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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1章 修真世界7


    “去, 把少阁主绑到床头。”


    向引转头,上下打量了这个老迈干练的女人一眼。他见过她一次,是在他刚来月阁的时候。她似乎是宗室的什么大家长, 高高在上地教导向引很多宗族规矩, 甚至还有如何把少阁主服侍舒服的要点,云云。听得向引十分不适。好在她就来过那么一回, 之后向引没再见过她。


    眼下这种场合, 她出现在这里, 似乎也不奇怪。


    向引的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他现在没有意识。”


    月姑道:“少阁主本来便厌弃你不愿碰你, 醒来后发现被你破///身, 定然气愤难当。放在之前, 你被少阁主杀了我们都没有话说,但现在不同,阁主薨了,三大门不日便要蠢蠢欲动,少阁主急需靠你增长修为提升境界。你若是被醒来后的少阁主伤了,可是得不偿失。”


    众人皆以为然。


    向引道:“你们为何不自己动手绑他。”


    月姑肃容道:“少阁主已与阁主无异。即便是我, 现下也不能做这样的僭越羞辱之事。”


    向引连冷笑都笑不出来。转头,床旁,早已推来一屉精美的物事, 花样百出, 应有尽有。向引挑拣着拿出一根鞭子, 低头,打量着月明晦完全陷入昏迷的脸。真是任人摆布, 讽刺得很。他握住月明晦的一对手腕,并起用鞭子捆起来绑在了床头。此鞭乃仙家的请取物事, 有灵力附着其上,轻易不可拆解。


    随着向引的动作,他腰间的青玉司南佩发出沥沥轻响。


    见向引依言绑好了月明晦,众宗室子弟纷纷露出“明事理”的眼神,却丝毫不动一步,直直立在门口,且,视线直直射向睡床。


    “你们莫非还想在这看吗?”向引直觉荒唐。


    月姑理所当然道:“自是如此。双修也是修行,更是事关少阁主神智,兹事体大。我们要确保你的精//元成功注//入,待第一次双修完成后,继续观察少阁主的情况……”


    面对众宗室针扎似的目光,向引控制不住地浑身发抖起来。是无奈的愤怒,到底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一开始,只是他回了一次问仙堂而已啊。月明晦为什么要突然赶来阻挠他在问仙堂停留,夜轮尊又为何在同样的时间点殒命?月明晦又怎么会一下子陷入如此严重的神蚀中?


    到底是怎样的环环相扣,才会演变成他与月明晦必须要当着月家宗室的面行双修之事?!


    “闭嘴!”他暴吼一声打断月姑的絮絮之语,俯下身。月明晦双眼紧闭,无知无觉,向引手都在抖,但还是捧起这张脸,而后,吻住了月明晦的嘴唇。


    触感冰冷僵硬,他品尝不出他的滋味如何,只是机械地启开他的嘴唇,一边深吻下去,一边欺身而上,跪抵在他张开的两//腿//间。环佩璆然轻响,向引死闭着眼睛,没有看见月明晦的眼睫倏忽间狠狠颤动了一下。


    屋内的宗室子弟面红耳赤,目不转睛,无意识地咽了咽口水,却不由自主地身体前倾想看得更清楚些。


    月姑眉间一动,“少阁主好像有意识了!……啊!”


    话音未落她便张口惊呼,整个人骤然倒飞出了门口!


    “唰”“唰”“唰”,房间四周突然降下三重禁制,猛烈灵力把屋内的所有旁观者弹出房间、冲倒在地!


    “不……许……看……他……”


    残存灵力缭绕,匍匐在地的所有人都听到了这句传音。强大的灵压下,他们已经知晓了少阁主的怒火,又知晓了炉鼎那神乎其神的力量。仅仅是口涎交换,便让少阁主清醒了几分,其功用定是无需怀疑。


    月姑捂着胸口,疾声道:“快去召集七大长老!月阁与那九玄宗不同,从不做同室操戈谋权之事。为了扶持少阁主尽快担当宗门大责,此处该我们出力了!”


    宗室子弟们本就不敢继续在禁制外停留,闻言,忙不迭离去了。


    向引没有听到传音,房间里突然的动静下,他睁开眼睛,发现屋内竟已清场,三重禁制将整间睡房困得严严实实,无法被外界窥视半分。再低头一看,他陡然慌了神,月明晦不仅昏死,口边甚至逸出了细细的血线,竟是开始吐血了!


    这总不能是被他亲的,分明是神蚀进一步加剧的症状!看着那三重禁制,向引心中五味杂陈。


    月明晦拼着最后一丝清明,冒着神蚀加重损伤心智的危险,还要把这屋子清场。诚然正常人谁也没被人观看着做这档事的癖好,但月明晦的心情估计要更为屈辱,才把命也赌上了。


    就在向引心念电转的这几秒间,月明晦哇地又吐出了一大口血,他脸色惨白,鲜红的血迹下,倒真的像个死人了。


    向引扯开他的衣衫,握住他光落的膝盖。月明晦是仙家第一贵公子,全身皮肤如玉般白皙,肌肉线条也无一处不流畅漂亮。面对这样一副完美的申提,向引在剥他亦服的时候,却控制不住地掉起了眼泪。


    ……


    和一个跟死人没两样的人做这件事很痛苦。尤其是,向引对这个人曾抱有希望而后又失望,几个时辰前,刚刚决定与其一拍两散。转眼间,却被逼无奈。他没有憎恨他到放任他死的程度,但如此搭救亦非他所愿。偏偏只有他能救。


    青玉司南佩独特的沥沥声在屋内摇晃着。


    ……


    向引的体质真的很神奇,不知过了多久,一片死寂的月明晦逐渐有了反应。


    “不,不要绑着……”他挣扎扭动起来,手腕抵在床架上摩擦,口中喃喃央求。


    向引从没听过月明晦这样哀惨的语气,但他连安抚的心思都没起,充耳不闻,反而抓住月明晦乱动的手,只想快点结束这场折磨。


    “向引……不要绑着……”


    风水轮流转,向引此时拥有绝对支配权,一把按住了他的嘴。


    ……


    第一次注//入以后,月明晦的神智果真稍回了一些。他睁开了眼睛,但并不清明,只是盯着向引发懵。过了一会儿,感官上的知觉也回来,他便抬头缓慢看向自己的手腕。灵鞭已经把他的手腕磨得血迹斑斑,定是十分疼痛。


    向引刚说,“别看了,我不会帮你解开的”,便震惊地看着月明晦手臂一震,刚才还缠得死紧的灵鞭瞬间便跟条死蛇一样僵软了下去!


    说好的仙家道具轻易不可拆解的呢?


    而且……“少阁主醒来后发现被你破///身,定然气愤难当,暴起伤人也未可知……”


    想起月姑的话,向引心中直呼要遭,而月明晦没辜负他的直觉,果真暴起,骤然朝他袭来!


    向引将将往旁边避去,胡乱抓过那条没用的灵鞭往他身上一抽,月明晦一声不吭,不躲不闪地接了这一鞭子,直直地把向引扑倒到了床面儿上,圈住向引后背死死抱住了他。


    然后,一口咬在他肩膀上。


    按说以月明晦目前的状态,这一口咬得该是极重的。然而,向引仅仅觉得钝痛一瞬,紧接着,向引便清晰地听到了耳边传来吮西甜试的黏糊声响。


    意识到月明晦在舔他的瞬间,向引脑中轰的一响。他抓住月明晦的后衣领,要把他拉开。然而无果,月明晦随着他拉扯的动作反而转移目标,辗转地舔//吻//上了他的脖子和喉结。向引都不知道自己这地方原来这么敏//感,一声闷哼不经他允许就从唇间飘了出来,把他脸都臊红了。


    月明晦明显整个人都激动地一顿,又发现了新大陆,于是,向引双唇也被吸缠住。跟向引之前在宗室眼皮下那个拖延着找感觉的吻不同,月明晦主动的这个亲吻又激//烈又热情,既重且深,每一秒都让向引招架不住。


    他终于品尝到了和月明晦接吻的滋味。一点也不冰冷僵硬,竟然是几乎将他融化的绵密和疯狂。


    两人紧紧叠在一块儿,反应都骗不过人。月明晦亲着亲着,腿竟然缠上了向引的腰,顺从配合得不得了。


    向引自然清楚,月明晦仍处在神蚀之中,情况缓和了一些,因此便展现出了这种动情的样子。他知道他要再不给,月明晦指不定还怎么缠他,更不要脸的事可能都做得出。


    他没有心情戏弄他。于是满足了他的愿望。


    但他当时不知道,这才只是个开始。


    //


    与此同时,月姑召集的七大长老在少阁主屋外集聚一堂。有一位长老眼睛特异,能够观察到神蚀时修士周身灵气的变化。他闭上眼睛内视房门,足足坐了一天一夜,终于得出了确定的消息,少阁主已在炉鼎帮助下脱离神蚀状态,恢复清醒。


    事不宜迟,趁两人双修一天一夜体力耗尽正在休息,七大长老联手在门外再加三百重禁制。


    这是月阁倾阁内七位元婴巅峰的修士之力联手布下的联合大阵。同为元婴期的月明晦若要一道道拆解,不知要算到哪朝哪代去,想要快速突破,离开房间,唯有增长修为、提升境界。


    月阁本就日渐式微,其他三门还不放过,时刻觊觎。夜轮尊一薨,月阁很快就会更加风雨飘摇。此劫起于炉鼎便就终于炉鼎,目前保住月阁最好的办法,便是强行让少阁主月明晦闭关,凭借炉鼎冲击渡劫期。夜轮尊便是在闭关冲击渡劫期时发疯而亡的,这是如今修真界谁也没踏足过的大境界。


    月明晦和向引便被关了起来。向引不能被采补修为,于是月明晦要想突破,方法便是自己修炼,一旦因为领悟仙道陷入神蚀,便与向引双修来解。如此循环往复。


    为了不断强化这三百重联合禁制,尽可能给月明晦提高出关难度,这七名长老开始疯狂堆砌修为。这样的做法代价显而易见,七名长老先后陷入了永久的神蚀中,相当于以身作劫,为月明晦献了活祭,助他突破。月阁基底原本最是厚重,坐拥最多的元婴期大能,如此一来是一再亏空,宝几乎全压在月明晦这个唯一可能诞生的渡劫期身上。


    那位能内视灵气的长老是最后一个身陨的。某天他欣喜地对月姑说,“炉鼎果然绝妙,少阁主快要进阶了!”他说完后不久,便把自己的眼珠徒手挖了下来生吞入腑,眼珠周围缠绕的特异灵气扰乱了他丹田周天的灵力运行,吃掉自己眼珠不久后他就仙去了。


    此时,距离夜轮尊身死、当初三百重禁制立下时,已过去整整七年。


    七年里,其他三门兀自按兵不动。并非没发现月阁大震,而是他们利欲熏心,三门之间拉拉扯扯,瓜分月阁的主意迟迟没能落实。


    对三门来说,这个“迟迟”,也不过数年的时间,真是很短。这么短的时间里,元气大伤的月阁翻不出什么大浪。


    七年后,月明晦终于破除三百重联合禁制,成功出关,成为修真界第一个渡劫期。


    人人皆道如今阁主性情大变。月明晦原先的冷漠只是待人接物上的疏离和端方,而现今,是残暴狠戾。


    月明晦出关后第一件事,便去了宗室祠堂,在祠堂内一剑重伤宗内德高望重的月姑。墙上七大长老的画像也被剑气齐齐劈断,崩裂在地,唯有堂前诸长老与夜轮尊的牌位未被波及。观其举动分明是怒极恨极,但他的表情仿如一潭死水,只剩下绝望的冷寂。月姑伤及丹田,却未曾伏地讨饶,对月明晦留下一句“你是月阁唯一的希望,一定要重振月阁,不要辜负夜轮尊不要辜负七大长老”的遗言,便咽了气。


    月阁能在夜轮尊身陨后的短短七年间横空出世一位渡劫期大能,月姑居功甚伟。却被现阁主一剑诛杀,此事仅仅是宗室子弟知晓,寻常的月阁修士皆不知。


    寻常的月阁修士也丢失了阁主道侣的动向。原本那炉鼎还会定期为他们金丹修士布阵护法,但自从夜轮尊殒身那夜之后,他们就再没享受过了。阁主与他们这些修士自是不同,是要全心全意服务的。


    他们还盼望着阁主出关,那个炉鼎可以继续为他们修炼护法,但那个炉鼎就跟消失了一般,再也没在宗门大大小小的场合出现过。有人说,阁主难抵七年屈辱,在突破后出关前就把炉鼎杀了;有人说,阁主在七年双修中对炉鼎产生了感情,把他幽在了自己的睡房,日日观赏把玩。


    但这两条很快被证实都是半真半假的谣言。阁主把炉鼎杀了是假,把他幽在自己睡房是真,因为最近很多人看见炉鼎原先的勤务又开始频繁走动,经常出没于阁主洞府与宗门藏书阁之间。而阁主难抵七年屈辱是真,对炉鼎产生感情为假,因为阁主自出关后,再没回过自己的洞府,连宿都宿在办公的书斋中。


    以前是视而不见,现在是避而不见。


    月阁中人也是可以理解。七年突破一个大境界,还是前无古人的大境界,阁主和炉鼎七年里定是都在彼此折磨。只可惜那昔日华美无比的道侣大典,两人并肩携手而立的美景许是无法再现了。


    在月家人的唏嘘之中,当世第一的月明晦在其后的五十年间,掀起了修真界的巨浪。


    百年之前,四门齐分天下,百年之中,三门鼎立而月阁凋敝,百年之后,月阁独大。


    //


    ……


    向引抱着被子,门外传来笃笃敲门声,打断了他发散的思绪。进屋的是一个年纪很轻的宗室少年,便是他的勤务月维仪,一直负责照顾他的起居。


    月维仪在床边的几案上放下一摞书,道:“公子,你上次想看的典籍,我从藏书阁找来了。”


    向引弯起眼睛,遮盖了眼底的烦郁,“谢谢。”


    他拿起书挽袖闲闲翻了两页,终究心烦意乱,把书一合。


    “阁主还是不在宗门?是不在,还是找借口不见我?”


    月维仪低头答:“阁主今日晨间刚回宗。最近阁外有异,阁主非常忙碌,停留不过半日便又要出去。公子想阁主的话,我现在就去书斋请示……”


    “不用。直接带我去书斋。我今天非要见到他不可。”向引从床上下来,披上一件外衫。


    六十年冷待,七年日日交///、、欢,五十年被禁足于洞府。现如今,月明晦会在神蚀发作时来找他,狠狠折腾他一番后直接离去。神蚀发作间隔短时数月,长时数年。


    结了一百一十七年的婚,他不止心寒,他心死。


    很快就要一百二十年了,这婚,说什么都该离了。


    第242章 修真世界8


    (作者:6.1前两章已大修)


    月维仪带着向引往阁主的书斋走, 一路上腿都在打摆。


    阁主一定会很生气,拿他是问!但是,公子这一百二十年过得有多痛苦, 他也看在眼里!


    两人行至书斋前, 屋内传来对谈声。月明晦果真在,屋内另有一人, 听着像在给月明晦汇报事务。


    向引早发现自己的勤务一路惴惴不安, 便出言让月维仪先行回去。


    向引知道自己掩盖不了气息, 因此没有在门外探听内里对话,施施然便走了进去。


    “……是否要联络其他三门魁首, 共同商讨问仙堂堂主……”


    汇报的那名修士突然住嘴, 惊异看向门口, “这……”


    阁主的炉鼎怎么会出现在书房?!


    “我不联络,他们也会找上门来。约在太一寺,今日昏时。”月明晦都没往书房门口看一眼,仍是吩咐手下。


    “那得……”修士余光张望窗外日头。


    “我即刻便动身。他们只会比我早到。”月明晦说。


    “是。”那修士不敢多留,闪身而退。


    月明晦垂眸,一柄造型独特冰寒的大剑显现手中, 正是无极。


    “等一等。”向引踏入屋内,“你御剑出宗不差我说几句话的功夫。”


    月明晦一振袖,收起无极, 终于正眼往向引处看来。


    窗外树下, 月维仪施术遮掩了自己的气息, 正悄悄窥视书斋。向引叫他走,他哪敢走, 万一阁主发难,他还能替公子挡灾。


    此时从他的角度, 他很清楚地看到,月明晦原本神态还算平和,但自看见向引起,眼中便涌起了焦躁郁动之色。


    阁主果然很厌弃公子!


    “你为何来书斋。月维仪呢,他放你出门的?”月明晦眼神不善语气也不善。


    向引对他的态度好似免疫:“我把他支开,自己来的。我刚听到问仙堂,我师父和学堂出什么事了?”


    月明晦不响。他指节叩了下几案,立刻有勤务打扮的修士立在门口。


    “把问何君带回去。”


    “是。”


    那勤务伸手便往向引胳膊抓来,突然动作一顿面容扭曲,痛苦捂向自己手臂。


    “我让你伸手了么?滚。”月明晦的声音浸透了寒气。那人刚退出书房,窗外又有人惊呼一声,月维仪狼狈地从窗下探头出来。


    “你把他送回去,然后再过来一趟。”月明晦对月维仪说。


    “是……”月维仪望向向引的眼神满是愧疚。


    “阁主,你是不能和我正常说话吗。”


    向引寸步不移。


    月明晦的视线落到书案零落的桌上,“是我先问你。你不该出门,为何要来书斋。”


    又是不该!


    向引突然大迈步到几案前,手臂撑在桌上,紧紧逼视月明晦。


    “我为何来?我让小维求见你那么多次,我再不来找你,等你哪年哪月半夜来我床上说吗?”


    月维仪恨不得把自己五感封了,真要命,他都听了点什么不该听的啊!


    他正试图把眼睛黏在自己的靴子上,只听一声桌子被拖曳的刺耳响声,他条件反射要抬头,脚下却突然一滑,一道灵力疾风骤然向他袭来,他一下子被阁主打飞出了书房外!


    几案前的那画面他只瞥到了一眼,却心惊肉跳不已。阁主把公子整个人拖抱到了桌上。


    “你在发什么癔症?!”


    向引急怒,月明晦竟然要跟他在书斋案上行事?!绝对是疯了。


    他身下是几案,身上压着他的这人,跟冰冷坚硬的几案也没甚分别。


    “你到底为什么非要撞到我眼前……”


    月明晦揪住向引的衣领,形容躁狂,咬牙切齿,“你偏偏要在这时……!”


    他充血的双目被一只柔软微凉的手覆住,同样柔软的一双唇也贴上来,让他紧咬的牙关顿时一松。


    在所有害怕怨恨月明晦的人中,只有向引最知道该怎么安抚这个暴君。月明晦几乎是立刻就给了他回应,揪住他衣领的手转而捧起了他的脸,遮住那双狂躁眼睛的手也被另一只手握住,手指强硬地分开插//入,十指牢牢扣在一起。吻到最是动情处,他的喉间甚至逸出了轻哼声,像是舒服到了极点。


    向引习惯了他发疯时的反常热情,但还是费了很大功夫才把自己的嘴巴扯开。月明晦顺直的黑发垂在他颊边,两人的衣袖交叠纠缠在一起。这样的姿势,恍惚间他想起了一百多年前在问仙堂后山的破殿,月明晦也曾这样把他压倒在地上。当时,他们刚说好要结婚。


    “我来找你,是要说,离婚吧。”向引澹然道,“六十年过得真是很快,是不是?”


    这次没有被浇灌,但月明晦戾气稍平,看起来也可以沟通。


    他定定地注视着他,几息后说:“好。”


    向引:“给我一个不行的理由……什么?”


    好?同意了?


    月明晦伸手探到他腰下,向引被他摸惯了都不痒了,加之有些愣怔,于是躲也没躲,月明晦的手握住他的腰往上抬了抬,从他压着的书案下抽出了一封信函。


    “展开看。你不是听到了,问仙堂发生了什么事么。”


    他说着,翻身站起,重新把无极剑召了出来,又成了那个冷面仙君,只有微乱的头发和潮红的面色暴露了刚才的箭在弦上。


    亲成那样竟然没做到底,看来月明晦真的有急事要办,只能浅尝辄止。


    向引心里一点没有离婚终于离成的喜悦,只有浓重的不安。其中必定有鬼。他坐起打开了信。


    “…………”


    向引看着信,久久没能言语。方块字看久了,便也不是字,无法释出它该有的含义。


    然而,看不懂,他却无法装听不懂。


    “两日前,惟知真人在问仙堂正殿中暴死。死状与一百二十年前的那桩案件一模一样。”


    月明晦说完,向引仍是直直地盯着信函,一言不发。他怎么想,也想不出,是这样的噩耗。


    月明晦没再看他,整理了一下仪容,把门外的月维仪又叫了进来。


    “我与向引已和离,你带他回去,务必看好他。等我回宗,补和离书。”


    月明晦说完,便要提剑离开。


    “倘若我今日不来书斋找你,便永远不会知道师父的死讯。……是也不是?”


    向引终于开口,嗓音艰涩。


    月明晦停住脚步,语气冰凉:“是。因为你知道了也没有用。”


    月明晦走了。月维仪满脸担心地看着向引。原来,阁主在忙的大事,是问仙堂堂主死了。他知道惟知真人是向引唯一的亲人,乍闻师父死讯,一定悲恸万分。更何况,阁主还说,原本是打算一直瞒着他的。


    “公子,先回去休息吧……”


    向引拿着信,深吸一口气站起来,跟着月维仪回到了阁主洞府中。


    月维仪看他回房后便和衣躺在床上,无知无觉心如死灰的样子,担心他想不开,努力找着话题:“公子,你不日就可以离开月阁了,有想过去哪游历吗?我听说大陆西边的列星山特别漂亮,还有江南的九重泉也很美,对了,不若我去藏书阁给你寻一些周游列志吧……”


    “小维。”


    “公子,我在。”月维仪忙住嘴,应道,“对不起,我惹公子烦了。”


    “藏书阁有没有《无邪古典》的抄本?帮我寻来可好?”


    这是问仙堂的开蒙教材……月维仪瞬间有些潸然。


    “我,我这就去找!”他飞奔出洞府。


    脚步声渐渐远去,向引从床上爬起来,带动腰间环佩沥沥作响。他启开窗,阁主洞府高处不胜寒,宗门无一人敢从此道通过,僻静得荒凉。


    向引直接翻窗跳了下去。


    他没有急速下坠,仙山缭绕的灵气竟在他身边翻滚汇聚,将他稳稳托起。


    被幽的五十年里,他并没有单纯在乖乖做一个等待月明晦临幸的炉鼎。原先他只是随意翻阅着月维仪从藏书阁拿来的古籍打发时间,但看书看得多了,他发现了一些非常生僻古早的资料,关于如何调用环境中的灵气,记载了尝试性的理论和方法。


    对于修士来说调用灵气这种方向的研究毫无意义,但对向引来说是如获至宝,他开始认真钻研起来。


    既然决定要脱离月阁,便必须要有自保之术。他不能坐以待毙。


    五十年里,他已经在暗中取得了一些成果。现如今,他不是一个只会布置聚灵阵的修炼辅助了,他周围的灵气就像生灵一般,非常亲近他,可以帮他做到很多事情。


    就比如,现在,月维仪或许想得到他要逃跑,但绝对想不到他短时间内便可以下山离宗。


    向引乘风而上,直直朝着问仙堂的方向掠去。四门的嘴脸与一百二十年前不会有什么区别,问仙堂如今无主,这才是他们关心、集会商议的重点。至于惟知真人怎么死的、要怎么处理,不是重点。


    包括月明晦现在同意与他离婚,向引觉得,也是因为形势所迫。都是利益关系。


    他没有时间悲伤,他要赶去问仙堂给他师父收尸。


    //


    月阁,月维仪抱着书回到阁主洞府,看见空空荡荡的房间,连喊几声“糟了”,慌忙出去寻向引。向引在术法上与凡人无异,按说脚程很慢应该还在山上,但月维仪连找数时,都没有找到一点向引的踪迹。他这才真的着慌起来。阁主前脚嘱咐他看好公子,后脚公子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跑了!


    许是有什么帮手,护向引快速逃离了,月维仪想。好在他现在的去向,除了问仙堂不作他想。月维仪想通这一层,不敢再耽搁下去,御剑飞往问仙堂。


    第243章 修真世界9


    问仙堂。


    向引甫一落地, 便闻到了一股极浓重的血腥味,浓到发酸发臭,令人作呕。


    他心里一沉再沉, 朝着那血气最是浓郁之处走去。


    问仙堂正常的教学工作当是被四门叫停了, 此时哪哪都空无一人。整个学堂好像被暂停了时间一样,任凭血气弥漫。


    向引行至正殿, 终于看清了那骇人的光景。


    正殿正中横陈的正是惟知真人的尸体, 却几乎难见人形, 骨肉分离莫过如此。只有薄薄的一层皮肤组织挂在骨头上,这些组织也片片脱落发黑。血肉器官都融化了滩在地上, 所以血腥气才这么严重。透过头颅上的那一层皮, 向引看出他死前应该是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 表情凝固在惊恐癫狂的一瞬。


    这确实和百年前的堂中惨案一样,是如出一辙的死状。


    向引对着尸体行了一个大礼,却怎么都哭不出来。


    他抬手,一缕灵气亲密地缠绕上他的指尖,却迟迟不愿遂他的意,靠近那滩血肉, 把尸骨抬起来。


    向引哄了它一阵,灵气终于不情不愿地松开他的手指,但飞到尸体上方, 又怎么都不肯落下去, 最后竟是哧溜溜消散在空中了。


    向引不解, 自从他能自如调用灵气以来,从来没发生过灵气拒绝为他服务的事。他无法, 正当他跨过那滩血肉准备自己敛尸时,一阵“公子——”“公子——”的喊声从殿外传来。


    不是月维仪又是谁?


    月维仪看见向引全全乎乎地站在面前, 心下大松,但转而看见向引身后那具尸体时,刚落入肚皮的心又跳出了嗓子眼,他被吓得差点坐到地上。


    向引说:“来得正好。帮我一起给我师父收尸。”修士隔空取物是非常基础的术法。


    月维仪当然不像灵气那么自我任性,乖乖过来了。


    两人正待动手,向引突然感觉身侧的灵气波动起来,似乎在提醒他,周围有异。


    向引回头,只见原先空无一人的学堂中,出现了数十个服饰各异的修士!


