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101.
“砰砰砰!”
敲门声再度响起——
空气仿佛一瞬间凝滞住。
“有人吗?”凌霜问。
梁佑宁心脏扑通直跳,她从门缝里往外看,只瞧见凌霜和另外两名警员,没有看到周浔安。
她吞咽嗓子,看向一旁的梁轶之——
男人神色冰冷,下颌因为咬紧后槽牙紧绷着,线条冷硬。
梁佑宁看到他在口袋里握住了漆黑的枪柄,她随即做了个大胆的决定。
她主动把手塞进梁轶之口袋,掌心覆盖住他的手背。
女孩手指柔软温热,梁轶之骤然愣住。
“哥哥,别用枪……”她掀唇,朝他做了个嘴型,“我来处理。”
要是放在平时,梁轶之根本不会听她的话。
他向来崇尚暴力和杀戮。
可是,此刻梁佑宁眼睛里的光温柔又纯洁。梁轶之突然犹豫了。
他愿意相信她。
梁佑宁迅速松开他,绕到他身前,打开更衣室的木门,挽着他的胳膊出去。
女孩在镜子前转了个圈,甜腻腻地问梁轶之:“老公,你看我的婚纱好看吗?”
即便知道这些是假的,梁轶之依旧被梁佑宁那句“老公”弄笑了。
凌霜不认得他们俩,只以为是他们是来拍婚纱照的普通情侣。
她见刘冀不在试衣间,同两人说了句“打扰,找错人了”,接着,朝边上的辅警递了个眼色,转身出去。
梁轶之的笑容消失在脸上,他刚要伸手去摸口袋里的枪,梁佑宁一把挽住他的手臂,阻止了他接下来的动作。
女孩依偎在他身边,笑得明媚娇俏:“哥哥,要去看电影吗?”
暴风骤雨,顷刻间化作柔软春风。
梁轶之有些错愕,他从没用这种近乎平静的方式处理过事情。
原来,事情是可以这样发展的,他不必时时刻刻举刀对人,可以过得像个普通人。
这种感觉只有梁佑宁带给他过,罕见、稀有,他觉得陌生又有些贪恋。
梁佑宁松开他,转身回到更衣室,她将婚纱脱下,挂好,重新换上自己的衣服。
警察已经走了,她不再挽着梁轶之,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柔和放松。
“梁佑宁,你刚刚当着那女警察的面喊我什么?”
梁佑宁不敢看他,只说:“刚刚是权宜之计,你又不是不知道。”
梁轶之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他当然知道,刚刚那句话,梁佑宁不可能再对他说第二次。
*
周浔安已经在商场外面等了四十分钟,他见凌霜一行迟迟不出来,有些着急。
正犹豫要不要去里面找她——
这时,商场里走出几个高大男人,他们身形健硕,穿着打扮过分统一。
周浔安意识到不对劲,待几人走近,他从一个人的裤子口袋里看到了枪。
这些人里面,没有刘冀。
周浔安看他们警惕地环顾过四周,猫腰挤进一辆商务车。
车子匆匆离开,再无留恋。
周浔安记下车牌,转响钥匙,远远驱车跟上去。
他比较谨慎,没有直接尾随,而是和那辆车之间隔着几辆车。
那辆车出了主路,驶入一条小道,再往前跟容易被发现,他把车开去交警大队,调取那辆车的行驶轨迹。
*
梁佑宁和梁轶之从婚纱店出去。
梁佑宁问:“哥哥,要去看电影吗?七楼有电影院。”
梁轶之笑着点头。
他想到方简诚对梁佑宁的邀请,禁不住问:“你怎么不让方简诚过来陪你看?”
梁佑宁不答反问:“你会允许?”
他把手抄进口袋,淡声道:“不会。”
梁佑宁小声说:“那不就行了。”
他不许,她不敢,而且也不想。
路过一家卖水果糖葫芦的小铺子,梁佑宁多看了两眼,梁轶之便走近买了。
从小到大养成的默契,梁佑宁无论要什么,从来不必开口,只需要一个眼神,无论多难,梁轶之都会给她弄来。
七楼是商场的顶层,巨大的圆形长廊可以俯瞰整个商场。
梁轶之去买电影票,梁佑宁够着头围观,梁轶之选择的是一部文艺爱情电影,剧照很甜蜜。
她还以为他会选择边上票房卖座的大片。
“你选的这个电影啊?”
“不喜欢?”他瞥了她一眼。
“还行。”看爱情电影,好像是情侣之间才做的事。不过,比那个过分的事,他们刚刚也做了。
电影还没开始,梁轶之和梁佑宁并肩站在长廊里往下看。
来来往往的情侣手拉手,嬉笑自由,无拘无束。
梁佑宁看得有些羡慕,又有些惆怅,这种生活她永远都不可能拥有。
梁轶之把手里的水果糖葫芦递给她。
草莓、西红柿、葡萄串成的糖葫芦,酸酸甜甜,梁佑宁吃东西很慢,腮帮子鼓着,眼神干净,像只贪糖的小仓鼠。
她不喜欢吃西红柿,正想怎么办,梁轶之已经握住她手里的竹签,低头把那枚小西红柿叼走吃掉了。
世界上再也找不到比梁轶之更了解她的人。
梁佑宁吃底下的草莓时,眼睛里漾起温柔的笑意,瞳仁亮晶晶,星星似的。
“在笑什么?”梁轶之问。
“哥哥,我们要是在普通家庭里,会不会更自在一点?不用应酬,也不用躲避警……”后面的话她没说,怕被人听到引来麻烦。
梁轶之明白她的意思,缓缓道:“你可以回到正常人的生活。”
“怎么回?”她叹了一口气,觉得那是天方夜谭。
梁轶之没什么情绪地开口:“嫁给方简诚,方家是底子是白的。”
梁佑宁听到这句愣住。
明明一个小时前,梁轶之还不是这么和她说的,他怎么会突然改变主意?
“你……”梁佑宁欲言又止。
梁轶之看着底下来往的人潮说:“你的家本来也不在清莱,你亲生父亲没办法才把你放到我家做抵押,你可以结婚,离开梁家,方简诚就是个不错的跳板。”
不知怎么的,梁佑宁忽然觉得嘴里的冰糖草莓不甜了,还有点苦。心脏也是,涩涩的,有点难受。
过了一会儿,她小声说:“可是我又不喜欢方简诚。”
“那你喜欢谁?周浔安么?”梁轶之背靠着玻璃围栏,表情松散,声音很低。
梁佑宁抿了抿唇瓣说:“我……我谁也不喜欢。”
梁轶之侧眉,深看她一眼,没有说话,眼底的笑意很难遮掩。
他今□□她笑的太多了,让她非常不习惯。
“不行我帮你重新找个喜欢的人?”他难得用哥哥的语气和她说话。
“所以,我们刚刚亲的不算数么?”
“你想算数?”他瞥了她一眼,问。
“我才不想。”
到了检票时间,梁轶之牵着她的手往里走。
电影院光线很暗,她有些夜盲,走路趔趄,梁轶之伸手环抱住她的腰,有节奏地提醒她上台阶。
电影的开头很文艺,音乐舒缓,梁佑宁乖巧地看着屏幕,心脏怦怦直跳。
梁轶之则在黑暗里偷偷看她,光把她的眼睛映照成了漂亮的宝石。
清莱的雨水远没有她的眼睛澄澈。
他今天心软了太多次。
就在这时,梁轶之的手机再度响起。
六子催他赶紧回去,警察还在商场里排查。
梁轶之一把牵住梁佑宁的手,将她带离座椅。
“电影不看了。”他冷硬道。
“哦,好。”梁佑宁看着屏幕上美好的画面有点舍不得走。
她也知道,梁轶之要走是因为有急事。
安全起见,梁轶之牵着梁佑宁从另外一个门下去,没有和六子的人汇合。
梁轶之在电梯里给六子打了通电话:“让你的人先走,我们人多,一起走太惹眼。”
“您怎么回去……”六子有点犹豫。
梁轶之说:“我自然有办法回去。”
商场一楼有一家摩托车店铺,他进去刷卡买下一辆摩托,转身把头盔罩在梁佑宁头上。
女孩上车后,紧紧抱住他的腰,梁轶之一拧油,将车开远了。
凌霜和赵小光分别带人找了一大圈后,在七楼的电影院门口汇合。
这里是最后一个地方。
为避免引起恐慌,凌霜出示证件后让工作人员调取各个放映厅的监控。
十个放映厅里都没有找到刘冀。
但是在看六号放映厅时,她再次看到那对小情侣。
两人刚刚不是在婚纱店么,怎么突然到这里看电影了?她和周浔安去过一次婚纱店,那里的销售没那么好摆脱。
她看其他监控,再回头看时,意外发现那对小情侣不见了。
“六号厅是几点开始放映电影的?”凌霜随口问。
工作人员说:“21:20。”
凌霜把监控倒回去,发现小情侣在电影播放到第八分钟就离开了影院。
她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具体哪里不对劲说不上来。
此行的目的是寻找刘冀,她并没把时间过多浪费在他们身上。
刘冀没找到,凌霜不服气,又去调取了整个商场的监控。
很快,她在屏幕里看到几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这几个人刚刚一直跟着那对挑选婚纱的小情侣。
从一楼一直跟到七楼。
几分钟前,他们各自从商场消失了。
赵小光絮叨:“这几个人看上去,好像是那对小情侣的保镖。”
凌霜皱眉问:“如果是保镖,他们为什么没有一起走?”
壮硕男人走了3号门,而小情侣走的7号门。
赵小光直起背着,叹了一口气:“看样子,刘冀不在这里。”
“走吧,去查查别的线索。”凌霜说。
几人走到外面,凌霜忽然发现周浔安不见了。
她立刻给他打电话:“你人呢?”
他在那头,笑着说:“在帮你追刘冀呢。”
“胡闹,”凌霜钻进赵小光车里,冲那头发火,“谁让你乱跑的?”
凌霜声音太大,赵小光吓得直哆嗦,还不忘劝两句:“老大,你也温柔点,徐哥也是着急。”
凌霜扭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赵小光轻咳一声,整理神色后,一拍大腿倒戈:“徐哥是不对,哪能独自行动呢,这……这多危险啊。”
“你现在在哪儿?”凌霜问周浔安。
那头说:“在交警大队,我找到他们的行驶轨迹了。”
凌霜不由分说,立刻调转车头往交警大队赶。
周浔安领着他们进去看行驶轨迹。
那辆车从商场出来,经过中山南路,一直开到碧江路,之后,去往西郊某小区,那里很可能是他们的窝点。
“怎么发现他们的?”凌霜问。
周浔安说:“他们身上有枪。”普通人身上,不可能有枪。
凌霜听到这句,刚刚消下去的火气,又窜了上来:“有枪你还敢乱跟?”
“怎么是乱跟?我是深思熟虑才跟的,”他握着她的手在自己手臂上捶了一记,“你看,是不是一点事都没有?”
凌霜依旧心有余悸,一把将他扯出去教育:“你明天待在家,不许跟出来。”
周浔安只好哄:“行,我真错了,要不你说说怎么惩罚吧?负重跑一万米还是别的?”
凌霜抹了把脸,红着眼眶掐他:“你要是再这样和你分手。”
周浔安笑:“你和我分手,老古板可是会伤心的,毕竟我就是他。”他故意把责任摊给另外一个自己,以此来博取同情。
凌霜态度略软下来。
周浔安把她抱进怀里:“我又不傻,别乱担心。”
不是傻不傻的问题,是那些人没有底线。凌霰难道不够聪明吗?当年的周浔安难道不够聪明吗?
他们都没逃脱那种厄运……
她不想悲剧再次上演。
“凌霜,我会活着回来见你。”他在她头顶低低说话。
凌霜差点没绷住眼泪:“我才是警察,你不是,也不用这样……”
周浔安轻抚着她的后背,道:“凌霜,你是警察,但不影响我喜欢你,也不影响我保护你,我只是在做我想做的事。”
第102章
102.
得知刘冀一行人可能在西郊某小区,赵小光提议即刻驱车去那里打探消息。
凌霜制止他:“晚上我们换辆车再过去。”
他们的车子,被那些人盯过,贸然前往太容易打草惊蛇。
晚上十点,凌霜、周浔安、赵小光以及另外两名警员,借用秦萧的车去往西郊那个小区。
车子停在物业门口,凌霜出示证件找他们要了一份小区平面图。
车子在小区里绕行一圈,凌霜低头用纸笔将小区各个楼栋和平面图对照上去。
白天周浔安跟踪的那辆车,赫然在最北面的楼栋后面停放着。
楼道没有监控,也没有电梯。那些人居住的具体楼层,并不可知,楼栋里住了多少人也不清楚。
调取沿途监控时,凌霜在其中看到了刘冀。
“是他。”凌霜盯着屏幕,眸色转暗。
赵小光一捋袖子,愤恨道:“我们现在去抓他。”
凌霜皱眉摇头:“现在这样抓容易出纰漏,附近居民太多。”
赵小光有点泄气:“就任由他们这样啊?”
