第31章 乱世桃花源(31)


    灼烤着大地的太阳, 到了傍晚时才放过了这一片土地上的生灵。万安县郊外的一个村子里,稀稀拉拉地只有几道身影鬼鬼祟祟地跑过去,他们无一不是从外面什么地方寻到了吃的, 藏在怀里,趁着夜幕降临才回来。


    这个村镇东头的老贺家,只有一对母子相依为命, 贺母的身体算不上好,因着年轻时守寡又遭遇过娘家婆家的极品亲戚针对, 带着个孩子, 吃过大苦头,好不容易将孩子养大了,就开始大病小病不断, 直到今年旱灾严重, 收成比去年更差, 她这心里也有着心病,更是一下子就瘫在了床上。若不是她这个独子十分孝顺, 又脑子还算灵活,在这种困难时期还能偶尔找到一点吃的喝的回来,只怕她也要步村子里一些老人的后尘,撒手人寰了。


    但就算是这样,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能找到的吃的喝的, 也越来越少。


    今天一整天了, 贺小郎也只是挖到了一个地鼠抛弃了的旧窝,在里面找到了一小捧掺杂着灰土的碎米, 别看只有一小捧,对于闹灾地区的底层百姓来说, 这么一小捧碎米就可以一点点的磨碎了,吃下去,救下一条人命了。


    这是可以救命的珍贵食物!贺小郎几乎是用着自己最快的速度,赶回到了家里,推开破旧的木门,就发现乌黑了的屋子里,竟安静无声。往常他回来的时候,他那只能躺在床上的老娘,会不迭声地呼唤着他,可今天,他回来这样大的动静,里面却没有一点反应。


    “娘!”贺小郎的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忙朝着木床的位置扑去,等摸到躺着的那个人,发现还有呼吸还有体温时,这才放下心来。但他也不敢耽搁,忙又去摸旁边的破碗,随后就苦涩地发现,他走之前从已近似干涸的水井里掏出来的那点浑浊的井水,竟还剩下许多,甚至像是没有被动过。‘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是他娘为了给他尽量多省下一些水,又饥又渴,晕过去了啊。


    “娘!醒醒!”贺小郎忙扶起他娘,慢慢地将碗凑到妇人的嘴边,一点一点地灌了下去。等怀里的人传出咳嗽声,他这才慢慢地又将其放平,令其躺下。他则将今天掏到的碎米拿到一旁的能被月光照到的地方,在木板上,小心翼翼地用木棒一点一点碾碎了,小心翼翼地拢到了碗里,然后端着那还剩下一些水,又混合了碎米粉末的碗,重新要给老母喂下,却被已醒过来的妇人给制止了。


    “儿啊,娘已是不中用了,你不要再给娘东西吃了,也不要再浪费水了,让娘去了吧,你一个人才能好好活下去……”


    “娘,您先把这个喝了,儿子再好好听您教导。”贺小郎却只是笑,“再说了,现在的年景虽然不好,可县里已是开始施粥了,等明儿个儿子赶个早儿,去县城一趟,若真是有人施粥,就带回来,咱们娘俩一起吃,总不会真饿着儿子……”


    “不许去!”却不料,贺母立刻就惊慌不已地拉住了贺小郎的手,“儿啊!这官府从来就只知道收钱,收粮的,什么时候这么大方过?这里面一定是有着事儿啊,你不准去!娘就只有你这一个孩子,你若是出了什么三长两短,便是我去了下面,也没脸去见你爹啊!”


    “知道了娘,那您也得好好听话,好好的活着,若是没有您看着我管着我,说不准哪天我就去县城了啊。”贺小郎趁机哄着贺母喝了一些米糊糊,剩下的对方再不肯喝,硬逼着他喝了,母子二人勉强混了个不至于饿晕过去的充饥程度,连半饱都没有。


    为了不至于更快的饿了,贺小郎也很快就去隔壁的房间躺到了床上,脑海中却想着白天无意中得知的事。


    其实刚才那些话,他也不全是为了哄着亲娘喝米糊糊,他还真起过这个心思。


    不止是他,其实对食物这个词儿十分敏感的许多人,都听说了现在万安县县城那边出了大事,换了官儿,如今正在施粥的消息。


    但之前县城那边的人借着施粥的名义,诓骗过去的那些人,至今一个都没回来呢,一次两次还成,这种伎俩用多了,也就不管用了,骗不到人了。


    尤其是后来有一个比较令人惊骇的消息悄悄传开了,就更是打消了想要进城求个活路的那些人的心思。


    “若只是我一个人,便是过去了,被卖去盐场或是矿山干苦力,只要能给一口饭吃,也算不得什么。大不了活不下去了,就杀几个当做垫背的,总不能傻乎乎地做个饿死鬼。”他想。


    但世人多半是无法孑然一身的,大多有着亲朋,有着割舍不下的人。


    “也不知道县城里现在到底是个啥情况。”贺小郎表情茫然地想着。


    如果实在不成,他大概会对娘失言了。


    因为他真的很难在野外找到食物了,就算他还能熬下去,可他娘的身子骨弱,再过一个多月就要入冬了,现在都有些秋凉瑟瑟了,到时候又冻又饿又渴,他们还能熬着看到明年的春暖花开吗?


    不,见不到了。他甚至还有闲心在心底反驳着自己。毕竟,这样的旱情,就算有能开花儿的植物,被人看到了,也要立刻吞下肚子里了,哪里能容它们开出花儿来呢?


    对于穷苦人来说,活下去都很艰难了,大自然带来的美景,亦是一种奢侈享受了。


    同一时间,因为县城内的变化,万安县城外广大土地上那些一向愚钝却又敏锐的百姓们,其实很多都如贺小郎这样,听到了一些风声,而且他们的态度也大多如贺小郎这样,恐惧着的同时,却又隐隐带上了一点期盼。跟城中离得近,住得集中,可以扯着嗓子满街的宣传不同,在城外,已经不多了的百姓,说句难听的,就如同散养的家畜,知道自己可能被杀了卖钱,自然四散奔逃,不敢轻易冒头了,想要他们降低戒心,谈何容易?唯一能做的,就只有一个等字。


    负责这事的,是跟陈狗子、陈君河都是君字辈的一个桃源村小伙子,叫陈君峰。


    陈君峰性格没什么突出的优点,甚至在其他方面,也被陈狗子以及陈君河远远地甩在了后面,并不属于一点就通的类型,但他也有一个优点,就是做事足够细致,也十分认真负责。


    这个优点,其实陈狗子以及陈君河这两个人也有,不然言白也不会让陈狗子全权负责万安县——哦,如今已经被言白再一次改名,从后来的桃源庄,又改为桃源堡了——的各种琐碎的事情,毕竟陈狗子在用人方面有着一种近似本能的天赋,而陈君河则同样因为做事细心,被安排着回到桃源村进行一些任务的统筹安排以及分配管理。但这两个人除了细致之外,还有着另外的优势。


    陈君峰自己再清楚不过了,自己不是那种聪慧的人,做什么事情都是平凡至极,除了足够努力跟认真,就没有别的可以拿出手的了。若他只是一个普通的老实农民,每天本本分分的在村子里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其实也不必太心焦。可问题是,他跟着族长跟着一群同龄人出来,提高了见识,也增长了野心,好胜心一起,他就知道他完了,他再也回不去了。能怎么办呢?哪怕知道跟着族长继续往下走,或许可能万劫不复,但这种脱离了原本阶层的感觉,这种可以试着去主宰自己命运的滋味,一旦尝过了,就很难再忘记了。


    为了不被同伴远远地甩在后面,他就只能加倍努力。可像他现在负责的这个将外面不露面的流民吸引过来,一一登记的事,却像是一块极难啃的硬骨头。前面的县令一群人,已经消磨掉了百姓对朝廷的最后一点信任,甚至不同于县城这里离得近,还能用家奴之类的说法忽悠一下,外面的人,纵是说出花儿去,怕也没人肯听一句。


    思来想去,陈君峰想了个“损”主意,那就是,既然他们不肯入城,那自己就带着人下乡。光下乡还不成,还要带着味道足够窜足够重足够香的食物,去可能有着人烟的地方,占据着上风口,将香味给散出去。就不信那些缩在暗处的人,闻到了那么诱人的香味,看到他们在津津有味大口大口的吃肉吃饭,能忍住不出来。只要有了一个突破口,剩下的那些就不是问题了。


    说干就干,他立刻就召集了自己如今管辖着的人,挑出十几个青壮,让他们明天一早就跟着自己一起走。这里面只有两个是桃源村出来的,还有三个是霍三柱原本带过来的人,剩下的便是从县城的“家奴”里选出来的可用之才了,反正只要胆子够大、给吃的就能往前冲、还足够听话的,他就可以试着用一用。


    因为怕出城之后没能完成任务,就先被饿疯了的村民给劫了。在临走之前,他还特意去找了一趟陈狗子。


    他们两个都是君字辈的,按年龄,陈狗子也就是陈君茂,还得管他叫一声哥,但在如今的桃源堡里,陈狗子的威信却仅次于很少外出亲自见人的族长,远远高过他,也高过一看就同样不是省油灯的霍三柱。


    不过让陈君峰来选的话,哪怕被族里的弟弟压在头上让他时不时会涌出好胜心想要奋起直追,但也比让霍三柱这个外人压在头上要让他心里舒服。


    找到陈狗子的时候,对方正在一处新建的县城工坊里忙碌着,里面主要是打铁跟木匠活,噪音大不说,味道也有些呛人,见他远远过来,陈狗子就跟几个工匠模样的人嘀咕了几句,然后灰头土脸着就走过来了。


    第32章 乱世桃花源(32)


    因为进了山后桃源村的人伙食一直都不错, 不缺嘴,所以十几岁的小伙子一个个长个子就跟竹笋往上窜一样快,明明前几个月还看起来像是个半大孩子的陈狗子, 现在穿着劲装,一身利索打扮,竟看起来很有些大人模样了。


    对方都不用他开口, 就直接说道:“来我这里借弓箭来的吧?要多少?十张弓,十袋箭, 再给你五把刚打出来的大刀, 够不够?”


    “你咋知道我是来借这些的?”陈君峰诧异道。


    陈狗子顿时白他一眼:“就城外的那点事儿,你急得嘴都起了泡,外面的人不进来, 你还能忍着不出去?但这出去了, 只带着人, 不带着武器,那就不是去招人加入我们, 而是你们傻乎乎的去送菜了!你会这么傻?”


    好吧,他虽然不如眼前的这位聪明,但的确在年轻人也不算是蠢笨的,不然也不会成为继陈君茂、陈君河之后,第三个被交与了重任的桃源村人。


    而眼前的这位也的确比自己机灵,所以自己能想到的事, 对方也想到了, 并不让人惊讶。


    陈君峰早就知道对方比自己聪明,也不沮丧, 手还顺势搭在了陈狗子的肩膀上,嘿嘿笑着, 讨价还价:“听说你们还在做什么藤甲?是不是跟族长给我们的薄甲差不多?有没有做好的?给哥哥几副呗!”


    “想的美!”陈狗子差点跳起来,“这么久,总共才试着做出五副来!还没给族长看呢,怎么可能就给你!不可能!”


    不过,他对待自己人一贯是刀子嘴豆腐心,嘴上说着不可能,但最后还是经不住陈君峰的磨,给了陈君峰四副藤甲。再多就没了,剩下的那副,他还要立刻穿着去给族长看呢。


    挥手让心满意足的陈君峰滚了,陈狗子则带着藤甲的成品,急匆匆地赶去了县衙那里。


    现在整个县城都在动工改造,按照族长的想法,是打算在县城的基础上,给这个小城弄一个分区治理,生活区、商业区、工坊区以及高层办公区都分开。


    县衙这里因为没打算大改,所以高层办公区还是设在这里,陈狗子过去的时候,发现正有人将一些看起来没什么用的陈设搬去库房。


    而腾空了的地方,都打扫干净,一下子就显得宽敞了起来。


    原本的那个吴县令,是个普通乡绅出身,虽然跟吴郡守都姓吴,却并不是同族,当然了,按照曾经吴县令的吹嘘,在他眼里,五百年前他跟吴郡守的祖宗没准就是一个呢。但实际上,他们这一代以及往上推十代,其实都是毫无关系的。但附庸风雅,却是很多中下层官员的喜好,越是如吴县令这种品级不高祖上也没什么可吹之处的,就越是可能去搜刮地方,来满足自己的所谓风雅,给自己镀一层金。


    因为审美明显不成,吴县令原本能掌控的县衙前院就已经给人一种不搭调的感觉了,而后院就更是令人觉得像是在给一只土鸡身上拼命地贴各种鸟毛,来伪装凤凰的感觉,不伦不类。


    之前每次过来这边,陈狗子都觉得自己的眼睛受到了伤害,而看到原本县衙这边的文吏偶尔跟着自己去见族长,路过这些陈设时露出的艳羡神情,就更觉得自己的心灵也受到伤害了。不是,你们原来万安县县衙里的这些人,都是什么审美?!


