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乱世桃花源(41)
五月, 太阳挂在天上,朝着地面毫不吝啬地撒着热辣的阳光,让人再一次想到了去年夏天时酷热天气下的可怕, 但让人稍微松一口气的是,在进入五月后,南溪郡连同着隔壁的贺州郡, 大部分地区都经历了一场小雨的洗礼。
细雨是在夜里悄悄的来,又在太阳升起前悄悄离去的, 只留给地面一层薄薄的湿, 干涸得裂开口子的地面,并没有因此得到太多改善,但当有人早上起来发现这件事后, 依旧是喜极而泣。下雨了这件事, 也随之成为了几乎所有百姓最激动也最热议的事。
虽然在这一场雨过后, 天气越发的闷热,而雨水也仿佛吝啬于再次降临, 但已是人心浮动的南溪郡,仿佛被强行压下的火山,在即将喷发的时候,又归于平静。
南溪郡的吴郡守因此松了一大口气,其他之前紧绷了神经的官员们,也都同时放松下来。虚假的郡城繁荣, 让他们再次投入到新的一轮歌舞升平中去, 就好像之前的乱象,都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乱子。
其他的那些郡, 有的已陷入内乱,有的则仍算太平, 但去年还算畅通的官路,如今因为山匪渐多,以及有些地方被乱贼占了,也变得时通时不通起来。想要出远门,不跟着大的商队行走,基本就是寸步难行。
在这样情况下,各地高官的家族里,也不是没有看得清情况的人,他们都能看出,以着现在朝廷的腐败,以及天灾人祸,怕是就算朝廷现在就立刻力挽狂澜,也未必能够成功,何况朝堂之上,争权夺利还忙不过来,哪有人在意如蝼蚁一般的庶民的死活……乱世,将至了。
可往往能看出这一点的人,不是有着野心,想要趁着乱世成为雄主,所以并不打算提醒未来的竞争对手们,只打算暗中积蓄力量。就是本身在家族里根本说不上话,纵然有着能力,却因为身份地位等缘故,无法让家族中掌握着权势的人听进去。
一些人因此愤而离开家族,对本地的掌权者彻底失望的同时,试图出外游学,寻找可能在未来乱世中崭露头角的明主。而也有一些人,更加消极,或者是没打算离开出头,而是选择了隐居或是蛰伏。
自称叫穆二郎的年轻后生,一派读书人的气质,是在北陵郡登上了许家商队的闲置马车。打听到许家商队这支队伍,是要从北陵郡赶往南溪郡,他本是没有目的地的出游,倒是因此给了些食旅钱,就这么被带上了路。这一路上,因着这支商队的人里有曾经去过南溪郡的,平时闲聊时,从他们的口中,穆二郎倒是听到了一些关于南溪郡桃源堡的传闻。
据说,这桃源堡原身是南溪郡的一个县,但因为有一位有钱公子在那里建立了庄园,买下了大片的土地,在私人土地都成了一个人的后,不知道怎么经过的运作,那个县被取消了,这一片地方竟独立了出来,成为了一个私人的地盘。原本的县城更是被改成了私人堡垒,如今倒也经营得十分热火朝天,商铺林立,地方虽小却很繁华,他们许家商队这次之所以去南溪郡,主要就是奔着桃源堡去的。
在这几人的描述中,这桃源堡竟似成了乱世中的世外桃源。
穆二郎半信半疑,他虽是家中不得宠的儿子,平时也没有什么机会出远门,但这不代表着他就像一些世家子弟那样,被养废了,什么都不懂。相反,他还很有冒险精神,内心之中一直都有一股想搞事的蠢蠢欲动,不然也不会留书一封,一个人都没带,就偷跑出来。
哪怕听到这些人说着各种夸赞的话,依旧觉得是夸大其词了。也许在这些商人口中提到的世外桃源,只是比一般的庄园强一些,只是因为成为参照物的旁处太多糟糕,就衬托出这桃源堡的好了。
反正穆二郎听了一路,也对这地方没报太大希望,最多是有一点点好奇而已。
果然,进了南溪郡后,整体给他的感觉,其实与其他一些还没被战乱笼罩着的旱区郡县没什么不同,视线所及之处,都是比较荒凉没有生机的,就算是路上走着一些百姓,看他们的神情就能看出麻木来。
有这种地方做着衬托,那么,那个桃源堡只要稍稍高出平均水平,就可以带给众人耳目一新的感觉了。穆二郎越发觉得自己之前的猜测是对的。
但随着马车行过了一处划分地界的石碑后不久,因为闷热而掀开车帘透气的穆二郎,目光落在正好与他擦肩而过的几个路人脸上时,顿时愣住了。“咦?这地方……”
明明依旧是看着与前面没什么太大区别,可这地方从他这辆马车旁走过的百姓,却肉眼可见多了。不仅是百姓人数多了,他们的脸上,也稍稍有了一些光彩,像是多少有了一点希望的样子。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这地方的人,都天生更乐观一些,所以面对同样的困境,比别处更不容易被打倒?
想也知道这种原因根本不可能!
那么,难道是本地的官员比较爱民,所以因着官员的不同,此地的百姓,与他处有着不同?
正巧此时日头已有些西沉,再往前走,天黑时怕正好赶在了荒郊野外,许家商队便索性在这个县的县城住下。虽然小的客栈早就关门了,但有一家大的客栈,在这种年景下还屹立不倒。看了招牌才知道,是在其他地方也开着店的老字号。
“难怪还能在南溪郡下面的县城里开客栈……”有人感慨了一句。
但进去后,发现几个伙计也有些无精打采的,见有客人来,甚至表示他们店里现在只有粗粮馒头跟咸菜,别的已经无法提供了。
就这,价格就不低。
远处柜台上趴着,同样无精打采的,便是这家客栈的掌柜的,客栈内冷清极了,除了进来的许家商队的人,竟再无别的客人。几个商队管事的互相对视一眼,毫不怀疑,若是再过一段时间,这家曾经扎根在此地的老字号客栈,也许也要关门去别处了。
“喂,掌柜的!”
许家商队的一个管事让人提着一袋东西,走到了柜台旁,掌柜的慢悠悠起来,朝着管事的道了声好,然后就看到了对方解开了口袋,给自己看的东西。
“这个是粉条,有些干菜,跟配料,跟粉条一起煮了,加上你们店里的粗粮馒头,算做是我们这些人的晚餐。”
“你们难道是桃源堡的人?”原本还只是眯着眼睛,同样无精打采的掌柜的,立刻就睁大了眼睛,看向这管事的眼神都有些不对了,透着一股子热烈。
跟在旁边的几个商队的汉子立刻就戒备了起来,结果这个掌柜的却只是十分热情地与商队的管事搭话,一副想要跟桃源堡搭上关系的模样。
这态度变化的原因,让商队的人在明白了过来之后,也是有些哭笑不得。但不得不说,离桃源博这么近的老字号的客栈,也没有途径从桃源堡采买大量的粉条,还要希望从他们进货的事,让商队的人都是觉得很有面子。
最后的买卖是否跟这家客栈做成了,旁观了这一幕的穆二郎并不知道,他在吃到了鲜香美味的粉条后,终于对一路上耳朵都要听出茧子的那个桃源堡,有了真正的好奇。
“也不知这是何物做出来的,难道是米?”但吃着,口感又有些不对。
看许家商队走这么久都没拿出来,现在拿出来,用上一点就能煮出一大锅,这食物的储存应该可以很久。
这粉条的原材料是什么,为什么在这种气候下,桃源堡还能大规模的做出粉条来,这也是穆二郎好奇的点。但想也知道,从商队这些人口里,必然是问不出来的。
但怎么到桃源堡,他还要想个办法。这个在许家商队的人口中十分神秘的所在,很可能是暂时不允许外人随便进入有着秘密的区域的,跟着商队进去倒是个办法,但怎么改口,也是个问题。之前他可是提到,自己要到南溪郡郡城的。现在改口,只要商队的人不傻,就可能猜到了,是奔着桃源堡的东西去的。若是其他的队伍,大概不会在意这种事,可许家商队卖的粉条,明显是垄断了的商品,在此之前一路上,都没拿出来吃,现在眼看着快到地方了,大概是其他东西吃得差不多了,又到了本地,才显露了出来,这未必不是为了避免在其他郡县出现什么麻烦。毕竟出门在外购货的队伍,总会加着小心。
好像老天爷都在帮穆二郎。就在穆二郎想着是不是找个借口跟着去桃源堡时,从客栈伙计这里,随后得知了桃源堡竟然扩展了地盘,并且现在正在招募人才的消息。
“竟然租赁了周围几个县的大片荒地?未必都荒着吧?若还有百姓住在那里,难道也一起归了桃源堡管?这岂不是乱了套?”穆二郎听了,下意识就问了。
结果那个伙计直接就说了:“哎哟,瞧您说的,这附近的人,谁不知道被归入桃源堡,哪怕是成了那位堡主的家奴,也能吃得饱穿得暖?乱套一说,谈何说起呀!”
“可我看你们这里的人,好像也没那么无精打采……”
“您要是早来几天,见到的就不是这样的场景了!”伙计解释道:“外面那些人啊,是听了传闻,以为桃源堡的也要向我们县租赁土地,所以在高兴呢!但想想就知道不可能,人家便是有再多的银子,也不可能全花在这上头啊,对不对?”
那可未必。
隐约已经猜到了什么的穆二郎,心里回道。
他其实已经在怀疑这个“严公子”的来历了,看这手段,不像是只知道玩乐的有钱公子。莫非是跟他一样看出了乱世将至的世家子弟,化名在外,跑到这偏僻小郡来提前布局来了?若真是这样,此人没准还是自己认识的,倒是可以会一会!
正好现在桃源堡那边,正在接收识字或是有特长的人才,他本身冒充的就是普通富户出身、外出游学的读书人,这身份应该不至于引起注意,又恰好可以混入。
打定了主意的穆二郎,就将这事与商队的管事说了。因为他们也得知了桃源堡正在诚招人才的事,倒是没怀疑这个穆公子是不是冲着粉条生意去的,直接就答应了。
等商队次日重新启程,离开了这个距离南信边界不算远的县城,就继续朝着桃源堡的方向行去。离开了这个县的范围,就先步入了桃源堡已经租赁下的地界,车队一进入到这个地界,立刻就感受到了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氛围。
如果说,刚刚他们离开的那个县,百姓脸上已是不那么麻木无神了,那么,他们现在进入了现在已属于桃源堡管辖范围的地方,首先就是在路上基本看不到百姓,一个闲人都没有,这先是让本来抱着一点期待的穆二郎心里就是一沉。
他暗道:难道传言有误,被并入桃源堡管辖范围的百姓,日子过得比别的地方更惨?
这样想着的时候,车队已行经了这个村子的中心区,结果就看到在一大片空地上,竟围了一大圈人。他们像是在看着一张告示,但因为识字的人不多,所以人群中有着一个读书人在念诵着,其他人都安静听着。
穆二郎听了一耳朵,顿时神情复杂起来。
“以工代赈吗?”
那个告示上写的明显都是大白话,说的是,因为要先修建一个封闭的猎场,需要民工数千,男女不限,干一天活,管三顿饭食,即日起就可报名。后面则是一些报名的注意事项。
只看这些百姓们并不惊讶的模样,就能猜到,这样的以工代赈,大概不是第一次实施了。
原本还在猜测着,收拢了这么一大片土地,那个桃源堡堡主会怎么管辖租赁期内的这些土地,在这个区域内生活的百姓又会如何安置。此时得知了这种处理方式,穆二郎对那位堡主越发好奇了。
……
许家商队再次到来的消息,言白听了,也就是过了过耳朵,没有多加理会。毕竟与许家的生意已经进行了几次,现在的双方都可以说是轻车熟路熟得不能再熟了,不必再经过他这个堡主,交给下面的人去办就好。
言白现在正跟陈狗子几人商量着近期要看到成效的事,最重要的,就是桃源堡的私兵招募以及训练的问题。
因为地盘变大了,虽然是他们暗搓搓的搞到了这些地方,但是,既然是借了之后没打算还,那么,人才的培养,就很重要了。可是,不止是能带兵的人少,识字的也不多,能够管理一方的人才更是少得可怜。言白也没打算继续用之前的那些贪官污吏,所以,招募更多的人才,然后进行考核、任用,就是眼下必须要立刻忙活起来的事了。
领兵的人才还勉强好说一些,无论是脑子灵活的,还是不灵活的,其实,都有着位置。但是,能识文断字的,却不好找。
许家商队从城门进来的那个时候,陈狗子正随口说着:“其实,与其等着人才来投,倒不如双管齐下,咱们自己培养一些人才。就是这事说起来容易,办起来难。咱们地头上的那些读书人,有不少都是酸儒,让他们去教大字不识的穷娃娃读书,怕是跟要了他们命一样。就算是能搜罗出几个不那么酸还能教课的读书人,这怎么教学,学生怎么选拔,都是问题……”
结果这番话还没说完,就发现屋内已是安静下来。
陈狗子暗叫一声不好,下意识就抬眸看向了族长,果然,族长此时正冲着跟他微笑。
“这事既然是你提的,那就由你来全权负责吧。”见他想反对,对方直接就敲定了这件事。“先列出一个方案来,三天之内交给我。”
陈狗子: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第42章 乱世桃花源(42)
从书房出来, 其他几个人看陈狗子的眼神里都带着一丝羡慕。毕竟这任务多是多了,可堡主给的任务多,同样也代表着器重啊!大概只有霍三柱, 在羡慕之余,看陈狗子的眼神却透着一点不对了。
看了看其他几个好像毫无觉察的人,霍三柱不禁暗暗摇头。
“堡主对陈君茂很不一般啊。如果我没感觉错的话, 这不像是在培养得力属下,更像是在培养接班人。难道堡主属意陈君茂将来接班?”
问题是, 堡主陈言白跟走在他们身边的陈君茂, 虽然辈分上差了不少,但是,年纪实际上差得不多啊!
虽然堡主的一言一行, 总让人忍不住忽略了他不到二十岁的实际年龄, 但也的的确确是正青春年少, 别说是到了需要培养接班人的时候了,就是成亲都不必着急。
这种像培养儿子一样的感觉是怎样啊!
尤其是, 仿佛除了他,其他人都没发现这一点,众人独醉我独醒的感觉虽然很爽,但如果是应在了这种事上,霍三柱就郁闷了。
有心想试探着问问陈君茂,但又一想, 陈君茂这人虽然看起来对这件事毫无察觉, 但谁知道是不是真的毫无察觉,万一人家心里清楚, 只是不表现出来呢?自己挑明了这件事,反倒不好。
哎!算了!