凌霜看着亮着灯的楼栋,说:“先回队里做下安排。”
赵小光看过时间,叹气:“已经十一点了。”
“打电话让我们的人回来开会。”那些人有枪,又混在居民楼里,就像定时炸弹,没准什么时候就会爆。既然查到了这里,就不能松懈。
周浔安开车,赵小光打电话摇人。
几人回到队里,调查组的其他成员也纷纷赶到。
凌霜第一时间组织召开案情分析会。
“这次的情况有些特殊,嫌疑人身上有枪,且具体数目不知。他们居住的这个小区,住户超五百户,人员流动大,如果处理不好,危险性极大。”
凌霜说完基本情况,又补充道:“此次抓捕难度大,既要做到一击即中,又不能让他们伤害到任何一个居民。”
赵小光眉头紧锁,这太难了,敌在暗他们在明,稍微有一丁点风吹草动,那群人肯定溜之大吉。
“目前最大的难点是嫌疑人有多少,具体是谁,他们有没有混合在普通人里,”凌霜继续说,“我们先进行摸排,未来四天,全组人员分白班和夜班轮流蹲点。”
周浔安在凌霜说完后,补充:“最好不要开来过警队里的车,他们很可能知道我们车辆信息。”
王嘉怡举手说:“我可以开我爸的车。”
秦萧也说:“我家中还有一辆车可用。”
赵小光笑:“秦医生家中那辆车可不便宜,本来可是留着娶老婆用的。”
秦萧娶老婆,娶谁啊?这八成还惦记着他家凌小霜呢,周浔安因为这句话受了点刺激,眉毛一扬道:“我也可以提供一台新车。”
凌霜没看出周浔安心里那点小九九,点头道:“那今晚开始,我们就蹲点布控,大家尽量隐蔽。”
王嘉怡今天没上白班,主动提出去现场蹲点。
凌霜却说:“今晚我带人去,师兄,要借下你的车。”
秦萧点头。
周浔安觉得,第一次蹲点最危险,想反对,但凌霜根本不给他机会。
“徐老师,你明早买过车再过来队里。”
周浔安突然有点生气,凌霜又不打算带他过去。
他指尖在桌上点了点说:“行,我先去买车。”
会议结束,凌霜还给辖区派出所打去电话,安排人员辅助调查。
晚上十一点,凌霜和另外两名警员驾车回到那个小区。
为观察清楚,他们上半夜将车停在楼栋北面,拿着望远镜往上看。
那栋楼里没有人出门,快十二点时,一辆绿牌电车开过来,在他们车子边停下。
同行的警员说:“好像有人来了。”
那车故意蹭着他们的车停,硬生生把他们副驾驶的门堵上来。
凌霜觉得不对劲,往外看了一眼,结果看到周浔安大剌剌地从那绿牌车里走下来。
他回过家,换了身灰色大衣,腿长肩阔,格外挺拔英俊。
“凌队,好像是徐老师。”一旁的警员小声说。
凌霜扶额,有点头疼。周浔安这重人格看上去乖,其实很疯,他要做的事,旁人根本阻拦不了。
周浔安和凌霜隔着玻璃对望一眼,他确定凌霜看到自己后,才慢悠悠掀开车门坐回去。
凌霜看一眼前面的楼层,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推开驾驶门,跳下去,接着又从车尾绕到绿牌车边上。
周浔安懒洋洋降下车窗,朝她说:“老婆,晚上好。”
凌霜坐进副驾驶,小声质问道:“谁让你过来的?”
周浔安仰面靠在座椅里,神情散漫地开口:“当然……是我自己,我说过我要保护你。”
凌霜撇嘴:“你一没枪,二没子弹,真有点事,不知道谁保护谁呢?”
“哦,凌小霜,原来你是嫌弃我没用才不让我过来。”他一下坐得笔直,抬手摁亮车顶灯,欲与她理论。
周浔安那幽蓝色的眼睛里映满盈盈碎光,嘴角往下压着,一副不高兴要人哄的模样。
“我没有。”凌霜态度软下来。
他噘嘴嘟囔:“你分明就有,你嫌弃我,要是老古板你肯定带他过来。”
凌霜有点无奈,这真的好像在和小学生拌嘴,有理也吵不赢,因为他太无赖。
凌霜吐了口气,看这情况,他今晚肯定不肯走。罢了,罢了,只是蹲点,应该也没什么危险。
她举着望远镜,盯了会儿梢,问:“你这车哪里来的?”
“在App上租的,我聪明不?”周浔安语气轻松,在黑暗里笑着。
虽看不见脸,但凌霜猜想,他此刻的表情定然是得意的,像只使劲摇尾巴的小狗。
“聪明。”凌霜大肆夸赞“小学生”。
他们在车里守了一整晚,没有人上楼,也没人出来。
周浔安困得眼皮打架,但因为凌霜不睡觉,他也不睡,单眼皮都快熬成双眼皮了。
下半夜,车里不开空调很冷,他之前回家换的大衣虽然帅气,但远不如羽绒服扛冻,硬生生打了两个喷嚏。
“冷?”凌霜收回视线问他。
“一点点。”周浔安吸着鼻子说。
凌霜记得他身上还有伤,提议:“要不我衣服给你穿?”
周浔安困意立刻消散殆尽,他气鼓鼓道:“我哪有那么娇气?一个大老爷们至于抢女朋友衣服穿?”
凌霜笑起来,可能她心里觉得这是周浔安小时候,对他生出点保护欲。
“你干嘛笑?”他问。
凌霜好奇询问:“阿浔,你觉得你现在几岁?”
他思考一会儿,答:“不知道,反正我是阳光开朗小狗,和你的心肝宝贝老古板有代沟,青春小伙和老男人。”
凌霜再度失笑,这家伙抨击另一个自己,丝毫不手软。
就这么坐到天亮确实冷,租来的车里什么保暖物品都没有。
唯一的温暖源是她。
“好冷啊。”周浔安腔拽调开始使计策。
“冷就回去。”凌霜说。
周浔安碎碎念:“马上都天亮了,我回去,这一晚上不是白熬了?我没有功劳,好歹也有点苦劳吧。”
“那你想怎么办?”凌霜边盯梢边问。
“过来,我抱着你,挤挤就暖和了。”
隔壁车里坐着一串同事,凌霜现在才不好意思过去和他挤作一块呢。
周浔安继续叫苦:“哎呀,我耳朵都冻疼了,肩膀也好痛,都没人心疼……”
“行啦,别撒娇了,”凌霜说完又命令,“你靠过来一点。”
周浔安依言往驾驶室这边靠了靠,凌霜把望远镜放到腿上,侧过身,用掌心捂住他的耳朵。
倒是没撒谎,耳朵脸颊都冻得冰冰的,冻蔫的小狗。
她掌心温热,软绵绵的,一点点地把暖融的热气传递给他。
周浔安从没觉得,另一个人的体温可以温暖如斯。
他盯着她的眼睛,心仿佛在一点点融化。
脸颊搓完,她又搓了搓他的脖子。
他一吞嗓子,喉结在她掌心滚落,出奇的性感。
凌霜突然有些脸红,想松开他,却被他捏紧了指尖。
他把脸埋到她手心,亲昵地蹭了蹭,从掌根开始啄吻她的手,睫毛触碰掌心,微微发痒。
凌霜想到小时候捡回来的那只流浪狗,它也会这样。
不过两者给她的感觉不太一样,但都可爱。
她心里像是掠过一片细细软软的羽毛,禁不住伸手摸他的短发。
周浔安笑:“凌霜,你在撸小狗么?”
凌霜笑:“谁让你这么像小狗。”
不久,天亮了。
七点半,楼道里有人走出来,他们戴着黑色的手套,很好辨认。
这一趟出来三个人,里面没有刘冀,凌霜记录下时间,打算一会儿去找小区内部道路的监控做比对。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高个男人映入眼帘,他正是他们苦苦找寻的刘冀。
这会儿路上有不少居民,凌霜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刘冀环顾四周,一压帽沿出去了。
他没开车,只步行,不久消失在视野中。
早上八点钟,赵小光和王嘉怡带人过来接替凌霜他们继续盯梢。
一早上他们都没发现什么异常。
赵小光叹气:“光是这么等也不是办法,得上去看看……”
吃饭点到来,外卖小哥骑着车来回穿梭。
赵小光立刻有了主意,他点了几份外卖到门口等。
不久,外卖小哥抵达,赵小光出示证件,借了对方的工作服骑车回到小区。
王嘉怡猜到他要做什么,一顿紧张。
赵小光倒是不怕,他拎着餐盒挨家挨户敲门上去。
一楼没人,二楼到四楼都是普通居民,五楼开门走出来一个壮汉。
赵小光说:“有外卖,得本人签收。”
男人转身朝里面喊:“麻子,葛庆,你俩谁定的外卖。”
那两个人都说没有,赵小光佯装检查餐盒上的地址:“哎呀,弄错了,是53栋的,我看成了58栋。”
那人不疑有他,“碰”地关上大门。
这里有三个人,加上凌霜他们早上发现的,一共有七个人。
傍晚,早上出门的三个人回来了。
晚上九点,刘冀才回来。
整整三天,都是这几个人。
第四天晚上,凌霜部排抓捕工作——
凌晨一点,特警和刑警相继抵达目的地。
周浔安不放心凌霜,一同跟来了现场。
临着下车,凌霜扭头交待周浔安:“你给我在车里老实待着,哪也别去。”
周浔安不高兴,勉强答应:“知道……”
赵小光伪装成物业先行敲门,里面迟迟不见应答。
这和以前任何一次抓捕都不太一样,A计划实施不下去。
“老大,这……”赵小光看向凌霜,“要不实施B计划?”
“对面这户有人住吗?”凌霜问。
赵小光说:“没人。”
凌霜正想说砸门,腰间的对讲机忽然响起:“凌队,有人从南面的窗户放绳子下来了。”
“几个人?”凌霜问。
“目前下来三个人。”
凌霜留下两人原地待命,领着其他几个人沿着楼梯追下去。
凌霜边跑,边用对讲机和潜伏在四周的警察说:“人跑出来了,启动C计划。”
荷枪实弹的特警们立刻从四面八方堵上来,几个人相继被逮捕。
凌霜看过一圈没有发现刘冀:“还少一个人,刘冀。”
“我上去看看。”赵小光带人去五楼砸门,屋内空无一人,他连忙和凌霜在对讲机里说,“刘冀这孙子不见了。”
不见了?怎么会不见?
凌霜仰头看向头顶,呼吸一窒。
糟糕,他们的人全部围着南边堵人,忽略了北面。
刘冀如果从北边下去,他们根本发现不了。
不,北面也不是一个人没有,周浔安在北边。
凌霜匆忙给他打电话,却没人接听。
第103章
103.
十分钟前。
凌霜一行人上楼,周浔安神情凝重地盯着前面那栋楼。
楼道里的灯一格格亮上去,又熄灭。
很快,黑暗里响起一阵骚动,凌霜打头从黑黢黢的楼栋里飞奔出来。
他起先以为是逮到人了,推门下车,却见埋伏在四周的特警纷纷转到楼栋南侧。
那些人从南边逃跑了吗?
周浔安微蹙起眉毛,有些不安。
只听见“刺啦”一声——
高楼之上的窗户打开,一个黑影跃出窗外,顺着墙面往下移动,轻松一跳,矫捷落地。
那是一个男人,戴着黑色的口罩,面容冷酷,眼神冰冷似暗夜里的幽灵。
周浔安认出这人就是他们苦苦找寻的那个刘冀。
男人逡巡四周,低头大步往前走。
这人狡猾,如果这会儿让他跑了,后面要再找他恐怕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因为执行任务,凌霜手机关机了,周浔安没有对讲机,远水救不了近火。
他心一横,从中控箱取出凌霜之前给他的电棍,沿着停车场后面的小路悄悄跟上去。
刘冀身上有枪,盲目追和送死无疑。
周浔安环顾四周,大致预判到男人要从小区北门出去。那里有一个转角,他加快脚步,先刘冀一步躲到那里隐藏。
北风很烈,刘冀边走边四处张望,见没人跟上去,他略放松下来。
路过转角处,后脑勺抵上来一阵冰冷的凉意,刘冀意识到那是枪,脚步顿住。
周浔安在他身后低声警告:“别动!警察!”
刘冀定在原地,随即镇定下来,他什么风浪都经历过,被人拿枪抵脑门对他来说也没什么。
周浔安冷声命令:“把手举起来。”
刘冀没动。
“快点!”周浔安一把握住刘冀肩膀,将手里的警棍顶得更紧。
他在赌博,赌刘冀会上当,以为他是潜伏在这里的警察。
刘冀慢腾腾地把手举起来……
周浔安把手探进刘冀口袋,将枪取出来,丢在远处。
刘冀没了枪,也没有表现得特别害怕。
现在是最适合给他上手铐的时候,可是他身上没有这些东西。
“老实点,往回走!”周浔安拧着俊眉,单手扣住刘冀的肩膀,冷声呵斥。
刘冀有些意外,这个警察居然没有逮捕他,看样子还是个新手。他心里如此盘算着,缓缓转过身,按照周浔安的要求往回走。
路过一个反光镜的大牌子,光线明亮,他侧身在镜中看到了周浔安。
那抵在他后脑勺上的“枪”,不过是一小节铁棍。
呵,他还以为真要没命了,原来是个纸老虎。
他刘冀什么腥风血雨没经历过,他佯装配合周浔安往前走过几步,忽然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把短刀,猛地转身过来,刺向周浔安——
周浔安虽躲避及时,下巴上还是被刀刃划开一道口子。
他当即甩开警棍,和刘冀扭打在一起。
刘冀身形壮硕,满身肌肉,力气很大,加之长期作恶,身上有股浓烈的戾气。
扭打间,他将周浔安手里的电击棍击落,接着飞扑上来,一把将周浔安摁压在地上。
刘冀丝毫不心慈手软,杀人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他握着刀柄,刀刀往周浔安要害部位招呼。
好在周浔安出门前,应凌霜要求穿上了防割背心。
刀刃没有刺入内脏,但周浔安也没有讨到便宜,他肩膀上有旧伤,伤口撕扯开裂,剧痛难忍。
刘冀见刀子捅不进周浔安腹部,便改为袭击对方脖颈。
周浔安用力握住刀刃,使劲将刘冀往上推。
刘冀骑坐在他身上,双手握刀往下刺。
周浔安只有一只胳膊可以用力,很快不敌对手。
掌心被刀割破,浓烈的血腥味弥漫进空气。
血……好多血……
周浔安眼睛里的世界正在迅速扭曲变形——
他手上是血,身上是血,地上是血,就连天空也是血红色,气味难闻令人作呕。
杀了他……杀了他……
用新鲜的血液来掩盖这一切……
内心不断有声音地朝他嘶吼着,肩膀上的疼痛像是在一瞬间消失了。身体坠入那扭曲的世界,理智全无。
他眼神凶狠可怖,整个人阴鸷吓人。
刘冀遇人无数,也是第一次见这样的人——
根本不像人,倒像是鬼,那种刚从坟墓里爬出来浑身腐臭的恶鬼。
刘冀有片刻的失神。
周浔安舔过嘴角的血迹,冷嗤一声,问:“打够了吗?”
刘冀骤然回神。
周浔安却在此时反握住男人的手腕,像是折木棍一样,用力往后翻折。
“咔哒”一声,刘冀听到自己腕骨断裂的声音。
金属刀“咣当”一声掉落在地,周浔安反客为主,死死拉住刘冀的手腕就着水泥地面顺势一滚。
两人位置反转,周浔安压在刘冀身上,疯狂往下挥拳。
他眼里的世界依旧是扭曲暗红的……
拳头招招压在刘冀脸上,手背发疼他也丝毫不松懈。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杀了他。
血腥味越来越重,有他的,也有刘冀的,混合在一起,愈发刺激得他癫狂。
刘冀几次要翻身反抗,都被周浔安狠狠捶回去。
周浔安肩膀上的伤口在往外溢血,打湿了衬衫,洇透毛衣,将外套晕染……
刘冀开始求饶。
可是周浔安根本听不进一个字,他像个挥拳的机器人,机械地往对方身上砸……
凌霜见周浔安联系不上,连忙叫上赵小光一起去找。
车里空无一人,她放在中控箱里的电击棍不见了。
“徐哥人呢?”赵小光问。
凌霜眯着眼睫说:“肯定追刘冀去了。”
南边的警察撤离,四周略安静下来。
凌霜很快听到阵阵痛苦的呻、吟声。
那声音来自右后方,她将腰间的配枪取下,飞快跑向北门。
很快,她看了周浔安和刘冀。
见在上面的人是周浔安,凌霜略松一口气,将手枪别回腰间。
刘冀已经奄奄一息,而他身上的周浔安却还在揍他。
“阿浔!”凌霜朝她大喊。
周浔安根本听不见她说话,和之前某天晚上一样……
凌霜顾不得其他,飞奔过去,一把将周浔安从刘冀身上拉开。
他还没清醒,推开凌霜,机械地压住刘冀,再次用力抡拳。
凌霜一把握住他的手腕,重新又喊他:“周浔安!”