    如今一切都被收起来了,到处都看着清爽无比,陈狗子终于也跟着舒服了。


    他作为言白的绝对亲信,自然是可以直接去书房那里找言白的。过去的时候,言白正好就在,正捧着一卷书在看。在旁边还放着一摞书,陈狗子一看头就疼了起来。


    无他,在他们稳住了县城这边的局势后,言白这位族长主要负责大局的把关以及大事件的决定,而琐碎的小事,以及定好一些决策后细化实施的工作,都是言白手下的这些人,尤其是陈狗子、陈君峰、霍三柱以及虽远在桃源村也没能跑掉的陈君河去做。他们是主要被使唤的对象。而在这些人中,陈狗子是最忙的一个,不仅要负责县城内大小事情的情报汇总整理以及汇报,负责工坊以及各个临时部门的人员的管理监督,还要每天抽出至少半个时辰,在言白这里学习。


    是的,没错,学习!


    每天言白都要至少督促他学习一页的文章,不认识的字,则需要反复的认熟了,读熟了这一页,还要现场抄写至少三遍,然后听着言白给他亲自讲述这里面的道理。


    这学习任务其实对于真正的读书人来说不算重,最多就是普通识字一两年后的普通私塾里的孩子的进程,若是对方稍微精进些,甚至都比不过。


    但对于陈狗子来说,最初那两天却有点痛苦。


    只是每次看见族长笑眯眯望着他的模样,想要求饶不想学习的那种念头,就顿时被吓得缩了回去。时间久了,原本啃一页都觉得费劲,后来多读熟一页竟也不会超过时间。他知道,这是因为原本只是略识一些字的他,随着认识的字越来越多,不认识的字越来越少,读起文章来自然就顺畅了。


    而好处也的确在慢慢显现着,起码他现在整理一些汇报内容时速度也快了许多。


    “族长!您说的藤甲做出来了!”想到今天自己来的目的,陈狗子原本的那种“学渣遇到班主任”的纠结心情,立刻就消失了,剩下的就是想要向族长报喜的急切心情。


    “我现在衣服里穿的就是其中一副!”他扯开袍子,将胸口拍得啪啪响。


    这东西好啊,穿着轻盈不压身,原材料虽然采集跟运输上费些时间,但比那些铜盔铁甲要造价低廉得多!如果给了足够时间,人手一件甚至是几件都不是什么问题。而且在防御力上,丝毫不逊色于传统的盔甲,除了怕火烧外,基本就没有什么缺点了。这样的装备,在这个世界的这个时代,一旦传出去,那是足以震惊天下的。


    制作藤甲的藤,是在桃源村发现的,靠着大湖那边生长,数量倒是不少,最先用于研究以及制作的这批,还是早在他们出发前,就由族长吩咐收集了,做前期的浸水、涂油等处理,他们到了县城后就立马不停地送过来的。


    由算不上能工巧匠的工匠研究了一下,就很快编出来了。毕竟,没什么太大的技术含量,靠的就是原材料适合而已。


    言白看了一眼陈狗子得意洋洋的小模样,又弓起手指轻轻敲了下他内里穿着的藤甲,点了下头:“不错。”


    “那是!最初做的几件都比较粗笨,只适合穿在外面,我就问他们,能不能做得再细致一点?不说夏天的时候了,能在秋冬穿在衣服里面,让人看不出来就成,嘿!他们还真做出来了!”陈狗子得了一句夸,越发的眉飞色舞,滔滔不绝起来。


    他跟言白说了自己如何找了会编织箩筐等物的人,让他们暂时做了藤甲工匠的活儿,没想到,嘿,还真成!又是如何的发现人才,发现有个店铺老板竟然会自己制作桐油,而且还有着一手绝活,能在不怎么浪费的情况下制出更多更好的油。还说了,若是这种更细致也更不好编的内穿藤甲能够多做出一些,平时给弟兄们穿了,虽不能护住全身,只能护住前胸后心的要害,但不显山不露水啊。真遇到了什么需要动刀子的事,大家这么往上一冲,绝对能给敌人一个出其不意,让对方吃个大亏!


    但这些说完后,陈狗子又跟老头似的地叹了口气。


    “缺人呐!现在哪儿哪儿都缺人!县城三个大仓库里装的都是粮食,我昨天又去看了一眼,看着有些粮食都发了霉,就恨得慌!族长,您说,这么多粮食,哪怕当初只放一个仓的粮给老百姓……不,都不必放粮,哪怕之前少搜刮一点,都不至于让好好的一个县,混成现在这样跟进了荒坡似的,走到哪儿都见不到个人!”


    那个吴县令在他们彻底控制了县城的局势后,就直接被扔进了大牢里,让其慢慢等死。昨天他去看时,发现吴县令跟那个同样心黑手黑的县衙师爷似乎是死在了同一天,彼此的脸上都有着牙印子,看来死之前是狗咬狗了一回,这才稍稍让陈狗子解了一点气。


    毕竟曾经整个万安县都差点被这二人给彻底毁了,要不是他们其实是扯着大旗做事,并不是真的贵人,就这么活活饿死渴死这两个人,都是便宜了他们,就该饿上几天后,将他们再拖去郡城那里,当着众人的面,直接千刀万剐才真的解恨。


    看到吴县令的死,也不免让陈狗子想到了周围几个县的县令。


    不知道是不是现在万安县被一个不知道来路的贵人给弄成了个私人堡垒田庄,让这些人都有些心里发虚害怕,他们到了之后的这段时日,周围的官儿都是送了一批又一批的礼物,却一个敢冒头来拜见的都没有,一副舍财避瘟疫的模样。


    陈狗子想,这么躲着也没用,从族长书桌旁大桌子上放着的沙盘来看,围着桃源堡的这些地方,迟早会被改成“桃源X”,来化解对起名字好像跟开玩笑似的的族长的某种强迫症。


    他跟言白能说的事情挺多,说完了城里的关于修建城墙以及铸造城门的事,也把城中铁匠少啊人手不足啊各种事也都诉苦了一遍,之后,二人又就外界现在的情况,进行了一番交谈。


    主要是言白听着陈狗子汇报自己奉命收集的南溪郡整个郡内的各种能收集到的情报,然后言白偶尔针对其中一二点进行提问。


    作为对方半个学生的陈狗子,一遇到这种提问环节,就神经绷紧了,绞尽脑汁去思考,去回答。等全部结束了之后,发现后背都半湿了。


    “至于缺人使唤,你倒是可以去找霍三柱,从他那里抽几个人过来。”言白末了,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垂眸说道。


    霍三柱目前也负责着一个工坊的事,而且他还要在桃源堡跟孤崖岭两头跑,手底下的人也从最初的几十人,变成了现在的快百人了。


    虽然比陈狗子手里的人少一些,但陈狗子想了下,自己这边的确要更忙碌一点,从对方手里磨出十几个人,不太可能,但磨来几个也是赚了。


    正打着坏主意,想着怎么去磨对方呢,被他们说着的霍三柱竟也过来了。


    他同样不用人通禀,但到了门外却不敢直接推门进来,而是自己喊了一声:“公子,霍三柱求见!”


    得到回应,推门进来后,也只来得及冲陈狗子点了下头,就神色凝重地对言白说:“公子!您让我们盯着的人,已经到了孤崖岭了!”


    第33章 乱世桃花源(33)


    真的九皇子会到南溪郡, 是言白早就预料到的了。最初只是猜测,但在发现己方这边忽悠了吴郡守得了万安县的地盘后,陈狗子等人身上的气运都有着增长, 而且孤崖岭那块地方突然有一片石头滚落,变了个山貌,侧面去看, 竟有些像是一条龙蟒被一只猛虎给压了。


    言白顿时就心里有底了。


    这个世界并无太多玄幻元素,也没什么灵气可以修真, 更无成了精怪的妖物或是可以飞天遁地的神仙人物, 但一些看相之术、风水之水,却还是可以应用一下的。


    山貌的变化,若在平时, 或许不能代表什么, 但在某些特殊的时间, 发生了,就像是一种冥冥之中的预警。


    身为这个即将沉没的帝国的现任皇帝的第九子, 说九皇子是一条龙蟒,并不过分,而猛虎一说,却是应在了霍三柱的身上。


    霍三柱,霍苗的亲叔叔,早在没见到他之前, 因着霍苗身上的奇怪气运, 言白就猜测到,这个霍三柱怕是在原本的这个世界的历史轨迹中, 也是有名有号的人物。


    霍苗毕竟如今只是十几岁的小少女,又并无武功跟出色家世, 虽有着一股狠劲儿,脑子也算好使,但手无缚鸡之力的聪明人死在乱兵之中的还少吗?


    之所以能有着后来可能影响历史的能力,想必是有人相助。有什么比一个疼爱侄女儿自己又天生反骨的叔叔更适合做这个助力的呢?


    霍三柱,就是一个会在乱世投靠某一方枭雄并有着一番作为的虎将。


    猛虎压龙蟒,就意味着,这位九皇子不来则罢,若是真到了这孤崖岭,很可能就会死在霍三柱的手里。


    很多时候,都是时也命也。


    看似夸张,让人觉得怎么可能这么巧就一定能应在了这事上,但哪怕是言白曾经去过的连风水之说都没有的世界,这种巧合到令人敬畏的事,也时有发生。


    言白谋夺万安县,也不止是因为这地方是陈氏一族的故土,附近一些村镇有一些也是与陈氏一族沾点亲故,算不上完全无关,在这种地方发展,自然有着好处。另一重原因,也是因为这地方其实是一种风水极佳之处。


    但这风水旺的却不是人,而是龙气。


    新朝的龙气。


    倒不仅仅是迷信的缘故,类似的地方,也并不止这一处。从靠山这种地势来看,若是扩张得当,的确是易守难攻的根据地,后撤可以进入数千里之遥的大山之中,与敌人打游击。而外攻的话,则可以不断吞噬周围的郡县。


    在南溪郡境内,距离万安县有着几县之隔的地方,就有着一条至今都没有干涸的大河,这条河从南溪郡郡内穿郡而过,看似是拦腰截断,对两岸的穿行过往造成了一些麻烦。


    可若是从战略角度来看,这一条横穿了几乎大半个国家到最后可以入海的大河,若是利用得当,不仅可以当做自然防御,阻击敌人,而且还可以培养水军,顺着这条水路去往各处。就算不是作为军事来用,用来走商路,也可以给大河周边带来说不尽的好处。当然,有好处也有坏处,旱灾的时候不显,涝灾的时候,大河两岸经常都会遭遇洪水冲击,颗粒无收。但总的来说,还是利大于弊。毕竟洪涝这种事,有河的地方可以做防御,而在无水的地方挖河,却几乎不可能。


    这个九皇子会来南溪郡,也许真的只是爱好奇葩,就喜欢来这种白龙鱼服的调调儿,也许是另有缘故。


    这个另有缘故的缘故究竟是什么,还是要亲眼看一看这位九皇子是个何等样人才能判断的了。若是来南溪郡是别有所图,那么,孤崖岭山寨里关着的那人,就未必是九皇子本人了。若是他这次过来,还是冲这边来,是为了被人忽悠了,给人充当前锋探路的炮灰,顺便达成背后某个人趁机降罪南溪郡郡守并来接收此地的目的,那孤崖岭山寨里关着的人,就极有可能是真的九皇子了。


    从桃源堡赶去孤崖岭的一路上,霍三柱都是脸色暗沉,眉间都是焦躁不安。


    陈狗子原本想陪着过来,却被言白留在了桃源堡,跟着言白过来的,是除了陈狗子跟陈君峰之外,留在县城这边的陈氏族人中的另二人,他们还带着目前统帅的青壮兵卒各十人。


    都是穿着薄甲或是库房里的那种盔甲,有的骑着马,有的坐着马车,背后背着箭袋,腰间别着刀剑,一副全副武装的模样。可见陈狗子对霍三柱平时交情归交情,还是没有真的信了对方。


    路上,大家急着赶路,都很沉默。


    直到前面的孤崖岭越来越近了,霍三柱才在继刚才就讲清楚的事情来龙去脉后,又再次开了口,这次却是有点奇怪的问了言白一句话:“公子,若此人真是……那该怎么办?”


    系统:【宿主小心!这个霍三柱天生反骨,叫你过来未必是安着好心!你可千万不能行过了大江大海,反倒在泥沟里翻了船呐!】


    言白挠了挠系统的猫下巴,听着脑海中响起了呼噜呼噜的声音,现实中则反问霍三柱:“你觉得还有第二条路可以选?”