再次摇了摇头, 霍三柱索性不去想这件事了。
他不知的是,在他思索着这件事的时候,陈君茂其实也在打同僚们的主意。因为人才有限,能用且可以放心用的管理人才实在是太少了,像霍三柱这样早期就跟了言白的“外人”,如今也是一人当成几个人在用,如今手底下已经不止是当初孤崖岭的那么点人了,千余人是有的,矮子里拔将军,也能选出几个稍微得用可以培养的。
至于其他人,如陈君河陈君峰等几个也是一开始就跟着出来的,情况也都差不多。
陈君茂因为管的事情更多,更缺人,一时找不到得用的,目光就落在了他这些同僚身上。
但莫说是霍三柱了,就连培养了人在桃源村里盯着,自己跑来桃源堡帮忙的陈君河,都早就习惯了陈狗子这种喜欢挖墙脚的无赖行为,早就防着他了。此刻见他出门后,就一副与他们似乎有话要说的模样,立刻各自找着很不走心的借口,相继跑了。
反倒是平时跑得最快的霍三柱,因为想着事,落后一步,被陈狗子给“抓”住了。
听着对方一副哥俩好的热情模样,一只胳膊搭在了自己肩膀上,不断地诉苦,霍三柱顿时十分无语。但被人给抓住了,再想毫无损失的脱身,那显然是不能了,眼见着对方赖皮地再次扮弱求支援,他能有什么办法?只能是最后出了一回血,将到了自己手里还没握热乎的几个新招募来的识字也有些管理才能的人借调给了陈狗子。
但想一想他们跟着的堡主的行事作风,就知道,被借走的地或是人,想再要回来,那就不知道猴年马月了。
眼见着对方得了便宜,竟还上了瘾,一副想再诉诉苦的模样,霍三柱忙赶紧找了个自己还有事情要忙的借口,也赶紧跑了。
直到出了办公区,上了马,想到今日轮到自己在城堡外巡逻了,霍三柱才勉强平复了一下心情,努力以着饱满的工作热情去奔赴今日的工作地点,结果走出没多远,路过工坊区时,恰好看到一群女工正从一个成衣工坊里走出来,顿时就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看到她们,尤其是其中还有着十几岁的少女,霍三柱就忍不住想起了不久之后就能见到的侄女了。
侄女霍苗果然是在堡主手里,这件事最初得知的时候,他是又惊又喜。总的来说,还是喜的成分比较大。如果是在还没彻底被这位堡主收服时,得知这件事,霍三柱的第一反应一定是对方将自己侄女扣在手里作为质子是为了威逼自己效忠。但在他已经自己决定了效忠,且与桃源堡彻底绑在了一起,除了此处再无其处能容身时,得知了这件事后,伴随着惊喜的,反倒是感激与庆幸。
感激桃源堡不仅给了他一个容身之所,还救下了他唯一的亲人。更庆幸自己当日做了对的选择,否则,自己的侄女在这乱世,独自一人,又该活得多么艰难?
这也是他能多少容忍一下陈君茂耍无赖的原因之一,因为他也得知了,当日自己侄女逃入了大山,是被陈君茂等人所救。
他甚至不能否认,在最初意识到堡主似乎是在培养陈君茂作为接班人时,他的第一反应除了觉得惊讶不解,还有的,就是并不排斥的认同。
“如果君茂兄弟再小一些,或者堡主年纪再大一些,倒的确是挺适合的。”
比起未来什么样子还不一定的下一代,他当然更信任陈君茂这个人了。
可惜,陈君茂只比堡主小一岁,堡主还这么年轻,真等到百年之后,如果真的建下了一片基业,那也是由着堡主的后代去继承了。但若是这么一来,今日堡主如此看重培养陈君茂,眼下还看不出什么,等到下一代长成之时,几个君字辈的人怕已是势力成了,难以撼动,主幼臣强,难道堡主就不怕将来出现这种尴尬的情况吗?
不过,这些其实也与自己没什么关系。霍三柱又想,自己的年龄可是比堡主还大一些,真到了那么一天,有没有自己还未可知呢,哎,现在操这个心,不是撑得慌吗?
他不敢怪堡主的言行让他忍不住去多想了,只能怪是自己太闲了。
“哎,你们看,这个人看起来好威风啊……”
“他就是霍大人,手下有着一千兵,经常要去堡外巡逻,大将军也就是这样了,当然威风了!”
“还很年轻呢,应该不到三十岁吧?这般英武……”
从不远处飘来的议论声,成功让霍三柱从骑马慢慢溜达顺便走神的状态中清醒过来,等听清了这些正偷笑着看着自己的女工说的是什么后,因为风吹日晒而微黑的脸上顿时闪过了一丝羞窘。
“驾!”一夹马肚子,坐骑顿时加快了一些速度,从这些人面前快速行过。
有那妇人眼尖,发现这霍大人是被她们给羞跑了,顿时掩口而笑。
“哎哟!霍大人走这么急,莫非是害羞了?”
“是啊!”
“听说霍大人至今还未婚配,也不知道哪位姑娘这么幸运,将来能嫁与霍大人……”
随后就将话题歪到了桃源堡目前的一群有权有势的光棍身上了。
当然了,敢于这么议论的,都是成了亲又上了点年纪的妇人,说起话来自然是荤素不忌,其他那些云英未嫁的小姑娘,或是脸皮还薄的年轻小媳妇,虽也听着,却面带羞意,有些放不开。不过因为每日下工时,总能遇到一二骑马而过的单身大人们,这种画面反倒成了每日一景,不足为奇了。
倒是这些陆续往外走的女工里,有一些在听着别人说笑时却露出怅然之色的,反倒显得比较醒目了。很快就有人悄悄询问,今日可是发薪的日子,为何面带愁容?
桃源堡的工坊里,女工们跟男工的待遇是一样的,不管是本地人还是被带回来的所谓奴仆,又或者是新被囊括到桃源堡范围内的那些百姓,只要是来上工的,待遇也都一样,都是包吃包住,然后按工作了多少时间跟一个月的工作量还有考勤情况,来给予每个工人不同的薪酬。只要你肯卖力气,肯认真做事,就算是个普通女人,也能有一份足以养活自己甚至几口之家的收入。
不愿意在宿舍长住的,只要不耽误了上下工,就可以每日回家,而选择在宿舍里长住的,每日生活也十分便捷,吃穿用就不必说了,因为这几个月,堡主出资,在桃源堡的范围内又打了一些极深的井,虽然现在是极为缺水的时候,但这些住在宿舍的女工们,还是能享受到起码一周洗一次澡的美好生活。这对于吃水都困难的一些地方的人来说,简直就是极大的奢侈了。
每个月在统一的日子发一次薪水,给的却不光是银子,还可以兑换两种只在桃源堡范围内流通的铜牌。
其中一种铜牌,可以用于来购买现在桃源堡内已经建起来的工坊里生产出来的东西。其中,一种最近才做出来的名为肥皂的商品,一经出现,就惊艳了众人,就连那些要自己洗衣服的光棍汉们,都巴不得自己能买上几块。毫无瑕疵的成品价格不算很低,但每天都会有一些有瑕疵的残次品从工坊里流出来,而这些残次品,都是不对外销售的,想要,可以用日用品类的铜牌来领。最低等的铜牌,就可以兑换至少五块有瑕疵的肥皂。像有一点瑕疵但不耽误穿用的各类成衣、靴子,也价格十分便宜,哪怕是最普通的工人,一个月下来,可以支配的闲钱,也足以兑换几个这样的铜牌,享受一下工人们才能享受到的内部的福利。
因为许家商队以及没有进工坊没办法拥有这种铜牌的人偶尔也会想买一些更便宜些的肥皂等物,甚至还因此出现了一种用银子或是其他货物兑换这种铜牌的私下的交易。好在桃源堡的管理层并不禁止这种小数额的交易,在兑换物品时候也是只认牌子不认人,倒是让许家商队的一些人每次过来,都能私下淘到一些便宜货。
而用于食品兑换的铜牌,则被把控的比较严格,而且也是让许家商队管事都眼馋的桃源堡内部人员的一种十分激励人的福利了。
发放的人员不局限于工坊的工人,凡是给桃源堡的堡主长期干活的人,只要足够认真卖力,不缺勤,任务按时完成,就有一份最基础的物质奖励。不同的工种,不同的劳动强度,不同的资历,给的数量自然也不同,能拿到这份基础奖励的,需要干活满三个月,三个月后,就有资格拿了。这种,每次领取福利时,是去办公区的前院去领,需要核实身份、查询、登记,虽然比前者麻烦了许多,可给的东西之丰盛,却足以让来领的人无视这种麻烦,心中只有惊喜与激动。
像她们这样的女工,过了三个月试用期,逢年过节不说,每个月,不出大差错的人,都至少能领免费的一小壶油、一块猪肉或是一只已经处理好了的兔子、一斤盐、一袋二十斤的粗粮、一袋五斤的细粮、五十斤红薯粉条以及水果若干。干得好,被评为那个什么优秀标兵的,粮食跟肉的数量会翻倍的给。
在这种富人都不敢说自己不缺粮的年景下,干长了,过三个月后,不仅包吃包住给薪酬,还额外给油给粮给盐?这简直就是很多人想都不敢想的事,可偏偏就在桃源堡发生了。
今天,正好是发薪酬的日子,也是可以领牌子,回头去兑换奖励的日子。有不少女工就是三个月前左右到的,这就代表着,她们今天不仅可以领到薪酬了,还可以瞬间“暴富”,成为过去她们想都不敢想的家有余粮的人。
这样的日子,就该人人都高兴才对,突然有人不高兴了,可不就引人注意了吗?
被问到了的女工里,有个年轻小媳妇儿忽然捂住了嘴,眼泪直往下流:“我、我就是想到了我爹我娘!当初我嫁到了南溪郡这边的镇子,哪怕离得近,因为公婆还在,平时也不敢总往家去,哪里想得到,为了点粮食,那个没良心的就把我给卖了!也不知我爹我娘现在知不知道这件事了,我在这里吃得好住得好,一想到他们可能还在挨饿,我这心里就……”
被她这么一带,其他几个有着类似伤心事的女人都跟着红了眼圈,低声哭泣起来。
她们现在手里有着余粮,每日吃穿不愁,但远在故乡的爹娘,过的日子怕是有今天没明天的了。之前没过试用期,她们又是刚到,人生地不熟的,哪里敢每日哭哭啼啼?只能将满腹心事压下,一心干活。现在终于有了一种自己还活着甚至活得挺好的感觉了,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还在受苦的亲人了。
家在本地的那些女工都同情地看着她们,低声劝着,但让她们想办法解决这件事,她们也没什么办法。
如今桃源堡并不对外完全开放,只接纳境内的人,以及经过身份核实进入的人,更多的是自给自足中,这明显是上面的大人们有着别的打算。她们这些女工,好不容易才得到了这样一份谋生的工作,难道要去请长假,然后在这乱了的世道里,独自一人跑回远方的家?不说这样做了,管事们会不会同意,就说真同意了,谁敢自己一个人就这么回去?便是几个女子结伴出去,等待她们的下场也不会太好,估计到不了家,就要再次被人绑了卖了。
就在这些人纠结难过的时候,一个女工目光不经意间划过正从远处行来的几辆来装货的马车,顿时就灵光一闪。
“其实也不是没办法啊!你们看,许家商队不是又过来了吗?你们去找张娘子,问问,能不能让商队走的时候帮带一些钱粮跟口信,如果许家商队有路过你们家的,托他们帮忙送过去,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毕竟她们这些女工手里其实不缺钱粮,帮个忙,给点好处,完全可以啊!
对啊!她们刚才怎么就没想到?不说娘家在外郡的女工们心动了,就连家在南溪郡但并不在桃源堡势力范围内的女工们,也跟着心动了。
等她们去找了张娘子,张娘子又帮她们跟商队的人说好了,办成了此事后,听说了这件事的一些外地的男工们也轰地一窝蜂地去找他们的管事去了。
于是,等许家商队满载着货物从桃源堡离开时,还额外多出了不少路过某些地方时顺便送信送粮的活儿。
目送着浩浩荡荡的商队离去,工人们擦干了眼泪,怀揣着家人早日收到钱粮跟口信好能活下去的希望,继续投入到了工作之中。
第43章 乱世桃花源(43)
贺州郡, 紧挨着南溪郡的一个小镇边上,老谢家是再普通不错的一户人家,在镇上有着一家不大的裁缝铺子, 镇外还有着十几亩薄田,过去没闹灾的时候,一家大小只吃粗粮, 每日也都能混个肚儿圆。
可随着旱灾的蔓延,田里渐渐种不出粮食了, 只勉强种着一些抗旱却产量不高的作物, 勉强每季收那么一些。而一下从普通水平跌入贫穷水平的人家多了,他们在镇子上的裁缝铺子也因此生意冷清。
偶尔能接到几单生意,但赚到的钱, 却根本买不起时刻在涨价的昂贵的粮食。
无奈之下, 只能一天吃那么一顿, 勉强饿不死,却又活着痛苦。
但即便是这样的日子, 也不是一直能过下去的。
他们家原本是四世同堂,可去年冬天,两个快七十岁的老人就先后去了,剩下的谢老头跟老婆子,也是五十岁的人了,看着消瘦的儿子儿媳, 以及嗷嗷待哺的孙儿, 每天都在犯愁。
就说前两天吧,因为后院的深井里已经快要打不出水来了, 每日喝水不多又吃得不好,谢家的小儿媳妇竟直接就没了奶。她那个才刚几个月大的孩子, 吃别的又吃不了,最初还饿得直哭,到了今天,就已是连哭的力气也没有了。
可无论是买点有营养的吃食给小儿媳妇补身子,还是去找人买一些奶给孩子喝,都需要粮食或是大笔的钱。若是有这些,他们还至于混成现在这样吗?
老两口愁得每天都在掉头发,觉都睡不好了。
偏偏谢家老婆子中午昏昏沉沉睡了一小觉,醒来后非说梦到了嫁到了南溪郡的女儿,但他们上个月才得了消息,他们那个女儿,在三个月前就被女婿一家给偷卖了换粮食,因为怕他们找上门去,得了粮食的那一家子丧良心的直接搬了家,让他们想找人泄愤都找不到人了。
这种时候,被卖了的年轻女人,到底是生是死,谁心里也没准,谢家老婆子跟当家的说完了这个梦,就忍不住红了眼圈,心情更加低落,到了下午,就直接起不来炕了。再加上前几天就病倒了的大儿媳,真算得上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了。
因为这接连的事,一向孝顺的谢家老大,就将目光落在了自己的女儿跟二儿子身上。他三十岁的人,大儿子已经十三岁了,女儿跟二儿子是一对龙凤胎,如今刚满十岁,正是人牙子喜欢买到手的岁数,如果命好,还能卖去大户人家,起码不必跟着他们一起等死,也算有条活路。
这样安慰着自己,谢家老大就真的去找了人牙子,结果人牙子帮忙牵线,说是正好有在镇上暂住的一个商队要买人,这对孩子若是被带走了,或许能去不闹灾的日子去过好日子,商队同意用一点银子跟一小袋粮食来换人。
等谢家老两口知道的时候,事情已是初步敲定,就等着人家来上门领人了,这可是把谢老头给气个倒仰,满院子追打这个一向让他最省心的大儿子。
“我打你个龟孙儿!你个小兔子崽子!你个没良心的玩意儿!你个混蛋王八羔子!你……你这个小畜生!那是你的女儿,你的儿子!你居然要卖了他们!我们老谢家宁愿一起饿死,也不能干这种卖儿卖女的事!我告诉你,这件事我不同意!他们要是敢上门来领人,我就敢赶人!”顾不上连自己也一起骂了进去,谢老头气喘吁吁地大骂着。
因为肚子饿,两个人说是你追我赶,其实跑了两圈,就都扶着膝盖,喘起了粗气。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有人声在他们家最前面的铺子门口响起:“这里是老谢家吗?”