他麻木地看向她,眉头蹙紧又松开,像是不认识她一样,眉眼间尽是厌恶。
他在她再次靠近时,捡起地上的短刀抵上她的脖颈。
凌霜立刻不动了。
她意识到眼前的周浔安犯病了,此刻的他不知道陷落怎样的世界里,连她也不认得。
现在和他打架,也许会将他往反方向推,凌霜平静看着他问:“你要杀我吗?”
脖子上的刀尖抵得更紧,凌霜被迫仰起头来。
这时赵小光也带人追了过来,刘冀被迅速逮捕控制。
赵小光见凌霜被“徐司前”拿刀抵着脖子,先是错愕,紧接着举枪指向周浔安:“放开她。”
周浔安偏头,目光冰冷地看向赵小光,嘴角勾起一起残忍的笑意:“我就想和她一起死。”
“你疯了吧?凌队是你女朋友。”
“女朋友?”此刻的周浔安根本不理解这是什么意思,他垂眉冷淡看了凌霜一眼,用刀刃挑起她的下巴。
他盯着她洁白细长的脖颈凝望许久。
赵小光正要给子弹上膛,凌霜高喝一声制止:“赵小光,把枪放下。”
赵小光露出不解的神色。
凌霜伸手去握周浔安拿刀的手:“阿浔,我们回家吧。”
阿浔?他看着她,努力回忆阿浔是谁。
男人思考半天,也没有想明白阿浔和他有什么关系,只觉得她是在骗人。
“要不要抱一下?”凌霜放缓语调和他说话,她记得拥抱和亲吻能让他恢复理智。
男人拧眉,有些犹豫,他试图找寻记忆,但什么也想不起来。
头很痛,像是被人用刀砍过。
“别过来!”他重新用刀抵住她的脖子。
凌霜瞳仁微颤,她掀了掀唇说:“你不记得我了吗?你二十四岁时到我家做客,就住在我隔壁。”
二十四岁?
他努力回忆,可是头痛欲裂。
“阿浔,你看我手上有你送的婚戒。”凌霜把手递到他面前。
一些模模糊糊的影像从脑海里划过,他好像是给谁戴过戒指。
凌霜趁机将他手里的刀打落,一把抱住了他,轻拍着他的后背。
周浔安分崩离析的灵魂正一点点聚拢……
凌霜指尖碰到了外套上的血,她松开他,牵住他的手,哽咽道:“我带你去医院。”
周浔安渐渐平静下来,但依旧不记得她,他看凌霜的眼神里充满了不信任与警惕。
凌霜只知道周浔安有两重人格,却不知他在极端痛苦时会变成这样。
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谁会把这样的周浔安,和政法大学的天之骄子联系到一起?
凌霜别开脸,抹掉眼泪。
周浔安见她这样依旧不解,但是心脏某个角落变得非常不舒服,心口很闷。
“你是在为我哭吗?”他说。
凌霜看向他,有些振奋:“你认出我是谁了?”
男人摇头。
凌霜吸了吸鼻子,挤出一抹笑容,改为挽住他的胳膊。
“没事,你只是生病,是可以治好的病。”她对他说这句话,其实也是在对自己说。
凌霜转身和赵小光交待几句,领着周浔安去医院。
在车上,他忽然问她:“你是我女朋友?”
“不,我是你未婚妻。”凌霜低低地说着,“我有证据的。”
“什么证据?”他问。
凌霜握着方向盘说:“我手机里有我们的婚纱照。”
第104章
104.
在医院做检查时,周浔安还算配合,没再发疯。
凌霜发现他在不受特殊刺激的情况下,行为是稳定可控的。
医生来缝针时,周浔安忽然有些不自在,脸部肌肉僵硬,表情紧绷。
似乎是在害怕?
凌霜俯身过来,像哄小孩子一样温声对他说:“缝针前会先打麻药,基本不会疼,别害怕。”
周浔安抬眉望向她。
凌霜朝他鼓励般地笑了笑。
他觉得眼前的女孩有点奇怪,他刚刚分明拿刀抵着她的脖子,她现在竟然还愿意哄他。
打了麻药确实不疼,她没骗他。
大约是因为这个缘故,他对凌霜渐渐放松了警惕。
伤口缝合结束,周浔安后背上还有半干的血迹,凌霜找护士要了些纱布,沾水替他做了简单的清洁。
周浔安想躲被她从身后摁坐回去。
他顿时有些不高兴。
凌霜解释说:“稍微擦洗一下,回去我再帮你换洗衣服。”
周浔安本想拒绝,后背却被柔软温热的纱布覆盖住……
从上到下,酥酥麻麻,让他忍不住想去挠,心脏的感觉也很奇怪。
这种感觉并不让人生厌,相反,他甚至有些喜欢。
喜欢?
他坐在那里一言不发,静默地看她将用脏的纱布丢掉,在龙头上洗手。
女孩手指细长,掌心干净,他记得触感也很柔软。
待她转身过来,周浔安默默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凌霜走近,帮他把衣服整理好,主动牵住他的手,同他说:“走啦,回家。”
他有些错愕,但还是乖乖听话跟上她。
这一刻,他什么也不记得,却愿意相信她。
走出去一段路后,周浔安突然挣开她的手,捂住了脑袋。
“怎么了?”凌霜问。
“头痛……”他低着头,耷拉着眼皮,像一只疲乏的巨兽。
“那休息一会儿。”她扶着他到一旁的座椅边上坐下。
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抱着一瓶汽水从面前经过。
周浔安一直在看他手里的那瓶橘黄色饮料。
凌霜捕捉到他心中所想,问:“口渴?”
他说了三个让凌霜意外的字:“会蛀牙。”
凌霜愣了一下,笑:“只喝一瓶,不会的。”
她说完,还特地走到长廊尽头的自动贩卖机上买汽水。
把塑料瓶递给周浔安那一瞬间,凌霜忽然有点想哭,因为心疼也因为旁的,不过她很快忍住了。
周浔安喝了两口汽水,便把塑料瓶盖拧上了。
两人并肩坐在南北漏风的长廊里,凌霜看着来来去去的人群发呆。
肩头一沉,凌霜侧眉发现他靠在她肩膀上睡着了。
与此同时,他握在手里的塑料瓶,“咚”的一声滚落在地上。
凌霜没有吵他,也没去捡那饮料瓶,只那么安静地坐着。
“周浔安。”
她低低喊了他一声,没得到任何回应。
凌霜忍不住伸手去触碰他柔软的头发,睡着了也好像小狗,睫毛很长,呼吸均匀。
“阿浔,我们快赢了,你快清醒过来。”她亲了亲他的脸颊,缓缓吐出一口气继续等。
半个小时后,赵小光给她打来电话。那个刘冀已经交代了他们的组织架构,还说要带警方去围剿毒营。
凌霜有点不放心,问:“他这么好审?”
赵小光笑着说:“怕死呗。”
凌霜依旧将信将疑,叮嘱道:“先收监,明早我和你一起再审一次,注意保护他的人身安全。”
“那必须的,”赵小光说完又问,“徐司前怎么样了?”
凌霜看了一眼熟睡中的周浔安,和赵小光说:“他不太舒服。”
“他……他怎么会拿刀指着你?”赵小光对刚刚的事心有余悸,他对“徐司前”攒的那点好感度已经消耗殆尽。
和之前一样,凌霜不想把周浔安的事告诉旁人,只讲:“情况特殊,以后我再和你说。”
赵小光只好说:“那你小心点。”
凌霜挂掉电话,一直压在肩膀上的男人忽然苏醒过来。
他眼睛干净清澈,睫毛轻颤,看上去有些迷惘。
“人抓到了吗?”他问。
“什么?”凌霜吞咽嗓子,被他问住。
“那个刘冀。”他捏了捏眉心提醒。
凌霜松了一口气,他总算清醒过来了。
“抓到了,赵小光已经在审他了。”凌霜说。
周浔安打量四周,发现他们这会儿在医院里。
他第一反应是凌霜因为救他受伤了,皱着眉紧张问:“那混蛋把你弄伤了?”
“我没受伤,是你受伤了。”
“我?”他回忆一阵,紧张兮兮地掏出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仔细对着脸照了照,皱眉嘟囔,“他割破了我下巴,难怪我觉得哪哪都痛。”
他下巴上那道伤口很浅,已经不再流血,医生也说不用缝针。
周浔安偏偏逮住不放:“完了,宝宝,不仅痛,还很丑,影响我的颜值。”
凌霜有些啼笑皆非:“过两天就好了。”
他不放心,又对着镜头照了照,叹气:“你说这人割哪儿不好,非要割我的脸,他分明就是嫉妒我长得好看。”
凌霜再度失笑:“不丑,还是很英俊。”
“真的?”他掀动眉毛,表示不信。
“真的。”凌霜认真强调。
周浔安噘着嘴说:“我不信,你在哄人。”
“那怎么样你才信呐?”凌霜捏他耳朵。
他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那至少得亲一口。”
凌霜笑。
“你笑什么?”
“浔小狗,你怎么逮住机会就要撒娇。”
他据理力争:“你讲点理,我这叫撒娇吗?我这专业测谎……”
凌霜凑近,捧过他的脸,用力亲了一口,将他从座椅上牵起来:“走吧,帅小狗,回家了。”
周浔安衣服上沾了血,回家后,凌霜帮他把脏衣服脱掉,换上干净的居家服。
周浔安坐在床边,全程听话配合。
等她忙完,他敞开腿,手臂箍着她的腰,将她扯进怀里,小狗似的蹭着她肩膀。
凌霜扯他耳朵:“别闹。”
他可怜兮兮地说:“宝宝,我头好晕,肩膀上的伤口也好痛,你得哄哄。”
“怎么哄啊?”凌霜想,又是这招,多半又是要亲亲要抱抱。
他忽然仰起脸,认真道:“明天,你跟我去领证。”
凌霜没想到他会提出这个要求,之前她说要领证其实是缓兵之计,但现在倒成了烫手山芋。
眼看案子要破了,她想帮他恢复身份再领证。她是不介意他是周浔安还是徐司前,但是她知道周浔安自己介意。
周浔安抬起头,继续说:“刘冀被抓了,我们都平安回来,你说的,得领证。”
“也用不着这么着急吧。”凌霜在脑子里盘算怎么圆回来。
“我怕你反悔。”他干脆提议,“要不明天去民政局?”
“你户口本、单身证明在身上吗?没有这些可领不到证。”凌霜总算想到了办法。
“不难,我可以让人寄来。”说着,他就要给徐父徐母打电话。
凌霜扭着手说:“你怎么这么着急?”
周浔安瞥了她一眼,酸溜溜道:“你不着急是因为你想嫁给老古板。你都收了他结婚戒指,反正你什么第一次都要留给他。”
“谁说的?我不也想嫁给你么?”她点他的鼻尖,在他唇瓣上啄了一口。
“你真想嫁给我?”他看着她,漆黑的眼睛里流光潋滟。
“千真万确。”凌霜说。
周浔安笑:“那行吧,证可以不领,明天我要请人喝喜酒,把婚礼举行一下。”
“哪有你这样的?”凌霜抗议。
“你这也不让,那也不让,反正什么都要留给老古板,也太偏心了。”
凌霜只好坐在他左腿上,抱着他的脖子,学着他撒娇:“我没偏心。”
周浔安自然而然地托着她的腰,说:“你说的我都不信。”
“信一下嘛,哥哥。”凌霜亲完他左边脸颊,又亲他右边脸颊,黏糊糊地腻着他。
他根本经不住她这样的撩拨,耳朵通红,喉结滚落,身体紧绷,像是一张即将射出去的弓……
凌霜还没发现异样。
她贴到他脖子里亲昵地亲了一口,柔软的气息洒落在他皮肤上。
周浔安把她的脸掰上来,看了一会儿——
女孩瞳仁清澈乌润,唇色绯红。他心里顿时起了坏心思,心脏扑通直跳,索性摁住她的腰顺势往后一仰。
两人倒在床上,她在上面压着他。
凌霜感觉自己撩过了火,想跑,但周浔安哪里肯松开。
拉扯间,她脖颈里的蝴蝶吊坠垂了下来,落在他脸上。
那只小蝴蝶,沾染了她的体温,似乎还有一丝香气。
这是他送给她的礼物,银色的细链,闪闪发光。
他被光诱惑,固定在她腰上的手往上,摁压住她的后颈,指尖再顺着颈椎骨细细摩挲。
凌霜立刻紧张起来:“你……”
“我想吻你……”他说得纯洁,声音却喑哑,眼睛里有欲燃的火焰。
话音未落,他探出舌尖,一点点拨弄那晃动的小蝴蝶。
银链轻晃着,她听到了近乎色.情的水声。
凌霜根本不敢看,这画面太刺激,仿佛他□□的不是吊坠,而是她的整颗心脏。
“放松点,怎么这么紧绷?”他声音低低的带着几分蛊惑,掌心摁住她的背,让她与自己紧密相贴。
舌尖从吊坠上移至她的脖颈。
好热……
“你不是说只是亲吻么?”她问。
“我可没说吻哪里。”他暧昧笑了一声,指尖沿着她的背脊线往下,停在她的腰窝上,“给吗?”
她吞了吞嗓子说:“你肩膀不痛吗?”
“当然痛,”他笑,“但是我可以忍着,你出力就行。”
*
城市的另一端,有人来找梁轶之汇报突发情况——
“少爷,六哥的人被警察抓了。”
“谁抓的他?”梁轶之问。
那人吞吞吐吐道:“是……是那天在婚纱店遇到那些警察。”
梁轶之把手里的打火机砸到桌上,开口咒骂:“妈的,早知道那天就杀了他们,这帮该死的条子。”
梁佑宁本想到楼下喝水,无意间听到这句,
脚步一顿,停在了台阶上。
梁轶之转身,看到梁佑宁,表情一松,摆摆手,示意手下赶紧走。
他从楼下走上来,重新变成了那个温柔的哥哥:“怎么大半夜还不睡觉?”