    这话说的并不直白,有些不太明白里面是什么事儿的人,都有些迷茫,但霍三柱却明白了言白的意思。


    他反倒松了一口气,原本不太好的脸色,也缓和了一些:“公子说的是!”


    然后在前面带路,将言白他们带进了现在的孤崖岭。


    跟之前没归属言白时相比,此时的孤崖岭明显多了一些生活气息。原本只是有着那种很简陋的草棚子供人居住,如今却多了一些看着建得很粗糙仓促但却比棚子强多了的木头屋子。


    “不必歇息了,直接带我去见那个人就好。”见霍三柱招呼人去烧开水外加拿新得的一点茶叶,言白忙制止了,说道。


    霍三柱:“这样也好,早些了结了此事,我也能早点放心。”


    因为临走前被陈狗子暗中叮嘱了几句,跟着来的两个陈氏族人一个带着几个人紧紧跟着言白,呈保护之势,一个则小心观察着四周,防备着可能会出现的埋伏。


    反倒是霍三柱跟言白,一个仍有些心情不佳,一个则心情不错步履从容,都没对身旁人的如临大敌做出什么反应。


    等他们顺着土路,一路走到了山寨靠后面的位置,推开了一间不大的小木屋时,看到的就是一个被五花大绑起来的年轻人,别说,还真是细皮嫩肉的,就算不看他身上那身再低调也很奢华的衣服,光看皮肤跟气质,就能看出这的确是一个出身颇好、养尊处优的人。


    “呜呜呜……”对方的嘴里被布条狠狠勒了几圈,鼓鼓囊囊的,里面估计塞了不少东西,整个人都是狼狈不堪的,但那双眼睛却恶狠狠的,瞪着推门进来的人。


    都不必去猜,就知道这被“呜呜呜”了的内容,必是骂人的话无疑。


    “你们去远处守着。”霍三柱刻意不去看里面的这人,反倒对跟着过来的自己山寨里的兄弟们说道。


    言白见了,也对跟着自己过来的人说;“这里不需要守着,去那边跟他们一起聊聊天去吧。”


    将人都打发远了,虽然还能看到这里的情况,却听不清他们的说话声了。


    霍三柱才脸色不太好地说:“公子,他就是您要找的人。您放心,他之间自报身份时,身边就只有我一人,其他人都不知道,绝对走不了消息。该怎么处置他,全看您了。”


    话是这么说,但心里也是有些忐忑。


    里面被他亲手绑了的,可是真正的天潢贵胄,是哪怕落草为寇的霍三柱想都不敢去想能接触到的人。


    在此之前,他虽然按照吩咐,让人盯着过路往来的人,可一直都是以为这是什么大家族内部的斗争,哪里想得到,竟是涉及到了皇室子弟?


    若是早知道,他肯定不会在恰好回孤崖岭,且看到了一群人正与自己的兄弟们打斗时,上去帮忙。


    不上去帮忙,就不会误伤了这个自称是九皇子的人,不误伤了对方,就不会跟对方结下解不开的仇怨。


    人是他亲自抓上山的,在给言白报信之前,其实霍三柱也是纠结了好一会儿。毕竟作为一个才落草为寇一年左右的人来说,对当官的可能没什么敬畏之心了,但是对皇帝对皇子,若是要与之为敌,还是有顾虑的。


    这也是人之常情。偏偏这位九皇子发现他似乎怕了之后,立刻就蹬鼻子上脸,恶语相加,还表示,若是不赶紧将自己送去郡城,就要将他整个山寨连同着山寨的亲人朋友,全部千刀万剐。


    就这态度,会相信对方在他恭敬对待后能既往不咎?鬼才信!


    霍三柱见自己与对方已经结仇,这才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去报了言白知道。等言白来了,试探出言白没打算留活口,霍三柱这才松了口气。


    毕竟他之前也担心万一这二人和解了,到时候自己这个将九皇子抓了还伤了的人,是不是就要被当做牺牲品了?


    “对了,他带着的一共有十几人,还有两个活口,因为在我杀了其他人后,立刻就跪地求饶,我就将他们也抓了上来,另外关了,回头也由公子您发落。”


    言白与霍三柱对视一眼后,点了点头:“你做的很好。”


    这夸奖,让霍三柱本来忐忑不安的心,意外地得到了安抚。


    没去理会霍三柱反应过来后似乎有些惊讶的模样,言白则表示,自己要单独与里面的九皇子交谈一会儿。


    第34章 乱世桃花源(34)


    言白在里面单独待了小半个时辰, 进去时是什么表情,出来时还是什么表情。霍三柱虽然心里犹如被猫抓了一样痒痒,却也不敢问, 甚至不敢去与这个在不久之前还被他认为不过是有个好出身的年轻人去对视。


    对这个来历虽然看似已经被他挖到了,实际上出身与他没什么不同的“严公子”,霍三柱依旧是畏惧的。


    或者说, 在得知对方很可能出身万安县陈家村,以前不过是个农民, 最多算是一群农民的头头儿, 陈氏一族的族长后,霍三柱对“严公子”的评价,又一瞬间拔高了数倍不止, 畏惧的程度也更深了。


    若是天生的贵人, 那么, 能够震慑下面人的,最大的倚仗, 就是显赫身份跟这个身份带来的权利了。而像面前这个陈言白这样,明明跟自己出身一样,靠着故弄玄虚忽悠人,愣是将自己之前也给忽悠瘸了,还从一郡之守的手里硬生生忽悠来了一个县,现在已是将这个县弄成了自己的地盘, 如今更是连正牌货都被对方估计到了会走这条路还落到了这种地步……对这种有点神鬼莫测的聪明人, 霍三柱这种同样聪明却还只是在普通人范畴的人,较之不聪明的人就更加害怕了。


    就如同野兽出没时, 受到惊吓四处逃亡的,必然是小型的动物, 而不是树上爬着的蚂蚁们。


    “该问的,我都问完了。”言白出来后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就以着一种完全放心霍三柱的姿态,走远了。


    霍三柱扭头去看,目送着对方走进了那两个陈氏族人在的那群人里,看着对方微笑着说着什么,竟连他原本山寨里的弟兄也随之被吸引着靠拢过去,霍三柱心底有些发寒,扭回头看向木屋随手被掩上的那扇门,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走了进去。


    再出来时,他的脸上已没了方才的忐忑不安,反倒有了一种做了决定后的轻松释然。


    言白被他陪着又去见了另外两个俘虏时,在路上,就闻到了身旁霍三柱身上散发出的淡淡血腥味。


    这个结果早在言白的意料之中。在他进入了那个房间,通过催眠,从那个明显一看就是戾气很重的年轻人嘴里,挖出了足够多自己想知道的事后,就知道九皇子活下来,不如彻底死了好。当然,通过催眠对方,言白也确定了自己之前的猜测,这个喜欢折磨人也喜欢搞一些奇葩“惊喜”来吓唬别人取乐的年轻人,的确就是来自京城的九皇子。


    但也正如言白所料,对方并不是自己起了心思出来瞎逛的,而是被身边的人忽悠着出来的,忽悠他的所谓忠仆,实际上,却是另外一个皇子的人。


    那位排行在老五的皇子,母妃曾与九皇子的母妃结仇,二人的关系看起来好,不过是这位五皇子够能忍,可以笑脸去贴九皇子的冷屁股。


    当然了,对于这位五皇子来说,让人忽悠了九皇子出行,并往南溪郡这里来,却不是为了报仇,而是为了获利。


    只要九皇子死在南溪郡,他就能以着为弟弟报仇的名义,主动请令,自请来接手这个在其他人眼里不算什么的地方,为弟弟的死查出真凶,惩罚真凶,同时,也惩罚了不作为的郡守,收了对方的权利。这对于皇帝来说,也没什么坏处,有很大都可能会成功。


    一旦成功,就能顺利避开夺嫡的漩涡,还可以得到在真正能人眼里,一见就知道是个适合在乱世发家起步的好地方的南溪郡。


    所以,在顺利到达南溪郡之前,九皇子绝不能死。五皇子的人为九皇子的安危,可以说,也是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不然凭着九皇子这作死的性格,在京城人人知道他是谁的时候还好,到了外面,还是伪装了身份偷偷出行,走出没几天就该被人砍死了,哪里还能容他美滋滋地走到南溪郡,最后落到了霍三柱的手里?


    只可惜,五皇子的手想要够到这么远,也不容易,布局也需要时间,而九皇子也的确是很能折腾,一路上折损了五皇子不少人手,这才导致阴错阳差之下,言白这个冒牌货顺利顶替了身份,而真正的九皇子个跟五皇子的人手,却姗姗来迟。


    而现在,九皇子折损在孤崖岭,知情的人除了自己人,剩下的也就只剩下了两个跟随着九皇子的五皇子的钉子。


    在对另外两个俘虏的催眠之下,言白对这件事细节上的猜测,果然得到了肯定以及更多的补充。


    而从这两个人身上挖掘出了与五皇子的联络方式以及暗语后,这两个人也就基本没什么用了。


    这二人该如何处理,言白同样将决定权也交给了霍三柱。这倒不是逼着对方动手,好彻底拖对方下水。恰恰相反,将选择权交给霍三柱,其实也算是为了让对方能够彻底安心下来。


    从霍三柱绑了那个九皇子,弄伤了对方,还杀了对方的其他随从,间接也算是得罪了那个五皇子后,其实就已经是没有退路了。


    哪怕这件事之所以会出现,始作俑者是言白这个人,作为容易想得多的普通聪明人的一员,霍三柱还是免不了会钻牛角尖。


    索性将决定权交给对方,让对方亲自去处理。虽然让对方处理这件事之后,也会有一些后遗症,但相比于别的选择,应该会好许多。


    果然,在言白即将离开孤崖岭山寨,回桃源堡时,再次跟着言白回去的霍三柱,态度上就有了变化。


    如果说,之前的时候,对方还看起来像匪多过武将,那么,在亲手处理了一个真正皇子后,那种武将的气势,就彻底出来了。


    但面对言白时,霍三柱却明显更加小心谨慎。在他们回去后不久,甚至还在一次与陈狗子喝酒喝醉了的时候,口吐醉言,对陈狗子说,他们现在的公子,也就是言白这个人,是个让他不敢去揣摩的人,是个自己看不透的人。还提醒陈狗子,哪怕陈狗子是言白的族亲,是心腹,也要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不要过于亲昵,而忽略了尊卑上下。


    这话陈狗子在事后,半开玩笑半试探地跟言白提起的。


    陈狗子的确对霍三柱的态度变化感到了好奇。


    他对言白说,自己之前之所以那么防备着霍三柱,不是因为对方曾经落草为寇,这一点在如今这个世道,其实算不得什么,他们陈家村的人不也曾经举族逃跑了吗?他之前之所以会对霍三柱不放心,是因为他看出了这个人对桃源堡没有归属感。


    可这次霍三柱回来,变化却是从里到外的,外人看了,或许会觉得这个人更有气势了,更不好管束了,可在陈狗子看来,霍三柱对桃源堡却一下子上心了,之所以会有了武将的气势,气势也是因为,他自我约束强了,对主事之人有了敬畏之心。


    一定要让陈狗子说个形容的话,难听一点说,就是此人以前像是一头随时可能跑路的狼,现在则更像是一条虽然看起来比过去更凶狠了,却反倒有了约束跟畏惧的狗。


    桃源堡就像是对方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而言白也成了与对方有着共同秘密却更能担着事儿的对方的主心骨。


    如果过去的霍三柱就是这样,陈狗子想,他一定不会像是防贼一样的防备着对方。


    所以,对于霍三柱是怎么出去一趟就变成这样的,陈狗子是真挺想知道答案的。但他这位偶尔会有些恶趣味的族长,显然是不打算就这么轻松地将事情真相告诉他的。


    不仅没给陈狗子解了心中的困惑,还又扔给陈狗子一个任务。


    “啥?那个许九郎要来咱们桃源堡做客?”


    陈狗子对这个人会来做客倒是并不意外,毕竟那个许九郎当初之所以会跟他们在路上偶遇到,就是因为对方来时的路是经过万安县的,离开时,必然也要从这条路回去。


    而回去时顺路来拜访一下给予了对方不少便利好处的“严公子”,合情合理。


    陈狗子是不解,为什么自家族长对这个人好像还挺看重的?至于为了迎接对方到来,提前做一些准备工作吗?