后院的这几个人,顿时就警惕起来,尤其是谢老头,用手点指着自己的儿子,随后就脸色铁青地从裁缝铺子后门走到了前面。
正站在铺子门口的男子,看上去不到三十岁,容貌很陌生,穿着打扮一看就不像是他们这种普通老百姓,谢老头想到自己那个大儿子刚才说的话,立刻就努力挤出一个笑脸:“那个,你是来找我大儿子的吧?不用找他了,他生病了,正躺在屋里养着呢,你要领的人,我们家不卖了!让你白跑一趟,真是对不住!”
这话说完,那个男子就是一愣:“我要领的人?什么人?”
“怎么,你不是来领我家二丫跟小石头的?”谢老头也跟着愣了,问道。
对方噗嗤一笑,忙摇手:“您这是认错人了吧!我不是您说的那个人!我啊,是来替谢小娥送口信的,您是她爹吧?”问出这句时,对方上下打量着谢老头。
谢老头顿时有一种仿佛自己在做梦的惊喜交加与迷茫之感,他呆滞了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是!是!我是她爹!小娥,我家小娥她还活着?她是不是还活着?她现在人在哪儿?她托你给我带口信?”
“那个,您别急,我这里还有一些东西,您先过目一下。”对方笑着,从身后拎过来一大一小两个袋子,直接递给了谢老头。“我提进来时没人看见,您放心收着就是!”
“大袋子里是粉条,泡软了之后,煮着吃的,直接煮也成,就是要煮的久一点。小袋子里,是粟米,大概有着五斤。”
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是一块粗布手帕包着几小块碎银子跟一根银簪子,这个人也瞧不上,一点没贪,都递给了谢老头。
“这银子是谢小娥在工坊里干活赚的,这根簪子,是她上个月干得出色,得的奖品。她也托我带过来了。”
“她让我告诉您跟您的家人,她现在一切都好,虽然被狠心的丈夫一家给卖了,却意外遇到了好心人,如今在南溪郡的桃源堡工坊里干活,包吃包住,比在婆家的时候还顺心,让你们不必为她担心了。”
“这、这、这些东西、这些东西都是、都是我家小娥托人送回来的?”原本听到被女婿一家偷卖了的女儿还活着,这个消息就足以让谢老头惊喜了,而现在被送到他面前的东西,更是让他整个人都如被雷劈到了一样,整个人都打起了摆子,话都说不利索了。
原本不敢冒头怕惹老爹生气的谢老大,这时候探头往铺子里看了一眼,恰好看到自己爹正在一个陌生人面前打摆子,这可不得了,哪怕饿得身子发虚眼睛发蓝,也在这一下子爆发出了强大的力量,直接扑了过去。
“爹!您怎么了爹!”
没被这两个大的惊喜给吓晕了的谢老头,差点被自己这个蠢儿子给砸晕了。
等终于搞清楚了是怎么回事后,谢老大也张大了嘴,呆呆地望着地上的东西跟自家老爷子手里捏着的银子,抬头去看那自称是许家商队护卫的男人:“这、这都是我妹托你送来的?这都是她自己一个人赚的?咋可能啊!啥地方能包吃包住,还给这么多东西?”
送信的许家商队护卫就说了一些桃源堡的事,无非就是告诉他们,那里特别好,在那里的人,哪怕是最底层的工人,也吃得饱穿得暖有房子住,而且月月发钱发粮,还发肉发油!
“你们啊!就放心吧,谢小娥在那里过得好着呢!就是没办法回来找你们,你们也知道,她被卖了,买主就是桃源堡的堡主,她现在也不是什么自由民了……”
“这样也好,也好!”忍下莫名涌上的酸涩,谢老头背过身子,抹了抹眼睛,这才重新转过来,说道。
毕竟,与其像他们这样忍饥挨饿,能管吃管住,还能攒下这些粮食跟银钱,这个桃源堡一定是个极好的地方,女儿能在那里生活,哪怕是做奴婢,也比以前强。
“不进去歇会儿,喝碗水再走?”等对方告辞了要走,谢老头忙要拦下,打算招待对方一下。
那青年忙摆手:“您还是别忙活了,我带着干粮跟水葫芦呢,天黑之前我还得归队,可不能再耽搁了!别送了,回去吧!”随后翻身上马,渐渐消失在了路的尽头。
看了一眼不远处朝这边探头看的街坊,谢老头忙关上了门,然后对屋内的大儿子跟闻讯过来小儿子小儿媳说道:“这些粮食赶紧收好了,一会儿熬点粥,先给孩子吃,别让孩子饿着了!”
“太好了!孩子有救了!孩子有救了!”捂着眼睛,任由眼泪顺着指缝往下淌,谢家小儿媳喜极而泣。
等谢老头回屋,将女儿没死还托人送东西回来的消息告诉给老伴后,本来已经病得起不来了的谢家老婆子,因着心病直接去了,到了粥熬好了,直接就喝了一碗,眼看着又活了过来。
类似的事情还同时发生在其他的几个地方。
那些原本已快要活不下去了的人家,因为儿子女儿们突然有了消息又托人送了能救命的粮食回来,终于从死亡线上又被硬生生扯了回来,不至于家破人亡。
一个月后,桃源堡办公区的言白专属书房里,言白正吃着张娘子她们按他说的方法制出来的水果冰沙,然后看着陈狗子来交的新增人口花名册,很是满意。
这个月,因为兵力的扩张,一些防御也已经弄好了,所以桃源堡开始对外开放。
至于郡城那边,随着贺州郡即将大乱,那些被风花雪月这种事养得几乎废了的官员们,怕是又要像鹌鹑一样躲起来了,等到那时,自然也就没有时间来管他们这里了。
看着许家商队传来的一些消息,贺州郡之所以会乱,是因为本来被压下去的乱子,并不是被消除了,而是潜伏得更深了。在贺州郡南面的鹿州郡被流匪占了郡城,并砍了郡守,进而彻底占了整个郡后,鹿州郡的成功,就会导致贺州郡本就只是分散了的小股流匪再次壮大声势,并再度聚集起来。上次的时候,很快被军队打散了,是因为带头的人只有着一股冲劲,比较盲目,没什么目标,也不知道在揭竿而起后,下一步应该怎么走才不是一步臭棋,但有了隔壁的成功例子后,又吸取了原本的失败经验,再次爆发,就不会再像上一次那样好剿灭了。
这里面,其实还有一些投机的地方豪强也跟着搅浑水的原因。也说不好,是地方的豪强顺水推舟占了先机,利用了这些流民,还是民意之盛,让豪强们也跟着心动,顺势而为,趁着乱世,开始壮大自己了。
据言白所知,现在的鹿州郡,除了大股的流匪盘踞着郡城,成为最大的靶子,将来可能会直面来围剿的大军,不一定能长久了。实力可能更强的一些豪强的庄子、堡垒,正隐藏在暗处,招兵买马,在这种乱局下,疯狂吸取着力量。这些势力,其实才更有可能是将来夺取天下的主力军,也是桃源堡将来可能会遇到的对手。
是时候扩充一下地盘了。将一支小旗子插在了距离桃源堡边界不远的地方,站在沙盘前的言白,目光却落在了南溪郡的郡城上。
第44章 乱世桃花源(44)
一年后, 远在大魏京城的五皇子府邸,哗啦一声,晶莹剔透的琉璃杯盏被狠狠地扫落在地。
“凭什么?凭什么那个混蛋永远都能这么走运?老天不公!老天不公!”手指握得发白, 狠狠捶在了桌子上,一想到刚刚收到的消息,五皇子就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燃烧!
其实, 不算上这一次,在此之前的这一年多来, 对于自恃出身高贵自己也有才能的五皇子来说, 也已经堪称折磨了。
先是之前欲杀死他的九弟,却意外失手。后来更是从他派去九弟身边的人那里得知,他的九弟到了南溪郡之后, 不仅没死, 还遇难成祥, 跟南溪郡郡守有了密切来往,并且还有了一块属于九弟自己的地皮, 每日深居简出,所建的堡垒也不对外开放,让他想再派人去暗杀都不成。
他不是没想过要通过父皇的命令,让九弟离开南溪郡那个坚固堡垒,回归京城。
但也不知道对方给父皇喝了什么迷魂汤,本来已经被他送去的美人儿哄得对他有了几分好脸色的父皇, 一听说要将九弟叫回来, 就立刻翻了脸,说什么, 你弟弟难得出去玩一次,玩得正开心, 你这做哥哥的,不知道哄着他一点,让他更高兴也就算了,居然还想要打扰你弟弟的兴致?你这做哥哥的实在是失职!过分!
这心简直是偏到了胳肢窝了!
好在那时候他身边的谋士还能劝说他忍耐一下,跟他分析,说是虽然九皇子有着圣宠,现在也在南溪郡那边有了一块自己的地皮,但首先,这圣宠并不能代表什么,在九皇子的前面,可是有着那么多成年的皇子呢,无论哪一个,拎出来都比九皇子更有竞争力,如果九皇子人老老实实呆在京城里,时刻能影响着皇帝的决策,那么,这个圣宠才有威胁性,可谁让对方愚蠢到自己跑出京了呢?除了能让皇帝偶尔想起来时念叨几句,所谓圣宠,屁事不管!再有,南溪郡虽然是个可以当做根据地发展势力的地方,但也得是吞下整个郡的地盘才有用,九皇子只是占了一个小小的偏僻地方的县城,在那里建了个堡垒,深居简出的,除了像个乌龟一样能暂时保全自己,也完全没什么用嘛。
当时的五皇子一听,觉得还挺有道理的,虽然心里仍时不时地不爽自己的计划因为九皇子的行为而落空,但他又觉得,对方便是暂时活下来了,也注定没什么大出息,不可能再争得过自己,等自己有了上位的那一日,一道圣旨下去,对方是生是死,还不是自己一句话的事?
他当时想的是挺美,可事情的发展,却明显犹如脱了缰的野狗,疯狂朝着他不想看到的方向奔驰而去了。
据他今天刚刚收到的情报所写,南溪郡前段时间出现了流匪大患,来自贺州郡跟鹿州郡的大股流匪,想要将南溪郡这块不算肥的肉也一举吞下,而因为人多势众又带动了本郡的一些快要活不下去的人,滚雪球一样,当包围了郡城时,已是连郡兵也难以抵抗,不得不退守入城,勉强支撑。
南溪郡的吴郡守不得不向外界求救,但远水解不了近渴,便是这位吴郡守与远方的几个郡的郡守有着儿时情谊,对方是否愿意看在这多年前认识的情谊出兵是一回事,出兵了能不能赶到地方解了南溪郡之危,又是另一回事了。南溪郡的吴郡守求救消息一送出去,出动最快的,竟然是桃源堡的私兵,这是事先谁都没有想到的事。毕竟几万的流匪围住了郡城,这起码也得是几千的精锐士兵才能有胆子来驱逐吧?再是乌合之众,若是援军人数太少了,就算是以十对一,磨也能将精锐士兵给磨死。
而正常情况下,一个县城的兵力才多少?不过是几百人而已,战斗力一般也很平庸,与郡城外大营里的两千多精锐郡兵那是根本没法比的。
但结果就是这么令人难以置信,桃源堡竟一举出动了三千私兵,而这三千人,采用声东击西的战术,将围在郡城外的两万多流匪直接给打散了,不仅如此,最后还俘虏了六千多人,可谓是大胜。而这以少敌多的大胜,也让桃源堡一下子就打响了名气。
不同于之前,是靠着神秘跟流出的商品而渐渐有名,经过这一次战役,再无人敢小瞧桃源堡堡主所拥有的实力是否能在即将到来的乱世中立住脚了。人家这明显不止是立住了,还在之后以着防止流匪再次骚扰郡城为由,派军队进入了郡城,接管了郡城,直接上升了一个层面。
虽然传回的消息称,现在南溪郡上下,都认为桃源堡的私兵入主郡城,是吴郡守的主意,因为吴郡守被之前流匪围城吓破了胆,主动恳求桃源堡的军队留下守卫郡城,免得再被流匪所困,但五皇子看着这传回来的情报,怎么看,怎么觉得这里面有猫腻。
“老九啊老九,没想到不到两年时间,你也知道披上一层遮羞布了啊!”
这明明就是趁着给郡城解围,直接将南溪郡给吞了啊!那位据说被流匪吓病了,后来一直在养病没怎么露面的郡守,怕是已经被老九的人给软禁起来了吧?别说,这一招虽然算不上多高明,但管用就成。
这么一来,整个南溪郡名义上仍属于吴郡守所管,可实际上,却落到了老九的口袋里。
这也是导致五皇子失态的原因,他一向以自己比老九脑子清醒会用人为傲,可现在,他这个当五哥的,却被一向被他看不起、被他认为除了有个好娘为其带来了所谓圣宠再没别的优点的弟弟给啪啪啪打脸,这事实在是过于难堪。
但发泄完这一通怒火后,终于慢慢平静下来了的五皇子,又将南溪郡的情报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看完之后,心底有一个声音,突然就冒了头:那个在南溪郡搅风搅雨的人,真的……是他的九弟吗?
这个猜测一起,顿时让他后脊梁一股凉意直窜了上来,五皇子打了个激灵,随后又嘲笑起自己的疑神疑鬼来。南溪郡那个吴郡守,以前没出京时可是见过九弟的,对方又是出身吴家,见多识广,难道这样的人还能认错了皇子不成?
不过,不等他多想,就有人来禀报,说是皇上在宫里又发火了,因为有官员竟直接闯宫门去求见久不上朝的皇帝,禀报了又有三郡被流匪占了的消息,而皇帝却因为在与几位新入宫的美人玩乐时被打扰,还被对方指责好色误国,直接恼羞成怒,让人将那位大人给拖下去打了板子。那一位可是在先帝时就做过官的老臣,都六十多岁的人了,因为这羞辱,直接就一头撞死在了宫里。
现在整个宫里都闹腾了起来,皇帝却反倒更是大怒,觉得这是对方心存怨怼,是抗旨,是为了用死来抗议自己,对于近年来越来越听不进劝说的皇帝来说,这简直就是冲了肺管子了,当即就表示要灭那个老臣满门,被后到了的官员们赶紧拦下了。
恰好最近五皇子比较得宠,所以就有人求到他这里,想让他进去也帮忙说句话,毕竟这个老臣名声颇好,而且跟五皇子的妻族也沾亲,于情于理,五皇子都不能坐视不理。
叹一口气,五皇子换好衣服,走出去时,只想仰头问天。
想到现在大魏的江山风雨飘摇,而他们这些皇子却大多被父皇给困在京里,父皇宁愿相信几个会哄着他的奸臣跟宦官,也不愿意放权给他们这些皇子,生怕他们篡位夺权。
而把持着无上权利的皇帝,又这样昏庸可笑,大魏的江山,莫非真的要眼睁睁看着被毁了吗?
想到前几日三哥与自己商量的事,也许,他应该选择与对方合作。毕竟,对方笼络了一些武将,别管他们之后是不是要夺嫡争位,起码现在应该先遏制了乱局,劝说父皇,派大军去剿匪平乱才成。
……
南溪郡,郡守府的后院,被戒备森严看守起来的花厅里,一身便服的吴郡守,正与言白坐着下棋。
眉头微蹙的他,因为心绪不宁,始终没办法静下心来,所以,随着一子落下,他这一局终于又输了。
“不下了。”将棋子推作一团,吴郡守赌气说道。
被人骗了这么久,还引狼入室,被对方将整个南溪郡都占了去也就罢了,对方还将他弄成了个傀儡,借着他的名义掌控了整个郡,这事真是怎么想怎么憋气。更不用说,对方仿佛是故意的一般,最初没来,放任他在这个院子里大骂了三天,等他终于骂得没劲儿了,不想骂了,对方就来了,又在棋局上把他杀得连输了十几局,这叫个什么事啊!士可杀不可辱的道理不知道吗?