“我想喝水……”梁佑宁小声说。
“我帮你。”梁轶之接过她手里的水杯,款步去一楼倒水。
别墅里很静,她能清楚地听到水流声。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尤其缓慢。
梁佑宁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有千斤重。
梁轶之接完水,一步步往上走。
他脸上自始至终都没有什么情绪,仿佛刚刚那些可怕的话根本不是从他嘴角说出来的。
梁佑宁接过水杯,抿了一口,水温适宜,恰可入口。
“你……”
梁轶知道她想说什么,打断她道:“我帮你约了方简诚,你明天去见他,听说方家在南城有个度假山庄,你过去待几天,正好放松放松。”
“那你呢?”她突然开口质问。
梁佑宁平常说话都很温柔,这句话却很大声。
梁轶之愣了一下,避开她灼热的目光说:“我还有我的事要做。”
“你是要去杀人吗?”梁佑宁一只手扯住他的袖子。
“谁说的?”梁轶之笑。
“你能不能……不杀人?”女孩眼睛渐渐蒙上水汽,她知道梁轶之很可能不是好人,但她不知道他会杀人。
那是她心里的底线。
梁轶之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把手插进口袋,同她说:“佑宁,我和你说过,我们全家没有好人,爸爸不是,我也不是,但是现在……你可以去做好人。”
眼泪毫无征兆地滑落,她翕动唇瓣,捂着嘴巴哽咽住。
梁轶之想抱她,被她躲开。
他曲折指节,替她擦掉脸上的眼泪,缓声道:“别哭,你试的那件婚纱,我已经让人预定下来了,等你和方简诚结婚时穿。”
梁佑宁哭得有些歇斯底里:“可我根本就不喜欢方简诚,为什么要嫁给他?”
梁轶之半晌没说话。
方家和梁家势均力敌,嫁给方简诚对梁佑宁来说有益无害。
“佑宁,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方简诚不差。”
梁佑宁越听越生气,明明是他先招惹她的,现在,他居然让她去和别人培养感情。
梁佑宁红着眼睛与他争辩:“梁轶之,为什么事情不能从你这里改变?你前两天明明很好。”
改变?怎么改变?
他手上早就沾满了鲜血,改变的下场就是死,父亲或者警方都不会放过他。
梁佑宁永远不会懂这些,当然也不需要懂。
他掀唇,笑了笑说:“我答应你,我不杀他们。”
第105章
105.
第二天早上,凌霜穿衣服。
周浔安贴上她后背亲了亲,说:“宝宝,今天我要请你同事喝喜酒。”
凌霜手里动作一顿,扭头问:“你怎么还惦记着这事啊?”
周浔安股着腮帮子,有些哀怨:“我能不惦记吗?说不定明天老古板就回来了,你至少得和我定个婚,证明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小狗。”
凌霜本以为昨晚之后,这事就该翻篇了,却忘了这家伙是给根竹竿就要登天的主。
还明媒正娶的小狗……
她被这句话逗乐了,忍不住伸手去捏他耳朵,被他反握住手腕。
周浔安看着她,一双眼睛漆黑深邃,可怜巴巴的:“凌小霜,你到底爱不爱我?得给个准信。”
她笃定,她要是不答应,今天耳根别想清净,正想怎么敷衍过去。
面前的男人忽然耷拉着脑袋,低低叹了声气:“我其实就是有点自私,想霸占你一次,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反正你嫁给他也算嫁给我……”
就算知道他多少有点扮猪吃老虎的成分在里面,凌霜还是主动哄了他:“行,今晚如果不忙,请他们吃饭,官宣一下。”
反正和他结婚,也算板上钉钉的事了。
周“小朋友”听到她愿意,眼睛都在发光:“你说真的么?”
凌霜催他:“快穿衣服,还要去队里。”
周浔安顾不得肩膀痛不痛,拎着衣服就往头上套。
一路上,他都在笑,一会儿一个问题——
“宝宝,你说的订婚不许反悔哦。”
“嗯,不反悔。”凌霜耐着性子应。
“宝宝,我们这订婚宴是不是得有喜帖和喜糖啊?”
“别太夸张。”她微微蹙起眉头。
“行啊,不要喜帖,但得有喜糖,可以吗?我好期待。”
凌霜本来想说不要,但是他眼神太热切了,她有点舍不得踩小狗摇起来的尾巴,只好淡淡说:“随你。”
“你有多少同事?”他继续规划。
凌霜说:“挺多的,但不一定都能来。”
“行,那就请亲近的,我来给你师父和局长打电话,请他们晚上来喝喜酒。”
凌霜有些不太习惯,又有些微妙的触动。父母和哥哥都不在了,家中长辈也不常联系,没人会为她操持这些。
虽是临时起意,他却想得很周到,明明心智像个小孩子。
“会不会太突然了?”凌霜问。
“突然什么?”
“订婚。”她说。
“你和老古板都认识九年了,这不叫突然,叫水到渠成,也就老古板磨叽,要是我,重逢第一天就带你去签字画押了。”
凌霜笑,的确过去挺多年了,这样想想也不算突然。
周浔安定好南城最贵的饭店,购买好糖果,挨个发消息通知。
为照顾凌霜情绪,他通知众人时只说请客吃饭,只有给秦萧的消息说是订婚。
反正,他就是有点小肚鸡肠,想让情敌彻底死心。
*
今天早上不用开案情分析会,凌霜和周浔安到队里稍作整理后,便和赵小光一起驱车前往看守所。
刘冀昨晚扔掉的那把手枪,和朱昊后脑勺上的枪伤弹道分析结果基本一致。
刘冀对杀害朱昊一事,供认不讳。
“蓝婷婷怎么死的?”凌霜问。
“我让朱昊杀的她。”
“可我们查到她和你是情侣。”凌霜说。
“那也不影响我想让她死。”刘冀的表情非常不屑一顾,仿佛与他同床共枕的人是块石头。
“为什么她一定要死?”凌霜问这句话时,目不转睛地盯着刘冀。
刘冀冷冰冰笑了下,没有回答。
凌霜微眯眼睫说:“我猜,是她听到了不该听的秘密。”
事已至此,刘冀也不打算再藏着掖着:“你们已经打掉了大部分据点。”
凌霜继续说:“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我们只扫掉了表面的点,根在哪里?”
刘冀表情放松,甚至朝凌霜笑了笑说:“就在南城,我昨天已经和你们说过了,我可以带你们去。”
凌霜正色道:“地址在哪里。”
“警官,告诉你们地址,你们到了那儿,也进不去。”
“你是想借此机会逃跑。”周浔安一眼看穿刘冀心里那点弯弯道道。
刘冀脸色随即阴沉下来:“你们要是这样认为就可以不用再审了。”
凌霜说:“那问另一个问题,你为什么愿意帮我们?”
刘冀叹气:“因为我不想被判处死刑。”
“你带警察去就是背叛他们,不怕死吗?”
“反正都是死,死在警察手上也不算丢人。”
“据我所知,你们都有把柄在他们手里。”
刘冀目光明显凝固了一两秒钟:“出来混这一行,家人脑袋挂自己裤腰带上也正常。不过,我没有家里人。”
周浔安在白纸上画了个叉递给凌霜。他们观点差不多,这个刘冀嘴里套不出来话。
到了外面,周浔安把手插进口袋里说:“先去找别的线索。”
“不如试试另外几个人。”凌霜说。
周浔安点头,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刘冀的同伙们都在看守所里,凌霜、赵小光对他们分别进行了提审。
这几个人都三缄其口,表现得和刘冀大同小异。
“这些人是受过专门训练的。”周浔安站在监视器旁,托腮自语,“看来得想点办法。”
“什么办法?”他边上站着的狱警问。
周浔安望着里面,眸色深深,半晌,他和那警员借了一沓资料,推开玻璃门走进去,把手里的资料丢给凌霜,拉过对面的椅子大剌剌敞腿坐下,一声叹气:“累死我了。”
两人默契使然,凌霜一眼猜出周浔安想做什么。
她低头仔细翻看手里的资料,并适时点评:“你们组都问完啦?”
“可不是么,满满六页纸,罄竹难书。现在就剩一个老巢地址了,谁先说出地址算谁的功劳。”他手指了指桌子说,“凌队,我这立功名额可就剩最后一个了。”
“你要不是去问问小光那边,我这边问不出来。”
周浔安腾地站起来,又回头看了一眼被审讯的男人,皱眉道:“可惜了,嘴巴这么紧干什么,这涉及大批量毒,可都是死刑。”
那人明显抖了一下。
周浔安说完往外走,凌霜也收拾东西准备出去。
那人突然慌了:“警……警官,你不问啦?”
凌霜看也不看他,冷淡道:“名额用完了,我再问你也没意义。”
“刚刚那个警官不是说还有名额。”
“他给隔壁了,我们都是按章办事。”
“我现在就说,你那名额能不能给我?我……我还不想死。”
凌霜表情依旧冷淡,她看了看手表说:“给你十分钟时间,如果交待清楚,我去给你要名额。”
*
梁佑宁一早随梁轶之赶往方家的澄湖度假山庄。
那是一个独栋庄园,占地面积广阔,庄园里有马场也有高尔夫场。
梁轶之把梁佑宁送到里面别墅,又与方简诚的父亲聊了一会儿天。
方简诚领着梁佑宁去喝茶,女孩的注意力全部都在梁轶之身上。
她时不时朝他投去一瞥。
他知道她在看自己,却从不回应。
过了一会儿,梁轶之和方家人道别,梁佑宁忽然从里面追上来叫住他:“哥。”
梁轶之回头看向她。
梁佑宁抿了抿唇问他:“你什么时候来接我?”
今天太阳很好,风也柔和,女孩皮肤白净,嘴唇红润,发丝都在发光,他忽然有点舍不得。
“哥哥,你是不是……不打算来接我回去了?”
梁轶之哽住了,半晌才说:“我会尽快过来接你。”
梁佑宁点头:“那我等你。”
第106章
105.
上午十一点,审讯室。
那个说要提供线索的男人,正一五一十地交待。
凌霜边记录边询问:“你们在国内的势力都有哪些?”
男人说:“这些我不太清楚,不过,前两天我们去过平方医疗。”
凌霜忽然停下手里的笔问:“平方医疗?”
平方医疗的老板方正平,是南城最低调的富豪,也是多项慈善事业的发起者。
许多需要器官配对的人,联系他们都得到了救助。为此,南城媒体曾对平方医疗做过大肆宣传。
平方医疗几年前就已经上市,钱和名都不缺。
这样一家正派企业,怎么会和那个无恶不作的组织产生联系?而且他们还要联姻……
凌霜有些不解。
“我知道方正平家在哪里。”男人的话打断了凌霜的思绪。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示意他接着说。
“方家想和梁家联姻,梁家人有可能会去方家。”
“地址。”凌霜说。
男人说完,凌霜合上本子,靠着椅背,长长吐了一口气。
周浔安在外面等她。
凌霜出门,一眼看到了他——
周浔安穿着深蓝色卫衣,敞着黑色大衣,卫衣帽子堆在大衣外面。高挺的鼻梁,一样的眉眼,这重人格气场明显要柔和很多,年龄也更小一些。
“怎么样了?”他率先开口。
凌霜垮下肩膀,边同他往外走边说:“他交待了两个地址,知道的事也比较皮毛,不是大鱼。”
凌霜没隐藏自己的焦虑,在他面前展示出最真实的自己。
“走吧,就去找大鱼。”周浔安笑起来,他的眼睛变得亮晶晶的,语气笃定且轻松,“反正钓到小鱼就离大鱼不远了嘛。”
情绪是容易感染彼此的,凌霜看他笑,心里也跟着放松下来。
外面冷,走了一段路,他主动牵起她的手。
风轻云软,阳光正好,他掌心温暖熨帖,溶溶泄泄,很舒服。
以往,凌霜是不愿意和周浔安在外面这样亲昵的,但今天有些例外,她任由他牵着没有挣脱。
“浔小狗,下午,我可能要出任务,订婚宴不一定赶得及,你把饭店退了吧。”他们做这行的就是这样,总有突发情况,也总有身不由己。
“我等你到五点。”周浔安笑意不减,声音好听,“五点钟以后,我再取消也不迟。”
过了一会儿,她看向他的侧脸问:“如果取消,会不会让你失望?”
周浔安眉骨扬了扬,表情散漫道:“不失望,吃不了饭,我就把喜糖先发了,反正总有让他们送红包的时候。”
凌霜笑。
他停下脚步,侧眉看向她的眼睛:“干嘛又笑?”
凌霜握着他的手举起来,说:“觉得你可爱。”
周浔安听到这句表扬,愈发高兴:“那当然,你承认不?你喜欢我比喜欢老古板多一点。”
凌霜眼底笑意难减,顺着他的话说:“承认,必须承认,我们浔小狗最最最可爱。”
他大手一伸,摁在她后脑勺上,语气淡淡的:“总算看到一点笑了。”
凌霜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人刚刚是在故意逗她开心。
周浔安坐在副驾,看着外面光秃秃的梧桐树杈说:“我有种预感,明天开始可能会发生大事。”
凌霜扣好安全带,掌心覆盖住他的手背,目光温柔道:“别怕,我会保护你的,不会再发生那天那种事。”
周浔安反手握住她的指尖,一根根捏着她的手指:“我能有什么危险,我担心的是你。”
回队后,凌霜立刻开会进行人员布控安排。
因为不知道那人有没有说谎,凌霜和赵小光组队先去探虚实。
那是一栋远离城区的独栋别墅,靠近路边,没有什么遮蔽物,也没有制高点可以往下监视。贸然靠近,恐怕很危险。
赵小光唉声叹气:“这别墅有点易守难攻那意味。”
“先撤,等天黑后再过来看看。”凌霜说着话把车开走了。
周浔安本来要取消晚上的酒宴,见凌霜回来,眼睛立刻亮起来:“任务结束了。”
凌霜说:“没有结束,改到晚上了。”
周浔安也没特别不高兴,开始给亲朋好友发通知,取消请客吃饭。
没过一会儿,秦萧来凌霜办公室找她。
“师兄……”
“凌霜,你单独来一下。”秦萧看了一眼周浔安,并没和他说话。
周浔安立刻警觉起来,什么叫单独来一下,那可是他女朋友,凭什么要单独跟他去一下啊?
还没等周浔安抗议,凌霜已经起身出去了。
周浔安皱巴着脸,简直快要成柠檬精了。
凌霜跟着秦萧去了他办公室,南侧窗台上的多肉已经完全死掉了,他还没清理。
秦萧可是眼里见不得一点脏东西的人,竟然容许这些枯死的多肉一直呆在窗台上。
秦萧拉开抽屉,递给她一个红包,说:“这个给你。”
凌霜有些惊讶:“干嘛要给我红包啊?”