    月维仪打眼一扫,飞快把向引挡在身后,“不妙,都是三大门派来的人!”


    为首一人邪气四溢,一看便是九玄宗中人,桀桀笑道,“诸位请看!不枉我三门联手在此埋伏两日!月阁修士便罢了,月寒央之炉鼎,竟也给我们抓了个正着!这百年学堂血案已经铁证如山,定是月阁与这炉鼎联手犯下!”


    “胡言乱语!公子来为他师父敛尸,便是有罪?你们没有师父吗?!”月维仪辩道,但月家人口拙可能是家族遗传,他说的话实在没有什么攻击力。


    向引上前一步,朗声道:“诸君听我一言。”


    他声音清润好听,加之周围的灵气帮助,修士们顿时觉得这声音听起来竟令人神清气爽,不由都安静下来。


    “我与月阁主已经和离。”


    和离?!众人大惊,瞬间议论纷纷。


    “好他个月寒央,为了把问仙堂吃到手,道侣也能丢了!他以为就能把自己摘干净吗?!”


    “四门大战一触即发,月阁此时把炉鼎出手是想扰乱我们动作吗!”


    “那这炉鼎为何还有月家修士陪同?此事有所蹊跷罢!”


    “小维,还愣着作甚,速联系阁主!”趁他们窃窃私语,向引拍了一下月维仪。


    月维仪火速给月明晦及宗门传音,却又想起一桩来。


    “公子,阁主正在与三大门魁首议事!最坏的情况,便是阁主在魁首会议中同样遭险……”他讷讷道。


    向引轻声嘱咐这个小少年:“一会儿若他们打上来,你就赶紧跑。他们对你没胃口的。”


    月维仪眼睛里全是害怕,但猛摇头,“我不会丢下公子跑的。”


    向引强硬道:“听话。”


    月维仪也很强硬:“我死也要保护公子。”


    向引叹气:“我已对生死无念,他们想生擒我,我还巴不得撞死在他们剑上。”


    看他古井无波的表情,确实已存死志。月维仪眼泪滴滴答答地落。


    “放心,我也不会死得太亏,起码要拖到月明晦赶到把这些人全杀了才好。一会儿我们就往两个方向逃跑。”


    月维仪抹着眼泪点点头。


    这时,另一服饰样式的修士终于意识到什么,大声道:“休想拖延时间!逍遥山庄都听令,把炉鼎给我活捉了!”


    “青云山都听令,谁生擒炉鼎,回宗必有重赏!”


    向引猛一推月维仪,自己往正殿深处跑。


    月维仪飞掠至半空,祭出本命剑,一剑划出一堵灵力屏障,阻隔众家追击。众家根本懒得理这只苍蝇,三下五除二破了屏障,越过他往殿内追去。


    向引余光一看,看见月维仪已经脱险,心下一定,专心逃跑。他熟知问仙堂构造,专挑狭窄小道。众家起先愣追,被他戏耍了好几回,而后终于团队合作起来,你七扭八绕,那我就把这学堂夷为平地,看你还如何绕去!


    千奇百怪的术法下,问仙堂正殿偏殿、教习大堂、公厨伙房,全成了一片废墟。


    “喂,这炉鼎怎么这么能跑?不是说他跟凡人没差吗?”


    “他没有修为的!我们这么多人,还怕他一个?快追!”


    向引逃到内院花园时,终于逃无可逃,花园跟前合该是惟知真人的书房,此时废墟上站满了人,前后夹击,把向引来路去路都堵了个严实。


    向引不跑了,站在原地。他恍然意识到,在已然模糊的记忆里,似乎,他最后就是在这里结束的上一世。


    他跟月明晦来学堂寻找脱罪证据,在真人书房翻查资料时被三大门大能抓住的。


    兜兜转转竟然还是在这个地方结束吗?


    “你与月阁主既已和离,就别想着拖延时间等他来救你了罢?”


    “他不会来的,现在估计正忙着对付三门宗主和少宗主,脱不开身呢!于情于理都不会来救你的!”


    向引闭了闭眼睛。是啊,于情于理。上辈子月明晦毫无道理地从天而降救他出去,这辈子变成了于情于理都不会过来救他。


    他张开两手,虚无缥缈的灵气从四周朝他狂奔而来扑到他身上,似乎在安慰他。


    这些灵气能帮他做很多事情,却无法帮他杀人。他目前最希望做的事恰恰就是杀人。把眼前这些人全杀了。


    修士对杀意是很敏感的,众家敏锐捕捉到了向引的杀意。他们哈哈大笑,然后被彻底激怒了。


    “你狠什么狠?你还没认清自己的处境吗?!”


    为首一人喝道,好像忘记了要生擒炉鼎,挥刀便朝向引砍来!


    修士的速度太快,向引只来得及条件反射地抬手,唯一的指望便在于手边聚集的灵气能帮他挡下这一杀招。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有人突然挡在了他面前,剑与刀相碰,“铮”的一声替他挡下了杀招,灵力振荡,向引被直直震退数步,眼中大撼。


    “你怎么没走?!”


    月维仪根本没空回答,他刚结丹不久,但对面修士是金丹巅峰,而且,因为他突然冒出来挡了这一刀,死死站在向引面前,那持刀修士更加暴怒,招招都是夺命刀。


    不过两个来回,那把弯刀就嵌进了月维仪的身体里。


    见血后那修士已然杀红了眼,盯着向引,手中用力,提刀又要冲来。然而这把刀却第一次没听他的话,他低头一看,只见月维仪两臂拼命抱着刀背,竟是用力把身体往刀上嵌,整柄刀的刀刃都卡在了他的身体里,拔不出来!


    “休……想……伤……公……子……”月维仪已是出气多进气少,手里的力气却一点不松。


    “哈,真是一条好狗啊!”那持刀修士嗜血长笑,灵力暴涨,刀下发出人骨寸寸断裂的吱吱咯咯声。


    向引眨了一下眼睛,眼前的一切好像都成了慢放镜头,缓慢又清晰无比,他清楚地看见有两半长条形的东西从那柄弯刀上先后掉落下来,下一刻,极尖锐的刀尖便逼近了他的眼球——


    //


    太一寺。


    四大仙门魁首在昏时齐聚一堂。另外,除了月阁外,其他三门的嫡公子们也纷纷到场。


    自从夜轮尊冲击渡劫期失败惨死后,原先闭关中的九玄宗九霄尊、青云山蓬莱尊以及逍遥山庄玺恒尊,都不约而同地停滞了修为的精进,转而调理精神,尽可能延缓、防止神蚀发作。谁也不想死成夜轮尊那样。


    然而,就是有人既突破了渡劫期,还排除了神蚀的影响。


    他们辛辛苦苦压了月阁六十年,顶多也就是把月阁针对得避世不出,结果人家七年便出了一个渡劫,一下子在修真界一呼百应,这找谁说理去?其他三门光是想想,半夜都能怄醒过来!


    然而,在修真界,实力为尊。


    当年那炉鼎投靠了月阁,何尝不是因为月阁实力比青云山和逍遥山庄更强大,比九玄宗更稳定?


    因此,想要扳倒月阁,扳倒月明晦,只有比他更强才行。


    月明晦确实是当世第一人,不过有言道,寡不敌众。


    其他三门表面上商讨着问仙堂暴死案要重新开始调查,实际上,机锋处处朝着月阁打来。


    这是鸿门宴。月明晦看得出。


    但那又如何。


    三门要是能打过他,早就动手了。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精神识海都岌岌可危,一旦打起来,不用过多久就会自己趴下。


    话头来回递着,平静下暗涛汹涌。如此拖下去,倒并不像冲着他来的了。


    月明晦疑惑愈深,总觉得隐隐错抓漏算了一些东西。


    这时,他忽而收到一封传音。来自月维仪。


    他不等听完,便起身往殿外掠去。


    唰唰几声,方才端坐的三门魁首齐齐闪身至门口,足足七人,堵住了月明晦的去路。他们终于褪去恭敬畏惧的假面,露出了丑恶快意的笑容。


    “总算反应过来了,月阁主?我们哪打得过你,这么多人却也可以拖你一拖。说来这也是意外之喜,我们只是在问仙堂安排人手埋伏,想抓一抓你的小动作,看看有没有文章可作。谁想,月阁主的道侣竟然出现了!”


    “月阁主,那炉鼎,对你很重要,是吗?想也是,日日交//、、欢足足七年,你早就离不开他的浇灌了吧?听说凡间青楼有很多女妓男倌因为行事太多上了瘾,根本离不开男人,当世第一人月寒央不会也有这样的毛病罢?哈哈哈哈。”


    “月阁主不妨猜猜,是你杀我们这七人比较快,还是千里之外,你赖以为生的道侣死得比较快?阁主的无极剑何在,我还想向你讨教两招啊!”


    三门七位大能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好不快活。


    他们正愁月阁好似铜墙铁壁无懈可击,结果那炉鼎亲自便送上了门!早闻月明晦与那炉鼎不睦已久,没想到竟是左脚绊右脚,把破绽全露了出来!


    “滚开!”月明晦振袖喝道。渡劫期的威压仅仅是泄露了一丝,那四位宗门少爷立刻便噤了声。不是不敢继续说,是根本张不开口说话!就连站直都很费力!


    完全是巨大的境界差距!


    三门魁首的脸色也有几分难看。月明晦竟然这么强。他们说的拖上一拖,原本是自谦来恶心恶心月明晦的,七个修真界顶尖大能打不过一个,简直笑话!但现在看来,拖都不知道能拖上他多久!


    月明晦虽然急,但还没有失去理智,出色的战商让他迅速做出了决断。


    无极剑铮鸣而出,灵力幻化出巨大剑身虚影,朝堵着殿门的几人拦腰劈来!


    哪怕这一剑看起来非常笨重,七人也不敢怠慢,连忙躲的躲闪的闪,齐齐避开。殿前大柱轰隆作响,砖瓦顷刻坍塌掩埋,七人纷纷祭出法器把大殿轰得粉碎,等飞出废墟外遥遥一看,月明晦已拖足了他们时间,正在掐诀咏唱术法!


    “他在打开传送大阵!快打断他!”


    九霄尊率先提起长刀冲向月明晦。


    月明晦浑然不顾外界,闭眼施术,竟是分毫不躲!只有无极剑立在身前为他格挡。


    不可能!月明晦为什么不终止咏唱,难道等着被砍中吗?!


    “传送阵既耗灵力又耗时间,他原来是真的赶着去救那炉鼎,连一刻都不想耽搁!”蓬莱尊反应最快,大吼一声,“要重伤他就趁现在,他不会躲的!”


    其余六人眼中顿时杀意毕现,从四面八方扑了过来!


    为首的九霄尊化出虚幻分//身牵制无极剑,本尊闪至月明晦身后,朝着月明晦后背便狠狠劈下了一刀——


    第244章 修真世界10


    我就要死了。


    在持刀修士把月维仪劈成两半, 朝他砍来时,向引只有这样简单的想法。


    在死亡前的一瞬,他没有什么恐惧, 也没有求生的希望。


    这辈子他多活了好些年, 但还是没能善终。他仍然害死了救他的人,令天下大乱。来世他肯定是投不到什么好胎了。


    他难道还能再有机会重来一世不成?


    刀锋逼近的刹那, 向引眼前忽而金光大盛。


    是其他修士想瓜分功劳, 也忍不住出手了吗?被一个人杀, 还是被几个人杀,他的身份是不会变的, 一介死人而已。


    众人只看见面对持刀修士的全力一击, 向引身上突然金光大亮, 像是有什么无形的力量帮他抵挡掉了这一击。


    那持刀修士手腕狠狠一震,“当啷”一声把刀摔落在地,他刚刚明明觉得刀刃已经砍到了某具血肉之躯上,为什么没有造成伤口?!得意的全力一击被莫名其妙地化解,加之他搏杀中灵力耗用无度,他忽然捂住头, 嚎叫起来。


    “九玄宗的人果然不牢靠,用招一点不知收敛,神蚀不找上他们才怪。”其他修士看戏般说道。


    向引立在原地, 一时间连后怕也感觉不到。他又从鬼门关躲过一遭, 他甚至都不知道是怎么躲过去的, 多么可笑。


    他的腰间,这时发出“喀拉”一声脆响, 向引低头,看见从不离身无比宝贝的青玉司南佩, 裂了开来。那修士的一刀终究造成了伤害,光洁剔透的玉石此刻已然裂开一道大缝。


    向引有些心疼地摘下玉佩收到怀里。说也奇怪,就在这时,周围的灵气依依不舍般疯狂地朝向引聚拢了过来,就好像是知道他万策休矣只能闭目等死,原先只敢在他身边和指尖环绕,现在竟然往他身上扎来,往他体内钻去。


    “这炉鼎怎么回事!突然像块磁石一样,在疯狂吸收灵气!”


    “他只会一个聚灵阵,垂死挣扎罢了!”


    修士们视线所及的所有地方,都有灵气在朝向引狂奔而来,以他为中心,渐渐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灵气漩涡。


    向引的衣袍袖管都被充沛的灵气灌得猎猎作响,长发狂舞,短短几息之间,涌入他体内的灵气便令他浑身钝痛不已,几欲发狂喊叫。面前,众门修士看着他垂死挣扎的样子,哈哈大笑。


    向引盯着他们,不断膨胀的灵气压缩成极小的一点,这是一个无比残暴的念头,杀,他要把所有人全杀了,才能聊以慰藉他全部的痛苦。


    他再也压制不住这个念头,终于有一缕小小的灵气寻到这一个出口,从向引指间爆裂开来。


    一个小小的火花,便可以一生二,二生三,而后,灭万物。


    在这缕灵气释出指尖时小小的一声闷响后,整个世界都突然安静、静止了。


    几秒钟后,轰然爆裂的爆炸声响起。


    灵气爆炸时无声无息,这声巨响是无数人类躯体同时被挤碎时发出的声音。


    血雾冲天,肉块横飞。


    正是昏时,原本玫瑰色的天空被喷涂成了浓暗的血红色,人体肉块细细碎碎铺了满地,像一块红毯子。


    向引仍然好端端地站在地面上,刚刚还站在他面前耀武扬威的近百名修士,却连尸体都拣不出来了。


    在这巨大的灵气漩涡下,锁链式层层铺展的灵气爆炸中,以人的极限反应,甚至都意识不到发生了什么,就会被挤成碎末。


    死得太简单,太轻易了。没有一丝一毫的痛苦。


    爆炸过后,又有更远方的灵气缓缓朝向引聚拢过来,速度随着距离的拉近越来越快。


    向引拾袖擦干净脸上淋到的血污,掏出了怀中裂开的青玉司南佩。


    他弄懂了。


    灵气天生亲近他,原来是因为,他可以一刻不停地吸收灵气。这枚玉佩,比起保命法宝,更像是一个阻隔灵气入体的法器。它一毁坏,环境中无穷无尽的灵气便朝他涌来。


    解除玉佩前,灵气仅可近他身,所以他可以聚灵;在解除玉佩后,灵气涌入他体内储存堆积,自然他也就可以释灵。灵气本身不具备任何杀伤力,但压缩到极限一口气爆裂开时,对修士来说,周天运行会被瞬间扰乱,是毁灭性的伤害。


    他花了两辈子,到最后才知道玉佩的作用,才知道自己原来有这么大的能量。


    向引踩着红地毯走了两步,问仙堂此方的灵气消耗殆尽,他不能留在这里,得赶紧离开问仙堂,找其他灵气充沛的地方。这样的话,谁都在他手里活不了一秒。


    他意识到,他的脑子已经不正常了。也对,也是。能创造出这种地狱景的人能是什么正常人呢?


    地上的血肉碎块随着他的行走踩踏发出软绵绵的叽叽声,他感觉自己真的走在一块红地毯上。不过他走了几步就停了下来,他搞不清方向了,到处都是红地毯和废墟,他不知道问仙堂的出口在哪里。


    他也确实走错了方向,他朝惟知真人的书房走去。书房的废墟之上,一个冒着盈盈红光的东西吸引了他的视线。


    那是一本书。


    向引一抬手,书仿佛开了灵智,咻地便飞到了他的手上。


    很老很旧的书皮,上面写着两个古体字,“无邪”,透露着无尽的神秘。这原来就是从古神秘境中出世的《无邪古典》的原本。


    向引不知为何,见到这本书,就忘记了自己原先要尽快离开的打算,鬼使神差地翻开了书页。


    第一页便写着八个大字。


    【玄月危危,杳杳沉慧】


    向引隐隐觉得耳熟,但又不解这八个字含义,遂看第二页。


    第二页的内容密密麻麻起来,向引细看了两句,发现记载的便是修真界诞生之由来,古神降世,点化神通,和问仙堂教材的开篇内容一致。不过向引发现惟知真人编书时进行了很多精炼,无奈,这原书对古神极尽夸耀之能事,洋洋洒洒。写到夸张处,还说古神可令山河倒转,天地重塑。


    向引待再往后翻一翻,突然,书页上落下了一点猩红,缓缓晕开。向引不会错认,这是血。


    又有一点、两点的血珠子滴到他身上,像刚下雨时的零星水珠一般。


    向引抬头,看见头顶的天空中裂开了一个大洞。那几滴血珠子便是从这个大洞中落下来的。


    向引四下环顾,问仙堂被那些修士轰烂了,太过空旷现在他无处可躲。


    又过了半盏茶时间,那大洞逐渐变得清晰起来,上面隐见繁复的阵法纹路。是传送大阵!


    从天上飘下来的血珠,也更多更密了。显然,要通过这个传送阵传过来的人受了很重的伤。


    天上下血雨,向引也只是抬头平淡地看着。


    法阵一闪一闪的,非常不稳定,而里面的鲜血已经不是飘落,而是哗啦哗啦直从法阵中倒出来。


    来的是谁?难道是月维仪之前联络的月阁派人过来了?向引很快否定了这个答案。先不提月维仪在宗门内这么快调不调得来人,开启传送大阵对灵力消耗很大,就连当年夜轮尊不测,月明晦都没开传送赶回去。所以绝对不会是宗门来人救他了。


    那难道是三门魁首和那几个嫡公子来了?


    大有可能!三大宗门已经联手,在问仙堂埋伏到他的时候,应该早就传过信了。只不过,不知道为何他们要开传送阵来。如果他的玉佩不碎,没能意外释灵,此处应该完全不需要大能们如此急躁。


    向引出奇的冷静,静静地看着片刻之后,有人影直直从法阵中坠落。即便他的白衣已经被血污浸染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但向引还是一下子认出来了。


    是他完全没有放在考虑对象的人。他刚和离的道侣。


    竟然是月明晦。


    还是受了这样重伤的月明晦……


    月明晦直接摔落在向引跟前,向引清楚地看到他后腰插着一柄长刀,刀身深深贯穿身体,只有柄露在外面。他摔下来时冲力之大,长刀甚至被抵了出去,等于又在他身体里捅了一个来回。与此同时法阵没有闭拢,又有人从天而降,罡风阵阵。


    赫然是九玄宗九霄尊。


    九霄尊赤手空拳,张牙舞爪地率先扑落,脸上全是嗜血的残杀快意,毫无疑问,那柄长刀是他的本命武器。他拳间灵力暴涨,朝着月明晦垂直跃下。


    “砰!”巨大的碰撞声把地上静止的层层血肉再度震起,竟腾起了重重的烟雾,看不清内里的情况。


    终于,浓烟散去,显出两人,刚才张牙舞爪的九霄尊竟横陈在地,本命法器直直插在他胸口,月明晦握住刀柄慢慢站起了身,刀下,九霄尊的躯体因为他不断用力而不停抽搐抖动着。


    他面色青白,神情惶然,对问仙堂的一片血景无动于衷,眼珠四下横扫,终于与不远处傻傻矗立的向引对上。


    向引只觉眼前一闪,下一秒便落入了一个满是血腥气的冰冷怀抱中。


    向引却没能抱住月明晦,月明晦根本都站不住,身体一下子就往下滑,沉得很。向引拉开他的胳膊,便看见他在别开头吐血。


    向引原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再有什么情绪起伏了,但此时此刻,心脏还是控制不住地狂跳起来。


    你怎么会搞得这个样子?你不是当世第一吗?受了这么重的伤,刚刚都还反杀掉了九霄尊。所以谁能把你伤成这样?


    向引全是疑问。


    他情愿相信月明晦是被宗主们打伤强行绑来看他怎么死的,也不信月明晦重伤也要前来是为了救他。


    他最后还是问出了口:“你为什么这样还要过来?”


    “我来救你。”


    月明晦声音很轻,很低,他还在吐血,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但确确实实是这四个字。


    “你不是为了救我而来的吧?”“我就是来救你的。”


    上辈子的某段对话乍现于向引脑中,无比类似。可向引的心情不复上辈子的感动与惊喜,只有又深又浓的悲伤。月明晦没变吗?但他这一百多年的痛苦又恰恰全来源于他。他是真的看不懂他。


    “爹——!!”空中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呐喊,只见传送阵中,接连又降下几人,正是其余两门魁首和四位嫡公子!


    玄三山见到九霄尊胸口插刀倒在地上,目眦欲裂,暴吼一声就要往下冲去,玄二水看清下面的情景,连忙拉住他。


    六位大能俯视着学堂的地狱景,都满目震惊。


    “不可能……人要怎样才会死成这种样子……?”


    第245章 修真世界11


    饶是几位仙家都见过厮杀的大场面, 这铺满学堂的红地毯也可怕到让他们的神智都恍惚了一瞬。


    虽然完全没搞清是怎么回事,他们还是接连跃下了云端。等双脚落地他们才真正体会到脚下这红地毯的触感。一想到是人体肉块,他们简直恶心惊恐到了极致。


    玄家两公子直直扑到九霄尊身边, 九霄尊人已经昏死过去, 但一息尚存。


    两人悲痛万分,望着月明晦的眼里好似要滴出血来。


    “月、寒、央!今日你必须要死!”


    月明晦不说话, 只轻蔑地笑了一声。两公子顿时一滞, 他们几人趁着月明晦开阵无法还手, 破开无极剑的防御重伤了他,然而月明晦还是差点把他们的爹杀了。万一他二人联手都被月明晦……


    蓬莱尊一伸手打断他们, “慢着。”


    他不仅忌惮月明晦, 他还急于弄清此方血景的由来, 强忍着精神上的不适,对向引和月明晦道:


    “好一对亡命鸳鸯!炉鼎,你知道月阁主不惜重伤,也舍不得打断传送阵,非要过来救……”


    月明晦蹙紧长眉,手指微动, 蓬莱尊便不知被限制住了哪里,忌惮地闭嘴不再言语。向引瞥了一眼月明晦,月明晦召回了无极剑, 从刚刚六人出现起, 他便大剑支地稳稳地站着, 跟之前站都站不住还在不停吐血的简直不是一个人。


    云怯君沈岳连忙维护他爹,顺着他爹的意思继续道:


    “小引, 你可真是福大命大,嫁的夫家对你宝贝, 娘家也还是疼你至此。你是有意把三门修士引来学堂的罢?真不知问仙堂有什么机关,竟能一下子折去三门百名修士?!”


    向引哂道,“你也真是疯了。”


    “你说什么?!”沈岳怒。


    “如若我是故意到问仙堂来,那我师父难道也是故意死的?而且……”向引顿了顿。


    “这里所有人都是我杀的。你们想试试吗?”


    他说完,趁众人大震,用刚刚收集到的灵气卷起月明晦就跑!


    问仙堂位于一座灵山中,出了学堂就是深山老林,遮蔽性极强。而且,离开学堂后,环境中的灵气又丰沛起来。


    “你走吧。”月明晦被他牵引的灵气团带了一阵,突然开口说。


    向引说:“你的剑呢?御剑,别让我带着了。”


    “不……”


    他身侧一空,月明晦从灵气团上滚落,往旁边一个隐秘的小山洞蹒去。向引停下来,跟了进去。月明晦倚靠着洞壁,正在慢慢往下倒。


    向引让手中的灵气在洞口聚集起来,向外封住了内里两人的气息,走到月明晦身边,蹲下来探了探他的鼻息。


    怪不得御不了剑了。月明晦刚刚把所有人唬住,原来早已是强弩之末。他致命的外伤除了刚才九霄尊贯穿身体的一刀外,便是横贯胸前的一道伤口了,又长又深。注意到向引在看自己身上的伤,月明晦弹了下手指往衣服上施了一个清洁术,然而刚刚变得雪白的法衣几乎是立刻就再次被血液染红,浸得透湿黏在身上。


    月明晦低嗤了一声,手垂落下来捂住破损的腹腔。


    “你走吧。”他再次说。


    向引看着他,说:“我带你走,是因为我冒进赶来问仙堂,才导致了三门宗主得到消息,对你翻脸出手。你被重伤至此,我有一定责任。”


    月明晦半阖着眼睛,“以你现在的本事,一个人跑掉不是问题。”


    向引慢慢地继续说着:“我一个人跑了,他们也要掘地三尺把我挖出来。天下已经大乱,我杀了这么多人,他们还得为了找我,杀更多的人。而且,我也不太想活了。如今只剩我一个人,我师父死了,小维死了,就连你也……”


    他顿了顿,“月明晦,你要死了吗?”


    月明晦低叹,竟像是一声笑,“快了。”


    他突然伸手拉过毫无防备的向引,扶住他的后颈,仰头猛地吻上了他的嘴唇。


    向引失了重心,朝月明晦压了过去,手赶紧撑在岩壁上,才没把月明晦直接压断了气。月明晦吻得用力至极,舌尖长驱直入,粗暴扫荡,似要把他生吃。


    向引卡住他下颌拉开他,轻而易举地就让这个莫名其妙的亲吻中断。他站起身,恼怒得说不出话。


    月明晦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目光幽幽灼灼,声若游丝:“不许走……我本来真的想放你走的……是你自己不想……那就别想走了,跟我一起死吧……”


    “看来你离死还远得很。”向引丢下一句,忽而警觉地看向洞穴出口。洞口稳定的灵气波纹此刻不寻常地晃动起来。有人找过来了。


    他皱起眉,身后的月明晦悉悉索索起来,他转头,月明晦撑着无极剑,竟然又站起了身。向引这才看清他身上不止九霄尊长刀捅出的一个洞,简直跟个筛子似的在往外漏血。


    “至少……把那三门六人杀了再死。”月明晦一字一顿。


    向引:“……好。”


    //


    “快找!他们跑不远的!”