    但显然,言白很喜欢磨练陈狗子自己独立思考的能力,只分派了任务,在对方还顶着一脑袋问号的时候,就直接打发对方出去了。这还不算,在陈狗子走之前,又被额外分了个学习任务,那就是,针对许九郎这次来做客,在其走之后,三天之内,上交一份感言,说一说自己的感悟,不能少于三千字。


    啊!杀了他吧!陈狗子简直要吐魂了,但在与族长微微挑眉的不解表情对上后,又默默地将吐出来的魂给塞了回去。


    算了,别人求都求不来被族长这样关注跟教导,他之前跟陈君峰诉苦时,还被对方怒打了一顿,觉得他是在炫耀。


    哎!做人难,做名字叫狗子的人更难!一定是他爹当初在给他起小名的时候太过随意了,所以才会让他每天累得像是一只死狗!


    远在大山之中桃源村的陈狗子的爹,忽然打了个喷嚏。当爹的摸了摸鼻子,犹疑地对一旁的媳妇儿说道:“狗子他娘,你说,是不是狗子在外面想我这个当爹的了?不然我这身强体壮,现在穿的又暖的,咋会突然打喷嚏?”


    当娘的忙着手里的纳鞋底的活儿,都没掀眼皮,就毫不留情地戳穿了自家男人的幻想:“不可能是在想你!咱这儿子就跟狗子一样,撒手没!一旦出去撒了欢,不玩累了,就别想着他能想起家来。现在虽然长大了,这狗脾气还是那样,半点没改,就算念叨着你,也肯定是在埋怨你呢!想你?呵呵。”


    但见自家男人好像被自己的话给打击到了,她又安慰对方道:“你要是想他,就别盼着他回来,你跟着过两天出去的运红薯的车,跟过去看看他不就成了?”


    想到这么久都没见到那个臭小子了,这陈狗子的娘也不禁担心了起来。


    外面那样的日子,儿子怕别是瘦了吧。


    第35章 乱世桃花源(35)


    许九郎回程时顺路来桃源堡拜访“严公子”, 结果与“严公子”在书房彻谈了一个时辰,出去时,腿都有些发飘。虽说看他的表情, 明显是被所谈的内容给震到了,并不是因为别的什么不可言说的事,但陈狗子在外面护卫着, 看他出来这副模样,表情也不禁漂移了一下, 咳。


    虽然被所谈的内容给吓到了, 但要说拒绝对方的提议,钻进马车往出走的许九郎却又舍不得。


    有着足够多的利益,可以让商人赴汤蹈火, 这一句说的着实不假。许九郎虽然如今年纪不大, 可在家庭的熏陶下, 已算是个合格的商人了。他回想着“严公子”微笑着说出若是他们合作成功,许家将会有怎样的未来时, 明知道对方现在不过是给自己画了一张大饼,许九郎还是按着胸膛想,自己的确是心动了。


    但这件事,还是要回去禀报了家主,让家主亲自下这个决定才成。事关整个许家的未来,无论是人力的投入还是其他的投入, 都不是他一个小小的许家九郎能够做主的。但一旦这个合作达成了, 他许九郎因着与“严公子”相识在先,又是促成这桩合作的人, 势必要在许家水涨船高,再不是今日不尴不尬的处境。


    这次南溪郡之行, 来对了啊。


    不提许九郎在回去的路上怎样感慨,在将许家商队送出了桃源堡后,陈狗子就骑着马往回走。


    这次为了迎接许家商队,原本的县城的主道,本还在修缮,不得不提前几日修缮完毕。虽只是普通的黄土路,可平整了之后,较之先前有些坑洼的样子,的确是提升了一些形象。


    陈狗子想,族长的那句“要想富先修路”,倒是挺有道理的,若他是商人,也更愿意走在平坦的路上,若是连县城内的道路都坑坑洼洼,给人的感觉也的确是十分不好。


    道路两旁的店铺,其实还在开张营业的不算多,但胜在“公有”摊位多了一些,也算是热热闹闹,没露出颓败之势来。


    在原来还是万安县的时候,有一些小的店铺就已是关张了,里面的人早就不知道是带着家人跑了,还是死在了什么不知道的地方。大的店铺倒是曾经还开张,可在“严公子”带着人入主万安县,并将万安县改成了桃源堡后,也关了一批。


    毕竟与普通百姓能跟家人一起好好活着就成的想法不同,能在县城里开着什么大酒楼大铺子的人,手里多半是有着不薄家底的,后路也多。让这些人放弃良民的身份,变成所谓的严公子的家奴,这比直接要了他们的命还要让他们难受。所以早在有人这样宣布的时候,就逃了一批。


    对这些人,言白交代过陈狗子他们,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暗中放行。但在走了一批后,就贴出了告示,表示,凡是在桃源堡范围内的住户,只要能交够一定数量的粮食,就可以以本地良民的身份,继续住下来,田产、地产,都不会被充公。等于说,只要你有粮有地有产业,按家里人头交够极少的一部分粮食,就可以原来怎么生活,继续怎么生活。


    而且,只要你变成了桃源堡的良民,在桃源堡的范围内,不仅没有坏处,还有着种种好处。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合理的避税了,只需要交够堡主分派的一两种税,其他的那些,你就可以都不用管了,上面有什么新的剥削税收,堡主替你担着!


    光这一条,就足以安抚住剩下的那些人了。


    要知道,原本的万安县县令,收税极重,除了国税外,还有着一些他自己增设的地方税,一个接着一个的税,便是大户人家,也要时不时地狠狠割一次肉才成。而现在的桃源堡,“严公子的家奴”不必上缴税收,吃穿用度以及工作,都由上面统一安排,反倒不必担心再被无休止的剥削,而家里有钱有粮能一次性“赎身”的,则只需要交由严公子分派的一两种税。全部算下来,哪怕是需要“赎身”,其实还是有钱的大户人家们赚了。


    毕竟作为一个整体,到时候,桃源堡只需要以一个大户的名义向朝廷缴税,内部如何操作,全看堡主的了。虽说以后会不会变,大家也有些忐忑,但至少眼下是能让人暂时安心下来的。


    等有那么几户,试探着去给家人“赎了身”,结果还真的拿到了由桃源堡堡主的心腹发下来的新的身份文书以及各种财产登记了的文书后,陆陆续续的,其他大户也都开始“投诚”了。


    虽然这样的做法,让少部分比较敏锐的人觉得不太对劲,觉得这么搞,是不是有点国中之国的意思了?但因为这部分人往往聪明的同时,消息也灵通,从郡城的熟人那里,打听到了一些关于“严公子”来头不小的消息后,也就不敢轻举妄动了。


    这边的各种折腾,郡城那边的吴郡守也有所耳闻,毕竟他一直都让人关注着“严公子”呢,早在得知对方嚣张跋扈地直接跑马圈地,将整个万安县都充入了私人产业范畴,而且还将境内的原本良民都变成了家奴后,就一边无语着对方果然是无法无天,但同时,也放下了心。只要这个魔星还将目光放在那边的一亩三分地,不去看别处,不来动南溪郡的几个支柱产业,不来祸害郡内真正富裕的那些县,吴郡守便是心疼其实也是有限。


    等再听说对方搞起了什么“赎身”政策,更是觉得这是对方的新玩法,懒得再去多关注了。


    现在挨着南溪郡的贺州郡,竟有刁民试图造反,作为跟贺州郡郡守不太对付的吴郡守,正忙着吃瓜看热闹,同时也在督促着自己手下的人,在两郡之间修建更坚固的防御,免得那边乱成一锅粥后,再有匪患蔓延到南溪郡来。


    再有,他虽然远离京城,但两个月后,他大伯,也就是现任吴家家主过寿辰,他的礼物也要送到了。结果已经送出去的礼物,偏偏在运送的过程中出了点差错,差点在路过顺平郡的时候被山匪给劫了,这事,也让吴郡守气得不成,正盯着那边怎么处理后续呢。


    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忙着其他几件在他看来重要的事,在其他事情上的关注,自然而然也就少了。


    陈狗子走进言白的书房时,看到的,就是正在垂眸看着面前沙盘的年轻族长,对方的目光之专注,让陈狗子的心都跟着跳了下。


    “族长。”


    “人都送走了?”


    “是。”因为族长之前有交代他要在之后三天内交出一份文章来,所以陈狗子的确是自己好好思考了一下,许九郎来桃源堡所代表的意义。


    他忍不住问道:“族长,那个许九郎不过是与您萍水相逢,真的可信吗?虽然您说过,只要有足够的利益,与商人的合作就不必担心会被背叛,但如果其他人能给予更多的好处呢?”


    “你能这么想,就说明你的确有在好好思考我留给你的作业。”言白终于抬眼看向了他,带着一点欣慰。


    然后一招手,让陈狗子跟他一起站在这沙盘前。


    “但若要成大事,只靠深思熟虑、小心谨慎,是远远不够的。”


    忽然从旁边捏起一支红色的小旗子,插在了距离桃源堡有一段距离的代表着南溪郡盐场的那一小块区域上,言白认真而平静地说:“这里,马上就要乱了。”


    ……


    十二月,深冬终于到来的时候,盐场果然乱了。


    其实之前那里就有过要乱的迹象,许九郎上次路过桃源堡,来拜访言白的时候,于闲聊时,就提过这件事。


    追根到底,就是因为一个贪字。


    因为整个国家的局势都有些不稳,明眼人都知道,就算乱世不会到来,多囤积粮食,多积累兵力,在未来的时间里,就能有更大的力量来保护自己。而这些,都需要银子,需要财力。


    所以,原本就将盐场当做南溪郡支柱产业之一的南溪郡官场高层们,更是誓要一口气吃成个胖子。


    像许九郎他背后所代表的许家,之前竞拍下南溪郡盐场这边的代理权之一,也是费了不少力气,花费不少,更是好不容易才占据了一个名额,因为名额不多,所以许家才会在之后的时间里,被南溪郡的一些地头蛇使绊子,就是因为蛋糕被外人给啃了一口,引来了本地商人的排斥。


    可这次,许九郎他们赶去盐场时,却发现同来的盐商,比去年多了许多,明明盐场每天出的盐,数量是差不多的,而分给原本名额内的盐商们的盐,也是原本就有数的。这多出来的商人,他们要买走的盐,从何而来?自然是从盐工们的血汗中来了。


    原本这些盐工,在官吏的眼里就不算是个人,现在上面对盐的需求多了一倍不止,被更加残暴压榨的盐工们,每天几乎就没有个休息的时候,时间一长,是真的吃不消了。就算其中有着不少罪奴,这样的日子久了,也真的熬不下去了。


    而且,盐场这边到了冬天,干起活来就更加痛苦。


    饥寒交迫,鞭子呵骂,再加上其他的一些事,都凑到了一起,果然,盐场这边就先反了。不仅杀了监工的官吏,还勾结了似乎是从贺州郡流窜过来的一股匪徒,一下子就成了一股几千人之多的起义军,并且在数日内,就滚雪球一样地滚成了上万人。


    要知道,盐工们基本都是身强体壮的青壮,年纪最大的也不会超过五十岁,最小的不会低于十五岁,要做这种活计,体力不成是干不了的。他们一般都很能吃苦,不到逼得真活不下去了的时候,一般不会反。可一旦反了,那给予南溪郡高层们的一击,也绝对是足够痛。


    反正事后陈狗子就从已经发展得有些规模的“情报人员”那里获知了南溪郡郡城那边的动作,得知吴郡守大发雷霆了一番后,立刻就派了军队去平叛。


    因为在郡城外屯着两万大军,而郡城内的防御也不弱,在周边的十几个县里也有着武装力量,很快就集合了两万人去剿匪了。


    半个月后,盐场那边声势浩大的盐工起义军被打散,但因为这个造反的火已经被人点起来了,贺州郡跟南溪郡相继陷入到了不断有小股势力作乱流窜,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阶段。


    郡守焦头烂额,再也顾不得其他。


    而收到消息时,桃源堡正好将外城墙修建好,从山里运来了大批的鸡鸭鹅与红薯,整个桃源堡,都陷入到了一种食物丰足的狂欢之中。


    第36章 乱世桃花源(36)


    许九郎再次来到桃源堡时, 望着外面的一圈足足三米高的城墙,忍不住惊讶地张大了嘴巴。明明距离上次过来,才过去了两个多月, 刚刚才过了新年,这可不是过了两年而只是两个月,怎么桃源堡就变得这么陌生了?


    这时代无论是盖房子还是建墙, 为了坚固,都是需要用米汤灌缝的, 哪怕石头不需要钱, 劳力也比较低廉,可在几个月时间里建造出这么一大圈城墙,这得需要多少大米?