他的目光,短暂地落在她脸上又移开,佯装出波澜不惊的样子:“不是说要和他订婚?”
凌霜撇撇嘴,在心里腹诽:这个浔小狗就会欺负秦萧。
“酒宴已经取消了,晚上要出任务。”凌霜说。
他掀开她外套口袋,将红包塞进去:“喜事被这种事冲了不好,先拿着。”
凌霜一摸就发现不对劲,那红包里装的不是钱,而是一个小本子。
她把那红包取出来,想看又觉得有些不礼貌,决定先问秦萧意见:“师兄,我现在能看吗?”
“当然可以。”他点点下颌,语气温和。
凌霜当着他的面打开红包,里面的小本子是存折,数目不低,密码写在第一页纸上。
她连忙将那红本子放到桌上,说:“师兄,你这我不能要。”太多了,够买一辆豪车。
秦萧本想说,这是攒着娶你的,现在用不着了,终究没说出口。
那样对她来说,应该是负担吧。
他想成为她的臂膀,不想成为她的负担。
秦萧淡淡笑了一声,道:“你天天师兄师兄的叫,九年了,我也就你这一个妹妹,现在你订婚,我总要出点嫁妆……”
凌霜眼窝骤然变得滚烫,那一瞬间,她想到了凌霰——
小时候,她每次和凌霰吵架,他都会说:“对你哥好点,等以后你结婚,我给你准备一大笔嫁妆。”
那时候她小不懂事,便问:“什么是嫁妆?”
凌霰这时候就会捏着她的鼻子说:“简单来说就是钱,很大一笔钱。”
“为什么要这个?”凌霜问。
凌霰给她一记栗子:“你哥给你撑面子呗,小鬼,你哥我这么好,今天你替我洗下袜子。”
她不但不洗,还把臭袜子塞到他口袋里,之后又是吵架……凌霰最后洗了自己的臭袜子,还替她刷了小白鞋。
记忆与现实渐渐融合,凌霰消失了,只剩下眼前的秦萧。
秦萧和她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他一直照顾她,这些年他对她和亲哥几乎没有差别。
凌霜咽了咽嗓子,整理好情绪说:“哥,心意我领了,这些钱你留着,现在娶老婆都要花好多钱。”
这是凌霜第一次叫他哥,秦萧有些意外。
他从没想过要做她哥,但这已经是离她最近的距离了。
他在她心里,虽然比不上周浔安,但至少和凌霰差不多了。总不能太过贪心。
秦萧重新把存折放进她口袋:“这是给你存的,我要是娶老婆,会重新攒钱,你那房子不是还没装吗?正好拿去用,以后我结婚,你再给我就是。”
秦萧说得真诚,凌霜根本找不到理由拒绝,只好将存折收好,郑重说:“那等哥你结婚,我也给你准备一个大红包。”
秦萧压下心底的苦涩道:“好,我等着。”
*
晚上九点,凌霜和赵小光再次赶到梁家人在南城住的那栋别墅。
令人意外的是,别墅里没有一点光,像是没人在家。
凌霜把车开远,和赵小光步行回来,沿着灌木丛一直摸索到后面。
别墅里没有人,也没有车,空荡死寂。
凌霜端着望远镜,退到别墅后面略高的小坡上往下俯瞰,确定没人。
赵小光说:“老大,这帮孙子不知道躲哪儿去了。”
凌霜喃喃道:“这群人可真警惕。”
赵小光说:“肯定是他们知道刘冀被抓,跑了。”
刘冀被抓到现在,不过才二十四小时而已,这些人的消息可真及时。
“这可怎么办?”赵小光叉着腰问。
凌霜拧了拧眉心说:“通知我们的人去盯方家。”
那是仅剩的希望。
回去的路上,下起大雨,凌霜心里烦闷,到了队里,远远瞧见周浔安举着伞站在玻璃门外等她——
他应该等了挺久,裤腿都被雨水打湿了。
俊脸一半映在朦胧的灯光下,一半落在暗处,轮廓分明,五官立体,只是神情有些忧愁,呼出的白雾一圈圈散开,像只等待主人回家的小狗。
待见到亮着灯的车子开进来,男人眼中骤然腾起明亮的笑容。
凌霜猛地怔住。
周浔安的这重人格,一直在她面前表现得轻松。原来,在她看不到的角落里,他并不轻松。
看得出来,他很担心她。
车子在路边停下,周浔安举着伞来迎她,隔着冰凉的水汽,她闻到他身上苦艾与薄荷混杂的味道。
“你怎么没回家?”凌霜问。
“回去不放心。”只有亲眼见到她平安,他才能安心。
凌霜主动牵起他冻僵的手,笑着哄:“阿浔,我平安回来啦,害你担心了。”
周浔安宽慰地笑着:“平安就行。”
*
夜里九点,梁佑宁站在二楼玻璃房里看向外面发呆。
因为下雨的缘故,今晚的夜色浓的化不开。
她想到很久以前的事情……
小时候,每次清莱下雨,梁轶之都会带她出门玩。
他会给她买雨后集市上最新鲜的花束,也会带她去逛各种店面,家里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有。
梁轶之很宠她,她房间堆不下了,他会把自己的房间借给她堆……
不知怎么的,她今晚想到梁轶之时,有些隐隐的不安。
方简诚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玻璃房里没有开空调,女孩站在窗边衣衫单薄,鼻尖冻得通红。
他走近,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
梁佑宁没回头,下意识喊了声:“哥哥……”
方简诚愣了一瞬,说:“是我。”
梁佑宁转身,耷拉下脑袋说:“抱歉。”
她不太习惯穿别人的衣服,把方简诚的外套脱下来还给他。
方简诚见好意被拒绝,也不生气,笑着问:“梁小姐有心事?”
梁佑宁点头。
她瞳仁干净清澈,模样乖巧,安安静静的,意外激起他的谈话欲。
“梁小姐,愿意和我说说吗?”
梁佑宁犹豫片刻,捏着指尖说:“我可以不和你结婚吗?”
她声音温温柔柔的,眼睛里却藏着另一种力量。
温柔但不孱弱,这是他对她的印象。
“当然可以,我们家不包办婚姻。”方简诚笑起来,“不过我也好奇,梁小姐是觉得我哪里不好吗?”
“你很好,”梁佑宁小声强调,“只是我有喜欢的人了。”
方简诚拉开一旁的椅子坐下,点了支烟,徐徐开口:“我们这样的家庭,谈喜欢并不容易。”
梁佑宁垂着脑袋,像只生病的小鹌鹑:“我知道的。”
方简诚看了她一眼,觉得她有些可爱,禁不住想哄她开心:“你先在这里玩几天,想回去的话,我送你。”
“可以吗?”女孩终于笑了。
那笑容太甜,方简诚甚至觉得这空荡冰冷的玻璃房有了一丝温度。
“当然。”他说。
*
梁轶之早上送走梁佑宁后,按照父亲的意思撤离别墅。
他自己的东西没带几样,却把梁佑宁的东西一样不落地装进箱子。
一整天,他都跟着了魔似的,不断想梁佑宁和方简诚进行到哪一步了。
会牵手吗?会拥抱吗?
他又凭什么管?
是他亲手把她送走的。
梁文拓过来一趟,看儿子精神不振问:“舍不得佑宁?”
梁轶之笑得浪荡:“怎么会?”
梁文拓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说:“我知道你不痛快,晚上我会给你安排朋友过来。”
梁轶之在父亲离开后,喝了不少酒,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
晚上十一点,卧室门被人推开,有女人进来朝他喊了一声:“梁先生。”
梁轶之意识到,这就是父亲给他安排的朋友。
女人长得和梁佑宁有七分相似,这何尝不是父亲的试探?
梁轶之爆喝一声:“滚出去。”
女人却柔柔地缠绕上来:“求您别那么凶。”
梁轶之一把掐住她的脖子,用枪指着她的脑门:“没人能代替她,滚!”
女人吓得连滚带爬。
刚到门口,她又被他叫回来。
这是父亲安排过来的,完璧归赵恐怕要惹得他生气。
梁轶之冷嗤一声,扯散了她的头发,冰冷的枪械抵上她的下巴:“去里面,自己弄乱了出来。”
女人不明白梁轶之的意思,有些哆嗦。
梁轶之丢了一件自己的睡衣给她:“自己在脖子里掐出印出去,和我爸说我们睡过。”
女人一切照做,再出来,她瞥见梁轶之躺在床上睡觉。他长相英俊,这会儿却有种颓靡的气质,很迷人,她忍不住多看两眼。
“梁先生我要现在走吗?”
梁轶之用手背遮住眼睛,喘着粗气说:“再过一会儿。”
“哦。”女人应声。
约摸过了一个小时,梁轶之才又和她说话:“你走吧。”
女人扶着墙出去,因为过度惊吓,她的腿一直在发抖。
梁文拓在一楼,他看到女人出来,问:“办好了?”
女人想到梁轶之和枪,点头说:“好了。”
*
梁佑宁躺在床上许久睡不着,她犹豫再三给梁轶之拨了通电话。
梁轶之在一片混沌中看到手机亮起,他给她的备注只有一个字:宁。
他掐断电话,打算不理她。
梁佑宁却又重新给他拨电话。循环往复,她打他挂。
终于,手机不响了,梁轶之酒劲儿过去,心里空茫茫一片。
他开始发疯似的想她。
他翻开手机,有些懊悔挂她那么多通电话,她肯定会生气。
就在这时,屏幕又亮起来。
他毫不犹豫点了接通。
女孩在电话那头抽噎:“哥哥,你刚刚为什么一直挂我电话?”
梁轶之心里麻涩涩的难受,到底舍不得,又哄:“刚刚太困,不知道是你。”
梁佑宁哭哭啼啼:“哥哥,我想回家,不想在这里,你能来接我吗?”
梁轶之看过时间,已经凌晨一点了。
他答应要接她回来的。
“哭什么?”他低声哄。
“我想你。”
女孩一句话引得他心烦意乱。
梁佑宁第一次主动和他说这样的话,他的心像是被细绳一圈圈捆绑住了。
大概是因为喜欢,他甘愿被绑。
“你没和方简诚在一起?”他问出困扰他一天的问题。
“没。”梁佑宁吸着鼻子回答,“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梁轶之哽住声。
“要是那样,你就别来接我了。”梁佑宁说。
“等我。”梁轶之挂掉电话出门。
一楼没人,父亲休息了。梁轶之走出去一段路,立刻有人跟了上去。
车子一路开到方家。
他给梁佑宁打完电话,看她冒雨一路跑过来,掀门上车。
雨夜漆黑,女孩的脸颊被雨水冲刷的发白,眼圈红红的。
“哥哥!”她喊他,语气坚定。
“怎么不拿把伞?”梁轶之抹掉她脸颊上的雨水粒问。
“没来及。”她想快点走,想快点来见他,心脏因为过度紧张扑通直跳。
梁轶之的车子抵达这里时,守在路边的两位警员立刻警觉起来:“老张,你快看。”
“我来报告给凌队。”
第107章
107.
大雨滂沱,水流顺着风挡玻璃不住往下淌落,视线变得模糊不清。
梁轶之没着急发动车子,将雨刮器调至最大,在路边等雨势转小。
梁佑宁有些冷,抱着膝盖缩在座椅里发呆。
“困吗?”梁轶之问。
“不困。”
“怎么熬到现在还不睡觉?”梁轶之抽了几张纸巾,抬手擦她头发上潮湿的雨粒。
“你不也没睡么?”她偏头,鼻尖蹭到他温暖的手心。
麻麻的痒意从掌心划过,梁轶之愣了一下,表情不自然道:“我是被你电话吵得睡不着。”
“那你怎么不关机?”她现在一点也不怕他,可能是因为他来接她的缘故。
“不想关机。”梁轶之把手收回来,淡淡答。
“为什么不想关机?”梁佑宁又问。
“我期待它响起来。”因为,那是她在想念他的信号。
她今晚对他说,我想你。
“梁轶之,讲真的,你可真过分。”梁佑宁小声嘟囔。
梁轶之难得笑起来:“你现在胆子大了,动不动就喊我大名。”
女孩掀了掀眉毛,小声说:“那我下次不喊了,免得你不高兴。”
“我高兴的,梁佑宁,你就这么喊我,我本来也不是你哥。”
梁佑宁咬了下嘴唇,嗫嚅道:“那也不能是别的,你和爸爸一样,都想让我嫁给方简诚……”
“我现在不那么想了。”梁轶之打断她。
“那你现在是怎么想的啊?”问完,梁佑宁又有些惆怅,怎么想的,也不可能是他娶她。
这根本就是一道无解题。
梁轶之静默良久才徐徐开口:“我想……你能一直留在我身边。”
一直留在我身边……
梁佑宁因为这句话,心里变得无比柔软。
梁轶打开车载蓝牙,放了一首曲调舒缓的歌。
就在这时,淅沥的雨声中传来“砰砰”几声枪响——
一群飞鸟掠过远处漆黑的树顶,又落下。
梁佑宁一下坐直了,警惕问:“是什么声音?”
梁轶之瞥了一眼后视镜,发现父亲的两位保镖正伫立在大雨里。
那是枪声,他听得很清楚,嘴上却安慰她说:“没什么声音。”
梁佑宁却问:“是枪声……对不对?”
“不是……”
梁轶之还没说话,梁佑宁已经推开车门跑了下去。
从周浔安被丢进海里那个夏天开始,她一直在猜,猜自己家人到底是不是好人。
看来,今晚就会有明确答案。
“佑宁……”梁轶之顾不得其他,冒雨追出去。
那两个保镖已经从另一条路上走了。
那辆停在道旁的车,诡异且安静。
透过车窗,她看到了里面……
那是两个穿着警服的警察,鲜血从他们额头汩汩流淌,两人眼睛都睁得很大,恐怖且瘆人……
她捂着嘴,发着抖,不自觉往后连退数步,差点摔倒。
梁轶之追上来,一把从身后扶住她。
梁佑宁再次开口,染上哭腔:“他们是警察……”
雨水冰冷,梁轶之看向车里,脸色阴沉下来。
这是父亲的人,梁文拓让人跟踪他。
梁佑宁一拳砸在他手臂上:“梁轶之,你明明说过好不杀人的。”
“不是我……”他否认完,又觉得自己的话毫无可信度。
父亲的人是跟踪他来到这里的。
站在梁佑宁的角度则完全相反——她觉得是梁轶之带人杀害了警察。
“先回车上说,这雨太大了。”梁轶之伸手要来握她的手腕。
梁佑宁猛地往后退去:“你走开,我不和你回去,梁轶之,你骗人!”