    三门六位仙家在树林中来回穿梭,四处搜寻。一些或宽阔或窄小的山洞,他们也没有放过。很快,他们把目标集中到了一处隐秘的山洞上。无他,它太隐秘了,明明所在的位置并不如何刁钻,但探查时就是容易无端错漏掉它。


    “洞口覆盖着灵气!他们就在里面!”怀璧君惠玉英心细,率先探查到了这个小山洞,对其余人传音。


    玄三山玄二水掠至半空,灵力在手中的武器表面剧烈波动起来,把空气都烧得卷曲,誓要来个劈山复仇证道。


    玺恒尊目视洞口,忽觉有异,连忙拉着惠玉英闪至一边!


    “小心月明晦的剑狙——!”他暴喝一声提醒玄家兄弟,然而为时已晚,那山洞口倏地一亮,一道灵力柱激//射而出,轨迹所经之处树木被齐齐削去半个树冠,玄家兄弟一前一后,喉咙和肚子瞬间传出两个透光的大洞,向下摔进涧谷之中,水花冲天。


    “他怎么还不死!他怎么还不死!”沈岳气得全然不顾风度,一边骂,手里的扇子飞起幻化成一面射天蔽日的骨扇,朝洞口拍去。


    尘土飞扬,浓烟滚滚,果然月明晦和那炉鼎躲藏在里面,一副十分羸弱的灵力屏障笼罩着二人,在挡下沈岳一扇后,便轰然碎裂!


    待尘烟散去,众仙家狂喜地看到,月明晦抱剑倒在地上,似是没了声息。而那炉鼎也没去接他,好像被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只是袖手站在原地。罡风猎猎鼓吹起他的衣袍和发丝,他绝美的脸庞上毫无表情一片空蒙,飘然竟不似此间中人。


    “快!月明晦死了!去捉炉鼎!”


    沈岳大吼一声,蓬莱尊先儿子一步朝向引扑去,半路却被惠玉英拽了下来,沈岳连忙去截另一边玺恒尊的动作,猎物当前,四人瞬间激烈地斗起法来。


    没人注意到,血红的天空中有一个巨大的混沌团块显现了出来。起先它不停变换着形状,几息后,一只白色的巨眼在混沌中出现,直直地瞪向了灵山。


    向引闭着眼睛。他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周遭的一切都离他很远,他仅仅在等待灵气在体内最充盈的时刻,然后,把它们压缩到一个极点。


    林间树叶摇动着,发出沙沙的声音。山谷下溪水流动着,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四位大能似有所觉,停下打斗,看见磅礴的灵气锁链般铺展开来,完全将他们禁锢其中。紧接着,他们的视线缓缓地,移到了天边。


    “啊啊啊啊啊啊——!”


    “我看到祂了!我看到祂了!!”


    “砰!!!”


    凄厉的惨叫声与树叶的沙沙声、流水的哗哗声,在某一时刻,忽然归结于一声巨响后的死寂。


    灵气再一次涤荡一空,向引睁开双眼,隔着漫天弥漫的血雾,看见了那只巨眼。直面这不可名状的超认知存在,他也只是看着,似乎并没有被吓退。其实,是他已经没有正常的认知判断了。


    《无邪古典》突然从他怀中飞出,兀自胡乱翻动。


    在向引此世记忆的最后,是古神张开混沌的巨口,一口吞下了整个世界。


    至此山河倒转,天地重塑。


    //


    所有的记忆都飘飘荡荡,找不到一个切实落地的地方。


    “……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同心同德,白首永偕……此证……”


    有什么絮絮叨叨的声音渗透入脑中,意识回笼,向引猛地张开了眼睛!眼前映入了陌生而又熟悉的一间房间。眼前,红纱帐正从床顶垂挂。


    月辉之夜,红炜之下。身上是大红的喜服,床边是温热的合卺酒。


    看清此景,向引心神俱震,几乎要晕厥过去。他急促地喘了几大口气,才慢慢地从床上翻身坐起,片刻间便冷汗涔涔。


    门口小厮吓了一跳,讷讷安抚他道:“公子,再等些时候罢,少阁主很快就会来洞房了。”


    闻言,向引跟活见鬼似的盯着人猛瞧。藉此,他确定了。


    老天真的给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他竟然又重生了!这一次,节点还不同,他偏生重生回了他与月明晦大婚的当夜!


    小厮在这屋守了这美如画的公子两个时辰有余,起先他还端坐床边,坐久了以后便恹恹地仰躺到床上,好像累得睡了过去。不过一会儿,却见他突然从床上跳起,形容错乱,小厮顿时心下惴惴,怜惜的同时心里不由对少阁主也起了埋怨的心思。娶了这修真界第一美人回家,还是有双修功效的炉鼎,少阁主竟然能把人足足晾这么久,连合卺礼都不成!


    “小的替公子去外面看看情况……”


    小厮说道,脚刚要迈出门去,却听那美貌公子一声“不用”,回头一看,直接吓傻。


    向引捞过床头合卺杯,把自己的那杯温酒一饮而尽,灵酒滑入喉中,热心安神,抚平了他刚重生回来激荡不稳的心绪。然后他掀开大红喜被就钻进了被窝!


    “不用管他,灯帮我吹了罢。他今晚不会来的。”


    第246章 修真世界12


    小厮吹灭了烛火, 阖上房门退下。屋内一片黑暗,只余清冷月色从敞开的窗口洒入。


    向引和衣躺在喜床上,看着头顶的红纱帐飘飘荡荡。


    上一世, 他从天不亮就开始准备大婚着装, 塞在轿子里水米不进赶了大半个白天的路,等上了月阁的主宗灵山, 更是一阵忙活, 其实跟月明晦都没说上一句囫囵话。在道侣大典上拜完堂后, 月明晦作为主人家要去酒席上迎客,而他这个“新娘子”, 则是在喜房中等待夫君回来, 一起喝下合卺酒。


    他一直等一直等, 但是月明晦一整晚也没有回来。


    那两盏酒杯施有术法,可以保持一定时间的温度。然而等得久了,温度也就凉了。向引不会法术,只好眼睁睁看着酒越来越冷。不知道何时,他撑不住困倦睡了过去,再醒来时, 床头的酒杯已经被撤下了。


    虽然知道月明晦娶他多是利益干系,但洞房都不愿回,向引心里还是很失望的。他又不会强迫月明晦和他圆房!


    现在想来, 当初的婚礼少了这最后一个合卺酒, 礼其实便是没成。许是这一开始的残缺, 就注定了最后他们不幸的结局。


    重来一世,向引不会干等一个不可能出现的人。


    灵酒的温度温热得刚刚好, 向引喝下去后,心里顿时就熨贴了很多。摸了摸腰间的青玉司南佩, 他重新闭上眼睛。


    屋外,忽而隐隐传来喧闹之声。


    一阵劲风入室,有人砰地大力打开房门!


    “什么人?”向引没来得及坐起,昏暗光线下只看见来人一袭红衣黑发散乱脸色青白,向引以为有鬼闯门,嘴刚张开,惊叫却没能出口。


    那男鬼直冲进屋,直扑上床,手臂一展便把他压倒在了床上!


    “月……唔!”


    月明晦在黑暗中异常准确地扣住他腰捧起他脸,俯身便抱住他,低头吻了上来。


    “少阁主……呀!”


    几个小厮跟着扑进房门,手里端着提着汤羹巾帕木桶等物事,面对眼前此景,惊疑不定。


    “少阁主,先解酒罢……少阁主,还不能圆房!交杯酒还没喝呢!少阁主……不行不行不能继续看了我们快走……”


    他们慌慌张张地摔下手里的物什,关上门一溜烟跑了。


    床上,两人还抱着吻在一起,向引一开始被月明晦亲得条件反射,手已经摸上了他的腰,紧接着他恍然意识到,不对,他重生了,面前这个是一百二十年之前的月明晦!


    他手臂一抻,便要把已经骑在他身上的人掀下去。以前他给不动月明晦还非要的时候,他经常使这招。


    然而一百二十年之前的月明晦一点都不听话,不仅立刻又缠吻了上来,一边亲,一边再次把他揽入怀中,面对面紧紧抱住。


    “向引……向引……”他胡乱地叫着他的名字,然后又堵住他的唇。


    月明晦绝对是喝醉了。向引想。


    刚刚,小厮们就说要月明晦喝醒酒汤。此时接吻,他也尝到了他嘴里数种烈酒混合的味道。与和顺的合卺酒完全不同。


    而且……


    如若不是喝醉,月明晦怎么会突然哭了呢?


    除开酒味,向引还尝到了眼泪的味道。那水滴先是落到他脸上,然后顺着滑落到了嘴角。


    他睁开眼睛,看见月明晦近在咫尺的眼底,是一片水光粼粼的猩红。他被吻得缺氧,甚至第一反应,以为月明晦的眼睛里流出了酒来。


    那真的是如酒液一般辛辣又浓烈的情绪。痛苦有之,悲伤有之,狂喜有之……只有醉鬼和疯子会同时有这么多矛盾的情绪。


    是了,还有可能是神蚀发作。


    不管怎样,向引抵住他滚烫的胸膛,抵开一些距离。他想,虽然月明晦什么样儿自己都见过了,但他应当是始终都不愿意被自己见到这样的狼狈的。


    见到他哭,这甚至都还是第一次。


    “寒央君……你喝醉了。”很久没有叫出这个称呼,向引有点不习惯。他低//喘一口气,“还是说,你又神蚀了?”


    月明晦抿起眼帘,又有成串的泪珠滴落,他长得冷,哭起来更是有一种破碎的残美感觉。他只是摇头。


    向引见他不像神蚀的状态,便确定道:“醉鬼都说自己没醉。所以你肯定是喝醉了。”


    月明晦:“……”


    他睁开眼睛,眼底刺目的猩红已经消退。他的视线越过向引的肩膀,看向床边的小几案,上面放着两个酒杯。


    “嗯。我没醉。”他顺着向引的话说,一手揽住向引的腰维持平衡,一手捏过两个酒杯来。


    重量不对,他垂眸一看,眼中蓦然闪过一丝痛色。


    有一个酒杯已经空了。


    月明晦仰头把另一杯中灵酒一饮而尽,强势地扳过向引的脸,又压下来吻住了他的唇。他以口渡酒,酒液沿着两人胶合的唇间滑落。


    向引吃惊地眨了眨眼,喉结上下滚动,咽下了这一口灵酒。这,算喝了合卺酒吗?


    月明晦分开唇,却伸舌,连沾染在向引唇纹间的酒液也不放过,都轻轻舔舐干净,舔得专注又缱绻,饶是向引上一世跟他无数次亲密过,也硬生生被这色/请的吻法激得头皮发麻。一百二十年前,月明晦就这么会了吗?


    月明晦终于放过他嘴唇,转移阵地,手指撩开他的额发,唇落在他额头眉间处,长长一印。


    “对不起。”月明晦最后说。


    “?”向引莫名其妙。


    没头没脑的,这果然是喝醉了吧?


    这时,门外传来小厮敲门声。


    月明晦伸手扶住向引的后脑勺,把他的脸压在自己肩上。


    “进。”


    小厮低头禀报,“少阁主,月姑催您过去了,说宾客们都还在等您。”


    月姑。向引敏锐地捕捉到这两个字。


    月明晦直接道:“不去。说我醉死了。”


    向引:“?”刚说没醉的是谁?


    小厮影影绰绰地看见床上两人身影交缠,立刻了然,一定是少阁主脸皮薄,不好意思直说!


    “好,小的立刻回禀月姑说您正在和新娘子圆房!”


    月明晦:“……”


    向引:“?”


    月明晦低眸看见向引眉峰聚起,抿唇起身,“罢了。我去。”


    他反复不定,向引被他放进被子里掖好,愣愣地目送他离开房间。房间里重回只有他一个人的静谧。


    他思绪纷乱,脑子里一会儿是上辈子最后在山洞里月明晦要他陪自己一起死,一会儿又是现在的月明晦醉酒时莫名其妙掉落的眼泪。


    他一直没能睡着,不知到了几更,门打开了,有一人扶着月明晦回来。


    向引一看,扶月明晦回来那少年,不是月维仪又是谁?!


    他现在都还不及束发之年,身高都未抽条,扛月明晦这么个高大的成年男人对他来说实在有点费事。月明晦直接被他仰面扔到了床上。只见月明晦近乎不省人事,紧锁眉头,面色被酒意熏得潮红。


    向引看向月维仪:“小……”赶紧改口,“他,这是怎么了?”


    月维仪解释着:“那三大门真是不要脸,几位嫡公子今日对少阁主态度尤其亲厚,竟说着要来闹洞房。外面宾客众多,寻常修士都以为四门嫡公子一同在问仙堂修习,关系肯定不错,也不觉得有异,纷纷撺掇少阁主。方才少阁主脱身一会儿,那四位公子便阴阳怪气起来,话里话外都是我宗迎娶公子你是如何不义,如何不把四门和气放在眼里。而后……”


    他絮絮叨叨,向引已猜出事情全貌。


    外面的宾客们被那几个嫡公子撺掇着,不让闹洞房那肯定就闹新郎,月明晦醉成那样也就情有可原。


    “他为什么不回绝?”向引打断月维仪。


    月维仪:“月姑说,那样月阁的名声就彻底……”


    向引冷笑一声。月姑是这样的人。


    “辛苦了,你先走罢。让小厮在门外候着便是。”


    月维仪行了个礼离开了。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向引心烦意乱地重新躺下。上辈子大婚夜月明晦一宿没回来,这一世倒睡在了他旁边,还睡得跟死猪一样。他是一点儿没睡着。


    迷迷糊糊捱到后半夜,向引察觉到旁边月明晦动了动,似是醒了。


    一阵悉悉索索的细碎声响,先是掀被子下床的声音,再是拧帕时水珠溅落的声音。


    月明晦细细擦过脸,仍觉得身上酒气酸臭,难闻非常,更是带着胃部也反起酸来,于是放下巾帕,悄悄打开屋门。


    他动作太慢,屋门反而发出刺耳的“吱呀”一声。


    他赶紧回头看向床上,谁想向引不知何时就直勾勾地盯着他望了!


    “我……”


    “酒醒了?这么晚了,还要挪地方睡啊?”


    “不是。我……”月明晦卡住了。


    第247章 修真世界13


    心态影响身体。身体影响心态。回到一百二十年前, 向引都觉得自己年轻活泼了很多,此时才会有心情和好奇心过问月明晦的去向。


    “我……去隔壁厢房睡,你不用管我。”月明晦硬声道。


    这个语气向引很熟悉。


    他眯缝了下眼睛, 故意道:“寒央君方才可是发了好一通酒疯, 现在酒醒了便翻脸不认人了。”


    “我是因为……”月明晦低头看自己略有脏乱的喜服,言语未竟。


    向引又凉凉道:“原来寒央君觉得说句对不起就可以把对我做过的事揭过去了啊……”


    他就是在说月明晦刚刚喝醉亲他的事, 但月明晦脸色却倏地一白, 急急辩解, “我没有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向引看他抓着门沿的手。


    “……”月明晦抓着门的手指一紧再紧。


    向引轻轻一叹,一翻身, 不说话了。


    “……我出门是想更衣。”


    片刻后, 月明晦终于开口了, 说得无比艰难。


    向引视线放低,看向自己身上与月明晦一般无二的喜服,句式都不带换的,“更衣?原来寒央君讨厌这喜服到一醒酒就要换掉啊。”


    月明晦露出了向引久违的,极隐忍着什么的表情。不过他这次竟然没有转身跑掉,勉强着继续解释, “是衣服不像样了,所以才想更衣。”


    向引像个找茬的人,很快又说, “何不叫人拿干净衣服进来换呢?”


    “……身上也, ”月明晦拾起袖子一闻, 面色已经是有些难堪了,“所以还得沐浴……”


    “施一个洁身术法不行吗?”向引还在杠。


    “……”月明晦被他杠得抿起嘴, 不想说话了。看起来下一秒就要拂袖走人。


    向引叹气,终于把话说敞亮, “其实,你不想和我睡在一张床上,住一个房间里,可以直说的。”


    这是他真正想逼月明晦说出口的。有些事,在开头就说清楚,对两方都好。


    “我没有。”月明晦却一下子反驳他,“真的没有。”


    向引略有困惑,“什么没有?”


    月明晦深吸一口气。“……我没有不想,跟你睡一起。”


    向引非常不信,反问,“那就是很想啊?”


    月明晦被他气得转身对着门板面壁,“这样一塌糊涂地睡你旁边,我受不了!”


    向引:“噢。”


    月明晦确实喜洁。但他很想说,上辈子两个人双修完床上乱七八糟的时候,月明晦可没这么洁癖,贴着他该睡还是睡。


    月明晦又道,“而且,你睡在我身边,我会……”


    “你会?”


    月明晦顿了顿,飞快道,“我不习惯。”


    向引莫名觉得,这绝对不是月明晦真正的心里话。


    他继续故意说:“没关系,不习惯的事一直做也就习惯了,毕竟寒央君亲口说的没有不想,是不是?”


    月明晦的背影僵硬得跟门板一样。


    向引心里疯狂呐喊,快啊,别死装了,快说你压根不愿意跟我睡一起,要分房睡啊!


    几息后,终于听得月明晦“嗯”出一声。


    向引心下一定,太好了,月明晦这硬逼才肯说实话的性格简直太……嗯??


    “你愿意?”


    月明晦还是背对着他,但点头点得无比肯定,“嗯。”


    换成向引哑口无言了,这这这,月明晦怎么就“嗯”了呢?


    他有一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感觉!难道,月明晦真的不排斥跟他睡一起?


    “向引,如果,某天我晚上没有回房间休息——”


    月明晦终于转过身来,背抵着门板,似是毫无退路,脸上又隐隐染上酒意上涌的绯红。


    他的语气却是全然的郑重:“如果,某天我晚上没有回房间睡觉,一定是我出了一些状况,不想打扰你休息,而不是因为我不愿意和你同寝。”


    向引惊讶地挑起了眉。这个小号的月明晦,与他料想的截然不同。


    他不禁回想上一世,月明晦也是因为醉酒不省,或是觉得身上脏污,不想打扰他休息,才一夜没回喜房吗?


    倘若这是真的,那之后的夜夜,那些冷遇又是为何呢?


    他无从去考证了。


    重生回来不过几个时辰,事情已经有了微末的改变。向引看得出,眼前这个小号月明晦虽然一点也不习惯坦诚,但他真的没有在回避问题。


    向引心里却蓦地不爽起来,无赖道:“寒央君愿意睡一起,我可没说我愿不愿意。”


    月明晦眼眸暗了暗,“你不愿意么。”


    向引摇头。


    月明晦:“你自己说,不习惯是可以习惯的。”


    向引笑了笑,“不是因为不习惯。是我不想。”


    月明晦睡他旁边,他是很习惯的,但,都是在那七年之间。那绝不是什么很美好的记忆。他很痛苦,而他看到的月明晦,时时刻刻都比他更痛苦。这些记忆哪怕时光流转,仍然在影响着他。


    “是我这边的问题。我想,还是事先说清楚比较好,不要互相勉强。我们既然只是契约夫妻,分房睡也很正常。”


    月明晦的表情随着向引的话越来越差,看起来竟显得有些伤心了。


    “不过我真的没想到寒央君竟然愿意同寝,反而我成了推诿的那一个。我觉得明日我们还是……”


    “很晚了,你休息吧。”月明晦骤然打断了向引的话,带上门转身出去了。


    向引望着帷帐又是一叹,合上眼睛,这一回,许是把话说敞亮了,他思虑不再那么杂重,也因为时间已是后半夜了,所以他很快就睡着了。


    大约半个时辰后,月明晦回来了。


    他身着白色睡袍,长发微湿披洒肩头。他行至床边,看见床上那人已抱着被子睡沉了,大红喜服衬得他睡颜更加恬静端丽,但从他拢起的眉头和下撇的嘴角看,他并没有身在一个安稳香甜的睡梦之中。


    月明晦静卧在他身边,伸出手,等到手指不再颤抖,才轻轻探上他额头,抹开他眉间的褶皱。


    //


    第二天早上,向引醒过来时,身边没人,衾被薄凉,一如上一世的无数个早晨。有小厮敲门送来衣服。


    向引立在屏风后,解开喜服腰带,腰间玉佩发出沥沥声响。他把玉佩摘下来,仔细端详。


    是了,这件能阻隔灵气入体的法器,他得好好研究一下。最好是能改进成手动控制的,这样他遇到危机便能自如用出释灵术,保命无忧,也不怕滥伤无辜。


    脱下喜服,他拿起刚刚送来的衣服披在肩上。不是他惯穿的常服,料子不够滑爽,颜色他也不喜欢,是缟羽白,与月明晦喜穿的月光白不同,这是那种灰灰的白色,像鸟类的羽毛。怎么能从衣装箱里那么多件他喜欢的衣服里拿到这件衣服的?


    没错,还得找月明晦,把月维仪提前要过来做勤务。


    其他,还有很多事。问仙堂的疑案、六十年后夜轮尊的身殒……都急不来,且徐徐图之罢。


    向引盘算完,推门出了少阁主的睡房。月明晦的住处侍从很少,向引在廊下站了一会儿,都没找到一人让他询问月明晦的去向。


    他漫无目的地沿着围廊走,恍惚间又觉得这里是一间牢笼了。


    忽然,脚下被什么东西击了一下,向引低头一看,是一截手杖。他顺着手杖看去,一个老迈干练的矮小女修正立在他身侧,拦住了他。


    正是月姑。


    “你随我来。”月姑拿手杖一击地面,往一处房间去。这手杖应是什么法器,向引这样没有灵力修为的人不由自主便抬脚跟了过去。


    月姑把向引带到了一处静室。向引打量房间,屋内一样摆件也无,只有一个灰扑扑的蒲团在屋中间。


    向引被月姑带去坐了。


    “跪坐。”月姑说。


    向引:“您是?”


    月姑昂起下巴:“你不该不认得我。昨日道侣大典,我一直随行左右。”


    向引:“所以您是?”


    月姑沉默一瞬,转而一字一顿道,“唤我月姑便是。跪坐,宗族长辈正要与你说话。”


    向引不再吭声,动了动腿,把脚压在臀//下。


    在上一世,没发生过眼下这事。上一世月姑找上他,是在大婚满一月之后,她很是高高在上地教导了他一番虚无缥缈的宗室规矩。月姑在此时寻他是为何?


    向引很快知道了原因。


    月姑站在他跟前俯视他,问道:“昨夜少阁主与你共寝,你们圆房了吗?”


    向引答:“没有。寒央君醉死了。”


    月姑一击地面,肃道:“休找理由!下人与我汇报,见你们在榻上缠在一处。你这类炉鼎又是处上位才能发挥用处,怎可能没能成事?”


    向引听到前面半句,想起上一世差点被月家宗室旁观双修,慢慢攥紧了衣袖。


    他道:“往后少阁主与我同寝一晚,您就要来问我一回吗?”


    月姑理所当然:“那是自然。”


    向引袖下拳头握得愈紧,谨然垂首,“其实我与寒央君昨夜确实肌肤相亲好事将近,然而他听闻月姑要他去宴席继续迎接宾客,立刻便抛下了我。”


    “你的意思,是我的错?”月姑声音倏地尖利,“你可知月家娶你,冒了多大的风险,毁了多好的名声?昨日大婚办得多少体面,烧掉了多少银子多少人情?但全江湖还都在戳着脊梁骨骂月阁!月阁本来的修炼方式就不需要你,我真不明白少阁主为何非要与你成亲!”


    她尖声说了一长串,缓了一口气,语调转而凄楚起来,“少阁主可是我看着长大的啊,从来都听我的话,只这一回,不知被你迷了什么心窍,非要娶你,婚礼还要大操大办,办到全天下人都知道!我不同意,往后别家正经的小姐公子过门做阁主夫人,要如何办礼才像话?结果他说,他不会再娶别人,只你一个!他是以后的阁主,我还能如何继续反对?倘若你不能为少阁主降低神蚀增进修为,你有什么用?!”


    比起她的声声切切,向引冷淡非常。“只怕您要失望了,我刚与少阁主提议,契约夫妻还是分房住为好……呃!”


    向引句尾蓦地扬起,他喉间一紧,猛地抬头,只见近在咫尺下,月姑揪住了他的衣领。她头发凌乱,脸上褶皱扭曲,像一棵乱舞的老树。


    “你在说什么,你是要毁了少阁主,毁了月阁吗?!我苦心操持宗门这么多年,一朝就被你这东西给毁了!我不允许,我不允许少阁主与你再接触!”


    月姑说话颠三倒四,手上力道却越来越大,向引抓住她枯瘦的手臂,指节无意识地抽动。无形的灵气朝他汇来,却只能着急地在他身边打转。


    就在这时,屋内灵气一荡,向引颈间一松,眼前一闪,便看见有磅礴的灵力从门外掀入室内,仿佛一只无形的大手,而月姑尖叫一声,整个人被这只巨手掐住了脖子,往墙上飞去!


    “砰!”


    第248章 修真世界14


    向引被月姑掐得头晕耳鸣, 眼前发黑,只模模糊糊地看见静室的门板都被这道霸道的灵力冲得四散开裂,月明晦踏着碎裂的门板徐徐步入室内。


    他一如既往穿着素采白衣, 干净端方, 还是那个月光沙滩似的仙君,但他周身气势肃杀狠戾, 竟有一些向引熟悉的, 日后那个暴君的样子。


    他越过向引, 径直朝月姑走去。月姑被他钉在墙壁上,墙壁被冲击得龟裂了一大片裂痕, 她双脚在半空中虚浮地乱蹬, 徒劳挣扎着。因为上不来气, 她嘴里发出漏风的“嗬嗬”声。


    “为……何……你就为了他……对我……”


    月明晦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不远处,向引伏地抓着衣领咳嗽着。他的眼神顿时更加阴狠,极忍耐怒气道,“他是我的道侣,你算什么东西?”


    月姑惊叫起来:“昨日喜宴你不是还很听我说的话吗?!让你喝酒, 你也便喝了!”