    往年没闹灾的时候, 大米的价格就是居高不下的, 贫穷的老百姓可能终其一生都吃不到一口好大米, 更不用说现在了。现在这可算得上是灾年了,很多地方吃的都没了, 桃源堡的大米竟然已经多到了可以用来建城墙了?哪怕早就已经见识过那位严公子总是出其不意做事的风格,许九郎还是忍不住木起了一张脸,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好了。


    这次跟着许九郎来送货物,实际上还有着帮家主看看桃源堡潜力的许家的几个管事,他们脸上的震惊之色跟许九郎如出一辙,并没有因为年纪大了十几二十岁, 就能见到这样“浪费”的情况下, 还能保持淡定的。甚至有些人已经开始在想,跟这样“大手大脚”的人合作, 真的划算吗?万一对方因为花销太大,到时候后悔了, 想要谋夺更多的利益,那他们许家作为商贾,能斗得过对方吗?


    但这样的担心,在有人验看了他们的身份文书以及许九郎手里拿着的桃源堡给的一个令牌,随之放行后 ,就一下子被接下来的一幕给震飞了。


    随着近三米高的城门,被吱呀一声,从里面缓缓打开,许家的车队从大门里经过,进入到里面,扑面而来的,就是赫然出现在了他们视线两侧的,充满了无限生机的绿色。


    是的,给他们第二个暴击的,是进了大门后,道路两侧几乎一眼望不到边的冒了绿芽的农田。


    虽然不知道这里面种的是什么,但就凭这么规整,侍弄的这么好,不是农田,难道还是杂草吗?况且,就算是杂草,在这种两年时间之内,全国小半个地界不仅滴雨未下,冬天连雪也没下一场的情况下,有这么一大片嫩绿的杂草,也足够让人一见就心情大好的了。


    他们走南闯北,当然也去过没闹旱灾的地方,但最近一年多,其实一直都是在旱灾的区域里打转,跟着许九郎来桃源堡,也有着帮家主实地考察一下的任务。原本路过其他县时,心里已是将期待值降得十分低了,毕竟这边真是越走越穷,可现在,桃源堡似乎给了他们一个很大的惊喜。最起码,这里的主人,知道什么才是对一个地盘发展最重要的东西。


    许九郎顾不上去理会身后那些人的想法,他想到了之前严公子曾跟他提到过的一种作物,这种名叫红薯的作物,与本地的一些作物相似,可产量却极高,不仅如此,还耐寒、耐热、耐旱,除了雨水太多对这种作物有着不好的影响外,其他的三种情况,都不会阻碍这种红薯的生长。原本他还有些半信半疑,此刻看着才开春,这一大片生机勃勃的农田,立刻就猜到了,这一片种的应该就是严公子所说的红薯了!


    农田是环着又一面城墙,位于内外城墙之间的,大概也就是一里的宽度,顺着田间的一条宽敞的黄泥路,一抬头就能看到远处的又一圈城墙。比外面的这一圈城墙稍微矮一些,看到了这一面里城墙,许九郎哪里还不明白,他之前隐约觉得大了一圈的城墙,根本就不是他之前见过的原本万安县时期的那一圈城墙,而是拔地而起的外城墙!


    现在才出现在他面前的,一里之外的城墙与城门,才是他之前见到过的,原本属于万安县县城的城墙与城门!


    严公子特意又弄了一圈城墙,难道是因为察觉到了乱世将来,所以为了保障自己的安危,增设了一道防御?


    不,与其说是为了自己的安危,倒不如说是为了在城内屯田。如果红薯的产量真有那么高,夹在内外城墙之间的这一圈一里多宽的农田,足可以在彻底封闭了外城门不出的情况下,养活城内的所有人了。


    从马车的车窗往后望去,果然在身后的外城墙的附近,看到了一些高矮不依的小碉堡一样的房子,如果他猜得不错,这里面怕是住着训练有素的士兵。一旦有人对桃源堡发起攻击,这些人就会立刻上了外城墙,用武器去抵御敌人。能有财力物力修建起外城墙的地方,难道还会缺少□□物?寻常的小股精锐军队怕都无法突破防御,更不用说是缺少武器的流民了。


    想到自己之前路过的一些地方,有些大的县城,在防御上,都远远比不上这个桃源堡,对于郡外郡内的一些乱事视而不见,仿佛只要龟缩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就听不到、看不到,再看这渐渐近在眼前的内城门,许九郎的心情顿时更复杂了几分。人跟人,还真是不能比啊。


    等进了内城门,发现里面的变化也很大。


    许九郎上次来的时候还是在深秋,那时候的桃源堡的主道,还是刚刚修整过的比较平坦的黄泥路,除了主道,其他的小路依旧是有着坑洼。道路两旁的商铺,那时候开门营业的只有一部分,剩下的热闹,都是靠着集体摆摊的那些人撑起来的。


    而现在,走在这条似乎扩宽了一些的主道上,看着两边基本都开了门的店铺,似乎比这里没变成桃源堡的时候还要繁华几分。


    行走在路上的百姓,大多数穿着还是朴素的,有的也依旧还有些消瘦,可身上的精气神却明显好了许多,至少比他们在附近其他几个县的县城看到的情况要好许多,就像是即便身处苦难之中,可至少前方还有着希望。


    “奇怪,这里怎么全都是店铺跟小摊位?”听到前面赶车的嘀咕了一句,许九郎也愣了下。


    对啊,他们从城门口一路走来,似乎现在所见到的,都是店铺跟摊位,上次来时还能看到一些住宅的院落,如今也没了,这是怎么回事?


    中途让车队继续往前走,他乘坐的这辆马车单独停了下来,因为对大部分小吃摊位都在卖着的食物好奇,许九郎下车买了一包,是用油纸包着的几大块,价格不贵,只需要几个铜板,咬一口,就忍不住先嘶了一声,滚烫却又软糯的口感,瞬间在口腔内弥漫开来。见车夫跟跟着他的几个护卫也都有样学样,他索性就站在路边吃着,然后问了卖东西的小贩一些问题。


    “竟然是分了区域?”等回到马车上继续往前走时,许九郎的心情就更复杂了。


    这种分区的做法,其实以前也有人做过,甚至在京城以及其他城池,也隐隐有着分区,比如贫民区、中产聚集区域、贵族官员聚集区域等等,虽没有明确划分,但因着低价以及其他种种原因,在住行方面,其实都是人以群分的。但像桃源堡这样,单独分出了住宅区、工坊区、商业区、办公区,就显得有些新奇了。


    挨着城门这边的,是商业区,可以让每一个进入到桃源堡的客人,先感受到繁华商业带来的魅力,被各种商品吸引住视线的同时,而已尽可能去掏光客人的口袋。而随之的,就是住宅区,与商业区挨着,可以方便百姓们的生活,不至于造成太多的不便。接下来,就是工坊区,百姓们若是在这边做工的,上工时跟下工时,应该会是很壮观的景象,据那个小贩说,这样做也是为了避免污染,让其他区域不被难闻的气味包围,可以让生活更美好。


    生活会不会更美好许九郎不知道,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情还是挺美好的。一路上吃着软糯滚烫的烤红薯,等终于穿过住宅区跟工坊区,来到了所谓的办公区,也就是目前堡主住宿办公的地方,一下车,他就看到了许家的车队以及脸上也流露出兴奋之色的许家管事们。


    与他们对视一眼,都不必说话,大家的意思就很好的传递过来了。那就是,这样看起来的确很有些潜力的桃源堡,以后估计会迅速发展起来,与之合作,可以考虑喔!


    得,都不必自己再废话,这些在路上还有些不安跟反对的管事们,就在严公子这个人还没见到的时候,已是先一步“投降”了。


    等许九郎一行人又被辨别了一下身份后,就被安排到了在原县衙基础上改建了办公区的休息室里。有人上茶上水果、糕点,看着鲜嫩饱满的本不该在这种季节出现的一盘盘的水果,饶是在之前就已是被接二连三炫富了的许家一行人,也不禁再次咋舌。


    虽说在这种季节吃到水果,也不是没有办法,但那的确是需要耗费人力物力去储存的,是真正的大族或是贵人,才能有这个闲心这个财力去弄的。而这位严公子才到这地方多久?没几个月吧?虽然来历神秘,让人闹不清到底是什么来头,但从进城后的所见所闻来看,的确不像是普通人出身。也就只有贵族或是大商人,才能这么奢侈,搞出这种花样儿来。


    原本还担心许九郎这次会不会是被给蒙骗了,结果现在一看,他们要担心的,其实根本就不是会不会被骗,而是他们此番所带来的诚意,能不能让对方觉得是诚意吧?


    如果陈狗子知道许家再次过来的商队成员是这么想的,大概是噗嗤一下笑了。


    修建外城墙的事,其实也算是他督办的,但用于灌缝的却不是米汤,而是他们桃源村藏身的那座大山上的一种石头所做的“水泥”。


    这东西一经做出来,不仅灌缝耗费粮食的问题解决了,陈狗子后来发现,建造的速度也因此有了很大的提高。


    可惜的就是他们现在还只能闷声发大财,不好将这么好的东西宣扬出去,只能暗搓搓用在这种不显山不露水的地方,不然的话,陈狗子是真的希望将桃源堡的主路用水泥铺一遍的。毕竟之前族长说了,这东西若是用来铺路,比黄泥路要强出许多去。已经感受到了修路的好处,陈狗子心里自然就惦记上了。


    而让许家的管事们都惊讶的果子,却是他们桃源村所在的地方自然生出的果子,因为族长传授的几种简单好学的储存方法,得以将水果保存到现在。


    但现在陈狗子并不知道这些,他接到许家来人的消息时,正在向族长说着红薯过剩的问题。


    天晓得,在这种灾年,他这个在几个月前还吃过饥饿这种大苦头的人,竟会有现在这种为了食物太多不好储存发愁的时候。


    许家来人,顿时让陈狗子精神一震。


    见族长先是吩咐了下去让人招待,并没有自己立刻过去,就忍不住问道:“族长可是要将粉条的生意交给许家来做?”


    第37章 乱世桃花源(37)


    红薯太多也是一种烦恼, 在前几次收获红薯的时候,包括陈狗子在内的人,都是兴高采烈、热泪盈眶的。毕竟在这种天灾人祸的灾年, 食物越多,就代表着他们生存下来的可能性越大。


    但随着一批又一批的红薯成熟,在桃源村那里, 先是村里公用的几个大仓库,被堆得满满的, 都是红薯, 已经没有下脚地方了。


    随后,就是个人家里,木楼三层的那个私人储藏室里, 也都被塞得满满的, 连关门都费劲, 只怕门一开,就要有红薯从里面咕噜噜挤出来了。


    到了后来, 甚至很多人将木楼一层的空间也利用起来,用于晾晒以及储存红薯。


    可就算是这样,红薯依旧多得吃也吃不完,没地方放,没地方存,这种甜蜜的痛苦, 着实是难住了桃源村的村民们。后来一想, 他那这里吃不完,外面的人怕是没得吃呢, 这也是为什么在冬天到来之前,会有车队从大山里出来的缘故。


    源源不断的红薯从山里运到了桃源堡, 既解决了村子里红薯没地方放的麻烦,也给桃源堡慢慢收拢了的百姓一剂强心剂。


    能有吃的,能活下去,就能让跟他们对这一片新的主人言听计从、乖顺为民。


    但以上这些情况,都是发生在年前的事。年前的红薯大转移,的确是有效地防止了大批红薯因为吃不完被浪费,但随着年后红薯在桃源堡这边也开始种植起来,明眼人谁都能想得到,在未来,在桃源堡这里也跟着红薯大风售后,原本在这边百姓看来金贵无比的红薯,只怕就要慢慢地地位下滑了。


    若是不减少红薯的种植,那么,浪费只是迟早的事。


    但无论是让能种粮食的地方空下来不种粮食,还是让刚刚才摆脱了饥饿痛苦的人去浪费粮食,都是一种艰难的选择。


    陈狗子被下面的人不停纠结念叨这事给烦的不成,可他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来解决这件事,索性就转而来骚扰族长。


    结果就是催生了粉条这种食物的出现。


    粉条,一种以红薯为原料,经过人力加工制成的食物,比红薯更易储存,而且吃起来的感觉,也与它的娘——红薯完全不同,更像是面条,给人的感觉也更能解饿。


    与红薯交错着吃,可以防止大家一直吃红薯吃到吐的情况发生。


    从第一批粉条做出来,陈狗子、霍三柱等人,就痴迷上了嗦粉。


    但随着第二批的粉条也随即做出来了,看着依旧痴迷嗦粉的同事们,想到先前红薯过剩带来的“灾难”,陈狗子觉得自己应该“居安思危”一下,提前来找族长,问一问这些粉条做出来,后续打算怎么处理。


    他可不信这种易储存好运输的好东西,族长只是为了改善一下大家的伙食才鼓捣出来的,粉条的出现必定是更为深远的意义。


    才跟族长在这里说起这事,就听说了许家商队到来的消息,只看族长那微微一笑,陈狗子就悟了。


    他就说嘛!族长从不打无准备之仗,也不是那种看不到危机的人,他都能想到红薯一直种下去所面临的问题,没道理族长想不到。


    既然族长之前没阻止,就必然是有着其他的打算。


    现在都不必问了,这个打算必定是跟许家那个许九郎有关!


