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沈川约了那老板,驾车去了城外,去对方乡下的仓库看存货。


    面积不小的一排平屋,都是拿来放木料的,里头只留了高高的两个小窗,光线非常昏暗,门一开,灰一扑,一股子气和难闻的木料气味传了出来。


    老板领着沈川往里走,边叹声,“都是上好多料,还是那年我亲自坐船出京去采买回来的,只是败在了这味道上,那时候不知忽然打哪儿出来的流言,说这气味有毒,小孩尤其不能沾,渐渐就没人再用,都换用了别的料子。京城里只怕谁也没进这个了,单我不走运,这一批压了好些年,您当真有地方用得上?”


    沈川道:“只管放心,我自然有路子,担保你没有半点损失,反而能把这积年出不去,放着还白占地方的存货清理掉。”


    说着,又往里走,检查木料有没有霉烂潮湿,确定存放得没问题,才与老板定下来。


    老板出料子,他的门路,最后卖出的钱,沈川便要拿四成。先时一说分成,老板还犹豫,沈川却直白说道,没有他,这东西就是再过一百年都销不出,他可是让他回本六成,这买卖不亏。


    可不是这样的道理,做生意的就没有蠢人,稍一权衡,老板就苦笑着应下了。


    因着知道沈川雀儿巷的院子卖了出去,那新院子也没整治好,冷冰冰暂住不得人,刘氏就叫了沈川这段时上周家去吃住。


    “屋子都给你收拾好了,饭菜多一口不费事,你来了,闲暇就有人陪你师傅喝两盅,他不知多高兴。”


    话都说到这儿,沈川便不再推辞。


    头一日,刘氏便烧了一桌子好肉好菜,叫人出去打了酒回来,热热闹闹围一桌子。


    沈川才坐下,周家的小女儿周良蕊也出来,望了一眼桌子,说,“妈,怎么没做梅子排骨?”


    刘氏拉着闺女在身边坐着,骂她,“越发是没规矩,有客来,也不知道叫人。”


    周良蕊才喊人,“沈哥哥好。”沈川在她家学功夫时她年岁不大,待大了些,爹妈都是不准她往前院跑的,其实见得并不多,只最近来沈川往她家来得多,耳朵里听的也多,她也不觉生分。


    “师妹长大了好些,愈发出懂事了。”沈川笑说。


    刘氏嗔道:“你可别夸她,仔细她当了真,她这样,就够我头疼的了。”


    周良蕊叫周家夫妇二人养得不太知事,还略任性,上辈子嫁去马家,才是没了好日子。


    周旺祖慢悠悠饮着酒,边说,“我看过不得几日就要冷起来,你那新宅子拾掇得怎么样了?趁这几日料理好,将屋子烘好为宜。”


    沈川回道:“墙面都重新粉刷过,地上该铺青砖的也都铺好,眼看着也都差不多了,料深秋转凉之前能弄完。”


    主要是过定日子在二十六,到时必是要在那边院子办的,周旺祖这才问一句。


    刘氏也点点头,道:“是这理儿,赶明儿我过去看看,那起子干活的人都是这样,主人家去得少,他们就敢磨功夫偷懒。”


    沈川就又抬手敬了刘氏一杯酒。


    周旺祖话一转,又问起他在巡捕司的事。


    有人有事的地方少不了勾心斗角,巡捕司里头都有左卫队和又卫队,又有那在官册的司员对上外招的,很是有些高人一等的感觉,正是大大小小的事都是官司。所幸沈川人精一样,兼他身上功夫厉害,又不是个任由人欺的脾性,倒无人明目张胆惹到他跟前,在里头还算摆弄得开。


    这会儿就捡着轻松的事与他们讲了讲,顺带又说到过几日要去金桂坊清理污水的事。


    典吏已经在日历上划了日子,就在本月二十二。


    如此那场大暴雨就是二十三那日的凌晨下来,金桂坊房子紧跟着倒塌。


    沈川要想保住这份差事,想在巡捕司好好干下去,金桂坊就肯定不能如上辈子似的,死那么多人了。


    这又是个大难题,轻易不容易做,还要想个取巧的法子。


    次日一起来,天就有些阴沉,沈川和赵城等五六人,上早值寻查街道,几条巷子走了一轮,到了点,就在一处面摊下吃早饭。


    热乎乎从滚水里捞起来的面条,劲道爽滑,加上一大勺卤肉浇头,香味飘得到处都是。几人各点一大海碗,吃得喷香。


    直吃过大半碗,速度才慢下来。


    沈川就挑头说起话来,“我想着正在外头,不如趁空去金桂坊看一看如何?过两日就要去挖来整治,还不知道那里的情况,到时一日功夫能不能通了那地。”