    月明晦逼近她,“那不是听你。是为了月阁不要树敌太过,能长久下去。其实也不是为了月阁。宗门的期望、继承人的使命什么的, 我根本不想承。”


    他的声音极低极沉, “我做的所有事, 只是为了他而已。”


    月姑目眦欲裂,难以置信:“你……你……你变了, 你太让我失望了……宗门如此辛苦培养你,你对得起我们吗?!”


    月明晦道:“当然对得起。我需要强大的实力以及权柄。否则, 我就保护不好他。”


    说到这里,他手中的灵力一松,月姑瞬间脱力地从墙上掉下来,匍匐在地。


    “我真是留你太久了,竟然这么早就……月姑,我看你最近有些老糊涂了,之后在宗室祠堂洒扫清修更适合你,你说是么?”


    月姑看着他狠厉杀伐的样子,闭上眼睛,哀叹道:“真想不到,你终于有一天,有点阁主的样子了,竟是为了一个算不上什么东西的炉鼎……呃哼……”


    有什么无形的巨大压力突然砸中她纸糊一般的躯体,猛地把她的话尾震碎于口中。由此她知道,她再不能出口对少阁主夫人有什么不敬了。不然,凭月明晦今日手段,她就别想要这条命了。


    “见你如此……我也有所安慰……”


    月姑晕了过去,月明晦亲自把她拖出了房间。


    屋内,向引慢慢缓了过来。这死老太婆虽然境界不高但好赖也是个修士,力气真不小,他被掐得耳鸣了好一阵,都没听清月明晦和这死老太婆叽里咕噜说了什么。


    不过,看见月姑被月明晦暴揍,他还是非常解气。


    没一会儿,月明晦折返了回来。进屋时,身上的杀伐之气还未冷却。他伸手想把向引从地上拉起来,但碰到向引的胳膊时,向引躲了躲。


    两人都僵住了。


    向引得承认,他被刚才的月明晦吓到了。因为他的所作所为,让他想起了上一世后来的阁主。


    月明晦伸出的手掌合拢,背到了身后握成拳。他抿唇道歉,“我刚刚很生气,才发了很大的脾气。你别……怕我。”


    他的语气隐含深重的不安和惶然,跟一刻钟之前比,简直不像同一个人。


    向引愣怔地仰头看着他。


    “赶紧出去吧。”月明晦转而问,“能站么?”


    “没问题。”向引站起身,一挥袖把周围的灵气遣散,赶紧抬脚跟上月明晦出门。


    “啪”的一声,月明晦一把抓住他手腕扯住他,另一只手环过他的腰,突然把他单手抱了起来!


    向引脚下腾空一瞬,转头顺着月明晦的眼神往地上看去,只见地板上一片狼藉,他脚边就有一片长满倒刺的碎木片。他刚刚差一点一脚踩了上去。


    月明晦很快把人放到干净的地面上,用灵力把木屑都扫到了一边。


    “唉,你……”他轻叹了一口气。


    “不好意思。”向引袖手在旁只想捂脸,他可是多活了两世将近两百年啊,怎么还会如此毛毛躁躁……


    月明晦撇开脸,低语着,“我就挪开眼睛一会儿,你就被……我得寸步不离地守着你才行……难道还是得把你关起来才好……?”


    向引还在尴尬,没听见他的话,“什么?”


    “没什么。以后月姑不会再出现了。”


    “谢谢。”向引这一声谢非常实在。


    “不用。”月明晦携他出了房间,转开视线,有些不自在地问道,“刚才我跟月姑说的话,你听到了多少?”


    向引摸了摸鼻子,“那个,我那会儿耳朵嗡嗡得厉害,一句也没听到。”


    “……那就好。”月明晦说归这样说,表情看起来却有那么一丝怅然若失。


    向引:“?”到底说了什么,这是希望他听到还是没听到?


    两人对上眼神,都不约而同地飞快转开视线。


    真尴尬,向引想,这就是没有感情的形婚夫妻在婚后的第一天吗?上辈子真没体验过这种感觉!


    然而,老天今天看起来势必要让他更尴尬了……


    只听“咕”的一声,向引连忙捂住自己的肚子,赧然地瞥向月明晦。


    他不是修士,从昨晚起除了一杯灵酒没吃东西,现在当然饿了!可饿便饿了,肚子还偏生叫了这么响一声!


    月明晦眼底浮起了一丝笑意,“去吃点早饭吧。”


    旋即,他眼中的笑意一凝,“我倒是不知道,厨房有没有为你准备早点……”


    向引心道,是没有的。


    上辈子,他独守空房,次日醒来后不久便被引至一处偏殿,带路的侍从说是少阁主的意思,他便说想见月明晦,那侍从过了片刻说已经带到话,他便又开始等月明晦。等了半晌他觉得腹中饥饿,奈何月明晦没等来不说,就连侍从都跑得没影。屋内桌上只有冷茶和摆设似的几块粗点心,他囫囵吞了。当日晚上,才有侍从送来了饭菜,并且告知他,今后他就住在此地,与少阁主分房住。


    向引思及此,心里诸般情绪转为凉薄的沉寂。


    他和月明晦相对坐在桌边,他心不在焉,月明晦则面沉如水,侍从小厮不敢怠慢来去忙碌,碗筷、茶水、小菜等等不一会儿便一一摆上了桌。


    月明晦伸手给他杯中添上热茶,“再等一会儿,我已经叫厨房抓紧备菜了。”


    向引很是善解人意:“没关系。仙门厨房本就不作大用,为我一个凡人不用大费周章。”


    月明晦端起茶杯,袅袅的白色雾气遮住了他的神色。


    “我以为他们会……罢了,我来把关,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


    向引心中浅浅一酸,他竟然感到了一丝委屈。他替上辈子的自己委屈了。


    “寒央君,你便忙你的罢。我自己用饭就好。”这种委屈之下,向引奇怪地很不想月明晦陪着他,开口赶人。


    月明晦道:“无妨。我昨夜宿醉,正好也想吃点东西压一压胃。”


    向引不接话茬。月明晦没说实话。他非常了解月明晦的习惯,此人通常都是把更衣放在一切个人日常的最后,也就是说,他一旦穿上那身得体的素采法衣,便意味着他进入了今日的修行之中。要么已经吃过东西了,亦或者今日便是辟谷。


    尤其是,向引还注意到,月明晦今天佩戴上了喉甲。这层薄薄的铠甲把他修长的颈部都严实地保护住,仅有侧面隐秘的穿戴开口,也用铰链牢牢固定着。本来他的气质就疏冷,戴上喉甲后,更显得禁欲。


    总之,这怎么看,都不像是意图吃饭的样子。


    向引也不愿拆穿他徒增尴尬,便宕开话题。“你把月姑怎么处置了?”


    “她以后就在宗室祠堂清修,不会再出来了。”月明晦道,顿了顿反问他,“她找上你,又跟你说了什么?”


    向引饿得头发晕,话没过脑子便秃噜出口,“说了圆房……”


    “!”月明晦猛一偏头,好悬没把茶水喷出来。


    “她问我,为何昨天没圆房?我看不惯她,便说,如果不是她喊你回宴席,我俩想必好事已成……她觉得我怪罪她,一下便……”


    “咳咳咳……”月明晦还是被呛到,闷咳起来。向引眼瞧着他一张冰雕似的俊脸越咳越红。


    对了。向引倏地想起月姑说的话,听她意思,月明晦是在月姑为首的宗室反对下硬要和他成亲的。还说,只要他一个,绝不会再娶旁人……


    当时他没细想,此时回头一品,却顿时觉着怪异起来。要知道,这桩婚事从一开始便是他有求于月明晦,请求他施以援手娶他,怎么从月阁的方面,看起来反倒是月明晦要巴住他似的?而且,为何还要说“只他一个不会再有别人”这样的话呢?


    月明晦这样做,是故意要气宗室吗?他们内部难道积怨已久?


    有可能。看他今天对月姑下手如此之重,便可见一斑。


    嫁到月阁一百二十年,向引其实根本不了解月阁宗室内的情况。


    他正想向月明晦旁敲侧击地询问求证一番月姑的话,一溜端着餐盘的侍从小厮鱼贯而入,早饭终于备好了。


    少阁主令下把关,仅仅是一顿早餐,菜色也丰富非常。


    山药虫草粥、鹿茸甲鱼汤、蚝肉炖滑鸡、韭菜炒猪腰……


    向引傻了。月明晦也愣了。


    向引眼皮抽动,这么些补物没下肚,就俨然要汗流浃背了,“寒央君,你说的把关,是把的哪门子关……?”


    他怕月明晦再把关下去,就要把住他的把了……一百二十年后的疯子阁主是有那么点如饥似渴不假,但,现在可是现在啊!


    月明晦的脸已经不知要怎样更红,只能干巴巴地辩解,“我不是。我没有。”


    好在打头的一个侍从喜滋滋地邀功道,“小的昨日后半夜才见少阁主出睡房换洗,今日更是携手对坐用饭,可见少阁主与道侣情深意笃。这些菜都是补肾益精的好物,祝少阁主与夫人生活和谐美满,长长久久!”


    一溜小厮跟着喊道:“祝少阁主与夫人生活和谐美满,长长久久!”


    向引月明晦:“…………”


    第249章 修真世界15


    “都退下去。”月明晦绷紧声音道, 但语气里并没有多少不悦。


    厅内被清场了,只剩对桌而坐的两人。


    仙门厨房做的菜与凡间人家不同,不仅食材没有杂质非常干净, 厨艺和修为兼具的师傅做出来的菜还蕴含着灵力。月阁的厨师就是这一类型的。


    向引虽然没法化用其中的灵力, 但饭菜本身已经足够美味。可,向引也实在不敢多吃, 只能忍痛浅尝辄止, 每样只夹了一筷子, 便端起粥碗。无他,这真的太补了……


    月明晦端起茶杯慢慢饮着, 一直在看向引吃饭。


    向引这筷子逐渐就动不起来了, “你不是说要垫垫胃吗, 怎么不吃?”


    月明晦清咳一声,放下茶杯,拿起筷子夹了两样先前上的小菜放入口中,桌上那些硬菜是一个不碰。


    “这些菜里有灵力可以化用,对我没用,但你可以多吃点啊。”向引说。


    月明晦咄地把筷子一搁, 冷硬着脸不说话。


    向引看他有些羞恼的样子,突然忍俊不禁,微笑了一下。但旋即, 他眼中又填满感慨唏嘘之色, 忙垂眸遮掩下去。


    月明晦紧盯着他, 眼神明明暗暗,复杂得很。


    “你人挺好的。”向引不笑了, 摸摸鼻子道。


    “什么啊。说这个。”月明晦又端起了茶杯,“这就算好么?”


    “算吧?”向引含糊道, 捧起粥碗稀哩呼噜一口气喝完。


    他吃饭看着很香,两颊鼓鼓的,像只仓鼠。月明晦的视线越过举起的茶杯杯沿,更加小心地重新黏到向引脸上。方才他身上杀伐之气已经全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轻盈柔和的感觉。


    门外,侍从们透过门缝偷偷观察着。


    打头的那个侍从忽而抹泪,“很久没见过少阁主这么高兴了。”


    其他侍从纷纷点头认同,“我们一定要让他们多相处才行!”


    这厢,向引刚放下碗筷,便有人进屋上前撤下盘碟,换上了一壶新沏的茶,周到得不得了。这茶水刚换好,月明晦便提壶给他倒满一杯。


    向引原本已准备起身,见状,只好继续黏在座位上。


    不过,他也并非没有话同月明晦说。月明晦看起来心情还可以,这话正好能放在这会儿说。


    “寒央君,有一件事我想和你商量。”


    月明晦的声音略淡下去些:“分房么。”


    向引摆摆手,“分房跟这个比都是小事了。”他不卖关子,诚恳且严肃地往桌前靠近了一些。


    “我想尽快在六十年里调查清楚问仙堂疑案,找到凶手,还需要请你相助。婚约一满六十年,我们便……拆伙,不必再续。”


    随着他的话,月明晦和缓的面色眼看着愈渐发沉了。


    “……原来短短一天,你就觉得这不是一桩能长久的婚事了。”


    向引非常理亏地解释道,“寒央君待我很好,奈何月阁这样的高门大户,我自觉无法待得爽利……”


    他只是想躲开六十年后的悲剧,只为自保而已。但他真的很难说出像样的理由。


    “你的意思是,即便现在很好,经年之后,也说不定会落得一地狼藉,是么。”月明晦轻声道。


    向引惊讶于他能理解自己的意思,继续非常理亏地“嗯”了一声。


    “婚约中我会好好履行义务的……如果你有消除神蚀的需求,双修也可——”


    “双修……?”月明晦突然激动地站了起来!手边的茶杯都被他的袖子碰倒。


    “你前一夜还在说分房,现在就说可以双修?你原来觉得,这是一件很无所谓可以随便做的事么?”


    他抿直嘴唇,看起来是气急了的样子,眉眼间细看,却是深重的怨妒。但,这怨妒并不冲着向引,似是对着自己,竟有些自嘲了。


    “为什么?是因为你觉得我人还不错,便愿意与我双修?仅仅是我为你做了三两桩小事?”


    幽暗阴郁的情绪在眼中一再翻滚,他撇开脸,声音都抽紧了。


    “还是说……你已经后悔了,一刻也不想与我奉陪?愿意双修,就是为了快点离开我?”


    面对他的质问,向引只有沉默。月明晦竟然也惊人地了解他,说得八//九不离十。


    现在是现在,未来是未来。诚然用上辈子的未来去揣测这辈子的未来有失偏颇,但现在很好,未来就也会很好吗?月明晦今天处理了月姑,向引也不能确定六十年后不会有个其他姑其他姨发癫要把他关起来与月明晦双修。


    他吃过大亏了。


    眼下尽早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尽管,对面前的月明晦来说,他此举确实不太地道。也难怪月明晦会这么生气,他这种正经人,一定是气他把婚约当儿戏了,看到几个补菜都不自在的人,听到他把双修说得轻描淡写轻而易举,不气死才怪。


    看来我得意忘形了,向引想,实在是操之过急。月明晦应该是不会同意了。


    “罢了……我何必和你说这些。”月明晦在这时又开了口。他的表情重新变得冷漠高傲,一如向引初初对他的印象。


    “可以,如你所愿。”他却同意了,另补充道,“不用等到六十年,等案子水落石出……你便离开月阁吧。”


    向引错愕抬头,喜出望外:“此话当真?”


    月明晦看他高兴的样子,喉头终究滚出了一个“嗯”字,“如此……对我们都好。”


    在旁端茶倒水的侍从都傻了!刚刚他们不还浓情蜜意地一起吃早饭吗?怎么、怎么茶一端上来,就商议着和离了?这两人还都理所当然,没人觉得急转直下吗?是他们的错吗,是他们上的茶有毒吗?!


    “谢谢你。”向引真心实意,“还有,我很抱歉。”


    像颠倒了过来,本来应当是月明晦利用他,现在却像他在利用月明晦。而且是利用月明晦逃出来后就要翻脸不认人了……


    “不用。”月明晦冷道,“我永远不想听你对我道谢或者道歉。”


    看来他真的很生气!向引颇讪讪地给他翻掉的茶杯重新添上水,“你多喝点水,多喝点水。”


    月明晦低眉看茶杯,伸手拂过,杯壁上瞬间凝结了一层水珠。他把冰水一饮而尽后,说,“我会帮你查案。我也另有要求。”


    “是什么?”


    月明晦沉声:“跟我同进同出,不许离开我视线范围之外。”


    向引:“……”听起来比上辈子关禁闭强上不少是怎么回事?


    月明晦这是图点啥?果然是在和宗室作对,要故意演夫妻情深给他们看罢?


    思及此关节,向引忖道:“我们的婚约提前结束,宗室那边你待如何?”


    月明晦抬眼,“什么?”


    向引:“你不是为了和月姑代表的宗室对着干才硬要和我结婚吗。”


    月明晦皱紧了眉:“月姑和你说的。”他句尾落下来,是个肯定句。


    向引:“嗯。”


    月明晦压下眼中躁郁,“她到底对你说了什么?她是对你这么解释的么?”


    向引小声:“月姑说的,是你被我迷了心窍,才力排众议要和我结婚。但她是看我不爽才这么说罢。想来想去,我猜也就是你与宗室不睦这个原因了……”


    他的话中断在月明晦幽幽的眼神下。


    “我既是为了宗室作对才和你结婚,那你说,我为何又这样爽快地放你走呢?不应该坚持婚约到底么?”


    是啊,好有道理,很矛盾。为何呢?


    向引想了半天,抬出他刚才的猜测:“所以,你现在才叫我处处陪同,就是要在婚约结束前多在宗室跟前刷存在,恶心他们……”


    “……”月明晦定定地看了他几秒,突然冷笑一声,然后提壶给自己又倒了杯水,弄冰镇之后一口灌下去。


    “好吧,我说得不对。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你告诉我罢。”向引实诚道。


    “自己想。”月明晦拂袖起身。


    向引也跟着起身,“你别生气了,反悔更改婚约是我理亏,我也答应你的要求。你要去哪?我随你一起。”


    他无知无觉一派纯然,完全不知视线不可及之处,月明晦伸手抓住了自己的喉甲,银质链绳被他拽扯出轻响。这层薄薄的铠甲护住了他的要害,因为此刻阴私的欲//望而上下滚动的喉结,同样也被遮得严严实实,无法被旁人窥视。


    向引合该离他远一些的。他现在没有疯,脑子很正常,身体也没有变得敏感到离不开浇灌,但他面对向引时,还是会控制不住自己。


    不管经过了几世,这种本源般的欲//望都不会变。他为之疯狂的从始至终都只有向引一人而已。


    第250章 修真世界16


    向引随月明晦来到了藏书阁。


    “我接下去要在练功房修炼, 你拿些书,在练功房打发时间吧。”


    向引没什么意见,他只是疑惑, “你修炼我也要待在你旁边做样子吗?”


    月明晦不容置疑地点头, “要。”


    行吧。向引于是扎进藏书阁找书。他主要目的便是解开身上玉佩之谜,所以找的都是一些法器相关的书, 还有涉及到玉玩佩饰的古籍。


    他心思活泼, 但静下来便是旁若无人, 等到挑选好中意的书,一看外面日头, 好么, 都日过三竿了!月明晦怎的也不来催他?


    他赶紧抱着书扎出书柜, 那袭素采白早不在原地了,向引心里说不上是松了口气还是又提上一口气,准备自己往练功房去。


    就在此时,他突然被一块光斑晃了眼睛,顺着光线的来路看去,月明晦正站在不远处的书架前拾袖翻书, 光斑正是他银质喉甲反射过的日光。


    “挑好了?”月明晦听见动静,朝向引看来。


    “抱歉,辛苦你等我这么久。”


    “没谁等你。是我自己也看入神了。”


    “噢。也是。寒央君没道理等我。”向引干巴巴地。


    “……”月明晦把手上书啪地一合。向引看到封面, 巧了, 这书他上辈子看过, 正是因为这本书,他才受到启发, 开始尝试调用、驯服灵气。


    月明晦把这本书放进袖中,“走吧。去练功房。我需要你为我护法。”


    月阁的练功房向引很熟悉, 因为上辈子他要定期为金丹修士布置聚灵阵。金丹以上的修士都有自己的洞府,大多都偏爱在洞府修炼,但上辈子,月明晦只许他们到公用的练功房去接受向引的护法。


    这辈子,看起来也是如此。向引想着。明明月明晦有他时刻跟着,甚至都可以随地大小修,但月明晦还是屈尊降贵前往公用的练功房,可见少阁主真是以身作则。


    练功房今日冷冷清清,在门口值班接待的弟子惺忪打着哈欠。见到月明晦,忙惶恐地站起了身,“少、少阁主。”


    月明晦瞥向门口立着的房号栏板,只有几块筑基修士的租用木牌挂在上面,两只手都数得过来。


    “把这几日的练功房租用记录拿给我看。”他命令道。弟子忙翻出一本册子递来。


    向引好奇地跟着瞥住那册子,只见前一月的记录填得满满当当,但本月起,修炼的筑基修士人数直线下滑。要知道,金丹期以下是没有自己洞府的,修炼只能使用公用练功房。


    弟子瞄了一眼向引,诺诺解释,“少阁主,自从您成婚消息放出,江湖上风言风语传得就一塌糊涂……如今只要抹黑月阁,便是正确的义举……不少阁中的修士深恐名声脏污,加之其他三大仙门趁机招揽,已经萌生了离开宗门的念头……这还有心思修炼的,自然就少了……”


    月明晦眯缝起眼睛:“我知原因。你是故意在说给谁听?”


    弟子瞬间抖如筛糠,再不敢看向引一眼,“少阁主恕罪!”


    向引一拉月明晦衣袖,“罢了。寒央君,先进去罢。”


    弟子抖着手递给月明晦两块木牌,月明晦签上大名,扔回去一块,弟子忙不迭挂到了栏板上。


    厅中,有零星几个修士还没进入练功房,凑在一起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月明晦携着向引径直从他们面前走过。几个修士全都大惊失色,一边对月明晦行礼,一边偷偷打量向引。


    他们眼中的惊艳根本遮掩不住,甚至有两人突然捂住了头,面色隐含痛苦,在极力按捺什么。


    月明晦紧皱起眉,把向引拉至他另一侧,快速解开一间房的禁制,把他拉进屋。


    向引没有注意到那几道觊觎的目光,犹在思索刚才那门口弟子的话。


    上辈子,他知道自己和月阁在江湖的名声极其糟糕,以致月阁避世不出,但没成想,这么快就影响到了宗门内部,竟然导致基层修士出走。难怪,头六十年里,他越发地觉得宗门荒凉。原本以为是景随心生,原来真的是弟子流失严重。三大门真是狗急跳墙,无所不用其极;月家宗室极力反对,也是情理之中。


    “寒央君,看来我们这婚结得,简直在跟全世界作对啊。”向引不由感叹。


    月明晦把木牌挂在屋门口,抬手落下禁制,淡道:“有得就有失,正常。”


    “得我一人,失江湖民心、门中弟子、亲族关系,如何看,都不是件划算买卖。”向引摇头。


    月明晦一掀白衣,在房间正中央盘腿端正坐下。


    “别人的得失,你又能清楚几分?对我来说,就很值得。”


    向引:“……”


    月明晦的话令他无言以对。他认同月明晦说的道理,也因此更难以理解他。他娶他究竟是为了什么呢?认识这个人前后已然三世,他难道都没法了解他的想法?


    眼瞧着月明晦阖上眼睛,周身宁定下来,已经做好了打坐入定的准备,向引甩开满脑的疑问,在月明晦跟前也盘腿坐下。两人膝盖相抵,上半身距离咫尺,呼吸可闻。


    “……”月明晦睁开了眼睛。


    “怎么了?”向引忙抬手作掐诀状。如今他聚灵都无需结阵,只心神一动,无形的灵气成群结队便涌入了房中,在两人周围漂浮。


    月明晦眼神直直下落,黏在两人相触的膝盖上。


    “你……莫非为旁人布阵护法,都离这么近么……”


    他似是不自在到难以启齿,伸手压住了脖子上的喉甲,每个字都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竟有种咬牙切齿的味道。


    向引被他那种暴涨的气势吓到,连忙解释,“不是的,平时哪用这么近?因为我没给你这样元婴修为的修士布阵护法过,所以把握不住你需要的灵气浓度,你知道,聚灵阵是以我为阵眼,离我越近灵气越浓……”


    月明晦早在听到向引第一句话后,便放松下来重新闭上了眼睛。


    “你觉得现在的灵气浓度够吗?”向引复又询问。


    月明晦稍往后退了退。“……太近了。”


    向引便也往后挪了挪,却被月明晦伸手按住腿,“够了,不要动。”


    他看着冷,手心却非常烫,向引不由缩了缩腿。两人膝盖将碰未碰,在这个距离下终于都闭上眼,开始入定。


    房外,不知何时,隐隐喧闹了起来。


    冷冷清清门可罗雀的练功房门口,慢慢聚集起了很多修士,从练气到金丹都有,都在围观着栏板上写着月明晦三个大字的木牌。


    “竟然是真的,少阁主成婚第二天便带着炉鼎来练功房修炼了!他租用练功房还是头一回罢,故意带炉鼎招摇过市是为哪般?”


    “管他的,总不会是跟夫人出来秀恩爱吧!说不定是知道了我们都想离宗,带炉鼎出来拉拢人心。”


    “我都不敢下山走动,就怕月阁中人现在在江湖中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谁不是呢?在哪修仙不是修,我昨日大婚没瞧见这修真界第一美人,今日就想过来瞧瞧,然后就准备投奔别处了!”


    “你们说,练功房四面无窗,无可窥视,他们会不会直接在里面……”


    有一个修士窃笑道,不少人因为他的话,露出浮想联翩的表情。


    “喂!休要淫言秽语,别人道心若是被你扰乱,可是会招致神蚀的!”另有一人厉喝制止。


    “也只有月阁奉行这种无欲清修了!修为一上去,该疯的不还是得疯?这宗门都要树倒猢狲散了,我看这戒有何不能破?”


    门口修士眼看着吵成一团,就在这时,那厅内突然一声巨响,有一人冲破练功房的禁制飞了出来。


    “救我……救我……!我看到了,我看到祂了啊啊啊啊啊!”


    众人纷纷避让,任由此人来回奔走呼号。


    这修士漫无目的地转了数圈,似乎挣出一丝清明来,直朝另一间关闭中的练功房扑去。


    “月明晦!都怪你!都怪你们!你就非要在我进阶之日带炉鼎在我面前招摇吗?!若没见到这个炉鼎,我又怎么会压抑不住欲//望?!”他嚎叫道,一柄灵剑乍现手中。


    “他要破开禁制去找少阁主!”厅外众人大惊,却面面相觑,只有几人拔剑冲了进去。


    “轰!”又是轰然一声巨响,练功房瞬间烟尘滚滚。不过一息,一袭白衣携着另一袭白衣破出浓烟,飞掠上半空。


    “少阁主和那炉鼎出来了!”地上众人叫道。


    “啊啊啊啊啊——”


    一道剑光自地面闪过,那发疯的修士竟一剑宕开烟尘,从地面弹上半空,挥剑直直朝着月明晦劈来!