她说完要往方家庄园跑。
梁轶之追上来,一把将她扛在肩膀上。
她咬他的手臂,他也不松。
“你放我下来!”她在他肩膀上使劲反抗。
“不可能,我刚刚和你说过,你要一直待在我身边。”
梁轶之将她塞进车里,一脚油门将车子驶离是非之地。
回去的路上,梁佑宁一直在哭。
梁轶之不知道怎么哄,他无法为自己自证清白。
梁佑宁哭累了,缩在椅子上睡着了。
到家后,他将她抱下车。
别墅里亮起灯,原本该睡觉的梁文拓,正站在门口等自家儿子:“和佑宁一起回来了?”
梁轶之抱着梁佑宁经过,他朝父亲点了点头,绕过他往里走。
“佑宁迟早是方家的人。”梁文拓在他身后不疾不徐开口。
梁轶之顿下脚步说:“所以,您今晚设计我杀人给她看?”
梁文拓以一种无可奈何的语气和他说:“今晚你不该去方家,警察在那盯梢,我要是不杀掉他们,我们全家人都将在牢狱中度过余生。”
“我只是去接佑宁回家,并没有其他意思,她认床,在方家睡不着。”
梁文拓摆了摆手:“送她上去睡觉吧。”
梁轶之没有停留,抱着梁佑宁上楼。
*
不多时,方正平给梁文拓打来电话。
他语气傲慢,非常生气:“你们怎么做事的?居然敢在我家门口杀人,杀的还是警察。”
梁文拓有点恼火,要是放在以前,十个方正平也别想在他面前这样吆五喝六,但是现在,他们元气大伤,急需盟友。
依附方家,是最简单的回血方式,但也不是非他不可,方正平这个老狐狸根本就是想两头通吃,钱要赚,好人也要做。
“我现在要重新考虑我儿子和你女儿的婚事。”方正平在电话那头放狠话。
“方先生,”梁文拓适时打断,“亲家可以不结,生意不能不算数,你们要的器官,只有我们能提供。”
方正平顿时语塞。
与虎谋皮,注定不得好下场。
“现在怎么办?”方正平问。
梁文拓冷声道:“不用管,你就当做不知道,或者你现在就报警。”
“报……报警?”方正平舌头打结,“这怎么行?”
梁文拓继续说:“我会派人来处理,杀人流血的事和方先生无关,以后我们的合作也是这样。”
方正平有点被他吓住,不敢再说什么。
梁文拓挂掉电话,对手下说:“去处理干净。”
那人应完,匆匆退出去。
*
梁佑宁因为淋雨和过度惊吓,一整晚都在发烧。
梁轶之守了她一整晚,期间她噩梦不断,哭过几回。
他坐在床沿,一声声哄着,夜里几乎没有合眼。
次日一早,梁佑宁醒来,高烧已退,可是嗓子眼却像被火烧过一样灼痛……
她一抬头,看到了梁轶之。
他还穿着昨晚回来时的衣服,下巴上有青色的胡茬,眼中是显而易见的疲惫。
梁轶之见她醒了,出门去叫家庭医生和保姆。
再回来,她别过脸,不想见他。
“佑宁。”梁轶之主动喊她,“饿不饿,我让人给你做了小米粥。”
“你出去!”
梁轶之知道她是因为什么在生气,忙说:“人不是我杀的。”
梁佑宁质问:“不是你的话,那是谁?”
“是爸爸的人。”
“爸爸的人为什么会和你一起去方家?”
“因为他不信任我。”他坐下来,望着她的眼睛问,“佑宁,你信我吗?”
梁佑宁没说话。
梁轶之叹气道:“从小到大,我骗过你吗?”
梁佑宁摇头。
梁轶之继续哄:“我答应你,从现在开始,不会再做坏事。”
“真的?”
“真的。”他说。
梁佑宁有些心软,吞咽嗓子没有说话。
梁轶事示意保姆把粥端过来。
她许久没吃东西,很饿。
“吃点。”他挖了一勺粥递到她唇边。
梁佑宁张嘴,吃了一小口米粥,白米粥里放了秋梨,很清甜。
一勺之后又是一勺,梁轶之喂她吃了小半碗粥。
饭后,他不知从哪里变出的胶囊,塞了一粒在她嘴里:“把感冒药也喝了。”
梁佑宁只好言听计从。
高烧退了,感冒并没好,她没什么精神,梁轶之让她继续睡觉。
梁佑宁睡不着,但还是听话地钻进被窝。
天已经亮了,梁轶之故意不拉开窗帘,在光线昏暗的房间里和她共处。
这样有点无聊,他从床头抽了一本书问她:“要听故事吗?”
梁佑宁有些意外,这里并不是之前那个房间,可房间里的布置却和之前一样。
她不知道,这是梁轶之的手笔。
梁轶之见女孩不说话,自顾捧着书念起来。
一室静谧,她开始认真听他讲故事。
梁轶之在外面好坏难断,但在她面前一直是好哥哥。
*
梁文拓吃早饭时没有见到儿子,细问才知道他居然在梁佑宁房间待了一整晚。
他放下筷子,举步上楼。
梁佑宁房间的门没有关严,透过门缝,他看到梁轶之在哄梁佑宁。
梁文拓皱起眉毛,他这像杀人工具一样的儿子,居然会有这样温柔的一面。
他合上门要走,一旁的管家跟上来说:“少爷最近做事有些心慈手软。”
梁文拓背着手踱步:“他以前不这样。”
那管家一针见血道:“因为人一旦有了软肋就很好攻破。”
梁文拓知道管家什么意思,不悦道:“佑宁嫁给方简诚后,轶之自然收心。”
管家摇头:“少爷会在大半夜去方家接人,您觉得他会心甘情愿让小姐嫁给方简诚?”
梁文拓看向管家:“什么意思?”
“早做决断。”
*
第二天早上,凌霜开早会,发现少了两个人。
“老张他们还没回来?”
赵小光打电话,发现两人的电话都打不通。
散会后,突然有人冲进来说:“凌队,不好了,出事了。”
“什么事?”
“老张他们的车,被群众发现在郊外,里面满是血。”
“老张他们呢?”
“一直联系不上,恐怕已经……”
凌霜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她不敢耽搁,随即组织人员奔赴现场。
车里有血,人都不在,风挡玻璃有被子弹打穿的空洞。
如果是正坐在座椅里,子弹大概率会击中头部……
好准的枪法。
看样子,老张他们多半是凶多吉少
“昨晚他们俩应该在方家庄园。”赵小光说。
他们的车,怎么会停在这里?
凌霜打电话让人带警犬过来嗅。
不多时,他们在一处废墟里找到了两位警员的尸体,死状很惨。
所有的人都沉默下来,这两位是朝夕相对的同事。
赵小光背身过去抹眼泪:“老张没几天就要退休了,赶上这种事。”
凌霜心里也不好受,她紧握着拳头,又缓缓松开,哽咽道:“去交警大队调监控,车子多半是凶手开到这里来的。”
赵小光抹掉眼泪,一脚踢在车上:“妈的,这帮混蛋,早晚让他们血债血偿!”
秦萧正在做初步尸检,凌霜走过去,听到他说:“全部都是枪击死亡,一枪毙命。”
“死亡时间是什么时候?”凌霜问。
秦萧答:“凌晨一点至两点间。”
第108章
108.
梁文拓坐在藤椅里喝茶,有手下从外面匆匆跑进来——
“先生,他们找到昨晚那两个警察的尸体了。”
梁文拓拍了拍扶手说:“不能再让这帮警察这样查下去,轶之,你安排人去把那几个警察处理掉。”
梁轶之闻言,神色变得有些复杂,他不久前才答应过梁佑宁不会杀人。
“爸爸,明目张胆杀害警察,对我们没有一点好处,只会暴露得更彻底,倒不如回泰国从长计议,东山再起。”
梁文拓原本只是想试探下梁轶之,谁知儿子竟然像是变了个人,软弱、善良。
这种改变来源于梁佑宁。
梁文拓对梁轶之从小的教育主题就是残忍,梁轶之喜欢什么,他便催毁什么。
梁佑宁是唯一的例外。
梁文拓忽然想起昨天管家和他说过的话。
做他们这行的,就得彻头彻尾的坏,但凡心软一点就是死到临头。
想到这里,梁文拓眯起眼睛说:“轶之,城东那边今天有一批货要过来,你带人去看看,切记要小心,最近南城警察盯得很紧。”
梁轶之点头,出门前他又去楼上看望梁佑宁。
她感冒好了一些,正在跟着视频在学习编织。
房间里光线明亮,梁轶之走近,看梁佑宁低着头,露出一段洁白的颈项。
她从没学习过编织,手里的动作有些笨拙,小眉毛蹙着,表情相当认真。
编织工作已经接近尾声,有点难,她听到不会的地方,会停下来将视频倒回去播放。
因为太过认真,梁佑宁根本没发现梁轶之进来。
“挺认真。”他说。
梁轶之突然说话,把梁佑宁吓了一大跳,她抚着心口,有些嗔怪地看向他。
“在编什么?”梁轶之在床沿坐下问。
“围巾。”梁佑宁把最后一针收好,再把那条丑巴巴的围巾折叠整齐。
她之前是因为无聊才学编织,中间偷懒断过很久。
“哪里来的线?”梁轶之问。
“拆了一件新毛衣。”
“针呢?”梁轶之又问。
“筷子削的。”她语气轻快。
梁轶之被她逗笑了:“要什么样的围巾没有,还需要你自己织?”
“编着玩。”
梁轶之觉得有趣,将那围巾拿了起来。
皱巴巴的长条,除了颜色好看,其他都丑。
偏偏梁佑宁又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梁轶之把围巾套在脖子试了试,说:“挺好看的,归我了。”
梁佑宁不反对,原本,她学编织也是为了给他准备圣诞节礼物。
买来的东西太过普通,今年她想准备点不同的。
“今天平安夜,等我回来给你带礼物。”
梁佑宁立刻听出他的言外之音:“你要出去么?”
梁轶之点头:“爸爸安排了些事。”
“危险吗?”她睁着秋水似的眼睛望着他,目露关切。
梁轶之抬手摸了摸她毛绒绒的眉毛,说:“不危险很快就回来。”
梁佑宁抿紧唇瓣,又问:“那会杀人吗?”
“不杀人。”梁轶之淡淡答。
梁佑宁愿意相信他,她吞了吞嗓子说:“哥哥,你注意安全……”
梁轶之心中一暖,正欲伸手抱她,梁文拓敲响了门——
“轶之。”
梁轶之只好下楼外出。
梁文拓站在门口,远远看了一眼梁佑宁说:“佑宁,今天外面天气暖和,我带你再去趟方家。”
梁佑宁不敢违逆父亲,点点头,穿好衣服下楼。
管家何昌啸已经备好了车,梁佑宁和父亲并排坐在后座上。因为昨晚的事,她有点怕他。
梁文拓忽然开口问:“佑宁,你觉得方简诚这孩子怎么样?”
梁佑宁只好硬着头皮回答:“他很好。”
“我和你方叔叔说好了,元旦就给你和简诚举办婚礼。”
梁佑宁紧紧捏着裙摆,又松开:“爸爸,我不喜欢方简诚。”
梁文拓眯着眼睛问:“你喜欢谁?轶之吗?”
梁佑宁不敢回答,这是她最害怕的问题,尤其,这话还是从梁文拓嘴里出来。
梁文拓露出冰冷的微笑:“轶之不可能和你在一起。”
“爸,我不想结婚,也不和哥哥在一起,我就不能一直留在家里吗?”
留在家里?倘若梁佑宁留在家里,他的儿子梁轶之会变得更加软弱,指不定真会变成好人。
梁文拓笑了一下,面上慈祥,其实笑意不达眼底:“这样啊,那我们现在不去方家,我带你去散散心。”
梁佑宁绞着手指点头。
梁文拓带梁佑宁去到南郊,那里有一个湖心公园。
天气冷,这个公园除了他们,几乎再也看不到旁人。
“陪我去湖边晒会儿太阳。”梁文拓说。
梁佑宁迈着小碎步,陪同梁文拓往湖边走。
湖畔风大,好在天气晴朗,有太阳照射的地方不算太冷。
梁文拓看着远处宽阔的湖面徐徐开口:“佑宁,说起来,你这个名字,还是我给你取的。你妈妈叫宋宁,你叫佑宁。”
梁佑宁对自己生母的记忆非常浅,她根本不记得母亲长什么样。
梁文拓提起宋宁时,眼里闪过一丝温柔。
傍晚时分,他避开梁佑宁接了一通电话。
梁轶之去接那批货时,遇到两个巡逻的警察,差点被对方抓住,对方正在找其他警察帮忙。
“为什么不杀了那两个警察?”梁文拓恼怒道。
手下在电话那头说:“是……是少爷不让开枪。”
“现在怎么样了?”梁文拓问。
“我们趁他们不注意跑了。”
梁文拓挂掉电话,脸色凝重。那帮警察,正一点点将他们蚕食。
一旁的管家警惕道:“少爷再这么遇事不决,我们迟早要跟着一起陪葬。”
不是一个人完蛋,而是所有人一起完蛋。
梁文拓抬眼看向远处坐在长凳上的梁佑宁。
“先生,您该让少爷决断起来,他该恨警察,而不是把他们当做好人……”何昌啸点到即止。
梁文拓明白他的意思,摆了摆手手说:“去处理一下。”
何昌啸笑着退出去,很快他走到湖边。
梁佑宁瞧见他,站起来问:“何管家,我们要回去了吗?爸爸似乎有点忙。”
“对,我是来送小姐回家的。”何昌啸说。
“我爸爸不回去吗?”梁佑宁睁着乌润的眼睛问。
何昌啸不答反问:“你一直湖边冷不冷?”