不过,想到对方不过是个山野村夫出身,连个乡绅都算不上,虽然瞒天过海让他当初误以为是九皇子,但想必也只是表面上看着像,实际上是个再粗俗不过的人了,也难怪不知道这些道理!
完全不去想,若对方真是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在棋局上连连胜他,反正吴郡守现在是对这位桃源堡堡主怎么看怎么纠结。最初得知被骗了,真的九皇子已死,现在占了南溪郡的是假的九皇子后,知道自己就算是回了京,也必然没有活路了,吴郡守真的是想寻死来着,这才故意破口大骂,各种讽刺,想引得对方来杀自己。结果对方前几天没来,他的那些辱骂,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久而久之,那股想让对方干脆杀了自己的心思熄了,那股冲动没了,再见到对方真来了后,反倒又怂了。
但对方的这种戏弄,却又激起了吴郡守那种身为世家子的傲气。
他看向那个笑眯眯望着自己的年轻人,扯了扯自己的嘴角:“虽然我输了,输得一败涂地,但你就一定能赢吗?”
京城那边因为得到的消息都是对方故意泄露出去的,还误以为在南溪郡这里的就是九皇子,所以对这边的事情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纸包不住火,总有真相被曝光的那一日。真到了那一日,对方不被京城那边的皇帝暴怒之下撕成碎片才怪!
当然,以上不过是吴郡守的妄想罢了。
如今,大魏皇帝昏庸,好几个郡被起义军占了,居然也没什么动静,就算事后派大军来剿,现在不及时控制,等再派军队过来,也最多是压制了局面罢了。已经浮动了的人心,再难控制住了。
言白看着这个自从被自己软禁起来后就彻底衰老下来的男人,临走前抛下一句话:“赢的不是我,而是民意。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身为郡守,你不会不懂这个道理吧?”
吴郡守不禁嗤笑:“你不会认为那些贱民是水吧?”
在他们这些人眼里,所谓的水所谓的民,指的是氏族大族,而不是真的贫寒到吃一顿饭都费劲的那些贫民。
言白淡淡说着:“那就请吴郡守千万养好身体,等着看一看,将来洪水滔天的那一日吧。”
才出了这个院子的大门,就看到一身戎装看起来非常威风的陈狗子走过来。
“族长,真要继续留着那个人啊?”对方随口问道。
言白:“他暂时还有一点用。”然后就下意识看了陈狗子一眼。
因为正是长身体的年纪,这两年吃得饱又很有油水,还每日锻炼,去年还跟言白差不多高的人,现在已是比言白高了小半头,这让言白曾有些怀疑人生。好在言白还能控制自己小小的嫉妒心,没有做出什么“桃源堡堡主因为个子渐渐成为高层最矮而怒而砍腿”的荒唐之举。
但自己还得微微抬头才能与对方平视,还是让言白下意识露出了“和善”的微笑。
陈狗子:“!!!”
言白:“听说有人送了不少美女给你?艳福不浅呐。”
陈狗子就差举手发誓来表忠心了:“族长,这不能怪我!要怪就怪那些人花花肠子太多!他们觉得我才是桃源堡的老大,所以才送了美女给我,想从我这里得到好处,其实不光是我,霍兄那里也有人送!您放心,不仅我没收,我也没让霍兄他们收下!”
第45章 乱世桃花源(45)
陈狗子的确是挺郁闷的, 先不说,他因为族长的信任,以及不断扩张的地盘, 正处于一种打鸡血的状态,现在并不想将注意力都放在什么女色跟享受上,就算偶尔有点小荡漾, 也立刻被那些人的自以为是给吓没了好吗!
是的!那些人都以为他才是桃源堡的真正主人,哪怕知道有个平时很少露面的堡主, 而他只是“陈将军”, 也坚持认为那个所谓“桃源堡堡主”,是“陈将军”跟“霍将军”竖起来的靶子,是抬起来给别人看的。
毕竟这年头, 虽然偶尔也会讲一下英雄不论出处, 但越是大家族, 就越是讲究出身讲究血统。如今在南溪郡已是鼎鼎大名的“陈将军”跟“霍将军”都出身不好,这个秘密, 已经随着桃源堡的人入主了郡城,而在那些大家族中暗搓搓地传开了。而在这样的情况下,人家想要弄块遮羞布,将桃源堡给定义为神秘贵族子弟的势力,也是可以理解的嘛。
于是乎,这些自以为是的人, 就纷纷或是来讨好陈狗子, 或是去投资一下霍三柱。哪怕陈狗子再三表态,自己只是个做人下属的, 很多事情做不了主,都要请示了堡主才能定夺。那些人也会立刻露出“了然”的神情, 然后回去之后,再搜集更多的美人儿以及宝物,继续送来讨好“贪婪的陈将军”。
说到这里,陈狗子也有些委屈了:“难道在别人眼里,我居然跟霍兄一样,像是长有反骨的人吗?”
言白:这蠢孩子,你带着人亲自入主了南溪郡郡城,又带着人将郡守府给“保护”起来了,这样还不算长有反骨,什么才算是长有反骨?
虽然这命令是他下的吧,但战场上瞬息万变,他当时可不在郡城那边,有些事,这蠢孩子可赖不到他的头上。
这样想着,言白就微笑着看向陈狗子:“你觉得你不像吗?”
陈狗子斩钉截铁:“不像!”
言白:好吧。
他带着一点鼓励地说:“你可以继续往下讲了。”
毕竟对方比自己还小差不多一岁,满打满算,现在也才刚刚十八岁,虽然在这个时代,十八岁已经可以娶妻了,是个大人了,但对于言白来说,对方的确还是个孩子。
在这一年里,陈狗子跟霍三柱似乎是凡事都要比着来,非要压对方一头不可,就像是同一片山林里的两只猛兽,必有一只最后要略占上风,有主有客,才可能或是和平相处,或是一走一留。而陈狗子显然成长极快,而且在结交朋友以及用人带兵方面,都有着极高的天赋,虽然没读过几本兵书,但在他的督促下,也总算不是个只识几个大字的文盲了,在前不久的为郡城解围以及之后的直接带兵进入郡城,将整个南溪郡的局势都控制住了这个举动上,终于稳稳地压了霍三柱一头。
霍三柱为人有些桀骜,但有时候却过于谨慎了,这一点,在当初霍三柱还是孤崖岭山寨寨主的时候,是个优点,可一旦离开了那里,进入了更大的舞台,这种谨慎慢慢就会成为一个缺点。
言白相信,如果是让霍三柱待在陈狗子的位置上,做的决定估计会比陈狗子的更稳妥,永远都能有退路,但一定不会如陈狗子这样大刀阔斧又无赖至极的举动来得更有魄力,更能带来惊喜。
而陈狗子的这种领袖的特质,也的确吸引了更多人的追随,就连一年前来到桃源堡化名穆二郎,真名叫林江的那个世家子,也只是在最初的时候对陈狗子有些轻视,几个月后就大为改观,这次入主郡城,郡城内的很多事,都是由林江帮着料理的,可见陈狗子在用人跟吸引人才方面,的的确确是比霍三柱强的。
但陈狗子依旧是觉得自己很委屈。
别人不知道,或许以为,桃源堡发展到如今,靠的是现在赫赫有名的几个桃源堡的“实权人物”,武有陈君茂、霍三柱,文有林江、陈君峰、陈君河几人,其中又以陈霍二人功劳最大,实力最强,而所谓堡主,不值一提。毕竟是枪杆子里出政权的王朝末年,陈霍二人之间的一些无伤大雅的较力,也被人认为是两个带兵之人的面不和心更不和,某些有心人便想要挑拨他们内斗,从中牟利。
委屈到了极点就很想暴力解决问题的陈狗子,恶狠狠地说着:“下次他们再送女人过来,我就不止将人扔回去,还要带人把送礼的人全抓了!让他们知道,想走我的门路,此路不通!”
“理由呢?”
“当然是因为他们居心不良,想要挑拨我跟霍兄的同僚关系了!”陈狗子故意露出一个狞笑,“放心吧族长,我一定能给他们罗列更多的罪名,让他们连喊冤都不好意思张嘴!”泼脏水这事他也擅长,嘿嘿!
下一刻就被他的族长兼太叔公一巴掌拍在了后脑勺上:“蠢!”
对方轻吐了一个字评价后,恨铁不成钢地教育着自家蠢晚辈:“民间有句谚语,叫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你个蠢孩子,连狗都知道先吞了肉包子再咬人啊,你怎么就不知道先把礼给收下了,榨干了他们的油水再动手呢?”
陈狗子:“……”
拿我跟狗比,您可真是我亲太叔公!
……
没过多久,南溪郡那些大家族的掌舵人们就惊喜地发现,他们的送美女的路子走对了!
之前屡送屡被退的美女们,终于被那位变脸很快的陈将军收下了,虽然不知道是会被直接收房享用,还是会在不久的将来赏赐给对方的那些下属,但只要打开了这么一个缺口,暂时不能讨好了这位陈将军,将来也必定能慢慢成功。原本如热锅上蚂蚁的这群人,终于安了心,也不再四处寻找码头去拜了。
最初听说这事时,霍三柱还有些不敢置信,随后脑子清醒了,就觉得自己似乎是明白了什么。
“君茂兄弟为了稳住那些大家族,给我们争取时间来站稳脚跟,着实是牺牲不少啊!”
至于陈君河陈君峰等人,则在去“探望”了陈狗子一圈后,也放下心来。林江倒是有心劝谏,但在稍稍犹豫之后,也觉得自己明白了,再见到陈狗子时,便是一副“将军果然高明,我不如也”的敬佩模样,倒是让本就不心虚但也没往深了想的陈狗子,后知后觉地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于是,陈狗子再见言白时,也是一副“族长果然高明,我不如也”的模样,让言白只能笑抚狗头。
在“收美事件”发生了一个月多之后,南溪郡那些送了美女到陈将军军营的人,发现他们送出去可以当做探子的歌女舞女美貌丫鬟们,居然一点消息都没传回来,而且连她们自己都没了踪迹,这才也跟着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不对味了。但这时候的南溪郡,已在最初的混乱跟大家族们的自以为是中,彻底被桃源堡的人掌控住了。再想浑水摸鱼,趁乱做什么,已是不能了。若是这时候还没发现自己这群人是被那位陈将军给忽悠了,那这些人就真的白活这些年了。
但现在人家已是彻底站稳了脚跟,他们便是意识到不妙,也只能是先缩起脖子做人,不敢再冒头,免得被已经腾出手来的那些杀星们惦记上。
再说桃源堡,如今的桃源堡,比之一年前,更是繁荣了许多。当初的繁荣,是本地的人,以及许家商队带来的,而现在,已经掌控了整个南溪郡的桃源堡,有足够的底气可以面向外人彻底敞开欢迎的大门了。凡是因为好奇,想进来转一圈的,没问题,这里吃的喝的穿的戴的,甚至是住宿休闲购物一条龙服务,绝对能让“游客”们大饱眼福跟口福,口袋里的银子哗啦啦地往外掏。可如果是想在这里长期住下来,那花销,就绝对是能让很多人为之肉疼的了。
在短短不到两年时间里,曾经是偏远小县的地方,现在已是寸土寸金,而桃源堡到底大小有限,又划分了商业区、住宅区、工坊区跟办公区,其中只有商业区是允许外人居住的。住宅区的民宅虽然不少,但登记审核十分严格,除非是在桃源堡的“办公厅”那里登记了,核实了身份跟居住条件后,评分达到了及格以上,才会被允许挂牌经营“民宿”。
而无论是在民宿居住,还是在最外围的商业区的客栈住下,都需要进行登记,偶尔会有巡查队来抽查。别以为这事不算什么,对于的确没什么坏心的普通游客来说,这的确不算什么,甚至桃源堡的这种氛围还让他们觉得挺安全,挺放心的。可对于带着一些别样目的来的人,这无异于是在时刻挑战着他们的演技水平。凡是演技不过关的,或是被巡查队抓到了证据的,都被直接带走了。当然了,躲过了巡查队,也不代表着就没事了,被热情周到为他们服务的客栈伙计们发现不对劲,然后给暗搓搓举报了的,也有一些,然后结局跟前者自然是一样的,巡查队呼啸而来,盘查发现的确不对后,人很快就会被带走。
可以这么说,现在的桃源堡的居民们,虽然可能身份上还是所谓堡主的家奴,但无论是人身自由方面,还是生活水平方面,都在这两年时间里,有了一个从泥里飞跃上天的大跨越。
从家家饿得快要死人了,到现在家家有余粮,不说顿顿都能吃上肉吧,起码三天两天的,能买上一回只供应给本地人的物美价廉的猪肉兔肉鱼肉,带回家给孩子老人油油嘴儿,其中以兔肉的价格最便宜,但再便宜,因为目前只供应给许家商队以及桃源堡地界的本地人,所以外人想吃就要花费极高的价钱,这让桃源堡目前占着的方圆几百里之内的居民,都很与有荣焉,以自己是桃源堡的人而自豪。从其他当初没被占了的那些县城里来了亲朋,就会稍稍肉疼一下,去市场上买一些兔肉回来,享受着这些亲朋们狼吞虎咽全然没了形象的饱餐之后的羡慕嫉妒恨,心里美滋滋。
而穿戴方面,也从破衣烂衫,变成了一年能买上几件只供应本地人的物美价廉的衣服,从暖和极了的据说里面填着一种名为棉花的东西的棉衣,到各种各样虽然有着瑕疵却穿着很暖和的皮毛衣服,再到脚上的,几乎桃源堡地界的人,人人都能一年买上几双的便宜又暖和的靴子,他们的生活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女人们在桃源堡地界里,更是地位渐渐高了起来。不止是因为之前的灾荒跟人祸导致的女人数量锐减,毕竟在其他地方,女人少归少,嫁了人照样要给婆家当牛做马生儿育女还得不到应有的尊重。可在桃源堡这里,却因为一个又一个工坊的建立,尤其是棉花这个东西被许家商队找到了送过来,随后在山里大肆种植,促使了棉衣工坊也随之出现。而其他成衣工坊、鞋袜工坊,甚至是一些野味包括且不限于肉类也包括水果加工等工坊的出现,都为这里的人带来了大量的工作岗位,女人们虽然相比于男人可能力气要小一些,可一些需要心灵手巧跟耐心的工作,随着熟能生巧,女工们的收入常常高于男工。而收入跟粮食、肉类等奖励的增加,自然而然的,就提高了女人们在家里的地位。毕竟这年头,谁掌握着经济大权,拥有着赚钱养家的能力,谁说话的底气就更足。
有些人家,因为男人们曾在盐场、矿山干过活,受过累,被找回来后,已经没办法再干繁重的体力活了,虽然他们这样的也能被安排到一些轻松些的工坊里干活,但每个月的进项,未必能比得上家里的女人。
这种情况多了之后,都不必特意去按着头去执行,一些家里生了孩子的,对女娃的态度就好了不少。毕竟在不讲究童工的年代,十三四岁就进工坊,甚至更小就进工坊做工来贴补家用的女孩子多得是,而等到她们嫁人,这期间的几年时间,足够为家里带来大笔的收入,还能为自己攒下一笔嫁妆了。不再是某些人口中赔钱货的她们,自然而然的,就获得了更多生存下来的机会,不会从一开始就被放弃,就被嫌弃。