    月明晦单手抱着怀中人,赤手空拳,只是简单一侧肩一偏头,剑身几乎是贴着他的鼻尖擦过,他险之又险,却是轻之又轻地就避过了这一剑!


    紧接着,他出手如电,那修士来不及回手,只觉持剑的手腕一麻,下一秒,自己的本命剑便被空手夺了去!剑气横扫,他直直从半空中跌落,从天而降一张缚灵网,将他牢牢掷向地面。


    月明晦手里抱了个人,连自己的无极剑都没有祭出,借力打力,轻轻松松就摆平了这起意外。


    地上的人都痴痴地抬头仰望着天上的人。少阁主穿素采白,他的夫人则身着灰一些的缟羽白,分外和谐。此时一双白衣翩然落地,正似那翔云惊鸿,有高洁凛然之妙姿。


    两人甫一落地,少阁主夫人便径直朝那神蚀修士走去,而少阁主紧紧随在他身侧。只见那漂亮的夫人抬起纤白双手,捏起一诀,俯下身,轻抚向那双眼涣散、喘着粗气的修士眉间,丝丝缕缕的灵气逸散出来,那修士缓慢地眨了眨眼,躁狂的神情逐渐变得平和,紧绷的肌肉变得放松,很快,他像睡着般合眼晕了过去。


    众人围拢一边,简直是用欣赏的心情来目睹这一奇观。方才形容癫狂的神蚀修士,转眼便平静睡去,这施术之人,在他们眼中此刻真如天上下凡的仙人一样了。


    “夫、夫人!他……他这是恢复神智了吗?!”有人大声急问。


    向引闻声,直起身子看了过去,随着他转头的动作,如瀑黑发顺滑地从肩膀坠下,腰间的环佩璆然轻响。他摇头,缓声笑道,“并无。这位道友于仙途已经无望了,我只是让他上路得体面一点而已。”


    他这一笑,千树万花的美都似被他杀尽。连他声音入耳,都像春风涤荡,沁人心脾。众人愣愣,许久以后才有人又发问,“上、上什么路?”


    向引弯起眼睛,“当然是黄泉路啦。”


    “噗嗤”,是灵力击入丹田的一声闷响,那修士的头颅无力地歪倒在了一边。月明晦冷然收回手。


    众人惊愕。


    月明晦抬眼扫过他们,“怎么,他不该死么。”


    几息之后。


    “该死!该死!胆敢对少阁主道侣起那种念头,被神蚀了也是活该!”


    “没错,竟然还敢持剑伤害少阁主和夫人,真是嫌命太长了!”


    “少阁主真是法力高强,夫人真是神通广大!”


    离月明晦向引二人近的都在吹捧,而稍远些,则有更多人窃窃私语着。


    “好美,他们两人联手退敌真的好美……”


    “真真是夫妻齐心,其利断金啊!”


    “我原本还在骂宗门利欲熏心促成了这桩婚事,现在看,他们好般配,而且好强!”


    “这炉鼎是真有几分本事,如今少阁主多了这么一大助力,想必成为第一人指日可待,届时我宗必定是第一大宗,岂容其他三门放肆?”


    “是啊!修真界究竟是以实力为尊!”


    这厢,面对众人的吹捧,月明晦冷哼一声,“没事都散了吧。这几日练功房不能用了,不过,应该对你们也没什么影响。”


    众修士这下是真的面面相觑一番,脸上都有尴尬之色浮现。


    却又听少阁主侧头对他夫人道:“等练功房修缮完毕,往后你会在此处定期为金丹修士护法。”


    一双双耳朵瞬间就支楞了起来。


    他那貌美如花的夫人笑道:“时候不巧,不然在他神蚀前我许能为他压制一二。”


    少阁主立刻面露不快:“他敢那样肖想你,死不足惜。”


    夫人便道,“那我只好祈祷你宗门内的金丹修士不要在我为他们护法时胡思乱想了。”


    众人越听,心下算盘打得越响,终于,有一位修士讪讪地出言道,“少阁主是不是听到了一些宗门内的传言,那都是假的,万不可当真!”


    月明晦挑眉:“哦?”


    其余修士左右望望,立刻跟上,“那些说大批修士要离宗的传言,都是假的,都是那三大门故意传进来瓦解我们宗门团结的!”


    “是啊,是啊,宗门如今外患重重,正需要全宗上下齐心,我们怎么会为少阁主平添内忧呢!”


    “少阁主和夫人尽管放心,我们一定会努力修炼,早日晋升金丹,强盛宗门的!到时候,还得望少阁主夫人鼎力相助啊!”


    看看这些人的嘴脸。


    向引笑得八风不动,而月明晦冷哼一声,不置一词,撇下所有人,拉着向引走了。


    第251章 修真世界17


    月明晦被那神蚀修士打断了修炼, 不过好在他此番仅仅是入定巩固修为,并非长时间的闭关,所以于身体和神智无碍。


    被打断了, 还出了一茬子事, 他也不想再继续修炼了,于是向引跟着他, 带着藏书阁借来的书, 重新返回了洞府。


    饭厅的桌上, 又摆满了好么些吃食。向引看看外面日头,原来已经往西面落得很多了。


    侍从小厮们仍然恭敬地来回端菜添水, 向引多打量了他们几眼, 发现了一丝不对。


    “这里侍从有早晚班吗?怎么看着和早上不是一批人?”


    “你发现得很快, ”月明晦说,“我把原来那批人都打发出月阁了。”


    向引疑惑:“因为他们听到了我们要提前……的谈话吗?”


    然后他眼见着旁边那些侍从的动作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那些人本来也要换了。谁知宗室和他们吹过什么风。”


    向引挑眉:“你很谨慎。”


    月明晦道:“再谨慎也不为过。”


    向引闻言,看看他,突然笑了出来。面对月明晦疑惑的目光,他解释道,“我是想起了方才在练功房我俩演的对手戏。他们听见我们说我会帮助金丹修炼时, 那瞬间脸色大变的样子,真是有意思。”


    “嗯。”月明晦也轻轻勾起嘴角。


    “从那修士暴走起,我们没有商议过却完全想到了一处去, 真的好巧。我配合得好不好?那些修士应该会觉得我们像神仙眷侣罢?”


    月明晦握拳抵住嘴角, 又“嗯”了一声。


    向引忙道:“只是难为寒央君说些肉麻话了。”


    月明晦抿起嘴唇, 不笑了。


    “不难为。就是……不太习惯。”他低声道。


    向引想,那肯定不习惯。他这种脸皮都不太习惯, 月明晦说什么“死不足惜”时他都有点脸热。


    月明晦又说,“无妨, 你也说过,不习惯的事一直做也就习惯了。”


    ……这倒也不必!向引眼角抽动。


    “这种肉麻事演一次就够了!”他转开话题,“好在如此一来,大多数筑基修士应该都愿意留下来了。只要筑基没有大量流失,哪怕新入宗的练气弟子有所减少,宗门元气便不至于大伤。更何况,这些筑基应该现在卯足劲要冲击金丹罢。”


    月明晦道:“此事能如此收尾,是你的功劳。”


    向引道:“不,是我们共同协作的结果。”


    “嗯。”月明晦重新勾起了唇,“吃饭吧。”


    他朝侍从抬了抬手,立刻又有数道精致餐点摆上了桌。


    约莫一盏茶时间,向引便搁下了碗筷。有侍从在门口掌起了灯,问月明晦晚上的安排。


    月明晦说去书斋做公务,两人复又起身相携而去。


    小厮们开始收拾桌上的碗筷,忙不迭八卦起来。


    “我刚从别处调来,没想到少阁主和他道侣这么恩爱,简直形影不离!”


    “少阁主是辟谷不吃东西的,刚才根本没起筷,但还是要上桌看着他夫人吃饭。”


    “是的是的,搞得他夫人都不好意思多动筷了,他好可爱啊!”


    “本来以为调来少阁主洞府会冷冰冰的特别压抑,没想到新婚小夫妻这么有爱。”


    “传出去,少阁主盛宠夫人!”


    //


    夜轮尊一直处在闭关期,阁中上下事务如今一直由月明晦以及七大长老处理。月明晦今天一整天都没有打理公文,趁着晚上处理一下。


    一踏入书斋,两人的脚步都是一顿。


    向引看向了屋中那张堆满文书的几案。上辈子,最后,他来到书斋向月明晦提出离婚,然后就被发疯的阁主压倒在了这张案上。


    再之后,他便得知了惟知真人死亡的消息。


    他正有些出神,身边的月明晦突然三两步向前,唰地扯掉了几案对面墙上挂着的一幅字画。


    尽管月明晦动作已是极快,但向引还是感受到了上面有自己的神识印记。


    那不是幅字画,是他们的婚契。


    月明晦在结婚时竟然把婚契挂在自己书房里?还是一抬头就看得到的地方?


    向引可以肯定,他上辈子最后,没看见这面墙上有挂这么幅东西。


    “你……”


    “我处理一些公务,你在旁边看会儿书吧。”


    月明晦把婚契放入袖中,若无其事道。


    他这样回避,而且他们已经做了新的约定,向引也只好当没看到,压下疑惑,应了句“好”,便坐到一旁的软椅中翻起了藏书阁带来的书。


    月明晦眉头一松,眼神却变得幽幽起来,掀衣坐进几案前,伸手抚了下喉甲,才翻开桌上公务。


    向引正在看的书是法器相关的,在防御的分类中,他找到了一些与他的玉佩情况相符合的资料。他的玉佩确实像是个防御类法器,屏蔽灵气不让灵气入体,但他现在想要增加调节灵气量的功能,如此看,又不能是个防御类法器了。没见过有谁防御装还要求打折扣的……


    他又翻开另一本讲玉玩的古籍,得到了一些有关青玉司南佩的资料,不过只是讲述这古董玉佩寓意着导向正途,有辟邪护体的功能,对向引目前所求用处不大。


    “向引。”


    正在向引苦恼时,月明晦突然出声喊了他的名字。


    向引从书中抬首:“嗯?”


    “你之后去练功房为金丹布阵护法,我想给你安排一个勤务。”


    向引喜出望外,这茬他还没提,月明晦就送上来了!上辈子,自是没这么早的。


    他道:“那我有一个人选。”


    月明晦露出了一瞬迷茫的表情,似是在思考他这刚过门一天的人能有什么人选。


    “谁。”


    “昨日你醉到不知人事,把你搀回来的那个小少年,我看就很好。”向引说。


    月明晦握笔的手指隐隐发紧,“我不记得他是谁。”


    向引故作回忆:“我记得他也姓月,好像是叫月维仪来着。”


    月维仪贴心周到还忠诚,向引还是想把他要过来。而且,上辈子是他害得月维仪惨死,他的良心让他想补偿对方一二。


    “咔”的一声,月明晦的笔杆裂了一道缝。他原本还算晴朗的脸色一下子不那么好看了。


    “……他。他是挺好的。”他绷着脸说。


    向引表露出莫大的兴趣:“他也姓月,是你的哪个弟弟吗?我看他性子跟你不像,挺活泼的,更好相处一些。”


    那支坚硬的乌木笔杆已经粉粉碎了,木头的倒刺扎进手掌中,刺痛异常。月明晦却浑然不觉,五指收拢握得愈紧。


    “他是宗室子弟。”他沉声解释。


    “宗室出身啊……”向引先是面露遗憾,转又思忖道,“那我若招他做勤务,你和宗室的关系会不会和缓一些?”


    “你就这么想要他为你勤务么。”月明晦幽幽盯着他。


    向引实在掰扯不出什么理由,只好含糊道:“不知怎地,觉得他合我眼缘。修仙之人,不就讲究缘分二字吗?”


    向引说着说着,眨了眨眼睛,无他,眼前月明晦的眼神,因他这句话,好像一下子变得哀怨悲伤起来。


    他又眨眨眼,月明晦已经垂下眼眸,自顾自低头继续埋首公务中了。刚才的眼神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你要的话,我明日便差人命他过来。”月明晦低低道。


    “多谢寒央君。”


    这辈子的月明晦这么好说话,真是帮大忙了!


    向引高兴得很,然后便又不长记性地得意忘了形,另起一行,“我们不是说好要着手调查问仙堂疑案吗,听说凡人成婚满一月后,新嫁要择日与夫君归宁,也就是回娘家,有这么一个习俗。我想待我们成亲满一月后,便可沿这凡人习俗,以此做理由一起去问仙堂查案。早一些调查出凶手,我们也能早一点和离……”


    月明晦捏了捏鼻梁,忽而站起了身,还哪有之前和缓轻松的神色,分明是面沉似水。他把桌上公文一拢,拂袖便下了榻。他大步走到向引坐着的软椅跟前,俯视了向引数秒,却又很快张开五指深深按住脖颈喉甲。


    “回去了。”他转身就往书斋门口走。


    向引终于发现他很不高兴了,收好书快步追上他,“你一月后是不是有事啊?没事,可以往后延一延,别太久就行,太久这个归宁的理由就不能……”


    月明晦一点都不想和他多废话的样子,一点头道,“可以。就定在一月后。”


    他步履快,向引跟在他后面快步走。


    心里想着,月明晦不高兴归不高兴,但不论是勤务还是一月后归宁,他都答应了下来。


    该是刚才批到了什么糟心的公文了罢?


    合理,一定是这样的。


    第252章 修真世界18


    走去消耗这么多的精力, 因此实在很疲累。而且月明晦的睡房里又点了安神香。他都没来得及因为同床共枕而尴尬,在月明晦上床前,他就睡死了过去。


    隔天, 他刚任命的勤务, 月维仪便来到了书斋领命。


    要说向引跟这少年一见如故,那有点夸张, 此时的月维仪和一百多年后被他教得事事顺心的月维仪不同, 开朗有余细腻不足, 甚至有点虎。但向引还是跟这小孩儿聊了好一阵,从起居习惯到生活爱好, 什么都聊上了一点, 任谁看都觉得他宝贝得不行。


    聊得在旁边批公务的月明晦停了笔, 频频朝他俩看了好几眼。


    “月维仪,问何君的生活起居,轮不到你管。之后问何君每日去练功房护法的排期,才是你最重要的工作,务必安排妥当。”


    他终于出声打断,语气是属于少阁主惯常的冷硬。


    月维仪立刻行礼, “是,每日预约护法的修士名单,我会天天和您同步。”


    月明晦脸色稍霁, 点头道了声“好”。


    这……向引发问了, “有必要天天吗?有这么多人吗?”


    上辈子, 这布阵护法,一周都不定有修士找上门来。


    月维仪笑道:“那是自然。问何君有去告示栏看过吗?少阁主今天刚刚颁布了关于金丹修士使用宗门贡献点兑换您护法修炼的告知, 我来书斋时路过,告示栏跟前可是围得水泄不通!”


    向引:“……啊这。”


    月阁是有多少金丹啊?他可不想加班!


    “寒央君, 你能带我去看看吗?”


    月明晦一下便搁了笔,这公文说不批就不批了,不过他没带向引实地考察,而是挥出了一面灵力构成的光屏。


    屏幕上,显示出的便是宗门正殿外,告示栏的情形。月维仪没夸张,的确水泄不通,修士里三层外三层的,什么等阶的都有,都在议论纷纷。


    练气在说:“少阁主和他夫人到底长啥样?咱们练气弟子有机会亲眼见到本尊吗?宗门贡献点是什么,怎么拿?”


    筑基在说:“我要下山领宗门任务!我现在就开始攒贡献点!我要升金丹!我要升金丹!我要升金丹!”


    金丹在说:“……”


    金丹什么也没说,已经在正殿门口的比武场摆开架势,大打出手了。谁都想抢先登记上少阁主夫人的护法名额。他们自然不会比预约的手速,比的是实力高下。


    向引无言,原来月阁也有这么热闹的时候。


    月明晦收起光屏,说,“我让人在修缮练功房时给我另辟出一间书房,你坐班的日子我就和你同去。”


    向引点点头。宗门对他俩的反应这么好,月明晦没道理不继续和他扮演爱侣。说也感慨,上辈子他没正经见过月明晦几面,这辈子却当得起形影不离这四个字。


    旁边的月维仪一头雾水:不是,他俩要一起去练功房的话,我还要天天向少阁主汇报什么啊?


    不管怎么说,毁坏的练功房很快便修缮完毕,开放后,拿到第一个名额的金丹在众人羡慕嫉妒恨的眼神中进入了练功房。


    他是一个不苟言笑的金丹修士,有着宗室血统,自高自傲,心无旁骛,自觉修仙至今从未被神蚀侵染。他对炉鼎护法不感兴趣,参与进金丹比试只是因为想验证自己的实力。


    但是他在练功房里待了足一天,日薄西山时才出来。少阁主和他道侣在台阶上站着,他走下台阶,对着并肩而立的两人深深一礼。


    这众修士在外围看着,还有什么不懂的?


    随着得到向引护法的金丹越来越多,宗门的修炼热情越来越高涨。


    月阁的修士们也越来越习惯少阁主和他道侣同进同出,形影不离。


    为了尽快赚取贡献点,他们很多人重新离宗下山,接取任务。一些原本不堪入耳的江湖传言,听多了,也就免疫了。别吵,他们忙着赚贡献点呢。再说,就江湖上其他人有嘴,他们月阁不会传吗?他们也能传啊!


    我们少阁主和道侣可是恩爱非常,竹马竹马,少年爱侣,情深意笃。轮得到你们这些妖魔鬼怪指指点点?你们其他宗门有没有这样的神仙眷侣啊?


    八卦人人都爱听,原本此姻亲之八卦已近盖棺定论,但忽而冒出了另一种言论,自是又要翻出来嚼它一嚼。


    转瞬一月过去,江湖上关于此姻亲的风,已然是刮得东倒西歪了。


    //


    月阁举办大婚一个月后。


    太一寺。


    其他三门排除了月阁,与太一寺住持焕真禅师齐聚一堂。他们在聊的,自然是月明晦与向引的婚事。


    沈岳一张俊脸扭曲,手中的折扇神经质地敲打着座椅扶手。


    “为什么月阁一点都没被江湖传言打击到!全江湖都戳着脊梁骨骂他们,这些月阁修士不觉得以此为耻吗?为什么没有大批出走!”


    玄三山道:“岂止。月阁修士不仅不理睬我宗招揽,甚至我宗有两名金丹今早交了宗门令牌,自请离宗,加入月阁!”


    座上皆惊。逍遥山庄惠玉英问道,“九玄宗难道放了他们活路?”


    玄二水阴狠道:“自然要叫他们有去无回!”


    惠玉英眉眼间稚气未脱,眼神却成熟镇定,他主动贡献出了情报。


    “据我宗下经营的客栈所探听的江湖逸话,月明晦与大师兄日日形影不离,感情极好。在其灵山下的凡人集镇中,甚至都传成了风月戏文,俨然成了段佳话了。”


    其他三位嫡公子脸色都难看极了,充满了僵硬冰冷的嫉妒。


    惠玉英又道:“最主要是,诸位应该也知道了,大师兄如今定期为月阁金丹护法。这才是修士们不顾污名对月阁不离不弃的真正原因。”


    沈岳接道:“也是九玄宗有金丹出走的原因。九玄宗最是尚武,只怕再过阵子,青云山和逍遥山庄也要有金丹流失了。”


    玄三山冷笑:“我们都低估了月明晦的反应和手段。我还以为他对这方面根本没有嗅觉,谁想政斗也是一把好手。嗤。”


    沈岳摇头:“是小引太重要了。我想在座谁得到小引,准保都比月明晦如今更风生水起吧!”


    惠玉英和玄家两兄弟皆以为然。


    沈岳视线平直扫过这三人反应,又开口道:“修真界还是实力为尊。诚然月阁因为有小引,会出现更多的金丹、元婴,甚至月明晦会更加的进阶,但,不是现在。现在月阁的金丹、元婴还是那么多,他们的实力只是虚涨。”


    惠玉英明白了:“但眼下,有宗门的实力立刻便能强过月阁!”


    沈岳点头,沉声道:“只要我们三门合作起来。”


    “合作?九玄宗从不讲合作。”玄二水勾唇,“只有掠夺和吞并。”


    沈岳和惠玉英都僵了一下。


    这时,一直在旁旁听的焕真禅师慢吞吞插入话头来。


    “由贫道见证三门合作,也不失为美事一桩……”


    “噢?”玄三山听懂了焕真禅师的未竟之意,挑明道,“大师这是要加入多数派了么?”


    沈岳和惠玉英对视一眼。惠玉英挂起他纯然邻家的笑容,率先道,“九玄宗本就强于我宗,我愿意认两位玄家哥哥做大哥。”


    沈岳摇着折扇,“青云山底蕴最是悠长,便承让列次席。”


    惠玉英点头,“自当如此。”


    玄三山皮笑肉不笑:“为了对抗月阁竟需要三门联手,真是丢面儿。”


    焕真禅师摇头,“玄三公子此言差矣,此番合作的意义,应是结束四大仙门割据的局面。只有大统修真界,群策群力,才会出现成功飞升之人……”


    “你这老头少说废话,就说加不加入吧?”玄二水打断。


    焕真禅师“阿弥陀佛”道,“要想大统,那自然是少数服从多数。”


    “成交。”四位公子彼此环顾,都露出了笑容。


    //


    月阁。


    对向引来说,这一个月可比上辈子热闹忙碌太多了,一眨眼便过去了。他几乎都把那成婚一月后归宁的计划忘在了脑后,还是看见侍从们在收拾东西,他才想起来,是时候回问仙堂了。得亏月明晦靠谱,记得这事。


    侍从们收拾了好几个箱子。从藏书阁拿来的稀世古籍装了一箱子,上好的灵酒装了一箱子。向引问月明晦,这怎么带这么东西?


    月明晦曰,回门礼。


    月维仪在旁边笑道:“少阁主列了很长一份礼单呢!”


    月明晦横过去一眼:“少说。”


    月维仪吐舌,“凡间有说法的,回门礼越丰厚,说明夫家越喜欢新嫁。”


    向引惊讶,“原来还有这样的说法。”不过他心里没把这句话当真。


    月明晦果然也澄清道:“……礼数罢了。月阁总不能因为礼物寡薄被人小瞧了。”


    月维仪指挥侍从们把几个箱子运上车马,屋里只剩向引和月明晦二人。


    “我以为我们会御剑去。”向引说。


    “也不赶急路,何必御剑。”月明晦说着,转瞬思及什么,微拢起眉心,“你……这么想赶着去?”


    向引摸摸鼻子:“倒也没有。”


    他第一反应是御剑,乃是因为,前两世他寥寥几次与月明晦的同行,情况不是在逃命就是在赶路,当然得御剑……


    其实他现在也可以御灵乘风赶路,一点不比御剑慢,但他还没找着契机暴露这一手。毕竟月明晦跟他一起上过很久的学堂,知道他的实力底细,那便是没有实力……而且,藏拙总不是坏事。


    “寻常坐车马,应是要花费数日才能到达问仙堂了。”向引说,揣度着月明晦的用意,“如此像凡人一般赶路,阵仗又这么浩大,可谓十分显眼。你是不是又想利用这次归宁,继续在江湖上制造我们非常恩爱的舆论?对不对?”


    “唉,你……”月明晦轻叹了一口气,又是向引熟悉的欲言又止,“不对。”


    “那究竟是何故?”


    月明晦又给他同样的三个字:“自己想。”


    //


    嫁入月阁整一个月后,向引与月明晦启程前往问仙堂归宁。回门礼十分丰厚,但随行人员十分简洁,只有月维仪一人而已。


    坐进马车轿厢,向引恍惚间有些惴惴然。三世了,这是他自从离开问仙堂后,第一回正大光明地回去。


    而且,前两世,他的生路都是在问仙堂戛然而止的。不止是他,月明晦和他两世最后都死在了问仙堂。


    车帘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掀起,月明晦矮身进来,坐在了他的对面。


    这一回,他们会得到什么样的结果?


    车轮缓慢转动起来。启程了。


    第253章 修真世界19


    月维仪以灵力加快下山速度, 很快便下了月阁灵山,之后他没有继续消耗灵力,靠马匹用寻常速度走了一会儿, 道路两边人声逐渐热闹起来。


    “少阁主, 在此处停车可以吗?”


    月明晦:“可。”


    向引打帘朝车外望去,竟是凡人集市!


    月明晦为他解惑:“我有一个认识的炼器师, 是个散修, 本事不小, 正隐居在我宗山下的凡人集镇。”


    向引:“!”


    月明晦这是要为他引荐的意思吗?


    “你怎么知道我对炼器有兴趣?”向引问。


    “你最近看的书不是一直都是法器书?”月明晦见向引点头,又转开了视线, 望向不远处的集市入口, “正好我有东西要在这里买, 也不是特意转过来的,就是正好想到了这一茬。如果你不想见这个炼器师的话,跟我买几样东西就可以。”


    边上月维仪纳了闷了:堂堂一个大仙门的少阁主,有啥东西要去凡人集市上买的?


    昨晚月明晦吩咐他记得要在这集镇停脚时,他还以为少阁主情趣大发,是要带向引逛街呢。要知道, 凡人和修士并不那么泾渭分明,凡间玩的东西又多不似修真界那么枯燥,很多修士是很喜欢带道侣去凡间约会的。


    结果是见什么炼器师!


    那厢向引分外高兴, “我想见的!多谢寒央君为我引荐。”


    “不用。”月明晦一如既往不承他的谢, 顿了顿道, “为何对炼器有兴趣?是想学一门防身之术么。”


    话都说到这,向引拿起腰间的青玉司南佩, 真真假假道,“我是想搞清这枚玉佩的来历。师父捡我回去时我身上便有此玉佩, 还有字条告诫我切勿离身,这玉想必不止是吉祥保佑这么简单的意思。那日偶然在藏书阁翻到法器相关的书籍,见到一器形似环佩,我便有了此疑惑。”


    青玉司南佩随着他的摆弄,发出独有的沥沥声响。听见这个声音,月明晦微微抿唇,侧过身应道,“原来如此。宗门藏书阁收藏的法器书大多都是从这个炼器师处搜罗得来,找上他也许真的能得到答案。”


    “太好了。就请寒央君带路了。”向引自是又谢。这辈子月明晦总给他瞌睡递枕头,真是不错。


    两人叮嘱月维仪看好行李,便撇下他走进熙熙攘攘的凡人集市中。


    正是上午,早市相当热闹。人群最是聚集的小摊贩大多是支早餐摊的、卖肉卖菜的,道路两边门面比较大的生意,茶馆戏台一类,也是红红火火。


    各种人做着各种事,也有很多人转头,打量着明显与这市井气格格不入的向引和月明晦。


    向引左右望着,非常新奇。上辈子他就计划过,有朝一日脱离月阁,离开修真界后,就找一个凡人集镇落脚度日。


    他忙着看两边没注意脚下,月明晦拉了他一把,“看路。”


    向引定睛,原来他差点撞上一个小女孩。不过,不如说,是小女孩撞上来的。


    “仙君,买莲蓬吗?”她背着一个大篮筐,脆生生地仰脸和他们兜售。


    向引讶然,弯腰反问道,“你知道我们是修士?”