    众人皆不喜欢这件差事,奈何这次偏轮上,抱怨归抱怨,又想沈川新进来的人,不免得要处处小心些,故有此提议,遂也未驳他的面子,吃罢饭,搁下筷子,一行往那边去了。


    金坊里这片属是北城的老街,房子破旧,难免乱些,一进坊里,一人在前头指路,“便是最靠西的那一排上面,往前去一里地,还有一处都厕,凡遇着雨水天,四处出污水,着实恶心人。”


    上辈子这些巡捕司的人也是倒霉,分明只是去处理积水污厕问题的,偏偏房子塌了,他们跟着吃了连带责任。


    过来走一趟只是打个幌子,沈川路上又拦了两个人问了下情况,一般哪里最先开始有污水起来的等等。


    一条街巷从头走到尾,几人就打道回府。


    一路上沈川脑子里都在琢磨这件事,显见距离灾祸没几日功夫,必须得抓着点紧。


    这事也有两个解决的方向,沈川心下权衡过。


    其一,也是比较容易的,想把巡捕司从这桩祸事中撇出去,只需避过二十二那日就成,不拘找个什么借口,报给典吏说那日会有大雨不能动土等话,总归有操作余地。只要那日没去挖沟子,后面出事,再怎么清算,也清算不到兵马司里的巡捕司头上。


    第二,是能立功的法子。索性一气将金桂坊的隐患报上去,由上官决策裁度,下令在那日将那一排的百姓转移出来,果真救下人命,连他也有大好处了。


    沈川的性子,素性胆大敢争,自不可能放着能立功向上的好机会,所以几乎没怎么犹豫,他就选了第二个法子。


    事情都难处在于,报上去是一句话,那理由却不好找,上官问一句“你是如果知道的?”倘若你答不出个所以然来,别说立功了,反而会被怀疑上。


    之后两日,沈川独自又去了金桂坊几回。


    这日午时,碰见个眼皮往上翻瞎了眼的老头摸着墙根走,只听人嘴里骂骂咧咧,“日他老子娘的!忒多的虫蚁!”


    正叫沈川听见个正着,心思一动,就走了过去,“大爷家在哪儿,我扶你过去。”


    这眼盲大爷看早听见了脚步声,便侧了侧耳朵,道:“就在最前头,门口有颗石榴树的,你是哪家的?老头听着耳生?”


    沈川边身手扶了人往前走,嘴里说:“不过是路过的,又听您说什么虫子多,可是这边有虫患鼠患不成?”


    老头气息呼了呼,“倒没听说,不过是我日日要摸着墙根走,今日又摸了一手,这些蚂蚁虫子都出来了。”


    大爷家不远,两人说话间就到了,他迈过大门石槛,忽见人弯腰,伸手在门脚跟处抓就一把土,带出一手的蚂蚁,哼着气道,“看看!都是呢!我说出去买些药来家里撒,偏卖药的今日不在家。”说完把土往地下扔去,伸脚去踩,只听得细密的咯吱声,令人牙酸。


    沈川搭话:“这蚁子,咬在身上只怕不好,大爷,这边常这样么?”


    大爷自个摸去井边的水桶洗了手,他是个瞎子,多久没人愿意跟他说话,不妨碰见个年轻后生不嫌弃,也高兴,乐呵呵与人闲聊,“谁说不是,咱们这边房子又老,年头久了,还有不少城外的人租住,干什么的都有,愈发招些蛇虫鼠蚁的,一到要变天的时候,都跑了出来,忒的烦人。”


    沈川垂眸思忖,看来金桂坊的房屋损坏早有预兆,只是一直以来都并未引起重视。


    “我方才看了,这蚁子个头大得有些不寻常,不是平时里见着的那些,恐不是好事。我从前听过一则事,说是蚂蚁也能蛀空房子的,大爷可小心些,不妨也去隔壁邻里也问问,看别家也是不是这样。”


    老头嚯了一声,似有些不相信,“还有这样的事,几只蚂蚁还能吃了房子?”


    沈川却因找到了这事根源,心里有了普,同老头招呼一声后,抬脚离开径直去了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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