这些事,张娘子没有直白地告诉给那些被“陈将军”送过来的女人们,而是让人带着她们,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的去转,让她们亲眼去看到这一切,亲耳去听到这一切,亲身去感受着桃源堡的与众不同。
在此之前的一个月里,这些被南溪郡郡城那边的各大家族送出来的歌女舞女丫鬟们,先被送到了桃源堡境内开设的“女子学院”里接受“改造”。
她们在学院里穿着统一的服饰,二十人到二十五人组成一个班,排成了十二个班,每个班都专门学习一两种技能,这个不是强迫性的,可以自己选择。
普通班是刺绣、财务、人力管理等,这些都是为了培养出高级技工以及后勤人才做准备的。为什么言白建议陈狗子收下这些女人?不是因为她们的美貌,而是因为这些女人几乎都是从小被精心培养的,没有一个不是饱读诗书。
从零培养一个大字不识的女性到她们的水平,短时间内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这就显得她们很有些被改造的价值了,一旦改造成功,立刻就能成为各大工坊的骨干分子。
当然了,像那些在舞蹈跟唱歌方面更有天赋,也不太喜欢平凡生活的女人,也有她们展露自己才能的舞台。
分到艺术班的第一天,张娘子就带着这一部分人去逛了一圈桃源堡商业区内新建起来的大剧场,在那里,可以容纳上千人的建筑里,因为目前一天才会在傍晚之后演出一二场,票价也不贵,所以,每次开场,台下常常坐满了游客跟下工了不缺钱想要放松一下的工人们,几乎是场场都座无虚席。舞台上,有唱有念的从没见过的新型表演,将一个个或悲或喜的故事徐徐展开,或是催人泪下,或是让人捧腹大笑,现场的气氛常常被带到了整个场子里的人都为之投入的热烈氛围里。当演员结束了表演后,台下也往往会爆发出的热烈的掌声跟欢呼声,不含任何的轻蔑不屑,只有真挚的喜欢跟恋恋不舍。这样的氛围,若是还不能感染这些生来就有着艺术细胞的年轻姑娘们,那只能说,这样的人就必须要小心盯着才成了,因为这样的人绝对不可能是那种被培养出来送权贵暖床的歌女舞女,而更可能是训练有素的杀手或是细作。毕竟只要是人,是在某一方面有着天赋跟追求的人,并且在此之前一直被人当做玩物培养,当得知可以用自己所擅长所喜欢的技能去谋生,还能获得周围人的尊重时,就很难不动容。
光是这一手,就几乎俘虏了大多数艺术班女生们的心。
而在学习之外,这些女人在桃源堡的生活,也是十分不错的。
住宿是六人间,因为她们是吃住都归学院负责,食堂里的各种花样翻新的伙食,让她们简直怀疑自己之前吃的那些是不是猪食了。而来自学院老师们给她们描绘的毕业后包分配的美好蓝图,更是让她们渐渐心安下来。
直到在一个月之后的校外实践课期间,被张娘子她们带着走遍了桃源堡的范围,真真切切看到了生活在这里的女人们的幸福生活,早就已经歪了的天坪,终于彻底哐当一声,朝着另一边直落了下来。
而这时候的京城,因为三皇子跟五皇子最终选择了联手,势力开始重新洗牌。
第46章 乱世桃花源(完)
大魏建国第二百一十三年, 秋,朝廷共派两路大军,共十万人, 赶赴距离京城最近的两个被流匪所占的郡平乱。
次年春,平乱大军取得最终胜利。班师回朝的三皇子、五皇子,一时名声大振, 支持者众。
同年冬,宫宴时, 被人进谗言的大魏皇帝暗设毒酒, 喝了赐酒的两位皇子,回去后不到三日,相继“病亡”, 朝野震动。
第三年春, 大魏陆续有五个郡的郡守相继打出“清君侧”大旗, 未果后,退守回郡, 挑起了反旗,而这五个郡的郡守,都与之前“病亡”的三皇子、五皇子二人有着姻亲关系,在此之前已有被清算迹象,所以他们无奈之下,只能为求自保, 宣布自立。
这一年的夏天, 大魏的二皇子扫清了最有力的敌人,终于按捺不住, 联合七皇子,设计陷害只有着长子之名的大皇子, 促使大皇子走投无路之下直接逼宫,被二皇子斩于马下。四皇子在乱军之中,被人乱刀砍死,六皇子八皇子不知所踪,二皇子随即威逼皇帝退位,自己登基,史称大魏伪帝。
半年后,有人扶植六皇子、八皇子分别在边西郡、望州郡同时登基,至此整个国家彻底大乱。
……
楚骠是个经历十分丰富的人,在这几年时间里,可是着实经历了一番大起大落。
先是在盐场,被人当成牲畜一样使唤,然后第一次起义的时候,是跟着自己的堂哥楚驰干的,结果失败了,自己的堂哥后来也在被追兵追捕的过程中死了,他不得不到处躲藏,如同见不得光的老鼠。再后来,就是隔壁的贺州郡大闹了起来,他又带着那时候人数还不多的手下去投奔了对方,成为了贺州郡起义军中的一个小头目。
结果,他眼睁睁看着原本占据着上风的起义军,却在取得了一些成绩后,就开始攀比着享受起来。而且身边的那些头目,论起享乐,比那些被他们骂着的当官的还要过分,要女人,要很多很多年轻漂亮的女人,不仅自己要,还将女人当成东西一样玩弄,玩腻了就随便赐给哪个手下,继续让她们过着凄惨的生活。还霸占着一栋又一栋的豪宅,仿佛贪婪而不知厌倦。
几个大头目之间勾心斗角,像他这样的小头目们,也被迫着要站队,不然就是被排挤的下场。这革命尚未成功,就闹成了这样,当时楚骠就有了一个预感:这支队伍怕是长不了了。
果然,在围了南溪郡的郡城后,还没成功,就先从他们内部分崩离析了。先是有不怕死的商人主动跑到了他们的营地里来,嚷嚷着要向最大的首领敬献礼物,而这个商人也的确送来了极其珍贵的礼物,据说是连皇帝都不一定能拥有几套的晶莹剔透的琉璃器皿,说这是君主才能享用的宝物。他当时有幸看到过,这一套器皿的确是美轮美奂,放在阳光下去照,甚至看不到一点点的瑕疵,美到了让大首领这个得势后就生活奢侈的人,也要小心翼翼地捧着才敢端详,还有着只有皇帝才能享用的噱头,可谓是将礼物送到了人的心里去了。
就是这套礼物,导致了内讧的发生。因为商人在要走时,被二首领的人“请”了去,不久之后,竟然也送了一套几乎一模一样的琉璃器皿,献给了二首领。疑心渐重的大首领直接就怒了,派人呵斥二首领,并威逼对方交出这只能由老大享用的宝物。结果自然就是内讧起了,大首领二首领彼此兵戎相见,最终取得胜利的,是二首领。而不服二首领的人,则在之后带着一部分人愤而离去。
直到最后楚骠被来自桃源堡的人俘虏了,被押去见那位陈将军,看到了曾经出现在昔日大首领跟二首领面前的那个商人时,顿时就什么都明白了。哪里是什么商人佩服起义军大首领,所以才跑去献宝,分明就是这位陈将军的计策!离间计!
不同于那些不忿的同伴,因为早就有了必败的预感,所以楚骠之后很佛系的在被他们的人带去什么劳改中心后,就认真干活,半年后,就被送去了一个军事学院继续接受改造跟进行系统的军事化学习,一年多后,他竟然在毕业时,被直接带到了陈将军的身边,开始为对方做事了。
这在他看来,简直就是不可思议的事,对方居然这么信任他的吗?
但这样被信任,被器重,最重要的是,桃源堡的军队纪律严明,而且“根据地”(这是桃源堡本地人的叫法,楚骠也就跟着这么叫了)也繁荣如乱世桃花源,这些,都让他有了一种心脏重新跳动了的感觉。
他开始跟随陈将军,跟着对方一步步走向了地盘不断扩张的道路。很快,外面就大乱起来,当京城有两位皇子立功反被杀的消息传来时,他们就已是暗搓搓地吞下了贺州郡,而当其他郡很多都或是明面上造反,或是暗搓搓自己自立不听朝廷命令的时候,他们已经又吞掉了周围的两个小郡。
然后这时候,哪怕是再迟钝的人,也已经意识到了,桃源堡的势力已是大到了无法遏制跟忽略的程度了。为了消灭这个将来的对手,之后就是一番试探性的战斗,来自其他那些还没有被他们吞并了的“邻居”们的攻击,陈将军都毫不畏惧,靠着几次大战的胜利,将那些试探的触角一一给打了回去。
不是没人打算,用美人计或是离间计等计策来让桃源堡的势力从内部崩溃。毕竟在很多人看来,他们与曾经楚骠待过的起义军没什么不同,都是一群泥腿子,既是泥腿子,当到了一定程度后,享乐就足以迷失高层的心智,让他们丧失继续走下去的斗志。而这些危机,也一一被化解了。
想到陈将军刚刚娶了没半年的将军夫人,楚骠就有些想笑,为那些试图利用美人计来达成目的的人鞠了一把同情的泪水。这位将军夫人的来历可不一般,据说是出身于那个神秘的桃源村,也就是陈将军的真正老家,虽然不是姓陈,却与陈将军算是青梅竹马,而且还是外界谣传与陈将军分庭抗礼的霍将军的亲侄女。霍将军至今都没成亲,所以,这位将军夫人,还是将陈将军与霍将军联系在一起的那条纽带。
当然,肯定有人觉得,这必然是所谓的政治联姻了。
而陈将军不肯享用美人,必然是因为顾忌着霍将军。
可曾经亲眼目睹过这对夫妻相处的楚骠却觉得,他们的相处模式,反倒像是自己那对已经过世的父母。自己的父母当年就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恩爱夫妻,情投意合,彼此又较着劲,经常会为了一件事互相暗搓搓比试着,但若是有人觉得他们因此会感情不好,那就是瞎了眼也瞎了心了。所以对这对夫妻,楚骠还是挺有信心的。这位将军夫人能力也很强,在陈将军出征在外时,能够压得住阵脚,曾经就有人在陈将军重伤不治的消息传回来后,试图在根据地这边制造流言来搅动风雨,结果才刚冒头,就被陈将军的这位夫人给狠狠打了回去,光是那一次,砍头的那个广场上,就掉了一百多颗人头,让许多围观的人回去都做了噩梦。但效果也十分显著,直到陈将军得胜归来,后方都没乱起来。
但有一件事,哪怕现在已经成为了陈将军的心腹之一,楚骠也始终是心中疑惑着。那就是,关于那位神秘的桃源堡堡主的事。
关于这位堡主的来历,众说纷纭,但楚骠却知道,这位堡主,是陈氏一族的族长,年纪虽然比陈将军只大一岁左右,辈分却奇高,是陈将军的太叔公。
随着其他地方的人开始称王,已经囊括了几郡地盘的陈将军,在将霍将军压下,成为了公认的第一把手后,有人可能是愚蠢,也可能是不怀好意,开始不断怂恿陈将军称王。那时候楚骠其实是有些担心的,怕陈将军太年轻,一时受不了那些人的吹捧,真的应下称王的事。结果倒是让楚骠松了口气,怂恿称王这件事的人,不是被陈将军给冷落了,渐渐成为了边缘人,就是从此没了踪影,也不知道是不是去了别处,反正楚骠也不敢去打听。
楚骠当初是以为,陈将军之所以能忍住,是性格使然,是因为心里有谱,作为更有耐心的猎手,不打算现在做一只出头鸟,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但后来他却渐渐发现,似乎不光是这个理由促使了陈将军缓称王,而是因为陈将军貌似真的不觉得自己就是一把手,是真的认为,就算要称王,也该是由那位很少露面的族长来称王才成。
之所以楚骠突然又想起了这件事,是因为最近一段时间,陈将军的心情突然不好了起来,时常暴躁或是带着忧虑之色,而其他几位将军或是军师等,竟然也都是有着同样的反应。能让他们这些人同时心神不宁的,除了国家大事,还能有什么事?若真是他们的地盘上出了事,或是其他地方出了事,自己这个如今也混到了高层的人不会不知,所以,果然还是为了……那位堡主吗?
从没见过这位堡主的楚骠,心里也不禁好奇起来。
能够让整个桃源堡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的,真正的隐藏在暗地里的那个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呢?
……
而这时候,陈狗子、霍三柱、霍苗、陈君河、陈君峰、林江等十几个人,这些现在在几个郡内跺一脚颤三颤的大人物们,连同着从桃源村匆匆赶来的陈慎民等一些族老们,都神情难过地围着一张大床。
在那张大床上,躺着一个面色苍白却很平静的年轻男人。
从三年前就突然身体猛地衰弱下去了的陈言白,桃源堡真正的主人,现在正在交代着后事。
他示意旁边的人扶着自己坐起来,在灌了一碗参汤吊命后,昏迷了一天一夜才醒过来的他,先是对陈狗子语重心长地说道:“先不必急着称王,但也不宜太晚,分寸把握,你自己看着办吧,毕竟,以后就要靠你自己来掌舵这艘行驶着的船了,可莫要得意忘形,时刻谨记着这戒骄戒躁四个字,莫要临到胜利了,却翻了船。”
陈狗子哽咽点头。
言白又看向了站在一旁,已经是个大姑娘……不,应该说,是上过战场现在负责着桃源堡一些事情的身为人妻的霍苗,亦是语重心长地说道:“狗子这孩子,脑袋灵活,在许多人看来,他做事,或许都是有着目的性的。但其实,他在感情方面却有着一颗赤诚的心,只是大多数的时候不会表达自己的感情而已。他既与你结成夫妻,必是喜欢你才这样做的,你只需要记住这一点即可。”
霍苗带着哭腔点头:“太叔公,我记住了!”
言白又重新看向了陈狗子:“不仅是在乱世,在太平之时,女人也可养家,而且,女人读书知礼,也能更好地教育自己的孩子成才。若是将来真有了那一天,你要牢记我说的这些话,至于如何行事,可与霍苗这孩子商量。”
“太叔公,您放心吧!我绝不会忘记您说的这些话!”陈狗子带着哭腔承诺道。
言白便不再看他们夫妻,而是又看向了陈君河陈慎民等人。
“我当初建立桃源村,本是为了给村里人留下最后一条后路,如今看来,这条后路,也依旧是有必要存在的。哪怕将来有了更好的去处,桃源村也不可荒废了,需留下一支,在那里驻留,避世而居。至于选哪一支,需要自愿,万不可强迫,你们可听明白了?”
在场的所有陈氏族人齐齐应声:“听明白了!”
言白还想说什么,但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他的眉头微蹙着,像是对这个世间仍有着一些不放心,却还是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众人安静地等着,但等了许久,躺在那里的人都再不曾睁开眼睛。
等陈慎民试探着,将手指放到了对方的鼻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惊骇倒退几步,直接瘫倒在地。
“族长……去了!”