    小女孩甜笑,“是呀!很好认的,你们身上的味道跟我们不一样。而且,你们就是仙山上刚结婚的两位仙君吧?”


    不止是向引,月明晦也愣了愣。


    “你们怎么知道的?”


    “最近有很多仙君下山,来集镇歇脚时总是在聊。”


    向引:得。


    小女孩从篮子里拿出两瓣莲蓬,两边瞅瞅,全递给了明显更好说话的向引,“仙君大人,这是我家清早刚采下来的莲蓬,可鲜嫩了,你们尝尝,不收你们钱!”


    向引接了过来,“这怎么好意思?”


    他直起身看向月明晦,意思很明白:我没钱,你快给钱!


    月明晦袖着手回看他,意思也很明白:我也没钱。


    向引:“?”


    仙家身上没凡间货币很正常,但你不是说要来集市买东西吗?不带钱这是要买哪门子的东西?


    月明晦没子儿可掏,仍是伸出手来,指尖如点起火焰一般窜起一束小小的灵力,问,“看得见么?”


    小女孩眼中,先是迷茫、再是恐惧的情绪一闪而过。她点头,却紧闭起眼睛,逃避着某种未知的东西。“……看、看得见。”


    见状,月明晦拿过向引手里的莲蓬,剥出一颗莲子来,指尖的灵力火苗打在莲子上,原本娇嫩的莲子瞬间被淬炼过似的,表面形成一个无比精细的钩月形状。


    “你日后若想踏入仙途,可以拿着此物上山。”


    小女孩木木地接过,点点头。完全没有刚才的活泼灵动。


    “谢谢你送的莲蓬。”向引重新俯下身,摸了摸小女孩的头顶。


    “不客气。”小女孩左右猛地晃了晃脑袋,提了提背篓就要离开。她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开朗道,“对啦,夏至那天,镇上夜晚会放水灯,可漂亮了!两位仙君可以再来玩!”


    向引点头,与她挥手作别。他对这种活动很有兴趣,算来夏至还有十几日便到,如果时间赶巧,调查又顺利,从问仙堂回来就差不多能赶上。


    “可能没有缘分。”月明晦这时在他身边道。


    “你说那女孩儿?”向引没好气瞥他一眼,手里剥起莲蓬,“冷不丁拿出一团灵力,把人家都吓傻了。”


    “我不是说她没有缘分。这么小的孩子,却看得见、看得懂元婴修士的‘神秘’,她很有仙缘,不然我不会留东西给她。”月明晦说。


    向引低头吃了颗莲子,入口清甜,确实好吃。


    “下次你记得带荷包。付不出钱就测仙缘是吧,要是我今天不在你旁边,这孩子回去得傻上好几天。”


    月明晦少见地笑了一下:“我一个人,也不会来这里了。这才是我说的没有缘分。”


    向引恍然听懂了他的意思。月明晦是在说,他们也许没有缘分在夏至再来集镇玩了。因为,那时说不定他们都顺利调查清了疑案,一拍两散了。


    他没有什么话好说,闷头吃莲子。


    不知为何,这颗莲子咬进嘴里,没有刚才第一颗那么清甜了。


    //


    据月明晦所说,炼器师的所在乃是在一个集中卖古玩的地方,位置不太好找,在集市边边的小巷子里。向引跟着月明晦一通绕,途中路过三个茶馆一个戏园,只听得里面欢呼掌声阵阵,热闹极了。他不由脚步放慢,想听听里面到底在说点什么。


    “坐进去听听?”


    停在一座茶馆跟前,月明晦侧头问道。


    “呃。”向引还在犹豫,就有小厮殷勤冲上来,“两位客官是吗?里面请!”


    向引:“……”只能脚一抬跟进去了。


    小厮长袖善舞,把他二人带到二楼一处僻静的雅间。整个茶楼是天井式构造,从围栏往下望,正好可以看到说书的台子。围栏上方悬挂着轻薄的白色纱帘,保证了私密性。


    小厮端上了瓜果茶水,向引一口茶一口莲子,月明晦仅仅是用茶水润了下唇。


    说书刚才正是进入间场,说书先生休息了半盏茶时间,便重新登上了台。一拍醒木,直接进入了正题,“方才且说道那仙家少主大婚之日,表面喜气洋洋实则暗流涌动。宗门内也有人对少主少夫人心怀鬼胎,趁着两人一同修炼,竟拔剑闯入,要破坏他们的好事!……”


    “噗——!”


    吃瓜吃到自己头上,向引一口茶水笔直地喷涌而出。


    这,这都是什么啊!怎么随便进一个茶馆,就连凡人说书都在讲他跟月明晦的事情?!而且、而且讲得这么惹人误会!


    不用说,这八成也是月阁的人在山下传来传去传成这样的……


    向引抬眼去睨月明晦反应,却见月明晦搭在桌上的一角衣袖湿了。准是因为他刚刚的不雅动作,被茶水沾湿了。


    向引连忙掏出帕子,探身伸手出去,要给月明晦擦一擦。两片衣袖碰到一起,他对上月明晦微微睁大的双眸,才意识到面前乃是一位修士,袖子脏了,施个诀便是。


    向引很尴尬,搞什么,显得他好像特别当心月明晦似的!尤其是,他发现月明晦往后错了错胳膊,躲开了他的手。他更尴尬了,想坐回去,但这茶座椅子窄得很,他的重心已乱,另一只手只好胡乱撑上桌面保持平衡。这手,好巧不巧就往茶壶碰过去了。


    眼看手要摸上滚烫的茶壶,一阵灵力推了过来,茶壶滑至桌子边缘堪堪停下,力道控制极好。向引对面的人站了起来,他重心不稳的上半身被一面微热的手掌扶住。


    围栏悬挂的帘子因为无形灵力荡过,飘飘荡荡地扬了起来。


    台下说书人正唾沫横飞,讲到那仙家少主与少夫人比翼双飞,联手对敌。


    忽然余光有什么一闪,二楼忽有白影乍现。不知是不是有风,白色纱帘荡起,露出帘后的两位客人。只见一人一袭白衣,眉目疏冷,环抱着另一人肩膀,而另一人容貌昳丽难以逼视,观其姿势,似是探身跨过桌子与那白衣男子调笑,然后被顺势揽入了怀中。


    说书人条件反射一拍醒木,激动地站了起来,朝二楼大喊:“仙君大人!”


    一楼大厅的所有人都抬头看了过去,把帘后的景象尽收眼底。


    就像水滴溅入油锅,底下瞬间炸了开来!


    “是四大仙门月阁的少主!”


    “他竟然带着夫人来凡间茶馆听书!他超爱!”


    “他夫人好美!原来仙人之姿就是如此!”


    说书先生临场发挥能力极强,已然就着眼下的情况说了起来,“又说仙家少主对少夫人一日更比一日不可自拔,提出带少夫人下山到凡人集镇一游……少夫人亦是心旌摇荡,仅凭一片轻薄帘子遮掩,就要轻薄少主……”


    “快跑!”


    向引哪还有脸继续坐下去听,一把抓起月明晦胳膊,就夺路而出……


    第254章 修真世界20


    活了三辈子, 向引发誓现在绝对是他最尴尬的时刻,没有之一!


    他不管不顾地拉起月明晦的手,便冲出了茶馆。


    茶馆里喧闹不已, 很多人探头出来, 兴奋地呐喊,吸引了大街上更多人的注意。月明晦反手握住向引的手, 冲开逆行的人流, 从大路绕进了窄巷中。他没有用灵力, 省得更引人注目。


    向引被他拉着跑,甩开身后的追闹声, 心跳随着奔跑越来越快。对他来说, 这是一种陌生到荒谬的感觉。


    两人跑到一个巷子里, 总算甩掉了好事者,其实并没有多少人追上来,这些凡人百姓没有多少闲心去管别人,和修士不一样,他们有太多自己的事情要做。


    跑了一长段路,月明晦面不改色, 而向引撑着膝盖弯腰不停喘着气。


    “你还好么?”


    听见月明晦平稳的声音,向引抬头,瞪了他一眼。这还用问嘛?


    月明晦蓦地凝住了身形。耳边是向引急重的喘//息声, 眼前是一双水光潋滟暗含嗔怪的眼睛, 让他一下子联想到了一些记忆深处的高热片段。在向引低头调息的瞬间, 他张开五指按住喉甲,手指死死地嵌入, 用力到发白,就像要把金属表面捏到变形。他的瞳孔都有一些涣散, 随着那令人浮想联翩的喘//息渐轻,眼神才慢慢地聚焦回来。此时,他看起来比向引都要狼狈疲惫很多了。


    向引原地休息了片刻,缓了过来,月明晦竟也就在旁边傻傻等着他。向引总算有功夫打量一下周围,只见人迹稀少,都是一些卖字画卖文玩的铺面,还有支着破旗算命的,他们俨然已经跑到了集市边缘。


    “快到了。那炼器师的店就在前面。”月明晦说,抬步往前走。


    “刚闹这出下来,我们还不知道会被怎么编排。”向引缀在他后面,闲闲道。


    “嗯。”月明晦应了一声。


    “你‘嗯’个什么劲儿。刚路过茶馆的时候,我是听不清里面在讲什么,你不可能没听见罢。”向引扯住他,也是有点脾气了,“你都听见是什么了,还问我要不要进去。”


    月明晦停下脚,微侧过脸,“我是听见了,所以想知道。没想到会被发现。”


    “知道什么?”


    月明晦转过来的半张脸又转了回去,“……仙家少主和少夫人的故事。”


    向引:“……”月明晦干嘛好奇这个啊!他俩怎样他这个当事人不是最清楚吗!


    不消捂住脸,向引就知道自己脸准红了,再一看侧前方的月明晦,好么,耳根也泛着红呢。两人同时开始闷头快步走……


    这下可好,整得彼此都臊得慌,何必呢?


    好在,不过几步路的功夫,要找的那位炼器师的古玩店便到了。


    铺面没有卷帘和门板,大剌剌地敞开着,门口连块牌匾都没有。向引随月明晦踏入铺面,只见柜台里摆着一些鸡零狗碎的破烂玩意,看起来就有一种浓浓的江湖骗子气息。且,柜台后面没有老板,也没有伙计。整个店里都没人。


    总之,哪哪儿都不像是正经在做生意的样子。


    “这能赚到钱吗?”向引奇了。


    月明晦:“不能。”


    “这炼器师是什么来头?”


    “他之前被九玄宗诬陷偷盗宗门法器,我路过搭救了他一命。我招揽过他,不过他只想做散修,但之后他就跑来了月阁灵山下定居,赶也赶不走。”月明晦简单解释。


    向引懂了,和他一样,抱月明晦大腿的。而且,还只占便宜不想给钱……


    “——说什么呢,不然把藏书阁我给的书还来!”


    门口,有一个年轻的男人声音响起。向引转头一看,差点吓一跳。这炼器师戴着一个狼脸模样的面具,看着甚是吓人,但如果再一看他手里拎着的生煎馒头和豆浆,这个狼面具就变得仅仅是古怪而已了。


    “月阁主,你竟然主动来找我,寒舍真是蓬荜生辉……”炼器师面具的两个黑洞里,黑色的眼睛滴溜一转,“旁边这位美人,是谁哇?”


    “你好。”向引谨慎地问好。


    炼器师问月明晦:“不介绍一下么?”


    月明晦冷道:“你买早点的时候早该知道了吧。”


    “呵呵。刚才集市上确实热闹得很。”炼器师笑了两声,对向引说话时,语气倒是正经了起来,“想问什么?你夫君对我有恩,我一定知无不言。”


    夫君……向引的微笑扭曲了一下。月明晦也蹙了眉。


    “哈哈,你看我,在凡间待久了,都说不惯道侣这俩字了。”炼器师又开始嘻嘻哈哈。


    向引捧起腰间玉佩,言归正传,“我想请阁下看看这枚玉佩的来历。”


    炼器师立刻放下包子豆浆,俯下身凑在他腰边细细端详起来。


    月明晦“啧”了一声。


    炼器师干咳一下,拿起柜台上的放大镜,退后了两步。


    端详了片刻,他确定道:“这是青玉司南佩,前朝老古董了。有辟邪护体的作用。”


    向引觉得他虽然说得很快很对,但是这些内容他早也知道。这个炼器师难道不过如此?


    他直接说清楚来意,“我来找阁下前翻查了很多资料,猜测这枚玉佩是类似防御一类的法器。我是想请阁下确认,对也不对?”


    炼器师的狼面具突然抬了起来,黑洞洞的眼睛直朝着向引:“非常对。”


    向引:“那……”


    炼器师喁喁道:“——那你知道,它防的是什么么?它辟的邪,又是什么呢?”


    向引如何不知,也因此,心里悚然一惊!


    炼器师伸手引向里间,“可以借一步说话吧?”


    向引心神未定,看着那同样黑洞洞的门口:“寒央君要求我不能离开他身边一步的。”


    “……”月明晦沉默以对。


    炼器师吹了声口哨:“哦豁,玩这么花,路子这么野啊?”


    紧接着,他抬手落下了一道隔音屏障!


    屏障外,月明晦紧皱起眉,手形已要掐诀破障,而屏障内,向引疑惑问,“有什么是他不能听的?”


    炼器师看不见表情,但语气充满戏谑:“你确定?”


    向引心里又是一突,朝月明晦做了一个我没事的手势。月明晦虽然面色不悦,但终究手是放了下来。


    炼器师道:“说点实际的话吧,你既然已经搞清楚了这玉佩的正体是个防御法器,找上我又是为何?”


    月明晦听不着,向引确实能直说的东西变多了,“我想把它改造一下,让我能调节它的防御范围。”


    虽然炼器师脸被面具遮住了,但向引明显感觉到他一脸“你脑子没坑吧”的表情。


    “都告诉你这是辟邪的东西了,你竟然还要解放它?”


    向引说:“我心里有数,你只管告诉我可不可行。”


    炼器师笑道:“所以,你确定这是能被月阁主知道的事么?”


    “……”向引有一种被看穿的感觉。这个炼器师来头真的不简单。


    “月阁主要知道你想干嘛,肯定不允许我帮你。不过,事实上你的玉佩除非损坏否则就是完全防御,我也是无法改造的。”炼器师说,“何况,这对你来说也不是能够离身的东西。”


    向引失望之余也意料之中,“打扰阁下了。”


    “稍等一下。”


    炼器师转身走入里间,不一会儿晃出来,把手里一物递给向引。向引接过来一看,是一枚素圈玉扳指。


    “这是?”


    “自然是法器。你既然佩玉,我便也找了一个玉石做的法器作配。”


    “还有这种形状的法器啊。”向引转着扳指看。


    “呵呵,法器的种类有很多,形状也不拘泥于单一。传说中特别强大的法器甚至拥有自己的意识……扯远了,


    “这枚扳指是一种空间法器,什么都可以储存,全凭你怎么使用。有把它当成储物袋用的,也有人把灵力储存在里面以备不测,还见过有变态的把人关在里面的……咳咳。它的空间不是无限的,如果超出它的容量,里面的东西就会被全部倒出来,你要留意。”


    炼器师解释道,又教给向引它的用法。寻常法器需要灵力才能发挥作用,但这枚玉扳指竟然不用。


    向引听完,反应很快,“这又何尝不是一件充能法器?”


    炼器师高兴地拍了拍手,“你这样聪明,如此我也不必多说了!”


    向引思路一下打开了,这是真有用,意味着他可以把靠近他的灵气储存起来,又由于这个法器超出容量里面的东西就会全部清空,有这样的特性,等灵气存满时,他也许可以释放低配版的释灵术。


    “多谢阁下!”向引道谢。


    炼器师一摆手,撤下隔音屏障。


    月明晦立刻就朝他发问:“你们说了什么。”


    “我送给他一个法器。”


    月明晦瞅向向引手里的玉扳指,脸色一下黑沉下来,“你送戒指?”


    炼器师“哎呀”一声,“别介,就当是结婚贺礼!而且,这是扳指,是戴拇指上的;而且,阁主若不爽,自己送他一个戒指不就好了?”


    月明晦若有所思。


    炼器师也不留他们,把两人拱手送出铺面,“我包子豆浆都凉了。”


    向引有所好奇,“你吃饭会摘面具吗?”


    “……”炼器师难得噎住,生硬转开话题,“法器一行可是博大精深,月阁主,你参加过五十年前开放的古神秘境,是么?”


    月明晦点头,“何意?”


    炼器师笑道,“我只是想卖弄一下知识啦。秘境中现世的那本《无邪古典》,据说不是一本书,是一个相当强大的法器呢!”


    “!”


    《无邪古典》!


    听到这个名字,两人心里都是一震。


    第255章 修真世界21


    向引一下子就想起了上辈子最后的场景。在意外觉醒释灵术, 让近百名修士爆体而亡后,他看到了莫名飘浮在废墟之上的《无邪古典》。


    这原来是一个法器吗?它的现身确实怪异,但他当时翻了前几页, 感觉只是一本古书而已。


    两人跟炼器师告别, 回到了集市外的马车上。


    月维仪左手一串糖葫芦,右手一盒桂花米糕, 胳膊上还挂了一个芝麻饼, 正吃得不亦乐乎。看见他俩, 他忙咽下糯叽叽的米糕,“少阁主, 公子, 你们怎么空着手回来啊?”


    向引月明晦:“……”


    向引斜了月明晦一眼, “有人是说要来买东西的,结果一个子儿都没带。”


    月明晦打帘就往车里钻。


    月维仪瞅着他俩,自言自语,“怎么觉得去了集市这一会儿,他们不那么见外了?”


    马车在凡人集镇上耽搁一时,终于重新行驶起来。


    “这一次去问仙堂, 还是得把《无邪古典》拿到手。”月明晦与向引说起调查的计划,“我认为它是疑案的关键。”


    向引点头赞同。


    向引还记得,月明晦在上门提亲时, 向惟知真人索要过《无邪古典》原籍当作嫁妆的一部分。当然因为这本书是问仙堂的镇堂宝物, 惟知真人没有答应他。


    再往上一辈子追溯, 第一世月明晦与他冒险返回问仙堂,为他寻找证据脱罪时, 首先去搜的,也正是惟知真人的书房。现在想想, 他应该就是在找《无邪古典》。


    “你早就知道此书有异?怎么知道的?”向引自然而然有了此问。


    月明晦简单道:“在秘境里遇到过。”


    向引挑眉:“古神秘境,是你来救我的那会儿吗。”


    月明晦模糊地“嗯”了一声。


    向引琢磨着他的反应,“说来,秘境里发生了什么?我只记得我意外跌入秘境,之后的事情就不记得了,醒来便是你抱着我在秘境出口……”


    月明晦打断他:“又不是什么好事,不记得不好么。”


    向引越觉他对这事态度可疑,他惯常是有一说一的人。但向引也知道,月明晦不想说一件事,那就跟蚌壳没两样,是如何撬也不会说的,只能暂时作罢。


    “寒央君,你专门引荐的这个炼器师,让我得到了很大的收获。”向引手里拿着玉扳指,旧事重提,“别再说你是顺路了,不带钱逛集市的人顺的哪门子路。”


    月明晦无言,只是端正放在膝盖上的手又紧紧攥了起来,白皙的皮肤表面都拉扯住纹理,就如一块绣着青竹的绣花绷子。


    向引不逗他了,说,“虽然你一直说不用,但我还是得谢谢你的。”


    月明晦的嘴唇和眼睫都颤动了一下,不知道在想什么,终究选择保持沉默,手却攥得更紧了。


    三世了,都这么个样子,锯嘴葫芦一个。


    不过向引如今慢慢接受过来,这一世的月明晦和上一世,还是不一样的。尽管他们确实是一个人,在行为习惯上如出一辙,但两世的发展已完全不同。不同的经历下,月明晦骨子里潜藏的阴狠暴戾因子如果不会激化,也就不会成为上一世那样的暴君。


    反正他是无法想象上一世的月明晦,会露出此刻这样吃闷亏的郁闷表情。


    他也无法想象上一世的月明晦,拐弯抹角给他行方便关照他的样子。


    见月明晦闭起眼睛,不知是在养神还是趁机入定,向引开始低头研究新得到的玩意。


    此时马车已远离了凡人集镇,正行驶在深山野林中,周围环境原始,不过灵气因此也很浓郁。


    向引轻轻勾过周围的一缕灵气,灵气立刻讨好地缠住了他的手指。他把灵气往扳指里引,灵气似是犹豫地徘徊了一下,最后还是嗖地钻了进去,随后咔地被关在了空间里面。


    能行!


    向引开始流水作业,为了不惹月明晦察觉,只能一点点往扳指里面塞灵气……


    随着空间里灵气压缩得越来越多,玉扳指的颜色也变深了,原本是透亮的翠绿色,慢慢变成了墨绿。


    向引停了手,把扳指戴到了拇指上。突然觉得一阵安全感袭来是怎么回事……


    一放松,他便也困倦起来,于是同样合上了眼。一时间,轿厢内只有车轮轧轧声规律地响着。


    //


    黄昏时分,车头的月维仪找了一处避风空地,停下马车休整。因为辎重不轻,夜间他们就不赶路了。他从行李中拿出用法术冰镇起来的食盒,重新施术加热后递给向引。


    向引边吃晚饭边瞧着这一大堆行李思索,虽说不御剑普通坐马车,但月明晦完全可以把这些礼箱装进储物法器里,减轻辎重。这样轻装上路,也不怕辎重太重影响夜间驾车,还能多赶出好些路来。


    月明晦为什么不这样干?他手上这个是比较奇特,但一般的储物法器难道是什么稀有物事不成……


    眼看着月维仪钻进轿厢,放下了座椅靠背,把分开的两边软椅拼成了一整张床,向引终于出言打断,向月明晦建议:“我可以把行李收到储物戒里,我们轻装简行,就别在野外过夜了罢?”


    这椅子床他肯定睡不好!这一个月他几乎是沾枕就着,这才避免了思索和月明晦同床共枕的尴尬,现在要他和月明晦大剌剌地在野外躺一块,他实在难以适应!


    月明晦听罢,说:“你管你休息,我和月维仪在外面守夜。”


    向引:这更有负担了啊!这未来的月阁阁主、修真界第一人是他的保镖怎么的?


    向引打开他的玉扳指,唰一下就把一堆礼箱收进了空间中。


    “我不想休息,我想赶路。”他坚决地对月明晦说。


    不知为何,月明晦看起来有点失落,幽幽盯了他几秒,还是点头同意了。


    拼好的床又变成了两张软椅,车轮轧轧声又响了起来,这会儿比之前更加轻盈了。


    于是,在本就静谧的夜间,一些外面的动静就显得尤其明显了。


    “停车。”月明晦忽而吩咐道。


    轧轧声渐渐停了,与此同时,就连向引都听到了,从远及近袭来的打斗声!


    月明晦拉起向引,掀帘下车,与月维仪三人藏至一边,施术隐藏气息。


    很快,向引便模糊看到那追打声的来源。


    一位窈窕女修在前面逃跑,数位玄衣男修在后追赶。女修披头散发,手提一柄轻巧弯刀,身上满是大大小小的血痕,离衣不蔽体已经不远,而后方的男修穷追猛打,脸上全是嗜血的杀意。


    “槐姬,休要怪我,叛出宗门的是你,是二少三少下令,敢叛宗投靠月阁,要叫你有去无回!”


    女修身负重伤,听闻此言,仍有气力长啸道,“生冷不忌的九玄宗何时讲究起忠诚背叛?!既如此,当初我已拜师门,九玄宗却将我强行掳走入宗的这笔帐要怎么算!”


    “你想怎么算,当然是我宗说了算!九玄宗昔日能将你那微末师门灭门,今日便能将你这叛徒诛杀当场!”另一位男修桀桀邪笑。


    女修无暇再回话,她拼命跑着,突然看见一架停在树林中的马车,她慌不择路,一刀砍断牵着马车的绳索,便飞身上马,企图借用这个交通工具逃快些。


    “快跑!”她一扯缰绳,马条件反射地昂首便冲。


    下一刻,一道银光闪现眼前,女修惊险后仰,堪堪躲过!


    “嘶——”马的惨叫随着它头与脖子的分家戛然而止!


    女修一个翻滚,躲过僵倒在地的马尸,单手支撑地面,忌惮地看向三位玄衣男人。


    其中一位挥刀祭开刀刃上的马血,“到此为止了,槐姬。那月阁名声狼藉苟延残喘,你何必弃明投暗?”


    槐姬抹过从额角流下的鲜血,握紧手中弯刀,蓄势待发。就在这时,她眼神突然凝在了旁边一处角落!


    “名声狼藉苟延残喘?我怎么不知月阁是这样的境地?”


    第256章 修真世界22


    树林深处, 有疏冷白衣现身。在深夜遮天蔽日的树影下,犹如清辉落地,长夜坠明。


    “名声狼藉苟延残喘?我怎么不知月阁是这样的境地?”


    他施施然说, 缓步走来, 却是瞬息就到达了战场中心。


    “你……你是……!”


    三名九玄宗修士都瞠目结舌。


    怎么会这样,月阁少阁主怎么恰好就在这里!


    为首修士勃然大怒, “槐姬, 你真是好样的, 你早就和月阁串通好了吧,在此处埋伏我们, 竟然还请得动月寒央!”


    槐姬:“……”不是, 没看她也震惊到说不出话吗?!


    刚刚斩马的修士上下扫视她衣衫不整的身体:“能让月寒央出马护你, 你也是付出了很多努力吧?”


    闻言,月明晦眉头轻皱。


    “绝无此事,月寒央与他道侣如胶似漆,绝对不可能和外面的男修女修搞不清楚!”