梁佑宁笑得温柔:“不冷,今天太阳很暖和。”
“那就在这里结束吧。”何昌啸不动声色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枪……
梁佑宁意识到不对劲,但已经无处可逃。
远处的梁文拓听到枪声,缓慢而沉重地合上眼睛。
十几年前,他带梁佑宁回来那天,是真心想养个女儿的。
梁佑宁和他没有血缘关系,是他心上人宋宁和旁人生的孩子。
小佑宁有着一双干净的眼睛,简直和二十岁的宋宁一模一样。他曾经幻想过梁佑宁是他的亲生女儿。
二十岁时,梁文拓和宋宁坠入爱河。但他一贫如洗,宋父宋母棒打鸳鸯。
他立志要赚钱,要做人上人……后来走上这条不归路,刀尖舔血,以命换钱。
等他回来,心爱的女人早已嫁为人妇,他嫉妒憎恶,开始用金钱和利益去结交宋宁的丈夫……
男人不久便和宋宁离婚,带走了唯一的女儿。
梁文拓看到梁佑宁时,觉得这就应该是他的女儿。
那之后,他把梁佑宁养在身边,疼爱至今。
只可惜,一切兜兜转转又绕了过去。
他的儿子梁轶之,竟然又喜欢上了梁佑宁。
何昌啸将满身是血的女孩拖到湖边,丢了进去。
“扑通”一声过后,一切归于寂静。
湖水将一切掩盖。
梁文拓心情沉重地吐出一口气,说:“就这样回去,轶之发现了要怀疑。”
何昌啸相当平静,他早就想好了对策:“您今天和小姐在湖边散步,被警察盯上,警察误打中小姐,致使她坠湖。”
一石二鸟,既解决了梁轶之的软肋,又让他永远恨上警察。
梁文拓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他从何昌啸手里接过枪,对着自己小腿开了一枪。
何昌啸有些意外:“先生,您……”
“这样回去才可信。”他的儿子虽然心软,但是不傻,没有那么好骗。
*
梁轶之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摆脱警察回到家中。
家庭医生正在给梁文拓处理伤口。
梁轶之走上前问:“爸,您怎么了……”
一旁的管家主动回答:“今天先生和小姐在湖边散步遇到了警察……”
梁轶之目光猛地滞住,他忙不迭问:“佑宁人呢?”
“佑宁她为了救我,被……”梁文拓说着话,抹起眼泪。
“她人呢?”梁轶之意识到不对劲,眼睛瞬间变得一片通红。
“小姐掉进湖里了。”何昌啸继续,“警察追着我们,先生又中了枪,我们没法回去救小姐。”
“哪个湖?”他拔高声音质问。
何昌啸吞吞吐吐。
梁轶之从口袋里摸出枪,指向何昌啸,一字一句质问:“我问你,她在哪个湖?”
何昌啸被他这个样子吓住,结结巴巴道:“南……南郊湖。”
梁轶之继续拿枪指着他:“哪个位置,你带我过去。”
何昌啸怕事情败露,握着梁轶之的手腕试图安慰:“湖水那么深,小姐肯定沉下去了。”
梁轶之听到这句,“砰”地一声扣动了扳机。他没朝何昌啸开枪,子弹擦着何昌啸的脸,深深陷入墙壁。
何昌啸顿时显得腿软心慌。
“带我过去!”梁轶之命令。
天色已晚,太阳落山后,气温一点点降到零度以下。
何昌啸在前面带路,心里直打鼓。
梁文拓朝手下递了个眼色,示意他们跟上去。
梁轶之一手拿枪,一手驾车,以最快的车速赶到那个湖心公园。
下车后,他拿枪抵着何昌啸脑门让他带路。
到了事发地,梁轶之看到石凳上干涸的血迹,这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灵魂。
“那个女警察就是在这里杀了小姐。”何昌啸绘声绘色说着。
梁轶之蹲下来,颤抖着手去碰那冰凉的座椅。
“佑宁,梁佑宁!”梁轶之不信她就这样没了,他回头,发疯似的朝着水面大声呼喊。
无人应答。
明明中午分别时,她还笑着让他注意安全,怎么先碰上危险的是她?
零下四五度的天气,北风刺骨冰冷。
何昌啸上前劝阻:“天这么冷,您还是回去吧,等明天白天……”
梁轶之听到耳朵里却变成:天这么冷,梁佑宁还在水里沉着。
他脱掉外套、长裤还有鞋袜,“扑通”一声跳进冰冷的湖水。
他闭气潜入水底,四处找寻梁佑宁的尸体。
那个湖有三四百公顷,最深的地方有五六米,他潜至湖底,摸寻一遍再露出水面喘气,接着又马不停蹄往下游。
从半夜,一直找到天亮。
他循环往复地重复着一个动作。
她就是死了,他也要亲手带她回家。
到最后,他游不动了,把脸闷进水里放声痛哭。
湖水淹没头顶,溢进耳朵和肺腔,他不想做任何抵抗。
何昌啸发现不对劲,连忙喊人去捞人。
梁轶之被救了回来。
他把自己关在梁佑宁房间里不眠不休,也不吃任何东西。
梁文拓无法,只好叫来那个酷似梁佑宁的女人。
梁轶之对此并不买账,他捏住她的脸,摇晃她的脑袋,怒斥:“谁允许你进来的?”
“是梁先生……”
梁轶之摸出枪,顶着她的脑门,怒吼:“以后敢再进她房间,我就杀了你。”
女孩瞳仁震颤,差点要哭。
这张和梁佑宁相似的脸,露出相似的神情。
“佑宁……”他试图伸手去触碰,女人讨好地迎上来。
梁轶之猛然清醒,往外放了一枪,骂:“滚!”
第109章
109.
找寻到牺牲警察的尸体后,凌霜一行立即去往交警大队。
天眼系统显示,老张驾驶的那辆车曾在凌晨2:33分出现在城东高架上。
凌霜看着屏幕自言自语道:“老张他们的死亡时间是凌晨1点至2点间。”
这辆车肯定不是老张他们开到郊区去的。
回溯其行驶轨迹,车子是从方家庄园那边开过来的。
几人随即驱车赶往方家庄园。那一带没有任何监控,也找不到目击证人,无法判断第一案发地到底在哪里。
赵小光环顾四周后说:“没有刹车痕迹,车辆也没有发生损坏,张叔他们被害时,车子应该是停在某处。”
停在某处?
凌霜抬眉看向远处的方家别墅。
昨晚半夜下过暴雨,老张他们在这里执行任务,车子可不就是停在某个地方么。
那伙人,昨晚有来过方家。
但具体是几点过来的?是早就在方家待着,还是在老张他们后面过来的?
他们肯定是发现了什么线索,引发对方灭口。
周浔安在一旁,冷不丁说了句:“这个方家不简单。”
凌霜轻蹙眉头,方家做医疗生意,会和那种组织搭上关系确实有些蹊跷。
赵小光问:“要去方家查查吗?”
周浔安说:“先等等,现在我们没有证据,他们恐怕也不会认账,就算两位警察是在方家附近遇害,也不能证明这事和方家有直接关系。”
赵小光气得一拳砸在车窗上:“还没法直接查这姓方的。”
凌霜目光落在远处,敛起眼睫道:“联系工商部门查查方家的经营业务。”
有了调查方向,赵小光也稍感安慰,他暗自发誓,一定要抓到凶手。
几人回队,车子刚停,就听到法医室那边传来一阵阵悲戚的哭声。
天色阴沉,黑云挤压在头顶,空气冰冷潮湿,这一切都让人喘不过来气。
有警员过来说:“凌队,老张的家属来了。”
凌霜想往法医室走,被周浔安握住了手臂,他扭过头问说话警员:“陈局在吗?”
那人答:“陈局正在楼上做家属安抚工作。”
周浔安这才松开凌霜,说:“走吧,我陪你上去。”
凌霜点头。
两人步至楼道口,凌霜有些疑惑地开口:“你刚刚为什么要拦我一下?”
周浔安叹了一口气道:“人在大喜大悲时,行为容易不受控制,我怕你单独上去被家属责难,有你们局长在,他能替你扛着点。”
他没有笑,只是站在她的角度,平静地叙述。
风从东边灌进来,吹动着他的短发,楼道里的光落在他眼睛里。面容清俊,眼神干净。
凌霜仿佛在那一刻看到了大学时期的周浔安。
她好奇问:“那要是真是我工作失责呢?”
周浔安语气淡淡:“那我也护着你,反正,我没什么大道理要和谁讲,非要道理的话,我的道理也是你。”
法医接待室里挤满了人,老张和小王的家属都在。
凌霜走进去,秦萧目光在凌霜身上短暂地掠过,有些担心。
陈海涛正在说话,凌霜没有打断,静默地靠墙站着,缓缓吐了口气。
“你们放心,我们一定会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凶手。”
“陈局,那到底什么时候能破案?”
陈海涛有些为难,他见凌霜进来,远远叫她:“凌队,重案组几天能破案?”
凌霜说:“尽快。”
“尽快是多久啊?”
那人说完,所有人都将目光转向凌霜。
凌霜站在那里,紧抿唇线没有说话。
她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凌霰案她查了九年都没有结果,又怎么敢保证这几天就能有一个答案?
因此,她不敢轻易许诺,怕兑现不了承诺,让家属们再度痛苦失望。
陈海涛紧锁眉头,他希望凌霜能说出一个时间节点来,无论做不做得到,都是在安抚人心,可是凌霜偏偏选择了沉默。
陈海涛轻咳一声说:“务必在三天内给出交代。”
凌霜却说:“陈局,三天未必能行。”
陈海涛太阳穴突突直跳,正想怎么再安抚这些人,却听见凌霜说:“我无法和大家说出具体时间,但只要我活着,就会一直找他们。”
这个答复还算满意,陈海涛略松一口气。
从楼里出去,凌霜又去技术部查看现场带回来的其他证据。
方向盘上提取到的指纹都是老张的,驾驶室和汽车后座上均检测到不属于张、王两位警员的脚印。
但都是些都是无法直接锁定凶手的证据,凌霜合上报告,拧了下眉心。
眼下唯一的突破口还是在方正平那里。
下午,工商部门将平方医疗的经营项目汇总过来,整整两页纸。凌霜一项一项往下看,目光停留在倒数第二排上——人体类器官培养与移植。
她又查看了平方医疗的官网,今年七月份开始,平方医疗和全国多家医院签订合作计划,旨在建立全球信息库,为急需器官移植的病患,找寻合适配体。
这都是些公益性项目,没什么破绽。
周浔安靠过来,拖着鼠标往下拉——
凌霜看到了另一条内容,平方医疗从前年开始在各地建立医疗机构,开展免费体检。
周浔安盯着电脑屏幕看过一会儿说:“体检可以拿到一个人全部生物信息,难怪他们可以建立全球信息库。”
“你的意思是?”凌霜扭头看他。
周浔安没卖关子,直接说了自己的观点:“方家的公益动机不纯。”
“这只是猜测,无法证明他们有拿这些信息做过非法勾当。”凌霜背靠座椅,神色凝重。
过了一会儿,她站起来,提着车钥匙出门。
周浔安追上去,问:“去哪儿?”
“亲自去盯方家。”
“如果方家和那帮人真有联系,经过昨晚的事情,多半已经收敛,不可能再让你蹲到什么。”
“反正得出去,不能就这么坐着。”找不到证据,她坐立不安。
凌霜身上有股执拗劲儿,要是换作旁人肯定要劝两句。
周浔安不这样。
她愿意去,他就陪着,甚至还主动接过钥匙去开车。
车子开上大路,凌霜问:“你不问我去哪儿?”
“边走边说咯。”他语气轻松,不给她半分压力。
已经迫近黄昏,云层在远处堆积,天光转暗。凌霜降下车窗,闭上眼睛,任由冷风在脸上吹拂。
以往她遇到难题,吹吹风就会有思绪,今天没有。
凶手只作一次案,又不是熟人作案,很难找到突破口。
她此刻的心,跟着头顶黑压压的云层一样,沉甸甸、湿漉漉的。
“要不去吃点东西吧。”周浔安提议。
“不怎么饿。”凌霜说完又补充,“你要是饿的话,我可以陪你吃点。”
周浔安很轻地笑了一声算作回应。
他并没有将车开去某家饭店,而是停在一家蛋糕店门口。
“外面冷,别下来了。”他交待这么一句,匆匆掀门下车。
冷风短暂地漫进来一瞬,又被车载空调暖气捂热。
天色已晚,沿街的商铺纷纷亮起暖橘色的灯,铃儿响叮当的音乐隐隐约约隔着窗户响起,凌霜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今天是圣诞节。
周浔安去的就是边上的蛋糕店,两三步路的距离。
玻璃橱窗里光线明亮,顾客很多,周浔安拿着餐盘,背对着外面,一样样挑选。
概因他个子高,在人群里很好分辨,凌霜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身上。
手机忽然在口袋里响起来,她以为是有急事,再看是他打来的视频电话。
镜头里,她看不见他,只看到一排色彩鲜艳的手办。
这些都是哄小孩子高兴的玩意。
周浔安丝毫不觉得幼稚,一样样照给她看:“宝宝,你选选,可以送两个。”
凌霜选了一只穿着警服的灰色兔子,他从则从另一头拿了一只橘色狐狸,细看是某部电影里的角色。
周浔安挂掉电话,又去隔壁金铺转悠一圈。
不一会儿,他回到车上,献宝似的一样一样往她怀里放:“你的手办、我的手办、蛋糕、圣诞礼物一,圣诞礼物二。”
“怎么有两个圣诞礼物?”凌霜问。
他踩下油门,颇为骄傲地扬了扬眉毛说:“一个是我送的,还有一个是替老古板送的,他不在,我替他哄哄你,今天允许你想他一次。”
他这样好可爱,要不是心里压着事,她现在肯定会亲亲他。
周浔安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道:“礼物打开看看,两份一模一样,我可没欺负他。”
凌霜打开其中一个纸袋,里面大大小小地放着几个红色盒子,每个盒子里放着一样黄金制品:手镯、项链、吊坠、戒指、耳环。
“怎么买了这么多?”凌霜问。
车子回到快车道,他的声音带着几分笑意:“刚刚人家店里说,结婚都得给老婆这么买。”
凌霜想到另一个周浔安说过的话,眼底渐至柔和。他们到底还是一个人,只是在某些方面不一样而已。
最终,周浔安还是把车开去方家蹲点。
和预想的一样,这一晚,方家风平浪静,没有任何人过来。
天亮前,周浔安抱着胳膊靠在驾驶室的座椅里睡着了。
凌霜找毯子给他盖,被他在睡梦中握住了手指。
暖融融的热意包裹着指尖,凌霜愣了一下,没有挣脱。
她看着他睡着的侧脸,略感心安。
七点不到,凌霜手机接到片警打来的电话:“凌队,南郊湖发现一具女尸。”
凌霜赶紧叫醒周浔安,紧接着给秦萧和技术部打去电话。
十几分钟后,重案组的警员们陆续到达现场。
凌霜和周浔安是最先赶到的,女尸已经被人从湖中打捞上来。
凌霜掀开白布,看到一张精致漂亮的脸庞,她几乎一眼认出这就是那天在婚纱店里遇见的女孩。
女孩本来有着一张红润健康的脸蛋,眼睛活泼灵动,现在她的皮肤依旧白着,甚至有些透明,隐隐可以看到青色发暗的尸斑。
尸体还没开始腐败,没有任何异味,看上去就像是睡着了,睫毛很长,头发柔软。
凌霜心里涌上来一阵难受,闷闷的。
谁这么残忍,杀害这样一个女孩?