    再一联想到上次许九郎来时曾与族长密探过,而族长对许家似乎也抱有一定期待,继续发散一下思维,想一想如今的局势,以及他们自家人才知道的本身的势力跟人脉上的欠缺,脑子已经越来越好使了的陈狗子,因此想到了一个可能。


    会不会,族长是为了将“触手”伸到南溪郡郡外,伸到更远的地方,在为将来的事提前做好准备?


    至于将来的事是什么事,陈狗子虽然敢想,但还真不敢把这话问出来。


    接下来,他就作为陪同人员,陪着言白到了前面,招待了许家的这些人。


    能被言白亲自接见并招待的,只有许九郎以及几个大管事,其余人都别安排在其他的房间用餐。


    看着一盘盘看起来五花八门却大多叫不出名字的菜肴,许九郎最初没将心思放在这些食物上面,而是想要尽快将双方的合作再谈起来。若是能将红薯这种东西大肆收购,运去其他缺粮的郡,那么,许家能得到的利益,一定是可观的。哪怕这些红薯应该卖不上什么高价,味道上也有所欠缺,但只要是粮食,在这年头就还算金贵。


    结果就被“严公子”打断了,对方微笑着表示,他们的事,可以在这红薯宴之后再谈,眼下是吃饭时间,还是先吃为上。


    红薯宴?难道被送来的这些都是红薯做成的食物?


    许九郎在听到这个后,才将注意力全部放在了面前已是摆了十几份的食物上,之前的时候没仔细看,所以还没发现什么,现在仔细看开了,顿时就惊讶地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人。


    “这些面条也是红薯制成的?”他指着刚刚才放在自己面前的,汤汁浓郁、味道鲜香的一碗面,问道。


    “这物那是粉条,正是红薯制成。九郎不妨先尝尝?”对面的人笑盈盈说道。


    许九郎低头看着,不得不说,这一碗粉条的卖相十分不错,不仅是因为汤汁的颜色跟味道给人的感觉就很好吃,半透明的粉条看着也似乎很不错的样子。但想到之前品尝过的烤红薯,除了滚烫跟软糯的口感,似乎并无太多别的味道,他对这碗粉条的期待值,努力地往下压了压,然后用筷子挑起一根,慢慢地送到了自己的嘴里……


    “这粉条竟这样美味?”直到听到耳畔响起熟悉的管事的低声惊叹,许九郎才从嗦粉的状态中回过神来,往碗里一看,大半碗已经是被他吃下了肚,剩下的都是汤水等物。回味着刚才嗦粉的感觉,原本还打算只买足够多的红薯带走,卖去其他缺粮郡里的许九郎,立刻就拍板了:买粉条!


    “粉条易储存,也很好运输,如果能够将粉条卖去那些不缺粮的郡,我们许家获得的利润就会很可观!”在许九郎在休息时,跟几个管事的私下这样说时,立刻就赢得了他们连连点头。


    连他们这样的嘴其实已经被养叼了的走南闯北的人都被粉条折服,喜欢上了这种嗦粉的感觉,没道理其他人不喜欢啊!


    最重要的是,这种东西不像粉条,一看就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他们完全可以将价格抬高,卖给那些有钱的大酒楼,以及同样不缺钱的人家。


    市场若是打开了,都不必全国范围内打开,只打开一两个郡的市场,光是粉条这一项的收入,就可以让许家直接翻身把歌唱,脱离现有的商人阶级,往上再蹦跶一步了!


    “就怕他们还卖给其他商人,到时候卖的人多了……”你懂的!几个许家的管事,疯狂暗示着许九郎。


    许九郎也想独家代理这买卖,可就怕不成啊!


    之前他跟严公子谈合作的时候,也没提到什么独家的问题,只说随着双方的合作增加,许家所到之处,会尽可能地收拢一些当各地的信息传给桃源堡,而在利益分配上,双方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分歧。


    现在他担心的是,万一人家有着其他选择,许家这边还在犹豫着的事,觉得冒着风险的事,有别的商人先答应了,这从天而降的大馅饼,是不是就轮不到许家了?


    在这种心理压迫下,终于开始谈合作了的双方,就明显是不对等的了。一方占据着足够的优势,但凡没有趁着这股上风优势压榨另一方,就足够另一方觉得自己占了便宜了。


    许九郎不仅是完全答应了关于情报收集的事,而且还答应了“严公子”,会帮着收集一些不常见的植物。


    拿着明显是手绘的厚厚的一本小册子,随意翻开几页,就能看到各种植物的配图,其中还包括幼苗时期、成熟时期以及部分结果时的样子。


    大部分都是许九郎他们这样走南闯北的商人也认不出的,但翻到最后一页时,许九郎却突然顿住了。


    “这个……棉花?这种植物,我倒是见过。”


    就因为这句话,许九郎在走之前,又被额外交代了,在下次商队再来时,尽量将棉花这种植物的种子带一些过来。


    来时带的是一些皮子、布料跟南溪郡这边不产的细粮跟一些蔬菜种子,将它们卸了,换之的,就是数量更多,早就准备好的粉条了。


    走的时候,大车小车的,比来时还要装得满满登登。


    挥手跟带队的许九郎等人告别,陈狗子跟霍三柱这才转身进了外城门,然后吩咐人将城门给再次关上。


    “你觉不觉得城门关开的,有些慢?”对这关门速度有些不满意的陈狗子摸着下巴,说道。


    “要是在城外挖一圈护城河……好吧,现在没有河,但挖一圈沟渠,里面插上一些木头之类的东西,然后修建一道桥,可以在关门的时候,将桥给直接拉上来,是不是会更好一些?”


    “等到真有人敢来攻城,如果提前知道消息,可以给沟渠那里铺薄薄一层稻草,上面再撒一些土,你说,是不是就更有意思了。”


    霍三柱敬畏地看一眼陈狗子,心说,这家伙黑啊!手黑心也黑,但不得不说,这招虽然损,但也的确有点意思。


    但是建桥挖沟渠什么的……“你确定人手够用?”


    好吧,这个问题其实才是最重要的问题,人不够用啊!


    两个人对视一眼,都一下子泄气了。


    得了,先别扯那些有用没用的,先努力经营桃源堡,让这边的百姓多起来再搞事吧!


    第38章 乱世桃花源(38)


    距离桃源堡的边界线大约二十多里的地方, 几辆装满了货物的车,正从旁边的县城拐出来,朝着郡城的方向行去。


    但赶车的, 却是身着衙役装束的人。


    不过,就算他们干的是不该衙役们干的差事,也无人敢去质疑。以往这些官差衙役在百姓眼里就已是够值得避而远之的了, 现在随着一股股的暗流涌动,更是将他们彻底妖魔化。


    当然, 这也不算是冤枉了他们, 起码这支队伍里的十几个衙役,这一趟差事,本职工作没做怎么样, 收取好处费以及顺便抓几个流民带去郡城, 倒成了抢着干的活儿。


    “哎, 现在当差的日子也不好过,每月发的那些米粮, 还不够我一个人填牙缝的呢,可我家足足有着十七口!虽说有着几亩薄田,这鬼天气这么久了,老天爷连滴雨都不下,田早就旱了,根本种不了庄稼, 再不想办法赚点外快, 非要活活被饿死不成!”


    “谁说不是呢,咱们河东县虽说是占着个河字, 其实离着大河不说几十里也差不多了,枉担了虚名, 屁点好处也没落下!结果收的税却一天多过一天,得亏我们是在衙门里当差,这县大老爷增的税,能不交也就不必交了,若是身上的差事没了,可真就活不下去了。”


    这群人来自挨着郡城的河东县,因追查一小股出身河东县的所谓造反的逃匪,才出了近郊,来这边办差。虽这算是苦差事,可没想到却有意外之喜,有流匪的窝点竟被他们意外撞见并端了,虽没抓到那些人,却得了几大车的东西。回来时,还又抓住了几个流民,被他们驱赶着往回走。但就算是这样,一谈到他们县里增税的事,在这件事上并没有得到半点好处,亲戚朋友还出了血的这些衙役们,也是怨声载道。


    孙小四混在流民队伍里,虽然身上因为挨了几鞭子有些疼,但想一想到自己自作主张引开追兵,帮着叔叔跟弟弟妹妹他们逃脱了这场祸事,这个十五岁的少年就又忍不住小小得意了起来。


    作为孙家的长房长孙,他前面其实有过三个哥哥姐姐,但都在几岁的时候夭折了,唯有他,从一出生就壮得像是个小牛犊,又被父母按照真正的序齿起了个小名,因为怕再养不活,到了十五岁,还没起大名,一直就是孙小四孙小四这样的叫着。


    但要说他家条件不好,其实也不是。在南溪郡的郡城里,以几代人的辛苦劳作外加有着做菜的手艺,他们家原本是有着一座不大不小的三层酒楼的。不说日进斗金,起码从孙小四记事起,日子就过得不错。有暖暖的衣服穿,有热乎乎的东西吃,每天都能至少有一两道肉菜,哪怕是在灾年开始的时候,酒楼的生意没那么好了,可靠着家里的积蓄,也完全可以撑个几年。


    会混到现在这种与家人分离,不得不逃难在外的悲惨境地,其实不是因为天灾,而是因为人祸。


    南溪郡郡守府里的一个小妾的哥哥,看上了他家的产业,想要用极低的价格买下来,其实就等于是让他们白白拱手相送。若是别的产业也就算了,酒楼乃是他们孙家几代人的血汗积攒下来的祖业,是他们赖以生存的营生,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地拱手送人?


    结果就因为他们家拒绝,就招了大祸。


    原本对方除了平日使些绊子,也不能把他们怎么样。偏偏隔壁的贺州郡有人造反,后来南溪郡这边的盐场也跟那边的人勾搭上,在南溪郡也作起乱来。造反的小头目里,就有一个跟他们南溪郡孙家搭不上任何关系的姓孙的匪首,被想要谋夺他们孙家钱财的那个泼皮,直接安在了他们的头上,说两个“孙”是分了支的族亲。


    造反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哪怕没有任何证据,在这种对方明摆着就是要仗势欺人的情况下,死上一些无辜的人,这也是经常有的事。


    在事情没彻底曝出来之前,他的父母就隐约感觉到了不对,虽然还有些迟疑,但也为了保险,还是将他跟同父同母的弟弟,连同着孙家其他几房的孩子,都一并交给了最小的叔叔,由这个叔叔带着,在一天的清晨,顺着相熟人家的商队,有些惊险地出了城。


    大概是酒楼那里还开张营业,让暗中盯着他们的人没发现孙家一部分人已是先逃了。


    等他们这些孩子被叔叔带着去了孙家当年在远郊一处地方置下的小庄子,苦难的日子就开始了。往日替他们看着庄子不花一文钱就能住在那里享清闲的穷亲戚,在几日后陪着叔叔去探听了一下城里的情况后,回来就变了脸。


    明明庄子是他们孙家的,这几十口人仗着人多势众,愣是将他们驱赶了出去。


    这还不算,在其中一个人与那家的当家人耳语了几句后,看向他几个年纪小的妹妹的眼神都透着不怀好意了,又让人将几个女孩子给抓回来。他耳朵尖,之前他们说话时就听见了什么“细皮嫩肉”“一看就生得好”“若是卖去那个地方,定能得一大笔钱”,后见他们又要抓人,哪里会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摆明了看中几个堂妹几岁大,生得可爱,正适合卖去脏地方,所以恶上加恶,不仅要霸占当初收留了他们的恩公家的庄子,与他们撇清关系,还要将他们家的女孩儿推进火坑!