    槐姬猛然大声道。但是比起给自己辩解,这话不知为何听起来更像是在为月明晦解释……


    月明晦终于正眼打量了槐姬一下。


    这个女修金丹期修为,衣着妆容邪魅, 不过现在血淋糊拉的也看不出什么美貌来,反倒是这种伤势下还这样大声说话,真不知是硬撑还是还有余力。


    “我出现在这里确是巧合。不过, 月阁自然不会嫌金丹多。”月明晦道。


    “这么说, 你是打算路见不平了?!”九玄宗三人恨到牙痒。


    不为别的, 他们没杀掉槐姬没能复命事小,要是被二少三少知道原因是月明晦从天而降救走了槐姬, 他们的脑袋绝对要分家!


    “把槐姬杀了要紧!”三人立刻抓住重点,略过月明晦, 朝跪坐在地的槐姬扑来。


    月明晦立刻振出无极,剑尖挑向槐姬后衣领,剑身一扬,把她直直挑飞出战局外!


    槐姬经不起摔了,咬着牙撑出防御罩,但落地的方向却抢先张开了一张薄薄的灵力网,把她平稳兜到了地面上。


    槐姬愣愣转头,这才发现,月明晦有同伴,树林里还躲着两个人!


    用灵力网兜住她的是一个长相清秀机灵的少年修士,而他身边另有一位青年,容貌俊极雅极,此时又忧又急地看着她。


    槐姬本来还有口气吊着,却被美人这一眼看得,感觉三魂七魄离体一半。


    这美人她没见过,但是美成这样,她就认识了!更何况,他还跟月明晦在一起!


    这是……这是……


    她这是撞上了月寒央带他夫人出门二人世界了啊!


    她离开九玄宗加入月阁不为别的,就是为了感受一下绝美爱情的滋润!虽然金丹护法什么的,也确实很诱人没错啦……


    本来被九玄宗追杀的时候,她以为这辈子没机会见到这对神仙眷侣了,没想到老天待她不薄,在她命悬一线时,来救她的竟然就是这对小夫妻!


    她拼命往月阁灵山的方向逃果然是对的!


    月维仪看着槐姬突然释怀一笑,对向引奇怪道:“公子,怎么感觉她有种死而无憾的感觉呢?”


    向引默默从储物戒中把行李拿出来,让月维仪找点救急丹药给这姑娘外用内服。


    槐姬眼神愈亮,这些礼箱,毫无疑问,是回门礼,月明晦带着他夫人出宗原来是要回门呢!带这么多礼箱,果然他超爱!


    原来如此,这马车停在这里,他们本来是要停整过夜的吧!这么说,她岂不是害得他们没了赶路的交通工具!


    怎么会这样,野外露宿,多么能擦出火花的时机!她都做了些什么,坏了多大一桩好事……


    向引疑惑地看着她灌药灌得一会儿眼冒精光一会儿手舞足蹈……这么激动,不会已经要回光返照了吧?


    他看向战局中央,眼前却掠来白衣,月明晦抬手划来一道防御屏障,人也随之挡在他们之前。显然比起继续遮掩向引月维仪形迹,导致战斗分心,还不如摊出明牌。


    九玄宗三人一见向引容姿,反应一点不比槐姬慢。


    【传音找增援来!】为首那人向另外两人吩咐完,心一横,率先提刀迎向月明晦。剩下两人也连忙掠阵,三人合力,灵力暴涨刀意凛然,朝月明晦攻来!


    月明晦横过无极,灵力对轰,尖锐的铮鸣声闪过,三人腾挪化解开剑气,再次旋身而上,把月明晦三面包夹,围得密不透风。


    槐姬攒出了些力气,担忧道:“九玄宗派出的是三个金丹巅峰,还是以力量与阴险招数闻名,宗内比武,连三少都曾吃了亏去!所以我才会被搞得这么惨!希望月寒央知道,这几人不是容易相与的对手!”


    月维仪的表情瞬间就揪了起来,而向引转着手上的玉扳指,目光沉沉地盯住战局。


    刀光剑影,灵力不断地激荡四散,四人乱战,场面之混乱,屏障内的三人难以分辨高下,仅仅能看出三面的黑围拢着一方的白。


    白衣上下翻飞,轻盈灵动。


    “月寒央的无极明明是一把重剑,他竟使得如此飘逸轻灵!”槐姬又出口惊叹。


    她话音刚落,“噗嗤”一声,白衣上骤然喷染上了一泼血迹!


    “少阁主!”月维仪揪心喊道。


    在以一敌三的激烈斗法中,终于见了红。


    白衣上溅染的血迹越来越多,星星点点。而且,那九玄宗三人配合越来越默契,在月明晦挥剑尚未来得及收手的时刻,竟一同蹬地跃起,向他砍来。


    这是比之前所有回合都更猛烈的灵力对轰,树林间顿时飞沙走石,烟尘滚滚!


    “砰!”“砰!”“砰!”


    “哗!”


    烟尘中忽有一玄衣男子倒飞出来,接连撞断三棵粗壮杉木,才堪堪止住去势。在杉木倒塌、枝叶纷飞的轰然巨响中,他歪靠在第四棵树的树干上,哇地喷出一口血来。


    战局中心的烟尘仍未散去,就在巨响刚刚消弭时,从中又刺出一柄长刀!


    长刀深深地钉入了修士体内,也钉入了树干之中。不是皮肤划破血液飞出时的“噗嗤”声,而是“咄”的一声闷响。是刀刃劈断人体脊椎、刺入树干的声音。


    这修士的玄衣,大身的颜色要比衣袖深上很多。他衣摆下的土地,泥土已经被浸成了暗红色。


    “这是真正的杀人术!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力量!”槐姬被这暴力的场面惊得心神大动,又开始吐血,吐完一口血后她抹抹嘴,还在震撼,“这就是元婴与金丹的等阶差吗?”


    “公子小心!”月维仪忽而喊道,袖子一抖握住自己的本命剑。


    只见九玄宗其余两人两刀劈开滚尘,朝防御屏障疾奔而来!


    他们的跑姿却是分外怪异,显然身体的某些部位发生了不规则的扭曲。


    他们身后,烟尘终于散开,露出手提重剑,白衣浴血的月明晦。


    月明晦乍然回身,举剑横劈,两人只觉身后罡风阵阵,生死直觉下,一个猛地曲腿上跃,一个缩头矮身,狼狈又可笑地逃脱过横扫而来的剑气。


    他们如电的来势终究是中道而崩殂了。无极剑的剑身陡然向外蔓延出无形灵力,把空气都烧得扭曲起来,而后,这把变得无比巨大的灵剑猛地上抬、下压,“啪”一声,这半空中的两人就跟两只苍蝇似的,被拍扁在地。


    “唰啦”,防御屏障消逝而去。


    无极剑收束回平常的外形,因为饮血发出躁动的嗡鸣声。月明晦随手把剑往外一振,祭干净血迹,连带着把污糟的白衣也恢复原样,做完这些后,才朝观战的三人走来。


    原来,他身上根本没有负伤,白衣上沾染的血迹,乃是伤到那九玄宗三人时,溅射到他身上的。


    “太帅了,少阁主!”月维仪激动地挥舞双拳。


    槐姬挣扎着跪伏在地行礼,“多谢您出手搭救……”


    月明晦越过他俩,直接走到了向引跟前。


    向引眼神有点发直,似乎还在刚刚血脉偾张的战斗中没回过神来。


    “我又吓到你了么?”月明晦说。


    “为什么说又?”向引闭了闭眼睛,努力平复跳得极快的心脏和急促的呼吸。


    “我知道你打架是这个风格。”他说。


    月明晦点点头,但还是站在他面前,“那,打得怎么样?”


    向引垂眸,看见月明晦的手又无意识地攥起了拳头。刚才肆意挥剑浸满鲜血的手,现在却干净得无所适从。


    “你真的很强。”向引说。


    没什么不好承认的,他看月明晦打架会有一种心脏被抽紧的感觉,很刺激,他喜欢看月明晦打架。这一世月明晦处理月姑、单手制服神蚀修士,以及,哪怕是上一世他濒死时连杀九玄宗父子三人,向引都会为这种纯粹的暴力美学而倾倒。


    他回想起在练功房上空,月明晦一手抱着他一手轻松夺剑,他自己的心脏都快蹦出胸腔,但与他紧贴着的月明晦,心跳是那么平稳。于是他因为月明晦的宁定,心跳得更加快了。


    想必此时,同样如此。


    修真界以实力为尊,向引虽然不是修士,也一样非常慕强。


    “你真的很强”,听到向引这样直接的夸赞,月明晦轻轻勾起了嘴角。


    “啊……”槐姬咬着袖子一脸满足地倒在了地上。值了,受这么重的伤也值了!


    “他们喊了追兵,快走。”月明晦把向引拉上了无极剑,看向槐姬,“你……”


    槐姬又往嘴里塞了一把丹药,恳请道:“让我跟你们一起走吧!”


    月维仪劝道:“小姐姐,他们的追兵现在一定是冲着少阁主他们去的,你已无性命之忧。你要养伤也好入我宗也罢,自行离去便是。”


    月明晦更是直接道:“我刚刚是救了你一命,但之后不会护你。”


    槐姬点头,“嗯嗯。那是自然。月寒……咳咳,少阁主你要忙着保护夫人的!”


    向引:“?”


    这姑娘好像非常热衷甩他俩的翎子……


    “抓紧。”


    月明晦突然带了一下他的腰,无极剑凌空而起,低低擦着树冠飞驰起来。


    被他这么一带,向引后背直接贴上了月明晦的胸膛。向引倏然一怔,有什么东西咚咚咚咚的突然跳得好快。


    不是他,是月明晦的心跳……好快。


    第257章 修真世界23


    战斗中一直游刃有余呼吸不乱的月明晦, 怎么可能在战斗结束后这么久,心跳还这么快?


    难道是消耗灵力过大,陷入神蚀了?


    也不是, 月明晦神蚀状态啥样, 向引最清楚不过。


    月明晦突然觉得手心一凉,是向引朝后捉住了他的手。向引体温相较于一般人偏低, 所以肌肤接触的时候, 会凉凉的很舒服。


    但此刻月明晦顾不上舒不舒服, 简直如临大敌,“你……怎么了?”


    向引说:“你不是让我抓紧点吗?”


    他往后侧仰起头, 想看看月明晦的表情。


    月明晦完全受不了这个角度, 无奈手还被向引抓着, 只好再贴近他一点,好让向引看不见他发红的脸。


    咚咚咚咚咚……


    也因此,向引更明显地感觉到,月明晦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向引由此确定了,他猜得没错。月明晦是因为他才这么激动的。


    竟然是因为他。向引原以为,月明晦除了神蚀状态以外, 从来都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


    刚刚刀间饮血杀人不眨眼的人,却因为跟他靠近一点就心率过速,这个反差……向引意外还挺吃的。


    之前各种各样零碎的片段也随之串了起来。所以, 月明晦看起来, 其实, 这一世,还挺喜欢他的?


    向引突然就好奇起来, 月明晦每一次抿唇、握拳、移开视线时,难道心跳都会很快吗?就算这样, 表面还装得像没事人一样?


    不过,他又仔细一想,一直往前追溯,月明晦好像面对他时,从来都是这副样子。很克制,很欲说还休,很隐忍不发。总不见得,月明晦很早就喜欢他了吧?那月明晦未免也太能装了,他在装点什么啊?应该不至于。


    而且,月明晦要是真对他有意,又为何会很快就同意离婚,还加上了一个提前条件?


    这其中还是有讲不通的地方。


    向引想着想着,忽觉不对:没道理的,现在是月明晦对他有一些意思,怎么轮到他胡思乱想了!他还是静观其变,看看月明晦到底要憋到什么时候为好。


    暧昧旖旎的气氛没能持续多久,月明晦御剑往问仙堂急赶了约莫一盏茶时间后,忽然提醒身侧的另外两人,“追兵来了。”


    旋即,他的脸色难看起来,“哪来的这么多人?”


    槐姬是在场修为第二高的人,她比月明晦慢了一些发现追兵的人数,当即暗叫“不好”,禀报道:


    “少阁主,我听闻,九玄宗正在和其他两大仙门密谋什么。为了搞垮月阁,三门联手合作也未可知。”


    “!”


    向引心下一惊,当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一世,三门联手竟来得这样早!


    “你要打吗?”他问月明晦。


    月明晦反问他:“你觉得我可以以一敌百?”


    向引故意“嗯”道:“因为我觉得你是最强的嘛。”


    “……”月明晦如他所愿地飘开了目光,顺带清了下嗓子,“但我不可以。”


    向引:啧啧,看这一套丝滑小连招。他都有点不好意思继续逗月明晦玩了。


    槐姬在一旁叹为观止:大敌当前了,两位还在这里调情!看向引夸完,月寒央这美得唉……


    “天上目标太大了,下去。”月明晦和其他两人说,收起剑,携着向引,两人重新降落到山林间。月维仪和槐姬紧随其后。


    层层树林有效地遮蔽了他们的身形,不过反之亦然,那些追踪者也成功隐匿住,朝他们包抄过来。


    向引也能零零散散地看到树林间追踪他们的修士了,这些修士不像之前那三个九玄宗中人那样嘴碎,大多仅是筑基修为,只管沉默地缩小着包围圈,只有在月明晦的剑气朝自己袭来时,才捏诀套上防御屏障。他们心知肚明,此时的剑气并不致命,只会让他们躺倒在地暂时失去行动能力。


    因为,他们的人来得实在太多了,足有两三百人之多。月明晦为防神蚀,不敢大开大合地消耗灵力。


    这些人也同样心知肚明,他们这些修士,没法真的把月明晦怎么样,所以,他们就打算把月明晦耗干,让他非死也疯。


    月明晦突然把手中无极剑架上了肩,把本命武器转换成了剑狙形态,灵力充盈剑身,平直往前爆射一发!


    在他们前方堵截的修士就没有之前其他人那么好的运气了,防御罩面对这种大招跟纸糊的一样,人还没反应过来便飞上了天。月明晦这一击威力相当,整个林子都被剃出一道光秃秃的路来,看起来无比宽阔坦荡。四人立刻往前飞掠,要突破包围圈。


    但面前也立刻包围上了人!把光秃秃的林路又层层叠叠地种满了!


    三大宗门联手,派来的人简直排山倒海,就跟过境蝗虫一样源源不断,一味防御,从不攻击。有人被击倒,立刻就有人补了上来,月明晦带着人往哪走,他们就往哪包,宛如一个缓缓移动的诡异大阵。


    月维仪和槐姬也在处理着蝗虫,但他们一个修为低一个负伤,更是没法对这些修士下死手。随着包围圈的收拢,月明晦眉间越蹙越紧。


    向引暗中观察周围环境和月明晦的状态,心里不好的预感愈演愈烈。他们禁不起这样无休无止的消耗了!月明晦以单体攻击见长,并没有什么群体大招,在这种包夹的情况下,刚刚剑狙的效果也不佳。


    不,他其实有办法……


    向引垂眸看向手上的玉扳指。如果要选择一个时机暴露他的能力,也只有现在了。


    “我有一个办法,让我试试罢。”


    其他人焦头烂额之际,忽然听到向引开口道。月维仪和槐姬不明所以,月明晦的目光却陡然沉了下来,“什么办法?”


    向引伸手,有无形灵气凭空聚集起来,在三人头顶凝聚起一层罩子。他右手抚过左手拇指上的玉扳指,顿时,周围漂浮的灵气都被吸入了扳指内。


    “?!”月维仪槐姬大震,操纵灵气?这是什么术法?灵气不就是大陆上的一个环境元素吗?


    “你……!!”然而,见到向引此手,月明晦脸上血色一下子褪了个干净!


    随着灵气的涌入,玉扳指原来的墨绿色越来越深。向引可以看到,以他脚下为中心,整个环境中的灵气排列成了漩涡的形状。情况与上辈子他意外使出的释灵术无比类似。


    周围,目视到的所有人,对于这从未见过的景象,表情都充斥着震撼,只有月明晦,放大的瞳孔中填满的竟然是深深的戒惧。


    向引高举起手,快了,很快,戒指空间就要填满了……不知道,这个外置灵气收集兼压缩器,威力几何……


    “哐!”“哐哐哐!”


    突然,几个礼箱从天而降!


    向引“哇”一声,连忙往后缩脚,忘了,他的回门礼也装在戒指里面呐!


    等等,既然箱子掉了出来,也就是说!


    下一秒,巨大的灵气漩涡无声地引爆了开来,锁链向外飞快铺展!


    但是,上辈子漫天的血雾并没有随之出现,一时间,所有围堵的修士都愣愣地站在原地,似乎没有被这低配的释灵术伤到分毫。


    向引死盯手中扳指,咬唇不解,为何没起作用?!


    “扑通。”


    离他们最近的一个修士,突然捂着肚子软倒在地,昏死过去。紧接着,所有人都应声倒了下去,层层叠叠铺展开来!


    就像是垒在一起的骨牌一块接一块地被碰倒,又像是一茬一茬地割草,向引这才意识到,原来追捕他们的修士有这么这么多,好似漫山遍野,这成群结队倒下去的视觉效果,无比震撼。


    向引再次牵出一股灵气,让它飘过去探了探最近那个修士的情况。他的丹田已无一丝灵力。刚才的灵气爆炸,扰乱了他内府周天的运行,丹田被废,他已经是废人一个了。当然,其他所有人也如此。


    这低配的释灵术,因为容器不够大,灵气压缩得也不够实,所以爆出来的威力,不足以把所有人碾成肉泥。但是一招废掉几百名修士丹田,已经是骇人至极的事情了!


    向引回身,看向身后,心里一惊,月维仪和槐姬也昏倒在了地上,他忙察看他们情况,好在他的灵气罩起到了保护作用,两人丹田无碍,估计是被爆炸冲击到了。


    月明晦却不知为何,没有受到任何波及,好端端地站在原地。整片山林,此刻只有他两人站着。


    向引看他直发愣,朝他笑了笑,道,“短时间内应该没事了。趁这时候,你能开传送阵直接去问仙堂吗?”


    月明晦仍然愣愣地盯着他看。


    向引以为他被释灵术吓到了,心里不由觉得好笑,朝他走近一步,“刚刚你还问我有没有被你吓到,怎么,现在反过来害怕我了啊?我这招是……”


    待他走近看清月明晦的眼神,话头渐熄。月明晦的眼底,不止是害怕,看起来,竟然是更深一层的恐惧。说是恐惧,也不准确,这无比复杂的感觉,就像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你竟然也……不……我……我不能被……”他处在极大的动摇之中,甚至支离破碎地喃喃自语起来。


    向引奇怪地皱起眉,“你到底怎么了?”


    “……”月明晦深深地又看了他一眼,终于平复下来,对他说了一个字:“……好。”


    好什么好?向引正纳闷,月明晦抬手,传送法阵繁复的纹路在四人脚下逐渐显现。


    片刻后,一道银光闪过,传送阵结成。现在安静的山林里,只剩下几百名昏死的废人修士了。


    第258章 修真世界24


    “我问你, 我成亲那晚喝醉,你把我送回房间时,告诉向引你的名字了么?”


    因为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爽, 向引开口讨要月维仪做勤务后, 月明晦这么问过月维仪。


    言下之意,你是不是在向引面前卖过好, 才让他看中你?


    当时月维仪的回答, 是没有。


    月维仪没有告诉过向引他的名字。


    那, 向引是怎么知道那晚送他回屋的是月维仪?


    那时,月明晦不愿意去思索向引是否也是重生之人, 没有细想这个可能性。


    后来, 他发现向引一直在看法器书。他以为向引是想炼器防身, 为离婚后隐居做打算,于是他为向引介绍了炼器师。


    他还想着,要是向引于炼器此道无意,他便想办法找一点灵气相关的书,让向引受到启发,早点学会灵气操纵。虽然上辈子向引使出的群杀术对防身来说太夸张了, 总也比遇到危险手无寸铁强。


    但现在,向引轻轻松松操纵灵气,上辈子在问仙堂把百名修士碾成肉泥的诡异释灵术, 再次被他施展了出来, 整座山的修士丹田尽废。


    种种现实都在告诉月明晦, 面前的人便是上辈子的向引!他和自己一样,在生死界限间徘徊, 而后重新回到了过去!


    恐惧,月明晦的第一反应, 毫无疑问是恐惧。他害怕,向引哪天知道他也是还魂之人。


    上一世他从一开始就错得彻底。他以为,把向引与其他人隔离开来,便可以让向引躲过宗内尤其是宗室的明枪暗箭,宗室也不会再逼迫他们尽快双修。但他忘了,他以为派了人好好地安顿了向引,但那些仆从有可能受宗室指使,在他跟向引之间两头骗;他也忘了,向引嫁进这偌大的宗门,认识的、可以依仗的,只有他一个人而已。信息差是很可怕的。


    上一世的向引是不会原谅上一世的月明晦的。


    然而,他明明害怕得要命,但随之而来,便是卑劣可耻的兴奋。眼前的人,是和他无数次交欢过的那个向引……


    欲//望本就压抑许久,此刻几乎要冲闸而出。


    //


    问仙堂后山,传送阵倏忽一闪。四人齐齐落地。


    月维仪和槐姬躺在地上还没醒,向引看着地上两个人并一堆的箱子,甚至想着要不把人也一起装戒指里得了。


    他回过头,想找月明晦商量商量接下去的打算。


    月明晦背对着他,背影僵直,身侧两拳死死握紧,仿佛有什么难以名状的东西正在窥视着他,让他排斥着周围的一切。向引绕去他跟前,果然看见他眼睛也紧紧闭了起来,隐隐间,是陷入神蚀的预兆。


    也是,传送这种撕裂空间的术法,还是太消耗灵力了。更何况,他此前已经打了很久的架了。


    “你这么听我话?要是觉得负担太大,不开传送阵也行啊。”


    向引叹了一声,伸出手,手掌贴在月明晦毫无血色的脸颊上。


    片刻后,月明晦的手抬起,覆上了他的手背。


    向引询问,“现在呢,感觉好一点吗?”


    月明晦睁开眼,眼底猩红。向引离他不过咫尺,神情关切。


    砍那些杂鱼要不了他多少灵力,就算唱了个传送,离消耗过大也还远。


    这一世,从最开始到现在,他都是真的打算放向引趁早离开的。所以,相安无事到离婚才是最好。不要有任何越界的动作。


    然而向引非要来招惹他!总要让他功亏一篑!


    “离我远点。”他咬牙把向引摸他脸的手拉开。


    向引可太了解月明晦现在的情况了,他眯缝起眼睛,反而两只手都捧上了月明晦的脸,疑惑道,“我都已经为你缓解神蚀了,为什么你还会动情?”


    “你说反了……”月明晦呼吸越发沉重,又说了一遍,“离我远点……”


    “我说反了?”


    向引手指向下,勾住了月明晦喉甲上固定开口的细链。


    随着他手指拉扯,金属细链摇晃轻响,喉甲微微松动,把边缘的脖颈皮肤磨得发红。原来看起来禁欲冰冷的配饰此时竟显得情//色无比。


    “别……”月明晦发出难耐的低哼。


    “你动情并不是因为神蚀……神蚀才是你动情的表现?”


    向引紧盯着月明晦。月明晦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但反应骗不过人。


    向引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有非常大的误解!


    原来,除去灵力消耗过大、修炼进阶这样的一般情况,月明晦若是陷入神蚀,是因为动了情动了欲?!


    如果是这样,那上辈子的月阁主时不时与他双修,做的时候还都饥渴到不行的样子,就连最后在书房接个吻都舒服得不得了,其实,不是因为陷入神蚀,而是因为……


    单纯地就想和他滚个床单???


    向引觉着,这太荒谬了。


    月明晦到底对他是什么想法?!


    “离我远点……!”


    向引思绪纷杂之际,月明晦再一次地重申了。他的脚艰难地往后挪动,身体也往后仰与向引拉开距离,浑身都表达着抗拒。


    “哗啦”,向引又扯了一下他喉甲上的细链。他的言语声极低,比起之前似是而非的试探,此时像是踩住了关键的那根神经,用力碾磨。


    “——你心里想的,是‘离我远点’,还是‘帮我解开’?”


    温冷的呼吸卷进耳廓,月明晦的眼睛瞬间睁大,一股热意腾得从头顶往身下窜去。


    向引一手勾着喉甲上的细链,另一手按上月明晦喉结的位置。隔着铠甲,他的手掌似乎都感觉到,月明晦猛地吞咽了一下口水,明显被撩拨到了极点。


    这厢月明晦火都烧得有如实质,而向引的神情却毫无欲色,只有冰冷的审视。两人温差极大。


    “是哪个?想好了再说。”向引见他努力隐忍的样子,再加上最后一把柴火,“寒央君,你忍得很辛苦对吗?要是说真心话的话,以后都不用再忍了……”


    他的话尾蓦然消失于紧贴的唇齿之间。


    月明晦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抓过他亲了上来。


    这不是他们这一世的第一个吻,在新婚当夜,向引就被喝醉的月明晦一顿啃过,还被对嘴喂了合卺酒。那终究是月明晦喝醉了,和现在的情况不一样。


    但是,向引想,不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与这个人接吻的感觉竟然是一样的,都是几乎要被融化的热烈与疯狂。也许是察觉到他的走神,月明晦强势揽着他后腰的手突然掐了他腰间一把,嘴唇更加紧密地胶合在一起,他放在月明晦脖颈边的手也被另一只手捉住,引导着他的手指解开细链,打开闭合的喉甲。


    “哗啦”、“当啷”两声,铠甲摔在了地上。向引的手环绕过月明晦光//裸的脖颈,皮肤相贴,一个滚烫一个温冷。月明晦的吻过了最开始的焦渴和激动,变得更加深重缠绵起来,舌尖也从唇齿间探入,探索游荡。两人紧紧贴在一起,向引清楚感受到月明晦胸腔内的心脏正在疯狂地鼓动。


    事实太明晃晃,向引没法找任何借口和理由。


    原来月明晦的心可以跳得这么快。原来,月明晦会因为他的亲近,克制不住地动情。原来,这都与神蚀无关,仅仅是月明晦强烈地渴望着他。


    向引被亲到缺氧晕眩,这个吻才慢慢地停了下来。月明晦深深注视着向引此刻更显潋滟昳丽的脸,拇指指腹重重擦过被他吻到红肿发烫的嘴唇。


    “你……怎么会对我……”向引看向他的眼睛。平时冷漠肃杀线条凌厉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迷恋与还未燃尽的欲//火。


    月明晦:“嗯。”


    本来堪堪关闭住的闸门,一旦打开,浪潮便会汹涌喷出,再难以关上。在愧疚和理智面前,卑劣的欲//望赢得彻彻底底。向引既然要试探,他又怎能不如他所愿?没关系,只要隐藏好,只要向引不知道他也是重生的……


    “是你叫我不用再忍的,如你所见……我心悦你很久了,向引。”


    第259章 修真世界25


    “如果我不逼你说, 你自己什么时候会说呢。”


    面对月明晦的示爱,向引既不接受也不拒绝,反而这样问道。


    “我永远不会说。”


    向引没想到, 月明晦的答案是这个。


    “为什么?你不希望我知道?”