……
当言白再次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居然没有中场休息,而是直接出现在了一艘行驶着的大船上。
海风拂面,那种潮湿又温暖的气息,让刚刚才在秋天那个萧索季节死去的他,顿时有了一种短暂的错乱感。
尤其是他现在的身体,似乎变成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身高整个缩水了,这让上个世界直接从十七岁开始生活的言白,顿时有了一点小小的遗憾。毕竟,十二三岁的年纪,在大海之上,力量跟生存几率上可是有些减分的,很容易就会殒命了。
他首先排除了原身因为家贫所以不得不上船出海,来做船员的可能,因为他身上的这套衣服虽然有些半旧,甚至有些不合身了,但却是上好的料子,这绝不是穷苦的百姓家孩子能穿得起的。
不过,等他随后终于接收完了这具身体的记忆后,什么年纪啊衣服啊是不是在大海上啊,这些都已经不算是事儿了,低头看了看自己白嫩的手掌,言白难得有些失态地露出了无语凝噎的表情。
他以为,在经过了上个世界身体衰败被世界法则驱逐这件事之后,他会来到一个新的世界,这也在他的预料之中,甚至当初走的时候,他还有些小小快乐,觉得终于可以甩掉了那些已经没什么新鲜感可言的事,去别的世界找找新鲜的乐子了。结果没想到,他这次穿越,居然只是跨越了时间,并没有离开上一个世界,他竟然直接穿到了距离上个任务世界一百多年后的未来!
而他现在的这具身体,居然也跟上个任务世界有联系,乃是上个世界陈狗子的“来孙”,也就是,是陈狗子的曾孙的孙子!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报应吗?因为他上次给陈狗子这个大林开国皇帝当了太叔公,被一大群比自己大许多的老头喊叔公喊叔叔,所以这次被找补了回来,直接穿成了陈狗子的曾孙的孙子?
面对这样无语的事,连言白也不得不陷入到了自我怀疑之中。
第47章 荒岛建国(1)
没想到兜兜转转, 最终又成为了陈氏一族的子孙,这结果不仅让言白无语,更让终于又冒头了的系统笑得差点抽过去。言白绷着一张小脸, 直接将对方关进了小黑屋,然后开始分析他现在面对的这糟心的局面。
说来也挺黑色幽默的,原本历史轨迹中的那位“帝星”, 如今竟成了陈氏建立的王朝“大林”的丞相。经过了一百多年,大林的皇帝, 现在已是到了第五世, 上一代皇帝年轻时还算英明,晚年却昏庸了起来,一味贪图享乐, 还请了道士入宫, 为其炼制仙丹, 以求自己能真的“万岁万岁万万岁”。那位原本的“帝星”,就是在这个时候, 渐渐掌握了大权,随着一番被他故意挑起的皇子皇女们的夺嫡斗争,最终将最容易被控制的一位皇子送上了皇位。其他皇子皇女甚至是皇孙被杀的杀,幽禁的幽禁。而言白现在的身份,就是在夺嫡斗争中失败了的一位皇子一直藏在外面的儿子。
名字什么的,只有一个“平安”的乳名, 原本是跟着养他的那家人姓贺, 也就是贺平安,但既然现在已经到了海上, 这个姓氏自然是不会再被允许用了,跟着他上船的就有贺家父女, 有他们在,为了避嫌,首先反对他继续姓贺的,势必就是这对父女了。而如果姓回陈姓,言白也并不想起旁的名字,好在他作为众人必须要誓死保护的“小殿下”,也暂时用不到正式的名字,言白打算等过几年再考虑这个问题。
现在首当其冲的一个问题,就是如何在大海之上,先存活下来。
根据他从记忆中吸取来的少量有用情报显示,这一艘大船上,陪他出海的,共有着一千余人,其中男人七百多人,女人三百多人。在大魏时曾有过女人不能上船不能出海的规定,因为船员们认为女人不祥,如果上了船,会导致海难发生。而经过了大林的一百多年,情况已是有了变化。
从一开始,谨记言白叮嘱的陈君茂跟霍苗这对帝王夫妻,就拔高了女性的地位,还特别颁布了保护女人基本生存权利的法律。虽然自从那位郑丞相上位后,又开始颁布新的律法,来约束女子言行,还特意向皇帝进言过,要求宫内嫔妃需选择柔顺谦和不嫉妒的女性,但因为跟着言白出海的,都是原身父亲的心腹嫡系,自然而然会排斥郑丞相这个“奸臣”的一切相关,所以,女人被带上船的也有不少。不仅有着丫鬟仆妇,还有着贺小姐率领的女兵二百余人。
她们倒都十分安生,不仅能够在海上跟其他男人们一样分批巡逻,还足够细心,可以照顾一船人的饮食起居,可以说,正是因为有她们的存在,阴阳调和,才让出海久了之后,船上的气氛仍比较轻松,没那么沉重。
男人这边,情况就要复杂多了,七百多人,愣是分成了好几个阵营,其中以正经权贵子弟出身的、江湖人士出身的、普通武人出身的这些武将跟侍卫为主,但在他们之外,还有着寒门出身的十几个文官以及贺父这样的中立派。总之,人不多,但是堪称是一个江湖了。
言白甚至怀疑,他们这次出海逃亡之旅,大概是将大部分嫡系班底都带走了。这一船人,哪里只是一千余人?分明已是一个初见雏形的小朝廷了。
难道原身的爹,那位被幽禁多年最终含恨病逝了的皇子,至死都没丧失斗志,还想要让他带人到了海外,发展壮大了势力,再卷土重来?
嗯,貌似的确有这个可能。
但回想了一下他已经待得快厌烦了的地方,言白觉得,他还是更喜欢换个地方重新开始。
大不了,等以后实力壮大了,足够强了,可以以国与国之间的来往方式,再回去一趟也就是了。
想到他在不久之前才刚刚叮嘱过陈君河陈慎民他们要留一支族人在桃源村那个地方,虽然一瞬之后就跨越了百年多的时光,但因为桃源村原本就是他放到这个世界的属于他的空间,所以,他只需要一感受,就能感觉到,那里现在是封闭状态,里面的确也生活着一些与他现在的身体也有着血缘关系的人。这样就成,哪怕他再回去大林时,留在外面的那些糟心的“子孙后代”就算被人折腾光了,好歹还有陈氏一族存在着,也不算是什么大问题了。
真正能算得上立刻就会影响到他的大问题,是这艘本该只有自己人的海船上,还混进了那位郑丞相的人。
在第三次发现有人偷偷盯着自己,并且自以为没被人察觉到就肆意地没有遮掩住那股子恶意,言白就不得不正视了这个面前应该说是最先要解决的问题。毕竟,别的事情还有点遥远,马上就可能要架在脖子上的屠刀,却是言白首先要解决的。
“看来今晚是没法好好休息了。”揉着被海风吹得有些难受的脑袋,言白轻轻叹了口气。
跟他一起长大,但比他大了好几岁的贺小姐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吓得那个躲在暗处的人立刻走远了,而这位贺小姐则一拍言白的肩膀,在他回头后,不赞同地盯着他说道:“虽然我不赞同把你当成几岁的孩子一样看得牢牢的,可你只顾着看海,却忘了潮气大,还又换上了这身衣服来缅怀过去,丝毫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你这样又怎么能让人把你当成大人看待呢?”
言白回想了一下,哦,他终于想起来了,原身这个绝对是世界意识故意搞出来的工具人一样的皇孙,从小到大,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如同被设定好了程序的机器人,没什么个人情感,也没什么额外的追求,连留给他的记忆,都像是机器人分门别类过的,清晰明了。所以,按照世界意识给这具身体安排的行为模式,这是个全身上下平庸到了没有任何缺点但也没有任何优点的人,可能是因为这样的人设给了一个有着家仇不得不流落在外的皇孙,实在是让人觉得有点假,于是,在言白到来之前,这具身体就又被添加了“念旧”“孝顺”“至情至性”这样的优点。
具体表现就是,喜欢在心情不好的时候穿上原身去世了的奶娘亲手给他做的旧衣服,哪怕不合身也不要紧。但这样一来,就同样会戳到另外在乎原身的人的心了。比如贺家父女。
从关于这对父女的记忆来看,他们都是那种直爽的武将型,但不是那种能言善辩的类型,更喜欢闷头做事,而不是嘴上说得好听,也就是言白比较喜欢支使的那种实干家。
虽然能言善辩者,也有着能言善辩者的用武之地,但如果身边保护自己的人多几个听话又肯闷头干活的老黄牛类型,言白同样不嫌弃。
这些念头一闪而过,现实中,言白只是一顿,便乖巧对贺小姐一笑:“姐姐说的是,是我太过执拗了。”
一声甜甜的姐姐,直接让贺小姐一直努力绷着的严肃表情都直接绷不住了,这个其实也还是个少女的女将,终于有了一点属于这个年龄该有的鲜活气息,她惊讶地看着言白,问的时候甚至还有些结巴了:“你、你唤我什么?”
“姐姐呀。”十分不要脸地装嫩的某人,认真地看着对方,“姐姐心疼平安,平安一直都晓得的。”
这一句话,竟直接让对方红了眼圈,但身为将门之女,哪怕如今也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也自认为比面前的小殿下成熟多了,所以她很快就掩饰了这种情绪,嗯了一声,连提醒面前的小殿下不要再唤自己姐姐了,因为会乱了尊卑都忘了,催着言白赶紧回船舱里换回合身的衣服,随后就晕晕乎乎脚下有些发飘地走了。
意外的容易满足嘛。言白坐在自己一人居住的奢华的船舱里,捏着下巴想着。
看来就算他当初在教导陈君茂这位大林开国皇帝时,曾经有意无意地点出了一些人权问题,但因为并没有按牛吃草,而是冷眼看着顺其自然的发展,所以到了大林建国一百余年后,土生土长的大林人,依旧是有着尊卑上下的思想。
这也是可以理解的事,任何一个脑子正常且清醒的封建统治者,都不太可能在没有任何威胁的前提下,主动给自己添麻烦,去宣扬什么人人平等的思想。在经济水平跟其他发展都没有达到可以自然而然促使这种思想浪潮萌生的情况下,拔苗助长,纵然可以在短时间内达成这个目标,但这世上,最难测的就是人心,一旦在之后遭遇了反弹,可能会造成更大的倒退。
如果言白能够在之前的任务世界,哪怕再多个十几年的时间,他都没准会有这个闲心去摆弄一下这件事,看看后续发展。但被世界意识坑了几次后,他已经太了解这些玩意儿了,知道自己大概率会在革命尚未成功时就被直接拍出去,时间并不多,也不足以让他的继承者能完全按着自己的想法走下去,万一没他把控着,陈君茂玩到了翻船的程度,那乐子可就大了。
“果然还是要给上个任务的自己收拾烂摊子啊。”想到现在大林的国情,言白再次轻叹一声,随即就将不合身的外袍脱了,挂到一旁,也不叫人收拾,就这么平躺到了床上。
因为原身这几天给人的感觉是心情不好,所以除了他主动叫人,服侍他的那些丫鬟仆妇,都不被允许靠近他。这也让言白难得有了清净的空间,现在已经过了晚饭的时候,躺了一会儿,言白就喊人,让他们送了洗漱之物,拒绝了两个丫鬟的服侍,他自己洗漱过了,丫鬟们端着出去,他才又重新躺下。
深夜,月色如钩。
璀璨的星月光辉下,幽深大海越发显得神秘莫测,而行在上面的可以容纳一千多人的大船,在这浩瀚大海之上,就如同一粒粟米,弱小而无助。
一阵海风吹过,远方有黑压压的乌云袭来,带着一种不祥的气息,但船上的众人却大多入睡了,并没有发现风暴将至。
小殿下的房间是在所有船舱中最好的那一间,不仅空间最大,而且还有一扇窗可以从里面推开,若是觉得闷热时,就可以在船舱内吹吹海风。
而夜里,窗子却是需要关上的,而此刻,紧闭着门跟窗的船舱内,床幔垂下的那张木床上,隐约能看到里面躺着一个人,一动不动,应该是睡熟了。
随着几声微弱的响声,本该被关着的舱门,竟然被人从外面轻轻打开了,一道黑影趁着夜色,从只挂着一盏油灯所以有些昏暗的走廊里如鱼一般钻了进来。
虽然船舱内光线很暗,但这不速之客早就已经将里面的构造陈设熟记在心了,都不必用眼睛看,就知道床在哪个位置。
对方连犹豫都没有,径直就奔着那张床去了,在掀开床幔的瞬间,就手起剑落,连刺了十几剑。但想象之中的血腥味却没有出现,情况不对!
杀手顿时大惊,忙将被刺得棉絮乱飞的被子猛地一掀,朝着里面摸去,结果却只摸到了堆在里面的衣物跟一个已经被扎破了的枕头!
人呢?!
第48章 荒岛建国(2)
刺客随后又搜找了床下、船舱内的各个角落, 结果都一无所获。正当他不解的时候,从他的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声响动。
“原来如此。”黑夜中,一个男人的声音冷笑着。
他摸黑走到了那扇能推开的窗户的位置, 用手一推,窗栓没插着,人果然是从这里出去了!
这扇窗户不大, 一般身材的成年人要是想从这里钻出去,那可能会出现被卡住了之后进退两难的情况, 但他要杀的赵王遗孤却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 身形还偏瘦一些,恰好可以从这里钻出去。
而在这个窗户的下面,就是挨着船栏的一片甲板, 是他刚才曾经探查过的地方, 在他到来这里之前, 他十分确定,甲板上并没有什么人。这间船舱里的人, 很可能是在他到来之前刚刚跑出去的!
小王八羔子,等着老子找到你,就弄死你!今晚,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刺客在黑暗中露出了一个狰狞的冷笑,就直接从舱门那里跑出去了。
不管对方是不是因为察觉到了危险, 所以才翻窗跑掉了, 也不管对方为什么到现在也没有喊人,但这对于这名刺客来说是绝对有利的, 他巴不得这个脑袋似乎有点问题的小子能继续糊涂下去,最好等他抓到对方时, 这个赵王遗孤还能一个人藏猫猫一样的躲着,被他干脆利索地一短剑抹了脖子,成为他享受未来荣华富贵高官厚禄的最大筹码。
他都盘算好了,只要得手,就带着对方的首级,乘坐着他早就盯上的挂在后面的备用快船,在夜色掩盖下,提前赶路,去往他们的目的地——宁安岛。
今夜的海风,似乎也有些邪乎。
这是刺客放轻脚步走到甲板上时的第一感觉,方才还明亮的月亮跟点点星辰,此刻竟有些影影焯焯的了,远方的大海,黑压压的,一望无边,与同样灰暗的天色连成了一片,不分彼此,令人望之敬畏。
或许是要有风雨来了。
他想。
这在海上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出海的第五天,他们就曾遇到过一场暴风雨,当时可以容纳上千人的大船,在大海之上,如同一叶小舟一样,摇曳着,随时可能翻船。船上的人当时都着实捏了一把汗。但风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半个时辰后,就雨过天晴了。
所以刺客也没有放在心上,他一到了甲板上,就越发放轻了脚步,如同最有耐心的猎人,在搜寻着最美味的猎物。谁更有耐心,谁就可能赢到最后。
哐当。
就在他慢慢寻找着的时候,安静无声的甲板上,忽然从一个角落里传来了一声轻微的响动,刺客的脚步一顿,嘴角顿时勾了起来:终于抓到了你!
但当他以着得意洋洋的神情,猛地一剑刺向了那个堆着抹布、破旧了还没有被处理的船帆的乱物中时,并没有刺到人的再次失手的感觉,顿时让刺客本能地意识到不好!