    的亏了小叔叔虽然被他们打得鼻青脸肿,却脑子转的不算慢,也立刻发现了他们的意图,见有外人路过,就嚷嚷了起来,趁着他们不敢上前的时候,带着一串孩子就跑了。


    但这逃出了狼窝,因着举目无亲,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一路上,他们还要应付着各种各样不怀好意的人,避着比这些人更可怕的衙役官兵,便是原本身上带着银钱,也在这吃一顿饭就是极大花销的情况下,很快就花光了。


    其实孙小四也是在出了城后,才知道郡城之外的世界竟已这般可怕了。


    举目苍凉,他们路过的很多田地都彻底干涸了,荒了。在郡城的时候,其实他已经从自家酒楼生意越来越不好,只能渐渐提高菜价,只做有钱人的生意这个趋势上看出一点什么了。小户人家往年还能偶尔请一桌菜肴招待朋友亲戚,这一年多也基本没有了。但那时候的孙小四,也只是听着父母的感慨跟担忧,跟着似懂非懂地也感慨一两句而已。


    可在自己穿暖吃暖的情况下,没亲眼见过外面的世界是怎么样,纵是道一句百姓苦,也难入心。


    “哎!早知道饿肚子的滋味这样难熬,在家的时候,我就不挑食了。”孙小四忍着饥饿跟疼痛,小声嘀咕着。


    也不知道是不是倒霉,明明说话都这么小声了,他这念念叨叨的样子,还是被正好火大想找人发泄一下的一个衙役看到了,照着他就是一脚踹过来。


    “嘿!臭小子!说,你是不是在骂老子呢?”刚才的几鞭子,就是这人抽的,他自然有理由怀疑,这个之前还敢瞪他的小子是在骂人。


    孙小四被踹得直接倒在了地上,胳膊肘正好硌在一块尖石头上,嘶的一声,小脸顿时皱成了一团。


    血腥味弥漫开来,这应该是硌破了。


    但到了这种境地,别说是被硌破了胳膊肘了,纵然皮开肉绽也无人心疼,那个衙役见他只顾着皱眉却不吭声,更是不爽,又是一脚踹过来。前面走着的人,见同僚拿个半大小子出气,也不拦着,只是有那贪财的,提醒了一句:“别打死打残了,不然卖不上钱!”


    孙小四心里恨得慌,见那人又要踹自己,一咬牙,直接就爬起来,一头撞在了对方肚子上,然后论起拳头就打起来。


    跟他一起被抓的六七个人,其实都是男人,见状,也有些蠢蠢欲动,之前是因为这些衙役有刀人又多,不敢去对抗。此时见一个半大孩子都敢这样反抗,他们中也有人上来帮忙。


    这可是挑战了衙役们的权威,原本只是看热闹的也不看了,嘿了一声,就拔刀,朝着这些人冲过来,也不拿刀刃去砍,光是刀背砸在人身上,也是让人眼冒金星。毕竟跟每天能吃饱的衙役们相比,这些人本就是饿了挺久,黄瘦无力了。


    “都别动!”最终将闹事的孙小四给按在地上,就要再臭揍一顿的时候,迎面来了十几骑,都是高头大马,马上的人也穿着打扮一看就很不好惹,为首的那人喊了一声后,顷刻间就到了他们近前。


    “我们是桃源堡的人!这几个人是你们抓了要充作罪奴的吧?正好,不用送去郡城了,我们要了!”


    不是,什么就你们要了?这话说得实在是令人生气,有衙役就要反驳,却被资历最深也消息最灵通的那个中年衙役给按住了。


    “这算什么大事?几位大人带走就是!”


    等眼睁睁看着他们一人抓起一个,将这几个人都扯上了马,又随手丢给他们几个银锭子后,直接走远了。


    才有人问:“为什么就这么给他们了?桃源堡再了不起,他们也不能这么嚣张啊!”


    “你懂个屁!桃源堡的主子,那是咱们县大老爷都要躲着走的人,只把人给他们,东西不是还有的剩?再说他们也给了银子了,赶紧走吧,小心回去晚了被大人责罚!”生怕耽搁下来,再遇到什么麻烦,那个中年衙役立刻就催着队伍赶紧往回走。


    结果在路过孤崖岭的时候,却到底被人给劫了,东西给扣下了不说,银子也被搜走了,还被人臭揍了一顿,等于是白忙活一场,只赚了一顿打。


    再说孙小四,一脸懵逼地被人给直接扯上马,仿佛货物一样被抢去了什么桃源堡。


    虽然进了这地方,一路上狂奔而过时勉强看到的情况让他的确有些惊讶,觉得在郡城外能看到这样一处地方,实在是不可思议,简直像是小型郡城那样繁华了。可见这地方的主人,应该的确是有本事的。但这些,其实与他关系并不大,他觉得自己就是被劫来做奴仆或是干苦力的,没看到不止是他,其他人在被带进这地方后,也都惶恐不安,不知道会被怎么对待吗?


    但真进了内城,被直接到了工坊这里,看着对他们说话还算和气的所谓管事,孙小四的心才慢慢地放下来。尤其是等他们被老人儿带着,先去吃了东西,又洗了澡,睡了一小觉后,再看这里的人,孙小四已是不再害怕了,甚至羡慕起了比他更早过来的这些人。


    毕竟在外面吃亏了一段时间,他再也不是之前那个可以每日吃饱饭的孙家小公子孙小四了,而是真的受过苦、挨过饿也与亲人分离了的孙小四。像这里给他们这些底层干活的人吃的名为粉条的东西,那般的美味,别说是现在的他了,以前没吃过苦的他,也是从没见过的。


    鲜香得几乎能让人吞掉舌头,汤汁喝起来简直恨不得多长一个肚子来装,这样的好东西,竟然可以让他们往饱了吃,对于这个时代的普通百姓来说,便是在太平盛世,也是不可思议的一件事。


    听着他们在闲聊时,还提到了比他们日子过得还好的几个管事,其中居然还有一个女管事,是专门管理堡内的女性的纠纷以及各种问题,也管着他们这里的大厨房的事,孙小四更是暗暗惊奇。


    他在郡城生活那么多年,可是从没听说过,还有女人能当这样的官儿的。他忍不住问道:“那个女管事是不是堡主的亲戚?”如果是亲戚,甚至是家中女眷,那么,成为掌管着算是后勤一部分的管事,也就不算是什么奇怪的事了。


    “哪儿啊,都三十多岁的年纪了,听说是郡城的罪奴出身,当初跟着妯娌几个被发卖,运气好,竟遇到了咱们堡主,被咱们堡主直接给带回来了。哎呀,要我说,这人的运道啊,就是不好说,什么时候苦,什么时候甜,都是没准儿的事!你看她现在,这手底下,起码管着几十个人,这还是直接管着的,间接管着的,起码几千上万人,整个桃源堡,凡是女的出什么事,都可以找她,还有那么多食物从她手底下经过,这得是多大的官儿?以后啊,她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就是可惜,听说她的丈夫跟孩子都不在身边……”


    孙小四原本只是艳羡地听着,可听着听着,却觉得这事情不对啊,怎么听着这么像自己家的事?


    有心想问问对方姓什么,叫什么,可因为周围的气氛,都是很羡慕很佩服那几个管事的,孙小四刚来,被这气氛感染,也有些自我怀疑起来。这样的人,难道真能是自己的娘或是几个婶娘?不能吧?她们在家里做事的时候,也没有这样的本事啊,也只是会做菜而已啊。


    难道只是恰好有着相似的出身跟经历?也不是不可能。


    想着人家这日子过的这么好,而他家却落到这样的境地,孙小四又忍不住暗自感伤起来。


    “哎!来了!来了!”就在他心里难受的时候,忽然发现周围的人都惊呼一声,然后跑过去,围着走来的几个人,热情地打着招呼,一副讨好的模样。


    孙小四也只是下意识地往那边看了一眼,结果目光一落在那个精气神儿一看就与众不同的中年妇人身上,顿时就愣住了。


    不是吧?三婶?!


    第39章 乱世桃花源(39)


    陈狗子是以着落荒而逃之势从桃源村跑回桃源堡的, 心里则暗暗唾弃自己太没用,明明已经跟在族长身边,在桃源堡这里成为了一人之下万……好吧, 加上全县的百姓也算是万人之上了。他已经算得上是能独当一面的人了,可怎么回了桃源村,就又被打回原形了呢?


    公事上的事, 他自然是不会相让的,不仅是他, 如今已在桃源村主持着牲畜饲养这一块的陈君河, 也几乎成了族里说话算话的人物了,那些原本仅次于族长地位的族老,支持族长的, 比较开明的, 按照族长的想法, 还是可以吸收进管理层,让他们能够发挥一下余热的。但那些做事保守, 不仅在关键时刻帮不上忙,还总是有拖后腿姿态的族老们,在几个月的时间里,就已经渐渐被排挤出了管理层,就算是安排一些事给他们做,也是为了让他们能有个事儿干, 免得每天想东想西, 等于是将他们给渐渐荣养了起来。


    在陈狗子看来,这未尝不好。反正这些人本身也没什么斗志, 以前在外面村子的时候,上了岁数也要跟着孩子们下地干活, 现在有了桃源村这个好地方,让他们每天只需要溜溜达达,四处转转,其他时间可以自己支配,而村子里的红薯简直多到了成灾,现在已经开始种植一些其他作物了,蔬菜的种类渐渐丰富了,鸡鸭鹅因为繁殖得快,现在已是家家都至少有着几只,光是每天下的蛋,就够一人至少一天一个,更不用说,还有村里人合养的其他牲畜,隔几天去捞一次的鱼,肉食方面他们还真是不缺嘴了。就连当初他离开时消瘦的娘,在他这次回去,就发现已是胖了不止一圈,朝着吹气儿长肉的方向在发展。


    以上这些,都是他回到桃源村后看到的比较好的方面,可也有让人焦虑的地方。


    俗话说的话,饱暖思那啥。


    在解决了粮食问题,不再发愁生存还是死亡的选择了,放在桃源村人面前的,就终于轮到了婚姻大事的问题。还不只是一个性别会遇到的问题,桃源村的男孩儿跟女孩儿,凡是到了适龄的,各自遇到了截然不同的麻烦。


    首先是女孩儿。村子里适龄的女孩儿其实不算多,事实上,不止是桃源村,整个天下,除非是比较特例的地方,大多数地方,同龄人里,都是男孩儿多过女孩儿。


    哪怕在战乱年间男人死得多的时候,女孩儿的数量也相比于同龄的男孩儿要少得多。如今闹了旱灾,女孩儿留在家里吃干饭,这是很多人家难以容忍的,很多人家更是为了得些钱粮,早早地就将能嫁的女孩儿嫁出去了。


    也就是桃源村都是一个姓氏的,是一个族,有着族规约束,才没有发生这种事变相卖女儿的事。


    现在问题就来了,整个桃源村,除了外村后来跟进山的那些人家,其他原本陈家村的人,都是姓着一个陈,有着一个共同的祖宗。


    这出了五服的,因为这边没有太多讲究,所以还是可以结亲的。但这样的人,恰好有合适的人选,又恰好看对眼了的,也很不容易遇到。


    而跟进山里的人家里,大多是老弱妇孺多一些,青壮的男人不是没有,但也少,在这几个月成了一对,其他的,都没成。


    眼瞅着家里的女孩儿渐渐大了,将她们嫁出去,那不是嫁人,那就是让她们去送死,这个选择是肯定不能选的了。但不将女孩儿嫁出去,也只能是养着她们,让她们做好青春被乱世拖垮了的准备了。


    关于女孩儿的婚姻问题,就已是有些麻烦了。但至少她们可以选择留在桃源村,跟着父母兄嫂一起生活。


    但单身的男人多了,麻烦事则就更令人担忧了。


    光是陈狗子回去这几天,就亲眼目睹了两起摩擦,都是为了在外村的女孩儿面前争风吃醋导致的。这让他不得不私下跟陈君河还聊了一下,两个人皱着眉头,考虑起了是不是回去之后,就组织人去各地“抢”一些被卖了的年轻女孩子回来,好让村子里这种阴阳不调的情况缓解一下。


    没等他们商量出个结果来呢,陈狗子就被爹娘叫回了家,一脸懵逼地跟人相起亲来。


    “要不是我跑的快,怕是立刻就要被按着就地定亲了!”拍着胸脯,陈狗子一脸的惊魂未定外加后怕。


    明明他爹娘以前可不是这样急性子的人,都怪那些冲动好斗跟同龄人争风吃醋的家伙,弄得村子里现在为了娶媳妇儿的事,都有些跟风着急了。


    再说了,自己也才刚刚十七岁,又前途似锦,其实根本不用着急啊。


    虽说自己一回村子就成了香饽饽,让他有点得意吧,但同时还忍不住有点害羞,尤其是他跟自家娘亲掰开揉碎试图讲道理,结果被怒了的老娘抓着扫把满村子里追,还恰好被霍苗那个小母老虎给撞到了……


    “哎!丢人呐!”


    忍不住想捂脸的陈狗子,一进桃源堡的大门,面对着冲他笑着打招呼的兵卒,他又端起了陈大人的范儿,微笑着点头回礼。骑着马从这些人身边过去,听着他们在他身后说着艳羡的话,陈狗子挺了挺胸脯,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果然,男人就该在这种事业上多下心思,何必多想那些乱七八糟儿女情长的事?努力给自己不敌妇人们“围追堵截”,提前逃跑回来的行为挽了个尊,陈狗子就直奔城中的办公区,去找言白销假去了。


    他是请假回桃源村的,回来自然也要跟族长说一声。结果路上正好看到张娘子笑盈盈地与人说话,那其喜洋洋的模样,让陈狗子就随口问了一句正好打自己身边走过的人。


    对方哦了一声,解释道:“你问张管事啊?她的侄子之前恰好被人救了回来,正好就被放到了工坊那里,这不,第一天就正好碰见了。听说她的儿子跟丈夫也都有消息了,家人能团聚,这样的大好事,怎么可能不高兴?”