    “不是不希望, 是你不会有机会知道。”月明晦道,“如果你没有找上我成婚, 我们也不会有什么交集, 自然你不会有机会知道。”


    向引道:“但现在我们成婚了。”


    月明晦:“很快就离了。我不会食言, 问仙堂案一破,你就可以走。”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 像同时在说服自己。


    “你太奇怪了。”向引真看不懂, 如果是他, 与喜欢的人成亲,他不可能愿意无缘无故地就把人放走。


    “你是真的喜欢我吗?我问你,你是什么时候对我起意的?”


    月明晦看起来完全没料到向引会问这样的问题,眨巴了两下眼睛。


    “是结婚以后吗?之前在学堂念书时,你见到我就躲,你不会以为我没发现罢。”


    向引抱起手臂, 表情从审视变成了浓浓的探究,并不严肃,而且脸色因为刚才的亲密接触变得秾丽, 显得灵动漂亮极了。


    月明晦看了他一眼就移开目光, 上看下看, 最后弯腰把喉甲从地上拿起来。


    向引饶有兴致地看他施展清洁术:“嗯?说说呢?”


    月明晦把清洁干净的喉甲重新戴好,不响。


    “不好意思说?刚刚还跟个色魔似的, 现在不好意思啦?”


    月明晦已不知道要怎样更尴尬,闷头把散落的行李和地上两个人一股脑堆起来, “先下山吧,好么?”


    其实,这也是月明晦平时的样子,但向引就跟第一天认识这个人似的,又盯了他好几秒,才终于放过了他。


    “好吧,下山。”


    向引见月维仪和槐姬仍然人事不省,团吧团吧真的一起扔进了空间里。连同月明晦那通表白一起。


    他不是没把月明晦的示爱当回事,态度也并非轻佻。他迄今为止接收过太多人的好感了,说出口的没说出口的,包括其他三门四位公子,他也知道,除去利害关系,他们也或多或少都觊觎着他这个人本身。


    他对待其他追求者,都是要么逃避,要么装傻。在月明晦面前,他也大可以用这两个手段,月明晦是聪明人,知道他无意,就不会纠缠,会回去继续默默隐忍……月明晦甚至本身,就是这么打算的。


    向引是真没见过月明晦这样儿的。谁想得到月明晦竟然喜欢他呢?所以他没有逃避也没有装傻,反而想看见更多。


    他逼迫月明晦露出了竭力隐藏的一面,且,这一面仅仅是因为他才展露。月明晦令他感到新奇了。


    他想知道,月明晦对他的喜欢,到底到了什么程度?


    一边因为他稍稍接近便会控制不住欲念陷入神蚀,一边又永远不打算让他知道心意,即便得到了他,也愿意轻松放他离开。


    向引轻佻的问话实则在掩饰自己的尴尬。他也没经过风月,不是随便就能说出这些话的。但此刻,他对月明晦的好奇已经压过了尴尬。


    也许,他不应该再去想上一世的事了。


    因为这一世与上一世已经完全不同。也因为,他再也无从搞清上一世月阁主的真实想法。


    但眼前的这个月明晦,是可以搞清楚的。


    ……


    //


    从后山下来后,向引与月明晦两人穿过练武场、教习大堂,找惟知真人。


    时间已是清晨,天色微亮。学堂一如既往地和平且热闹,对于问仙堂学生来说,这个点,他们已经开始晨练和早读了。


    练武场有不少学生互相切磋,教习大堂更是朗朗早读声萦绕。向引凝神一听,“玄月危危,杳杳沈惠……”竟是在念惟知真人为四大仙门的批命。向引不禁摇头,这老头也是自恋起来了。


    两人并未隐藏行迹,经过之处,引得无数学生与教习先生侧目。于是,他们在正殿找到惟知真人时,惟知真人早就得到了消息,已经过了惊喜的劲儿了,激动地朝向引迎了过来。


    看见师父全全乎乎地站在面前,脸上挂着无比熟悉的笑容,向引鼻子一酸,上前握住惟知真人的手,“师父!”


    “你怎么回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为师啥也没准备!”惟知真人说。


    向引笑道:“我嫁出去总得回门呀。这不,寒央君陪我一起来了。”


    “堂主。”月明晦高冷地朝惟知真人点头。这本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句问好,向引却偏过头打量了月明晦一眼。


    真人忙揖礼回去,命书童奉茶。


    等他一回头,便看见空旷的殿内突然被好几个大箱子填满了!


    向引对弹眼落睛的他师父解释:“这是寒央君备的回门礼。”


    真人把箱子打开一看,眼珠子这下是真要掉出来了,“寒央君,这回门礼也太丰厚了些!问仙堂实在受之有愧……”


    月明晦继续高冷地说:“应该的。堂主,请收下无妨。”


    惟知真人擦汗,哈哈两声道,“这种厚礼如何要叫应该?看来月阁是相当中意我们家向引啊!”


    向引突然也跟着笑了起来。


    “是吗?不是月阁家大业大礼数周全吗?”他反问月明晦。


    月明晦干咳了一声。


    真人恍然大悟:“确实,是老夫唐突了。”


    月明晦却出言否认道,“确实是月阁很中意问何君。”


    向引扬眉,含笑望他,“那寒央君呢?”


    月明晦低声:“……你还不知道么。”


    “毕竟师父在,我总是想显摆一下我有多得宠的。”向引眼中神采不无狡黠。


    月明晦叹气,“唉,你……”


    月明晦此时的表情是向引最为熟悉的欲言又止和隐而不发,仿佛下一秒就要拂袖而去。从前向引总以为是端方的寒央君看不惯他满嘴跑火车,一句话也不想和他多说,但现在他终于知道了其下的含义。是月明晦拿他没办法,羞恼得想逃跑……


    真人吃了一嘴狗粮,忙打断,对向引说:“好了好了,江湖如今的传言老夫也听到了,你在月阁是如鱼得水啊。”


    向引收起了有点不正经的笑容,认真道:“我在月阁能过得好,全靠寒央君罩我的。”


    心动、心虚,喜悦、愧疚……向引简单一句话,月明晦瞬间五味杂陈。向引越这样,他越害怕。但他又没法抗拒向引的接近。也就是说,他等于在自寻死路,且,甘之如饴。


    他唯有转移走话题,“先说正事吧。”


    他让向引把月维仪和槐姬从空间里放出来,安顿治疗一下。


    又突然出现两个大活人,一个还浑身是血,惟知真人再一次受到了惊吓。


    向引和月明晦简单地同他解释了一下来问仙堂途中遇到的一系列事。最后自然引向了他们目前的情况。


    “所以,我们是在做掉了所有追捕的三大门修士后,开启传送阵逃过来的……”


    惟知真人刚下去的汗珠又冒出来了,这是回门嘛?谁家好人回门时背几百条人命给娘家啊?!


    “你俩是要做亡命鸳鸯嘛?!三门怎么可能善罢甘休,估计现在那几个嫡公子都已经在来问仙堂的路上了!”真人手指哆哆嗦嗦地指着向引,“罢了,你们赶紧找地方藏去吧,今日我就当没看见你俩!”


    向引说:“师父,你也震惊一下罢,一己之力废掉所有修士丹田的人可是我,不是寒央君。”


    惟知真人胡子都吹了起来:“你聪明,领悟一点稀奇古怪的东西不奇怪!行了,老夫不耽搁你们时间,你们赶紧找地方躲吧!”


    向引又说:“师父,可是我们来的一路上,很多学生也看到我们了。”


    惟知真人气得原地直转:“你们这对小夫妻在臭显摆什么啊!”


    眼看真人嗓门越来越大,月明晦出声平息道,“堂主,眼下四处躲藏反而会招致更多祸端,问仙堂和月阁都会被卷入。他们要来兴师问罪,那我们与他们见面便是。”


    向引点头,“而且,有这么多无辜学生在,三门又是扯着讨伐大旗来,自是不会行不义之举,在问仙堂动手。”


    两人一言一语,说得竟是有板有眼。


    “……随你们去!”惟知真人长叹一口气,召来书童收治月维仪和槐姬,负手离开了,留一对臭显摆小夫妻面面相觑。


    “这些礼箱怎么办?”向引问月明晦。


    月明晦说:“这是你家,你不知道么?”


    向引眨了眨眼,月明晦这句话,让他咂摸出了一丝迟来的欣喜。他已经到家了……


    师父还活着,他也有了威力不俗的防身之术,而且,他的道侣站在他身边。他根本没什么好怕的。


    “先放在我房间罢。”向引一挥手,这些礼箱俨然在空间里是七进七出了,“这一晚上过去累够呛,我们也休息一会儿好了。等天大亮后,还有硬仗要打。”


    “好。”月明晦无甚意见。他也觉得有点累了。


    他跟着向引一路走,穿过教习大堂,穿过学生宿舍,穿过内院花园,然后……


    “这是我从小到大住的房间。”


    向引推开内院一处厢房的门,回头对月明晦介绍道。


    月明晦干巴巴的:“啊。我知道。”


    他好歹也在问仙堂住了很久。


    屋子里窗帘合着,向引拉开,清晨的熹微晨光便粉粉嫩嫩地映照在了墙上,也映照出了屋内的摆设。房间不大,也处处简朴,但家具用度的东西比修士多,所以房间拥挤得很温馨。


    向引把窗帘完全拉开,满意地点点头,紧接着突然低语“哦,还得睡觉”,反应过来后,懊恼地握拳抵了抵额头,把窗帘重新拉上。


    月明晦看着他一系列可爱的小动作,手又按上了喉甲。


    待看见向引随手脱掉外衫,坐进睡床朝他招了招手后,月明晦脚已是抵上了门板,头也往屋外扭去。


    “你干嘛在门口站着?外面有什么好看的?”向引皱眉。


    外面是没什么好看的,好看的在屋里……但月明晦也确实看好了外面一个莲花池子,准备自己一控制不住,就跳进花园的池子里……


    “别不好意思了,进屋。除了这地也没别的地方腾给你。”向引打了个哈欠。月明晦终究是踏了进来。


    向引的房间着实不大,屋里多了一个人,空间都好像忽然变小了。向引看着自己的小床,又看着月明晦胳膊不是胳膊腿不是腿的样儿,陷入了片刻沉思。


    也不至于逗月明晦逗到牺牲他自己舒服的程度。让月明晦进屋,他心里也有一点尴尬的。虽然眼下也是权宜之计,但这也是他第一次邀请人进他房间呢。


    “你是我第一个邀请进我房间的人……”想着的话不知怎么就从嘴边说了出来。


    “……”月明晦伸手抓住门框,又扭头盯着外面的莲花池猛看!


    向引下床走到月明晦身边,温凉的体温透过薄薄的一层内衫熨向月明晦。


    “你到底在看什么?上床睡觉了。”


    月明晦额头青筋猛跳,差点打了个激灵,避开向引的身体大步就往内院花园里走!


    向引忍俊不禁,冲他背影喊:“我不逗你了,你回来罢,你从衣橱拿床被褥打个地铺……”


    第260章 修真世界26


    学堂学生今日无心学习。


    全在聊刚出嫁一月的大师兄带着他道侣月阁少宗主回门探亲的八卦。


    “听说他们清晨来的, 不知道为什么,堂主给他俩气够呛,都没招待他们。”


    “我听一见着他俩的学长说, 大师兄和寒央君都衣容不整, 而且一见过堂主,就回到了大师兄房间里睡觉!”


    学生们顿时“哇”声一片。


    “难怪老古板堂主不待见他俩……月阁肯娶大师兄就是看中他的体质, 但寒央君竟然这样不节制地使用……可怜了问何君!”


    “你消息太落后了, 大师兄和寒央君可不是形式婚姻, 寒央君把大师兄宝贝得紧!他们这是情到深处,眼神一个对视就要箭在弦上……你还小, 你不懂的。”


    “大家快去内院门口, 大师兄他们出来了!”


    向引和月明晦在房里休息了个把时辰。月明晦最后还是没打成地铺, 因为衣橱里只有向引没带去月阁的衣服,根本没有所谓的被褥。


    向引日上竿头时才醒,这一觉睡得极好极沉。转头看床边,月明晦和衣靠坐在床头,闭着眼睛,冰冷淡漠的面庞像雕塑, 眉头微微蹙着。


    向引推推他,月明晦倏然就睁开了眼睛,把他吓了一跳, “你……你一点没睡?”


    “睡得不沉。一直做梦。”月明晦环视了一圈房间, 眼中些许怔然。


    “那起吗?咱们趁着三大门没来, 赶早问学生打听一些疑案的情报罢。”向引掀开被子坐起身,内衫凌乱, 两条光//裸白皙的长腿一览无余。


    月明晦嗯了一声,环视房间的视线收回床上。然后,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向引瞅他颇魂不守舍的模样,多说了一句:“我有时也会梦魇,醒来过一会儿就没事了。”


    这倒不是无凭无据的安慰,向引确实有过这样的情况,好像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一片黑暗,手脚都被捆缚住的窒息感……这感觉真实得仿佛亲历。但在他的脑中,完全没有这样一段关小黑屋的记忆。不过重生两回这样的事都发生过了,也说不定确有其事。


    不知道月明晦是梦到了什么,总之他的情绪收得很快,拿起向引脱在床边的袜子和外衫丢给向引,飞快道:“赶紧穿好。”


    向引思索两下才意识到,很要命,他非常习惯在月明晦跟前衣衫不整甚至衣不蔽体……毕竟哪儿哪儿也都看过了,哪儿哪儿也都探索过了。但对于眼下这个月明晦来说,这刺激应该着实大了些……


    向引把外衫穿得严严实实,两人终于收拾好出了房间。


    “现在学生们应该在午休,人群很分散,不太容易打听。”向引说。


    月明晦:“先去那几个修士出事的练功房看看好了。”


    然而甫一走出内院,两人就被密密匝匝的学生堵了个结实。


    “大师兄!是大师兄和寒央君出来了!”


    学生们不敢烦月明晦,便逮着向引一个人的羊毛薅,向引眼熟的陌生的,都叽叽喳喳探听着,吵得向引脑瓜子嗡嗡的。


    他跟月明晦的八卦有这么好听吗?


    正当向引焦头烂额之际,月明晦扯一扯他的衣袖,而后扣住他手腕,把他带出了包围圈。


    向引侧头:“怎么说?撇人走吗?”


    “叫他们自己选几个代表出来。”月明晦道。


    “我以为寒央君根本不想奉陪,扭头要走呢。”向引笑道,“以前念书时你不都是这样。”


    月明晦道:“我们也有要问他们的事。而且现在……这是你家。”


    向引摸了摸鼻子,“确实。”


    学生们看着两人挨在一起窃窃私语,不管男修女修都激动不已,还有的甚至小声尖叫起来。场面更加混乱。


    这时,人群中有一女声温声道:“大家稍安勿躁,总结几个最想问的问题吧,午休时间很快要结束了。”


    向引一看声音来源,高兴唤道:“小然姐。”


    有一女修笑吟吟地走出来,她衣着素雅,长发盘成一个干练的发髻,浑身透着一股书卷气。


    月明晦看见她,也冲她点了点头。他们还在问仙堂修习的时候,这个女修陶然就是他们的教习先生之一。


    修行看个人,问仙堂的教习先生并不需要多么高深的修为,更像是一个助教的角色。


    陶然微笑着:“听说你们回来,学生都兴奋好奇得不得了,我也想找机会和向引你说说话,就跟他们来了。这不,事实证明这帮学生不看着不行。你们有时间吗?”


    “有,我和寒央君也想向学生打听一些事情。”向引压低声音,“有关之前修士暴死案。”


    陶然惊讶地扬眉,“好。你们想知道什么,我帮忙传话。”


    “再好不过了。”向引和月明晦对视一眼,月明晦道,“就问有没有与受害修士相熟的人在。”


    向引:“这小然姐知道。小然姐,你就说我和寒央君愿意和学生代表聊一聊,然后把相关的人带过来吧。”


    “好。”陶然答应下来,回到了学生群中,没一会儿,带着两男一女出来了,都是筑基初期的修士。


    “我知道的就这几个。”陶然说。


    几人来到僻静的内院花园叙话。


    向引突然问月明晦,“刚才花园里什么这么好看?现在你咋不看了?”


    月明晦无语地斜过来一眼,“你心里知道。”


    向引眯眯笑:“我知道什么?我怎么知道你觉得什么好看啊?”


    陶然拾袖掩嘴:“你们的关系变得很好呀。我记得你们以前都不怎么说话的,我当时还以为你们有什么矛盾。”


    向引:“是啊。”


    陶然弯起眼睛,“你是在肯定前面一句话还是后面一句话呀?”


    向引难得噎了一下,月明晦接过话,“和谁我都话不多。”


    陶然说:“感觉不一样的。”


    一个男生这时问道,“寒央君,向学长,你们这次为什么回来啊,打算待多久?”


    月明晦道:“回门。”


    向引道:“凡间不是有新嫁满一月归宁的习俗吗,我寻个因头回来看看。”


    唯一一个女学生道:“凡间确实非常迷信这些,通常成亲还不满一月,新人就会筹备回门的事宜。据说,如果错过了这个时间没有归宁,那么之后不论娘家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能再回去了,会有更大的灾祸发生。”


    向引闻言,神色微动。


    他不迷信凡间的那些个,但听了这样的规矩忌讳,他不禁还是想,是不是上一世,是因为他错过了这一个月归宁的时间点,后来再回问仙堂的时候,才会接连导致后续的灾祸?


    “向引。”月明晦忽然叫了他一声,唤回他的思绪。


    “嗯?”


    “你已经按时回来了。”月明晦说,“而且,灾祸也不会因为这种无稽之谈发生。”


    向引心中蓦地一定。


    那女学生也忙道:“是啊是啊,大师兄和寒央君一定会平平安安幸福美满的!”


    陶然注意到,两个人都没有表露出什么“借你吉言”的积极态度,向引若有所思,月明晦更是眼中隐有嘲意。


    明明在她看来,两人对彼此非常熟悉,说话和动作间甚至有一种老夫老妻的感觉,不应该处于一个对婚姻关系不信任甚至消极的状态。


    她思索一瞬,对三名学生说:“问何君和寒央君想询问一些之前学堂命案的问题,我知道你们都是给受害者收拾遗物的人,你们还知道什么事件的内情吗?”


    三名学生面面相觑,这才意识到为什么自己会成为劳什子的“学生代表”。


    向引如何想得到陶然是不想他俩再聊新婚的话题,他见她如此爽快,便也点头切入正题。


    “这几个受害的学生都是我在练功房为他们护法后,在修炼中突然暴毙的,所以我有相当的嫌疑,还被禁足于后山等待发落。后来我与寒央君成亲得以离开,但此案却也悬而未决,倒显得我是找到靠山的真凶无疑了。我既不想无端担了这个罪名,这几个受害修士也需要一个真相告慰。这才是我与寒央君重返问仙堂的真实理由。如果你们有线索,请务必提供给我。”


    这一番话,让三名学生都隐隐鼻酸眼热。他们与事件中暴毙的学生确实都关系匪浅,不然也不会为他们收拾遗物。


    当下,他们便一个接一个说起受害修士的个人情况、生活修炼习惯,还有遇害当天的一些行动轨迹。总之巨细无遗。


    向引听了半晌,和月明晦交换了一下眼神,摇了摇头。


    无他,越听他越确定,凶手是无差别杀人,这几个人一点都没有重叠的地方!唯一的共同点,就在于都是在修炼中暴毙的。


    这样看,最大的嫌疑和重点,不仍然落在他自己身上吗?


    在座的几人都意识到这点,话语间出现了短暂的空档。


    “不如试试从受害人死后着眼。”月明晦这时开口道。


    “何意?”向引精神一振。


    月明晦道:“受害人死状相同,都非常惨烈,骨肉分离脏器融化,没有哪一门术法能造成这么血腥的杀//戮。除非是禁术邪术,或者并非人为。”


    向引想起上辈子惟知真人惨不忍睹的尸体,以及当时堂中极其浓郁的血腥气。他忖道:“这样皮肉融化的死相,就好像是为了啖其血肉一般……难道凶手是为了修士血肉血气才下的毒手?”


    月明晦颔首道:“我也是这样想的。”


    如此姑且算有了一个猜测。


    几人又聊了一会儿,终究提供不出更多信息了。陶然便让他们先回去准备下午的修习,嘱咐他们务必对向引他们正在调查命案的事守口如瓶。


    几个学生踌躇一阵,一个男学生为难道,“可除了命案,我们也没聊其他……别人要问起来,我们怎么说啊?”


    陶然竖起柳眉,“你大师兄跟他道侣如何,你们还看不出吗?”


    那确实是心有灵犀,亲密无间。两个男学生盯着向引月明晦纠结着措辞,而另一个女学生说着“交给我交给我”,便推着两人走了。


    向引抱歉地对陶然道:“小然姐,耽误你时间,看起来并没有什么进展。”站起来便要送陶然出去。


    陶然抿抿唇,忽然低声道,“其实,我这也有一条情报。”


    向引扬眉。


    “在你去月阁之后,堂中又发生了一起类似的事件。”


    向引讶然:“!”


    月明晦:“为什么刚才不说?”


    陶然叹气:“这回遇害的学生恰好是我管理的,所以我知道。但堂主为了降低影响,不允许知情的人透露出去。向引,我很肯定你绝无嫌疑。”


    向引沉默。这起多余的事件恰好能证明他的清白,但他也无法怪罪惟知真人的隐瞒。这到底不是什么值得大肆宣扬的好事。而且当时江湖上的重点已经不在审判他嗜血如命卖身求荣了,把注意力都转移到了他跟月明晦浓情蜜意的传言上。惟知真人再去提那不开的壶,是毫无名堂的事。


    “这起事件到底是怎么样的?”他最后只得问陶然,心里压下莫名的一丝情绪。


    陶然说,那学生同样是筑基期,平时勤奋上进,刚在练武场与同窗切磋受了外伤,隔天仍然去练功房打坐修炼。那时他并不知未知的死象已如影随形,直到有人听见他在练功房惨叫一声,连忙破开禁制闯入。


    “这个目击者是除了我和堂主以外,唯一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陶然缓缓道,“他闯入房中,便看到这学生面孔惊骇至极,好像看见了平生所见最恐怖的东西,整个人倒是完好无损,似乎是惊吓过度失去了意识。”


    这目击者以为他是在修炼中出了岔子陷入神蚀,但转头,他自己也被骇得一惊。


    不远处的地上,出现了一本摊开的书。说是书,但他也不能确定,就像是一个形状类书的东西。仅仅是一眨眼的功夫,那玩意便消失无形。


    “这个片段你们听听就过吧,因为这个目击的学生后来否认过这件事,他精神也不太正常了现在也离开学堂,回归凡俗了。至于那个被吓晕的,也是被他的本家带了回去。在学堂里,这事最后就当作一起普通的神蚀事件处理了。”


    陶然说完,站起身行了个礼,“我接下来还有课,不能陪你们继续聊了。如果能帮到忙就太好了。”


    “慢走。我们有很大的收获。”向引说。原本以为没什么线索了,没想到最后来了一个大的。


    陶然冲他们眨眨眼,“新婚快乐哦。也许是我多嘴,寒央君在向引身边,看起来都柔软可亲了许多,没有以前那么冷若冰霜了。这就是有相爱的道侣的好处呀。”


    月明晦眉间微皱,立刻就给陶然表演了一下什么叫做冷若冰霜。瞧着分明不高兴了。


    陶然想起他们刚刚对吉祥话的消极态度,自觉失言,赶紧道,“瞧我,我不该胡乱打趣的,你们一定也有很多我不知道的内情。”


    但好像还是说错话了,月明晦的脸色越发的冷硬黑臭。


    正当陶然有些不知所措时,向引解围道,“没关系。他这是害羞了。”


    月明晦:“……”他别开头,映入眼帘的又是那池莲花池……


    陶然也:“……”害羞?她怎么一点都看不出来呢?这是什么小夫妻的专属情趣吗?她不懂,唯有祝福。


    陶然走了。向引换到了月明晦另一侧坐,挡住了他看莲花池的视线。


    “好消息,是不是?”


    “当然。”月明晦颔首。


    “感觉上,像是某本魔书专门对修士下手,要啖其血肉。”


    “确实。”


    “看来真的要把《无邪古典》好好调查一下了。”


    “对的。”


    “那你说你刚才是不是害羞了?”


    “嗯……嗯?”月明晦条件反射,意识到自己承认了什么,当即耳朵都红了起来。


    “哈哈哈。”向引看他又羞又恼的模样,竟笑出了声。


    “别闹了。”月明晦垂下眼睫,低声道。


    向引还待说些什么,有一个书童从内院门口跑进了花园。他也带来了好消息,清晨安顿妥当的月维仪和槐姬,清醒过来了,神志无碍,只是槐姬因为伤势严重,喝了几口水又睡了过去。


    向引打发走书童,望着花园只觉得惠风和畅,入眼的一切都美丽宜人,风景如画。


    “真是太好了,是不是,寒央君?”他歪过头,朝月明晦笑着。清爽的笑靥如同头顶洒落的初夏阳光、他身后满开的摇曳花影,明媚鲜妍。


    月明晦专注地注视着这幅夺目的风景画,极深极缓慢地呼吸着。他此刻觉得这样的绚烂好像令一切都无所遁形,自己丑陋卑劣的心迹零落斑驳,要洒落一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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