可已经来不及了,一把足有大人手掌长短的匕首,就在这时,深深地从他的后心捅了进去,他努力想要回头看清,下手的人是谁,但身体却已是支撑不住,朝着前方倒了下去。
可以挡住他的栏杆,恰在此时断裂,连人带着几根铁条,噗通一声,落入了海中。
黑暗中,有人轻笑了一声,随即消失不见。
次日,武人出身的几个人发现,他们中有个人竟然爽约了,本来答应了,今天一起开个会,商量一下到了目的地宁安岛后,该怎么抱团取暖,好争取一下能让他们未来生存得好一些的权益,结果樊茗这小子居然没来?
“怕不是还没起来吧?”一人皱眉说道。
“那我们还要不要去叫他?”另一人犹豫着。
“叫!”
结果这一去叫,就发现事情不对了。船上的住宿,是更上面的人安排的,像他们这种上不上下不下的侍卫,虽也算是赵王的亲信,但就出来一千多人,哪个不是亲信?但亲信跟亲信也有着区别呢,他们这样的侍卫,那就是最不值钱的那一类亲信。所以,在资源有限的情况下,肯定是保证小部分人的特权,然后其他人尽量公平对待。对于没有特权的人来说,能住个二人间、三人间,就已经是很不错了,要再要求别的,未免让人觉得是事儿事儿的了。所以,樊茗虽然偷偷跟他们提过,说是现在跟他合住的另外两个人,都不太爱说话,自己实在是闷得慌,但也没敢去找管这事儿的人去换房间。用这种理由换房间,那就是等着被人嘲讽呢。
他们几个过去的时候,敲舱门没敲开,正好跟樊茗住一屋的一个人回来拿东西,见他们几个围在外面,就问是怎么回事。还能是怎么回事,找人啊!
“可樊茗昨晚没回来睡啊,他没跟你们在一起吗?”对方顿时狐疑地盯着他们,问道。
这不就坏了吗?一个说没回来,另外几个人说,没跟我们在一起。难道一个大活人还能飞了不成?找吧!结果这一找,没找到人,却看到了坏了的栏杆。现在已是清晨,可天边乌云遮挡着太阳,灰蒙蒙的天气,已经开始变大了的海风,透着一种让人心里不安的氛围。
栏杆这里因为有杂物挡着,所以并不是那么容易被人发现的,即便有人巡逻路过,扫一眼过去,也很难发现什么,如果不是因为找人,也许到了收拾这些东西的时候才发现有几根铁条断了,这里有个缺口,也是有可能的。而现在,望着杂物上明显有着踩过的痕迹,几个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惊慌之色。
樊茗那小子,该不会是落水了吧?若是心情不好的时候,踩在杂物上往下眺望,看看什么鱼儿啊或是别的什么动静,结果栏杆在这时突然断了,人就这么掉了下去,也不是不可能啊!几个人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忙跑去叫人。哪怕知道,若真是之前落了水,这么久过去了,人早就凉了,沉下去了,可不去叫人,也说不过去。
听到外面有人喊着“有人落水了”的时候,言白正躺在自己单独的船舱里,在床上翻了个身。系统被他又放了出来,因为有点担心再被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恼羞成怒了的宿主关进小黑屋,所以它现在比较警惕地盯着言白,也不吭声,但毛茸茸的脸上仿佛刻着几个大字:为什么这么做?
简直再明显不过了。
言白单手枕在脑后,给自己换了一个更舒服的躺卧的姿势,漫不经心地解释道:“因为很麻烦吶。”
“虽然可能在这艘船上,潜伏的刺客,不止一个,但也可能只有这一个。”
“为了一个刺客,把整艘船弄得乱糟糟的,最后收拾烂摊子的人还不是我?”
“在海上待的时间久了,受环境影响,作为普通人,本就很容易滋生一些负面情绪,能在出海之后,活着到达目的地,在这个时代,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们的神经已经够紧绷的了,再来一下刺激,怕是砰地一下,就直接断了。”
“我可不想没死在那个郑丞相的人手里,却莫名其妙死于船上其他人的内讧上。”
这个理由有理有据,让系统想说什么,又不得不咽了回去。
“我知道你想告诉我什么,是想告诉我,一场大的风暴即将到来,对吧?”仿佛要直面这场风暴的人里不包括自己一样,言白说话慢悠悠的,一点都不着急。“嗯,如果是说这件事,那我早就知道了。”
系统终于憋不住了:【那你还这么悠闲?】
感受着已经是开始摇晃起来了的船身,言白又给自己换了个姿势,以确保暂时不会被甩出去,他很平静地反问:“不然呢?”
也是哈。这场大风暴,波及的范围极广,就算是连夜朝着外围行船,也根本来不及,而以他们现在人在船上,而船在海上的情况,跑不了,除了摆平心态,还能有什么办法?
对自己这次的身份甚至还有些幽怨的言白,甚至觉得,就这么换个世界也挺不错的。但显而易见,虽然不知道世界意识成了精之后,到底想看到什么样的故事走向才会感到满意,但这次又把自己召到了一百多年后,怕是不会轻易放自己离开,起码要用过了之后再丢。所以言白也毫不客气地将怎么在这次大风暴中存活下来的任务,推给了世界意识,一副你看着办的模样。
……
远在大林京城的皇宫之中,刚刚陪着小皇帝用过饭的郑丞相,正表情冷淡地往外走着。
已四十多岁的他,身材修长,相貌儒雅,哪怕两鬓已有些花白,眼角也有了细纹,依旧无损他的俊美。若是年轻十几岁,的的确确就是当年曾名满京城的翩翩佳公子,便是现在,也依旧有人甘愿委身为妾,只求他的一顾。
但相比于这样的女子,他其实更在意另外一批女人,不,更准确的说,不是在意,而是头疼。
勋贵圈的那些贵女们,对他的态度是嗤之以鼻,但这些女人也就是嘴上骂骂,实际上,早就被养废了,每日只知道嬉闹玩耍,与那些同样被养废了的风流公子们吟诗作画,这些人不足为惧。
最让他头疼的,却是武将家的女人。上到还活着的老太君们,下到十几岁的小丫头,出身将门的女子,对他,都尽管表面有礼,实际上,却是看不上他的,她们觉得他这个人心胸狭窄,胆子小,所以才怕女人冒头。
郑丞相有时候扪心自问,也必须得承认,他为还没成年的小皇帝物色的同龄少女,都是柔顺谦卑的类型,的确是防着再出一位霍太后,或是再出一位女皇。他引导着先皇跟小皇帝颁布一些贬低压制女性的律法,也的确是因为他害怕。
可他不得不防!女人,尤其是身为母亲的女人,对孩子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如果祖母强势,祖母的影响力也不会弱。
他其实怀疑,当初那个双手沾满世家鲜血的女皇,她之所以那么残暴,是不是就是因为,她自小就养在霍太后的跟前,受了霍太后的影响?
再者,男人当了皇帝,还可以用世家女去争取一下皇后之位,可女人当了皇帝,世家难道还能送自己的儿子进宫,去做没名没分,连孩子都不能确认是不是自己的宠侍之一?
不能确认孩子是自己的,不能确定未来的皇帝是否有自家的一半血脉,那送进去了,又有什么意义?
所以,为了世家的利益,他们也必须得推着皇子上位,去压制皇女,让她们再也上不了位。而与其等她们长成了再压制,当然是直接将冒头上位的机会都索性毁了,堵死了路,这样更有效果。
“我何尝不知道这样做,可能会招致骂名?”他冷淡地抬头望天,“但我必须要这么做。”
“丞相!”就在他忙着自我肯定的时候,有人小跑着过来,脸上表情有着几分怪异。
但等这个心腹附耳对他小声嘀咕了几句后,郑丞相的表情也变得有几分怪异了。
“谁让你们擅作主张的?”他蹙眉说道,“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但等对方忙应声退下后,继续往外走的郑丞相,却心情有点复杂地自言自语着:“果然,那个老道不过是个骗子吗?”
他十余年前,曾偶遇一个道人,对方给他相面,说他本有帝命,却因一个人与他相克,化龙失败,只能一生为蟒。而那个人,如今已再度降世,将在多年后,再次克他,让他后半生颠沛流离,苦难不断。
郑丞相那时候正好进行一系列收尾活动,那些被他挑拨了的皇子皇女,都被该幽禁的幽禁,该弄死的弄死了。对这话也只是一笑而过,偏偏那时候有人告诉他,说是被幽禁的赵王妃,生了个死婴,郑丞相也没往这件事上想。
直到前几年,有人密报,说是赵王妃当年所生之子,并不是死婴,而是被偷换了出去,养在了赵王的一个心腹下属那里,郑丞相不知道怎么的,就想到了当年那个道人所说的那番话。
但现在,对方被人带着出海,却遭遇了大风暴,那样程度的大风暴,被波及到了,都可能翻船,何况是位于主要区域?怕是此时,对方早已葬身鱼腹了。
“果然,都是无稽之谈。”
第49章 荒岛建国(3)
这是一片看起来生机勃勃的岛屿群, 由大大小小十几个岛屿组成,蔚蓝的大海围绕着它们,岛屿被浓郁的绿色覆盖, 蓝与绿的结合,让它们看起来是那么的平静与美丽。
十几只海鸥从岛屿上空略过,飞去海面上空时, 好奇地向下看着,在距离这片岛屿群大约几海里的地方, 一艘破破烂烂的大船, 正缓慢地行驶着。
“前面有岛!有岛!”船上的一些人早在看到黑点的时候,就已兴奋大叫起来,此时更是手搭在眉间, 朝着前方看着。
经历了十几日的流浪, 船上的食物都已消耗一空, 从前几天开始就不得不靠着每天捕上来的鱼,勉强硬撑着的他们, 终于在这一刻,有了一种劫后余生之感。
就连那几个在前几天就开始生病的文人,此刻也忍不住撑起身体,慢慢走到了甲板上,跟同伴们一起望着前方,热泪盈眶。
本以为在大风暴中侥幸活下来, 却彻底迷失在了大海之中的他们, 会死在船上,成为游荡在海中的孤魂野鬼, 谁能想得到,绝境之中又逢生, 在即将绝望的时候,他们居然看到了陆地!
等距离他们最近的那座岛屿越来越近,这看起来起码有着一二百平方公里大小的岛屿,郁郁葱葱,完全不是那种寸草不生的最糟糕的情况,这让很多人心里更是升起了一些之前不曾有过的奢望来:也许,这里会有着什么原住民,像他们本来要去的目的地宁安岛一样,有着成了型的生活圈子,他们上了岛,就能吃到热腾腾的饭菜,住上可以防风防雨的屋子呢?
言白被簇拥在人群之中,在快要散架了的破烂大船终于缓缓靠了岸,其他人都争先恐后地往下奔去,他却不慌不忙地走了下去。望着这座岛屿,片刻之后,倒是也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神情。但与其他人的满意不同,言白的这种满意,更多的,是从别的方向考虑的。
他现在这个身份,多少是有些尴尬的。赵王这个爹,本来就已是夺嫡斗争中的失败者,别管是因为什么失败的,但败了就是败了。自古成王败寇,赵王虽不是寇,却被他嘴里骂着的那个“窃国之贼”给幽禁了起来,不得不动用了暗棋,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才将一个儿子替换着送了出去,留下了一抹火种。但即便是这样,作为赵王的子嗣,在大林如今只是朝堂上乱,民间其实十分太平,堪称国泰民安的情况下,除了被人当做余孽追得到处跑,其实这个身份暂时也没什么用。难道还能振臂一呼,就引来无数志士来投?算了吧,志士们也没那么傻。除了受过各个皇子皇女恩德,不敢忘旧主的,便是那些嘴里嘟囔着“窃国之贼”“乱臣贼子”的,若是给了他们机会,怕是二话不说,直接就接过了官印,往朝堂上挤,去博一场富贵了。但凡皇位上坐着的还是姓陈的,掌权的到底是谁,对于这些人来说,其实没什么不同。
所以言白现在的身份,能带给他的,除了危险,也就只剩下这跟着他来的一千余人了。便是这一千余人,真正值得信任的,大概也没几个。不过言白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收服人的过程,以及从无到有的过程,才是搞基建的乐趣所在嘛。
在没有一定实力自保的情况下,去那些生活圈子成熟了的岛屿,很可能就是去羊入虎口,自己找死。反倒是这种地方,远远地偏离了原本的航线。原本的目的地宁安岛,距离大魏就已是有着大概单向十几日左右的路程了,而这里,是在偏离了航线后,又行了十几日的所在,别说是去原本要去的岛屿了,连他们现在是身处何方,带着他们出海的有经验的船员船长,也暂时还没搞清楚呢。
而这,就为他们的落脚此地以及随后的发展,提供了时间。不想在这里落脚,显然也是不成的了。虽然大船在风暴中没有沉,而是破破烂烂地带着一船人挨到了陆地的出现,但短时间内肯定是没办法被修补好,这个所谓的“短时间”,是以年为单位的。
“小殿下,属下想带着人去探一探路,看看岛上是个什么情况。您看,这马上就要到晌午了,咱们船上的淡水跟吃食也都所剩无几,若是能找到能喝的水,打上一些猎物,咱们也能饱餐一顿。”有人这时过来,向言白请示了一下。
言白自然是同意了,但也提醒他们,带着人去探路,查看小岛上的环境时,别走太远,在附近一二里行动即可,还要注意一下自身的安全,毕竟这地方他们可是第一次来,人生地不熟的,到底是不是藏着可怕的野兽,或是有什么毒虫毒草,都不清楚呢。
虽然这种事,这些人也不是想不到,但言白这位小殿下,他们这群人的主子,能主动提醒,能这么关心他们,的确是让人心里一暖,甚至这些劫后余生后内心比往日还要脆弱几分的汉子们,都有忍不住眼圈泛红的。
言白权当没看到,吩咐完,目送着大概一二百人,分成三队,分别进了小岛,他们这些暂时留在小岛边缘的人,就找了一处沙滩附近没那么潮湿的地方,休息了下来。
海浪不断拍打着沙滩跟附近的岩石,海鸥跟其他不知名的海鸟从天空中飞过,发出叫声,更远的地方,海面与天空几乎融合到了一起。这样平静的大海,谁能想得到,在十几日之前,曾经掀起了那样可怕的风浪,差点让这艘乘载着上千人的大船直接船毁人亡呢。那些原本胆子很大,在郑丞相手下人追捕下还能从容带着赵王遗孤到处跑的人,却在那样的灾难下,露出了无助茫然恐慌的神情。人在大自然的愤怒咆哮下,真是太过弱小了。
言白忍不住就想起了自己之前曾经待过的那个有着海族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海族虽然是类人的种族,却到底不是人类,无论是人鱼,还是鱼人,都有着人类所没有的特殊的能力跟身体构造,所以才能操纵水,在水中自由自在的生活。能够让大批人类入住海底世界的,也许除了更神话一些的世界里的人,也就只有另外的科技侧里将科技搞到极限的那些世界了吧。在他现在所待的世界,就不成了。只能在岛屿上生活,想要拓展地盘,就只能是发展船业……不过,这些都是以后要进行的了,现在想这些,还有些遥远。他收回思绪,回身看向另一面,看起来十分美丽平和的小岛。
他的直觉应该不会出错,这座岛屿从他登上的那一刻,就给他的感觉很微妙。
哪怕这里看起来很美,因为完全没有被污染,风景又极佳,甚至比他之前去过的一些世界见过的岛屿还要更漂亮几分。但就像是漂亮的蘑菇往往有毒一样,这样美丽的岛屿,若不是真的毫无危险的天堂,那就有可能是隐藏着危机随时可能将人拉下死亡之途的地狱了。
而每次基建的开端都是困难模式,言白可不觉得这一次会是例外。
但冒出这个念头后,没过多久,兵分三路去探路的人,都陆续回来了,而且分别带回了好消息。
其中以武将高林带领的探路队伍带来的消息最让人振奋,他们在距离小岛岸边大约二里左右的地方,发现了一个不小的淡水湖,足可以解决上千人长期的用水问题。
在海上,如果没有淡水喝,那的确是一件很要命的事。如今发现了一片淡水湖,起码生存问题解决了大半。而剩下的大半,就算没能在岛屿上得到解决,起码大家还可以捕鱼,勉强过活。不过,之前在船上弹尽粮绝的时候,大家就是靠着吃鱼撑了一段时间,现在都有点闻鱼色变了,所以,另外两支队伍带回来的确定了可以使用的野果子以及一些可以使用的植物,就顿时受到了大家的热烈欢迎。
“这个是……白地果?”言白盯着被探路队伍带回来的能使用的一种食物,迟疑地问道。
之所以迟疑,倒不是因为不认识,而是因为这种东西,虽然现在在大林境内也有,但因为其与红薯相似的味道跟种植方法却远远低于他带去的“红番6代”的产量,渐渐的被众人所嫌弃,最后也只在野外生长着一些,没想到竟然在远离大林的地方,也能看到这种东西。
但言白的迟疑,却被人当做了好奇或是不确定,立刻就有人卖力地给他科普了一番白地果,如果不是大家现在都饿了,在有人探过路后,可以朝着淡水湖那边过去了,怕是为了在小殿下面前露脸,这些人还能继续说下去。
最终,他们留了一部分人在岛屿边上看着船,剩下的人,则先过去,到了地方,一个的确已经不能算是小湖的淡水湖,就出现在众人面前,有人试过了湖水的确能喝,喝不死人后,这才开始埋锅造饭,旁边还有人在空地上搭起了帐篷。这也是值得庆幸的一点,在大风暴中,他们的船只虽然受损严重,但带着的物资却没被毁去多少,不然现在搭起帐篷来,也不会这么轻松。
有人点起了火堆,往煮沸了水的锅里扔着各种食物,香味渐渐飘散开来,有人甚至怯意地轻声哼起了歌曲,一切都看上去那么美好。
言白却盯着湖边的一片叶子是紫色的却开着一簇簇小粉花的植物看了片刻,然后让系统扫描了一下。
系统:【!!!这不是咱们之前去过的有人鱼的那个世界里的驱蛇草吗!】
系统:【而且看种植的范围,不像是自然生长,像是人为种植的,但可能时间过去太久了,所以现在看不出人为种植痕迹了。而且也发生了一些异变,起码有着上百年以上的时间了!】
系统:【该不会是有其他任务者曾经在百年前来过这里吧?宿主,我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这里很像是有任务者过来过,但是没成功,中途失败跑路了!】
系统:【这种草既然是另一个世界有名的驱蛇草,会被那个任务者在这个岛屿种下,这可能代表着,这座岛屿上有蛇!!!】
言白得到了意想之中的答案,倒是没露出什么失望的表情。早在看到湖边长了这么多看着眼熟的驱蛇草后,他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言白:“尽你最大的限度,扫描一下这座岛屿。”
经过了上个任务,系统的扫描范围稍稍增加了一些,大概现在能扫描方圆十五公里左右了。系统闻声,立刻就加紧了扫描。
这一扫描,果然就扫描出了大问题!透过系统战战兢兢传来的画面,言白就看到,在不远的地方,远离水源的岛屿上,看似平和的树木草丛之中,大大小小的长虫,正悄然滑过。
至于为什么它们没有被之前探路的人发现,自然是因为这一大片都自然生长着驱蛇草了。而为什么这种植物,没有蔓延到全岛,那就要说一说这种植物的特性了。
它们喜水,所以才会在淡水湖附近疯长。估计在岸边附近也有,只不过那时候的言白,并没有注意到罢了。而在远离水源的地方,它们便是长出来,也会很快枯萎,就算有雨水滋味,也很难存活下来。
“这可真是……让人意外。”居然……是这种类型的困难模式吗?