    “那还真是值得高兴的事。”陈狗子听了,也为张娘子感到高兴。


    当初他跟着族长去郡城,第一批救下来的那伙人里,张娘子连同着几个妯娌因为会做菜,是当做添头被牙行的管事“送”给族长,顺便带回来的。


    当时就是这位张娘子,何张氏,劝说了没有活下去勇气跟斗志的陈慎民的女儿。原本只是被带回来的罪奴,但因为族长看中了她的一些本事,让她跟一个妯娌留在了桃源堡这里,如今竟已成为了主管一方事务的管事了。


    看她那样干练的模样,哪里能想得到,当初曾落到那般凄惨的境地?


    但这些,陈狗子也只是一想,就过去了。他到了言白的书房,得到允许进去后,就看到言白正暗搓搓地跟霍三柱在商量着什么事,看到他进来,霍三柱都没投以主意,那副惊讶并且带着“还能这样干?”的恍然大悟的模样,像极了当初的自己。


    难道是有谁又要倒大霉了?


    “你回来了?”却见族长抬头看他一眼,就招手示意他过来。先是询问了一下桃源村的情况,随后就说道:“眼下,我有一件差事要交代你跟三柱去办。”


    “族长,什么差事?还需要两个人去办?”因为霍三柱已经知道了他们的身份,如今算是真正的自己人了,所以当着霍三柱,陈狗子没有称呼言白为堡主或是公子,而是唤了一声他最喜欢喊的族长,觉得这样更显得亲近。


    霍三柱也不知道有没有发现陈狗子这种用在自己人争宠上的暗搓搓的小心思,表情现在已是恢复了平静,只是眼神还有些飘,看得出,应该是刚才受到的刺激有点大,所以现在还没彻底平复过来。


    这就让陈狗子更好奇他们刚才谈的是什么内容了,结果就听言白说:“虽是交代你们两个去办,却是分兵两路。你休息一晚,明早就去隔壁的丰安县,跟他们谈一笔生意。”


    谈生意?他不是商人,这事交给他办,他怕因为不懂行给办砸了啊。陈狗子暗道。


    但随后听着言白给他解释了一番,顿时就渐渐也露出了跟霍三柱方才一样的目瞪口呆的表情。


    这样也成?


    其实这事说是谈生意,却跟商贾之事无关。


    南溪郡的地界,开春之后,依旧是没有下雨,旱了这么久,各县的县令日子其实也不是那么好过了。隔壁的郡现在因为造反的事,闹得乱成一团,南溪郡这边也渐渐不怎么太平了。


    就连前段时间过年的时候,附近几个县的县城里,都冷清了许多,街上关门的生意也有一些,不知道是去发现情况不对,带着人去投靠别处的亲戚躲避可能到来的兵乱,还是耗不下去索性关门了。


    而言白提的这桩生意,则是需要跟这几个相邻的县的县令去谈的。


    大概没几个人能想到,在这种年景下,土地成了最不值钱的产业的情况下,桃源堡的堡主竟然打算用少部分的粮跟一部分银钱(许九郎贸易送来的),跟周边的县“租赁”越多越好的土地。


    那些挨着桃源堡边界线的土地,大多荒了,没人耕种,其中不乏一些原本的上等良田。如今若是租赁下来,价格方面的确不会太高。但就算是这样,总数这么多,合算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花销了。而且,还不是买下,只是从当地县令的手里,租到手。没有土地的拥有权,只有临时的管辖权。


    在外人看来,这绝对是一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奢侈贵公子才能干出来的任性的事。


    太不划算了!


    可但凡是知道这位桃源堡堡主真正所图的,就不会这样想了。


    桃源堡这边,为的是有借无还,为了在几年的时间内,不费一兵一卒,在不惊动朝廷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蚕食掉周边的几个县。当然了,明面上,这不是蚕食,而是光明正大的租借。可以与那几个县的县令谈一谈,先把大片的无主荒地租个几年,甚至还可以在第一年的租金上给他们一些甜头。但因为未来整个国家都会彻底乱起来,现在以租借为名,提前入手了土地,等桃源堡这边增派了兵力,先把地盘给占了,到时候,周围都闹起来了,这土地自然而然不就成了桃源堡的了?


    陈狗子回过神后,忍不住用看奸商的眼神看向了族长,但不得不说,他也被这个主意给弄得兴奋了起来。


    这事完全可行啊!


    直接让那些人割地,那不太可能,而想要从私人手里购买土地,先不说要花费多少银钱才能办成这样的事吧,就说这种零碎的购买就算是成功了,私人购买的土地,也要归当地官府管辖。


    还不如直接这样跟官府谈生意,只要一个笼统的租借权,反正大多都是无主之地,得知他们是打算开辟什么狩猎场供贵公子玩耍,估计也不会太当回事。但他们拿下来之后,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在租借了的地方增兵,建堡垒,建工事了!


    “请族长放心!这事我一定能给您办得漂漂亮亮的!”


    第40章 乱世桃花源(40)


    丰安县的县衙里, 王县令正抖着钱袋子,哀叹不已:“哎!日子不好过啊!偏偏那个恶婆娘还搜刮走了老爷我的私房钱!”


    因着惧内,王县令虽然也贪, 但在南溪郡的一众县令里,已经算是稍稍手下留情的了。原因嘛,自然是因为无论他贪多少, 最终不过是进了别人的口袋。不是送给上峰,就是被自己那个看管他极严的老婆给搜刮了去。


    既然是这样, 他费那么大力气去贪去搜刮地皮, 还有什么意义?其他当官的能搜刮了钱纳小妾、包戏子、买漂亮丫鬟,然后就是为了养这样一群女人继续去贪去搜刮,他家里就只有一只凶悍的母老虎, 外加两个小子, 女儿都无半个, 就算是想借口给女儿买水粉钱都不能,县城内女性常逛的铺子, 几乎与他绝缘……哎!一想到这件事,王县令就忍不住再次心中悲苦,愁叹不已。


    “要不是老爷我要面子,又讲良心,非要休了你这个恶婆娘不可!”心中愤愤,可嘀咕咒骂的时候, 却还是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


    这一幕被从外面走进来的师爷看到了, 顿时哭笑不得起来。


    “大人……”


    “啊!”结果就是这么轻唤了一声,就将沉浸在自怨自艾情绪里的王县令给吓了一跳。


    等看清叫自己的人是谁后, 他顿时没好气地说道:“不是让你去查库去了?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查库,查的其实是县城这边的几个装着钱粮兵器等物的公库, 但这里面的东西,其实也是有着油水可沾的。基本上,上到县令,下到管库的小吏、兵卒,还要算上时不时去转一两圈看看账本的师爷,都能过手扒皮。


    他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私房钱在不久之前被老婆给从书房的房梁上搜到了,一个大子儿都没给他留,不得已,王县令就将心思放在了几个公库上,让心腹师爷过去看看,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能报个库损,私底下卖了,来填充自己空了的钱袋子。


    结果这师爷才离开多久,就又回来了?


    面对王县令质疑的目光,这个外貌还挺有卖相留着三缕美须的师爷,笑盈盈朝着他一拱手:“大人,属下是来向您道喜的!”


    “这……喜从何来?”王县令不解问道,随之就想到了查库上面去。“怎么,库房那里有什么好东西,可以报库损?”


    “大人,库损这点钱,又能算什么喜事?”师爷笑着摇头。


    呵呵,我之前让你给我想办法弄钱时,你可不是这么说的!王县令心里呵呵,却忍不住用小眼神儿期盼地看向对方,等着对方的下文。能让跟在他身边也见过一些大钱的人觉得库损的钱不算钱,这是想到了什么新的进项?


    难道是想到了什么说出去让人无法反驳不至于觉得荒唐的税种?


    如果是这样,那倒的确是一大笔钱了。


    相比于曾经的隔壁万安县,丰安县的这个县令,论“吃相”,的确是要好看一些,主要是没有太多搜刮钱财的动力,也稍微要点面子,所以在他管着的境内,也就是有着因为平庸无能跟旱灾带来的负面影响,倒是没出现连脸面都不要了的弄罪奴去卖的事。


    而且增加地方税,也是尽量想一些能说得出去的名头,不至于随便想个税就让人去收了。


    师爷在他的期盼下,却说出了让王县令完全没想到的一件事。


    啥?万安县……啊不是,是桃源堡那个神秘堡主,要花钱租下丰安县境内的荒地?有多少要多少?这人是想干嘛?要造反?


    这就是王县令第一个浮起的念头,没等他变脸,熟知王县令性格的师爷,就继续劝道:“您先别急着反对,属下跟您讲讲这事到底是怎么回事,您听完了,再做决定,如何?”


    接着,就将桃源堡只打算租借桃源堡周围的荒地几年时间,因为人家堡主喜欢享受,打算从没闹灾的地方运来一些动物,在桃源堡附近搞一些狩猎场、赛马场,给自己弄一些可以玩乐的场合。而原身是万安县的桃源堡,虽然是一个县的大小,可显然,在这位来历神秘且有钱有势的堡主眼里,是完全不够自己玩的。


    “属下觉得,也许这只是这位堡主的一时兴起,京城那边的贵人、世家公子,在地方上买下几千倾的土地,然后就直接搞个狩猎场的,也不在少数,对不对?甚至他们可能占下这么多土地,也就只来一两次就不再来了。如今都不是买,只是租,已然是小儿科了,大人您说是吧?”


    “要属下说,这买卖做得!现在闹旱灾,有些人死了,有些人带着人去投亲戚去了,别管这些荒地原本是属于谁的,现在都是无主的,对吧?就算有主,也不碍事。人家桃源堡租的是这一大片区域的管辖权,又不是将地给买了,给那些百姓一些钱粮当做补偿,这种有地也种不了粮食的年景下,他们反倒会感激大人您的恩德!”


    “等回头旱灾过去了,完全可以不再续租,土地该是谁的,还是谁的,对您来说,又有什么损失呢?”


    是啊!对他来说,的确是毫无损失啊。王县令摸着下巴,虽然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师爷的这番话的确是有道理的。


    “但光要银子可不成……”王县令犹豫地对师爷说道,“这事倒不是不能答应,但他们最好能再给一批粮食。”他可不傻,虽然没亲自去过桃源堡,但也隐隐听说桃源堡的堡主财大气粗,粮食极多,经常从外地运来,让那里的奴仆都可以个个吃饱饭。


    而对于南溪郡其他地方的人来说,粮食现在可是比银子还要值钱,有银子未必能买到符合市价的粮食,毕竟粮食每天都在涨价,但如果有粮食,那就不用担心这些问题了,甚至没准还能赚一笔。


    师爷想着之前那个人说的话,觉得这事不是什么问题。“大人,您放心,属下一定将您的话带到了,若是他们答应了……”


    “那就请他们立刻来县衙,本官立刻就能与他们签下这契约!”


    “先生帮了我这么大的忙,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一炷香时间后,在外面的一处酒楼的雅间里,陈狗子微笑着向师爷敬了一杯酒,随后给旁边的人示意了一下。


    立刻就有人抬着一个看着挺沉的小箱子,直接放到了桌面上。


    “这!”师爷打开一看,饶是早有心理准备,也被这几十个银锭子的光芒给晃了下眼睛。二十两一个的银锭子,不大的箱子,里面摆着二十五个,看着就让人心情愉快起来。


    在此之前,他就已经收下了对方给的几袋米粮,那是定金。对方承诺,只要办成了此事,劝说县令答应了这笔买卖,就还有重谢。五百两银子,的确是一大笔钱了,哪怕是平时经手了不少钱粮,对一个小县的师爷来说,也的确是有着吸引力。


    本以为这样的好处已经不少了,偏偏对方又笑盈盈地给他抛下了更诱人的诱饵:“听说谢师爷您跟其他几个县的师爷都认识?若是您能帮着我们将这事在其他县也一一办成了,每办成一件,都会再送您百两银子外加几袋米粮。若是全部办成了,还有重谢!”


    看着这位师爷微微睁大眼睛,连最初的矜持都抛开了,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立刻就答应了下来。


    陈狗子摸着下巴,心里微微得意。


    果然,用这种办法,要比自己像无头苍蝇一样直接去找县令来得方便多了。至于这银子嘛……羊毛出在羊身上,有这样的心腹师爷从中说和,敲边鼓,租金都能少了大半,从那么多银子里稍稍拿出一点来填饱对方的肚子,反倒事半功倍,何乐而不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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