第50章 荒岛建国(4)
因为驱蛇草伴水而生, 防御方面也还是很给力的,所以,哪怕知道这个海岛宛若一个大型的长虫窝, 言白也并不怎么着急。毕竟只要他身边的这些人不作死,不继续往岛屿深处走,那么, 他们现在就是安全的。
言白原本还想着,若是有人想要进入岛屿深处, 那么, 自己就阻止一下。不过,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还用不到他出马。
因为除了他之外的几乎所有人, 甚至包括贺家父女在内, 都倾向于修补了船只, 然后重新扬帆启程,赶赴别的地方。
从这座岛屿外围的一二里情况来看,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起码这里在近些年是没什么人烟的。但凡是有着人居住,只要不是零星一二人,是成了规模的上百人以上的人口,就不太可能没有一点痕迹。这种岛屿,其实对于有着野心的人来说, 是很适合落脚的。但眼下, 跟着言白出来的这一千余人,多年来东躲西藏, 其实也是有些身心疲惫了,他们是想找个偏僻点的小岛国, 安生地待上几年,再图以后的发展。可再偏僻,也不能偏成这样啊是不是?有不少都是公侯府里出来的,让他们从此当野人了?那可真是要了命了。
是,他们船上是带着不少物资,但这船上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又有几个是想要自己种地搭屋子,以后就过上这种远离人群的隐居生活的?没有几个!大多都是年轻人,但凡有别的路子可走,他们也不想下半辈子蹉跎在这么个地方。所以,在他们看来,这里既然是荒岛,待可以待那么一二年,等修补好了船,走也是一定要走的。这也是派出去的人,目前只搜索了挨着岸边的一二里,再没往深了去探的最主要的原因。毕竟根本没打算在这里久呆,那自然就没必要往里面去了,起码在他们刚到了这地方的这个时候,是没这个必要的。
不过,想要修补好那艘大船,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木头这方面是不必担心,靠着岛屿边上的这一圈,就有着不少可用的树木,而钉子之类的东西,在出海前就防备着有修补船只的可能,类似的工具以及零件,备了不少,都没有在大风暴的时候遗失,此时正好可以拿来用。可问题是,能容纳上千人的大船,便是原材料并不怎么缺乏,这一点一点地修补,没个一两个月,也不可能见到成效。而彻底修补到可以放心地重新出海,那时间就更要往后退了。
所以,有人就觉得,是不是应该先紧着做一些小一点的船,然后派人乘着小船,去附近转转,看看附近有没有住着什么人。起码他们得先搞清楚他们现在身处在什么地方,对不对?
不过,不等这件事情讨论出个结果呢,在连着几天的热火朝天的修船劳动后,一个不速之客就突然出现,直接打破了众人还算平静的海岛生活。
这个人是随着一块木板飘到这座岛屿上的,要不是当时很多人正在大船附近忙碌着,离着他被冲上岸的地方比较近,怕是一时半会也没人能发现他,说不定他就这么凉了。等把他救醒了,才发现这人黑发蓝眸,五官轮廓有点深邃,看着就不像是大林人,这是个看起来相貌有点英俊的异族男子。
对于一群出海的人来说,会见到异族人早就在他们的预料之中,他们原本的目的地宁安岛,就是一个有着许多异族人与大林人混居的地方,在那个五百多平方公里的岛屿上,甚至有着好几个小国家,虽然偶尔也会发动战争,彼此之间打那么几仗,但因为地方小,人也不多,打起来其实跟大林国地方武装摩擦也没什么区别,大多数的时候,各族的人彼此还算相处的和谐。
所以对这么个人的出现,大家还是惊喜大过于防备的。而且,除了言白,大概没人不想从这个异族人口中问出这里的方位,问出该如何重新回到正确的航线上这样重要的答案。
但这人望向他们惊愕的表情,以及开口后听着有些别扭的大林官话,却让言白,以及言白身边的几个年轻男子都眉头蹙了下,但因为围拢过来的人都很兴奋,所以这几个人纵然是发现了什么违和之处,也没有第一时间打断这人的话。因为彼此言语还是通的,沟通起来也很快,但也正因为这样,问题被发现,也自然是更快了。
“魏奴?什么意思?”听到这个自称名叫阿吉的男子,小心翼翼地询问他们这一千余人是不是魏奴,之前就发现不对劲的一个年轻男子,顿时拧起了眉头,问道。这人是赵王党中的几个势力的头目之一,镇国公府的后人,郑绩,郑无功。他相貌生得端正而严肃,哪怕只是这么轻轻拧眉,都让人觉得很有压力。
反正名叫阿吉的异族人就被吓了一跳。
“你们……不是?”
大概是发现围着他的这些人对“魏奴”二字的反感,阿吉十分聪明地刻意避过了“魏奴”这个词,而是换了一种方式,他小心翼翼问道:“难道你们是来自大魏?”
立刻就有人哈哈大笑:“哪里还有什么大魏!魏朝早就完蛋了,大林建国都一百余年了,你这人该不会是从什么深山老林里跑出来的吧?居然连这件事都不知道?”
可又一想,不可能啊。
在海上,会说大林官话的人,不太可能不认识大林人啊,如果认识了,接触了,又怎么会不知道,大林已经取代魏朝一百多年了?
除非这小子来自十分闭塞的地方,在那里,关于大林那边的信息,还停留在一百多年前,所以在那边的人看来,如今的大林,还是大魏。这样的话,倒是解释得通了。
阿吉听见那人说着什么大魏不在了,如今乃是大林,整个人都愣住了,好一会儿,才望着这一圈人,惊愕地问道:“你、你们竟是从魔鬼海域那边过来的人?!”
魔鬼海域又是什么东西?
先是魏奴,随后又是魔鬼海域,对方似乎知道一些他们完全不知道的情报?跟着言白出来的,有个武人,叫秦宣,对打探消息方面,是受过培训的,能混到高层,那自然是实力不俗,起码对付这样一个看起来比较普通的异族人,是不在话下。而他,也算是跟着郑绩混的那一群人中的一个,与郑绩这时候对视了一眼,郑绩朝他点了点头,秦宣就站了出来。
他还特意看了其他人,重点是以另一个年轻人隐隐为首的一群人一眼,示意他们别再多说,由他来发问。那个被簇拥着的年轻男子撇了撇嘴,到底是没吭声。然后就通过一番交流,得知了令在场的人都感到惊愕的事实。因为负责套话的人是秦宣,所以对于套出来的这些内容,就算不能信了十成,起码应该也有着六成以上的可信度。但也正是因为这样,才更让人感到惊骇跟茫然。
这个阿吉,竟然是一百六七十年前,沿海地区被贩卖出海的大魏子民的后代。因为往上几代都与异族人通婚,所以到了他这一代,整个人看起来都更像是异族人,而非是言白这些大林人的同胞了。但在阿吉的身上,却的确是流淌着一部分与他们相同的大魏或者说,大林的血。
而根据阿吉所说,当初被贩卖出海的大魏子民,多半都不是自愿的,或是被哄骗着拐卖去的,或是直接通过海盗的手,掠了人口到海上。而到了大海之上,想活命,就只能认命,等到了距离故国十分遥远的岛国后,更是只能靠着拼命干活,来博得活下去的机会。
阿吉的祖上,因为在做生意方面比较有天赋,被主人发现后,给予了一定的优待,这才有机会从一开始就摆脱了最低等的奴隶的地位,并能与其他地位不高的异族女仆成亲,而不是像很多同伴一样,死在了主人的鞭打惩罚下。
而到了他这一代,因为外貌看起来更接近于异族人,所以,他的日子,过得比父辈要好了许多。但在他生活的那个距离这座岛屿大概有着两日左右航程的岛屿国家,几十万人口,至今还有着五六万所谓的“魏奴”,作为最下等的人,在艰难的生活着。而且大多数连名字都是随便起的,没有姓氏传承。
“像我父,就被主人赐名为阿祥,我祖父则是名叫阿福,而我,一出生,就被主人赐名为阿吉。”阿吉扯了扯嘴角,说道。
让人也有些分不清,他究竟是以此为荣,还是以此为耻,又或者,是二者都有?
“不要觉得这样的名字敷衍,作为魏奴,能够有个听起来吉祥的名字,都已是主人的恩赐了,大多数的魏奴,都是被起个阿猫阿狗的贱名。”
听到这里,现场的这些大林人脸色都不是很好看。毕竟谁听说了,跟自己有着同一个祖宗的国人,居然有这么多,被卖去了国外为奴,后代还是奴,被人看不起,都不会觉得舒服。
哪怕这件事,是发生在了大魏时期,也让他们觉得脸上发烧。
“五六万人……人数也不算少了,就从来没有人想过反抗,或是逃走吗?”有人忍不住问道。
就算打不过,就从没有人成功逃走过?如果有,逃去别处,难道不成吗?远的不说,既然阿吉生活的地方距离这一片岛屿只有两日的航程,逃到这里来不也挺好的?
“还有,你们这些人就从没想过,回到大林……不,是你们所认为的故国,大魏吗?若是在外面过得好了,不想回去也就算了,你们这几万人,过的那叫人过的日子吗?既然过得这么不好,为什么不想着回去呢?哪怕是送个消息回去,让朝廷知道你们这些人的存在,对你们的处境也能改善一二吧?”
“这就与各位刚才问我的另一个问题有关了,是关于魔鬼海域的。”阿吉沉默了一下后,叹道。
魔鬼海域,其实指的,就是阿吉生活的那个岛屿以及附近的区域,与大林所在的那个大陆之间相隔的一片海域。
言白他们虽然是从原本大风暴的地方,走了十几天过来的,看似,距离虽然不算近了,但若是找了向导还能找回到原本航线上去。但通过阿吉的话,言白就知道不可能了,至少暂时不可能了。
据说,在一百多年前,其实是能从大魏到阿吉生活的那个大岛的,所以才会有那么多魏奴的被运送过来。但大约在那之后过了十几年,那一片海域突然就出了问题,仿佛是有着什么无形的东西在阻碍着行船。
凡是路过的船,都可能会无缘无故的沉没,一开始也有不信邪的船队,可随后去了多少,就基本扔在了那里多少。有那命大的,侥幸乘着快船逃出那片海域的幸存者,就将自身遇到的可怕遭遇,譬如遇到了莫名其妙的有着古怪歌声的雾气、突然掀起的足以掀翻大船的毫无预兆的风暴,以及突然出现可以将船只拖入海底的漩涡等等,都与其他人讲了。这样的事情,听起来就像是可怕的故事,可这些事却又的的确确是真的发生了,这自然就更加吓人了。
那一片区域从此就被知情人叫做魔鬼海域。
而自那以后,这一边,与大魏那一边,就彻底断了。就算有魏奴最初还想着逃回大魏,后来也发现不可能了,只能认命了。
“你们能在大风暴中毫发无损地活下来,船只甚至都只是破损,而没有沉没,这已是海神庇佑,十分神奇的事了。偏偏你们还在大风暴之后毫无知觉地穿过了魔鬼海域,平安到达了这里……这就更是算得上命大了。”
阿吉忍不住感慨着:“不得不说,你们真是一群被幸运所眷顾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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