秦萧还没过来,她解开女孩外套上的扣子,发现她腹部有一个暗红色的血洞。
周浔安在这时背过身去。
现在那个血洞已经不再流血了,皮肉往外翻折着。
凌霜瞳仁颤动着,这是枪伤?
她立刻将女孩和那个组织的人联系到一起,又是那些人干的。
几分钟后,秦萧赶了过来。凌霜站起来,把位置让给他。
“师兄……”
秦萧点点头,戴上手套蹲下来。
女孩身上唯一的伤口就是那个血洞,死因确实溺水。也就是说,她先中枪再落水,落水前还活着。
太残忍了,明明两种方法任选一种就能致命,凶手偏偏让她死前经历两种痛苦。
凌霜不忍心再看,缓缓吐出一口气看向远处白雾笼罩的湖面。
死因是溺水,案发地距离湖面肯定不远,凌霜快步绕着南郊湖步行一圈,找到了那张染血的石凳。
这就是案发地,石凳上残留着大量擦拭状血痕。
周浔安这时也赶了过来。
他看她站在那里发愣,喊了声:“凌霜。”
她抬头和他说:“先别过来。”
周浔安乖巧地站在不远处的鹅卵石小路上等待。
前天下过雨,湖边泥土柔软,泥地留下大量脚印,这些脚印里没有积水残留,说明是雨后一段时间才留下的。从大小看,全是男人的脚印,深浅不一,高矮不一,凶手起码有三个人。
为不破坏现场,她避让到一边,给痕检打电话。
周浔安这才走到她身边说:“秦医生说扫脸识别不了尸源,很可能不是南城人。”
凌霜咽了咽嗓子,心脏怦怦乱跳:“我知道她是谁。”
周浔安有些惊讶:“你知道?你怎么知道?”
“我见过她。”凌霜说完,也不叫他,大步往回去找车。
周浔安不放心,连忙跟上。
凌霜开车,以极快的速度到达那天搜寻刘冀的商场。
“怎么是这里?”周浔安喃喃道。
“那天我们在这里查案,发现有戴着黑手套的人一直跟着一对小情侣,那个女孩……”
“就是她?”周浔安问。
凌霜点头。
又是枪伤,又是黑手套,女孩是那帮人杀的无疑。
不过,从那天在视频里看到画面来看,那些人应该是在保护她。
商场还没开门,凌霜低着脑袋在那玻璃大门前踱步,心情异常复杂。
她隐隐觉得这女孩可能会牵扯出幕后黑手,内心非常不安……
周浔安去买了份早饭,递给她说:“别急,既然已经知道她是谁,案子肯定不难破。”
凌霜环顾四周,将周浔安拉回车里,
两人等到九点,商场大门终于开门。
凌霜径直前往三楼婚纱店。
调取监控后,她发现女孩的男朋友有预定婚纱,且留下了电话号码。
男人名叫梁轶之。
凌霜照着那串数字给这个叫梁轶之的人拨去电话,响到忙音也没人接听。
她皱眉,又拨了一遍电话。
*
此时的梁轶之,正在梁佑宁房间里枯坐着,他刚刚赶走了那个梁佑宁长相神似的女人。
室内拉着厚厚的窗帘,黑黢黢不见一点光亮。
这种感觉会让他觉得她还在屋子里没走。
也许下一秒就会骂他、惹怒他。
“梁佑宁,你出来!”他对着虚空恶狠狠地警告一通,接着又放软了语气哄,语气满是乞求,“乖一点,出来……我带你出去玩,南城……南城还没逛完呢……”
依旧没人回应。
他挪至床头,将梁佑宁用过的枕头拿过来抱在怀里,慢慢将脸埋进去。
呜咽声断断续续从里面传出来:“梁佑宁,谁允许你死掉的,谁允许的?”
他摸出手枪,子弹上膛,冰冷地抵在自己额头上:“梁佑宁,你以为你就能逃跑吗?别想,我现在就来逮你。”
手机铃声再度在房间里响起来——
他想到那天晚上他拒接她电话的情形……
这是她打来的。
他丢掉枪,爬到床头去摸手机,颤抖着手点开接听。
凌霜见手机接通,和他说:“你是梁轶之吗?”
这不是梁佑宁打来的电话。
梁轶之恼火地将手机砸到对面的墙壁上。
通话没有结束。
手机落到地上,凌霜在那头继续说:“我是南城警局的警察,我们在南郊湖打捞上来你未婚妻的尸体,方便的话来警局认领下尸体。”
梁轶之时而清醒,时而疯魔,他听到未婚妻三个字时,不可救药地想起那天梁佑宁穿着婚纱站在他面前的模样。
这个该死的警察说什么?打捞到了佑宁的尸体。
他的佑宁怎么会死?放屁!
他重新拿起枪,对着地上的手机连放三枪:“去死吧!”
手机坏掉,再也没有了声音。
他痛哭一阵,他干嘛要把手机弄坏,万一梁佑宁再打电话来怎么办?
他跪到地上去找手机,见无法再开机,又颓唐捂住脸:“梁佑宁,你别生我的气好不好?我听你的话,做个好人。”
他哭到失声,仰面倒在地板上。
良久,他又清醒过来。
他记得还没把梁佑宁带回家里,他没找到她,她还在那冰冷的湖水里泡着。
他得去救她,他得带她回家。
从小到大就属她最娇气,他得哄着她。
梁文拓听到枪声,不放心,亲自上来看望儿子。
推开门的刹那间,他被眼前的情形震惊到。
英俊倜傥的儿子变成了漆黑的兽。
“轶之……”梁文拓打开灯,想走近关心——
梁轶之立刻举枪警告:“把灯关上。”
梁文拓没动,梁轶之朝着房门放了一枪:“关灯!你会吓跑佑宁。”
得知梁佑宁出事到现在还没有二十四小时,梁轶之已经性情大变,至少没有以前好控制了。
梁文拓叹了一口气,他不知道儿子会受到这样大的刺激,平生第一次,他觉得后悔,但也只后悔了几秒钟。
梁佑宁在梁轶之心里这样重要,如果不除掉,后患无穷。幸好,他已经杀了她。
“轶之,我送你回泰国。”梁文拓拄着拐杖走近,放软语气安慰,“再让人去接你母亲一并到清莱住几天,你以前不是总吵着要见她么?”
梁轶之母亲是泰国人,梁文拓很少允许她来见儿子。
梁轶之只有在每年过生日时才会和母亲见一面。
如果放在以前,梁文拓说这样的话,梁轶之肯定会高兴。
可是现在,他心里除了梁佑宁,谁也放不下。
“我不回去,我还没有找到佑宁。”
“佑宁被警察带回去了。”梁文拓本来是撒谎,谁知正巧和凌霜那通电话对上了。
“我去找她。”梁轶之从地上爬起来,绕过梁文拓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他一夜没睡,体力透支,再加上米水未进,没走两步路便从台阶上滚下去。
梁文拓赶紧叫人。
梁轶之喘着粗气从地上爬起来。
外面光线亮,梁文拓这才看清楚儿子此刻的模样——
满脸的青色胡茬的、布满血丝的眼睛、干裂泛白的嘴唇、凌乱的衣服,远远看过去和清莱路边的流浪汉别无二样。
梁文拓从未疼爱过这个儿子,眼下竟生出几分怜悯来。
“轶之,警察那里不能去,他们在拿佑宁做诱饵,你一去,他们就会抓捕你。”
光亮让梁轶之渐渐清醒过来。
他见父亲被人架着从台阶上缓缓往下走,忽然想起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来自那个杀害凌霜的女警察。
梁文拓步至梁轶之边上,叹气道:“和方家的生意已经谈妥,我们暂回泰国,等风声过去再回来另做打算。”
梁轶之再次开口强调:“我要带佑宁一起回去。”
“孩子,这是陷阱呐……”梁文拓假惺惺挤出几滴眼泪,“佑宁已经没了……”
梁轶之冷冰冰打断:“佑宁不能白死,我要让全南城的警察给她陪葬。您要是害怕,就回泰国去。”
梁文拓还想说话,梁轶之已经从玄关上拿了钥匙出门去。
事情突然变得不受控制起来。
他本意是想让梁轶之痛恨警察,从此安心做坏人,并不是让他去和中国警方硬碰硬,这里可不是他们的地盘,硬碰硬最不可取。
何昌啸皱眉道:“先生,再这么下去,我们恐怕要被警察抓了,最好先回泰国暂避。”
梁文拓有些犹豫:“轶之未必肯。”
何昌啸继续说:“实在不行,让人把少爷打晕带回去。”
两人正说着话,院子里响起一阵摩托车声。
何昌啸赶紧让人去追,但梁轶之早已消失在马路上。
第110章
110.
梁轶之一路将摩托车开到南城警局边上。
他没有盲目进去送死,而是去了对面的小饭馆等候。
这家小饭馆和警局隔着一条街,透过二楼包间的窗户,就可以瞭望警局院内。
服务员进来送菜单本,被梁轶之阴沉的表情吓到,她依旧挤出笑脸,招呼:“先生,您请点菜。”
梁轶之来这里并不是为了吃饭,他懒得看菜单,说了句:“随便。”
服务员第一次见人这样点菜,摁下圆珠笔主动问:“那我帮您配菜,您几位?”
梁轶之面露不耐烦,一把接过菜单本,勾选了几样丢给她。
服务员下楼后,他再次走到窗边往对面看——
自然光隔着玻璃落在男人冷森英俊的面庞上,窗棱的影子将他的脸分割成明暗两半。
阴影里的那半张脸,没有丝毫温度,男人神情肃杀,似一把锋利的刀。
快十二点时,有两个警察从里面出来,他们来的方向正是这家小饭馆。
包厢隔音效果非常差劲,服务员的声音在门口响起:“秦法医,今天在这里吃还是打包带走?”
秦萧声音很温和:“打包回去。”
“好久没看到凌队和你一起来了呀。”
“她忙。”秦萧淡淡应着。
梁轶之听到这句,大步踱至门边。
厨房在二楼,秦萧和另外一名警员在走廊里边等餐边聊天:“秦医生,你负责解剖的那姑娘有家属来认领了吗?”
秦萧声音不高:“正在联系。”
那警员叹了一口气道:“这姑娘是我亲自从南郊湖里捞上来的,年纪轻轻死得这么惨,真够可怜的。”
梁轶之意识到两人口中的女孩就是梁佑宁,心里猛地冒上来一阵尖锐刺痛,他后退两步,踉跄着跌坐在椅子上。
服务员敲门进来上菜,包厢门打开——
秦萧下意识抬眉,与梁轶之隔着门框对视一眼。
服务员送完菜退出来,重新将门合上。
梁轶之闭着眼睛,仰面靠在椅子里,耳朵不断捕捉门外的说话声——
“秦医生,我以前一直以为凌队和你是一对呢?”
“你误会了,我和凌队只是关系比较好,从没在一起过。”
“哎,可惜了。”那人笑,“你俩感情这么好。”
“没什么可惜的。”秦萧说。
两人下楼走远,声音也变得模混沌模糊。
梁轶之从痛苦里抽脱出来,他咬紧牙关,面部肌肉群僵硬扭曲着。那一刻,他要为梁佑宁复仇的决心达到了顶峰。
凌霜,他要让她生不如死!
满桌的饭菜,梁轶之一样没动,下午两点,他喝了一口水,下楼结账。
之后,他换了家店继续蹲守。
下午五点半,天色渐渐转暗。不用值班的警察,相继下班换岗。
白昼熄灭,寒夜降临,北风在窗外咆哮,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冰冷的腊梅香。
那味道不禁让他想起年幼时期的梁佑宁。
清莱没有冬天,十二月份的三角梅鲜艳漂亮,只可惜没有香味。
梁佑宁鼓着腮帮子嫌弃花不香,后来他托朋友带回来一盆腊梅,气味宜人,梁佑宁高兴许久。
第二年那腊梅却再也不开花了。
和人一样,花草树木也会水土不服。
梁佑宁就是被强行带去清莱的腊梅……
他压下痛苦,一动不动地盯着不远处的大门。他知道,梁佑宁就在那院子里的某栋楼里。
那个法医给她尸检是不是还有破开她的肚皮?
她会不会很痛,梁佑宁超级怕疼,小时候摔跤都要哄一个小时。
想到这里,他愈发痛苦。
这种痛苦渐渐转化成难以磨灭的仇恨……
天气很冷,路人们裹紧衣服,行色匆匆,他戴着头盔蛰伏在暗处,手指不断拨弄着口袋里的枪。
晚上九点十分,秦萧驾车从里面出来,梁轶之一眼认出他。
他踢开脚踏,跨上摩托,一拧油门,悄悄跟上那辆白色小车。
十几分钟后,秦萧将车子泊进路边车位,推门下车。
刚走两步,突然看到路灯下面站着一个身材颀长的男人。
男人戴着头盔,但秦萧依旧从衣服和骨架上辨别出他就是中午在小饭馆偶遇的那个人。
“请问,有事?”秦萧礼貌询问。
梁轶之隔着黑色塑料面罩和他说话:“是你解剖了那个落水的女孩?”
“你是谁?”秦萧没有意识到危险正一步步降临。
梁轶之把玩着口袋里的手枪,说:“我是她哥哥,我要带她回去。”
秦萧语气依旧很礼貌:“如果是死者家属,我可以带你回队里办手续认领尸体。”
“我要你把她送出来。”梁轶之忽然说。
“这不符合规定。”秦萧不卑不亢,并没被梁轶之吓到。
梁轶之冷笑一声,大步过来,突然摸出枪,用力抵秦萧脑门上,“既然你不愿意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秦萧站在那里没动。
常年和尸体与死亡打交道的缘故,秦萧远比梁轶之想象的冷静。
“你不怕死么?”梁轶之声音沙哑阴郁。
秦萧没有说话。
梁轶之低声命令:“去副驾驶坐着!否则我随机开枪杀死一个路人。”
秦萧转身解开车控,弯腰钻进去。
梁轶之追上前,用枪柄往秦萧脑门上用力一砸。
鲜血涌出,秦萧也因此昏厥过去。
梁轶之从他身上摸出一串钥匙,驾驶秦萧鹅那辆车去往一处繁华的商业中心。
他停好车,见父亲的人从后视镜里跟了上来。
那人说:“先生让我们请您回去,机票都定好了。”
梁轶之根本不想搭理:“和我爸说,事情不处理完,我不回泰国。”
在南城另一边的别墅里,梁文拓正在房中来回踱步。
何昌啸接了个电话进来说:“少爷找到了。”
“赶紧让人把他带回来。”梁文拓道。
何昌啸躬背解释:“但少爷不愿意回来。”
梁文拓沉重且缓慢地吐了口气。
何昌啸继续说:“先生,您要不还是先回去,留些人帮少爷处理,只是杀两个警察,我们的人完全能够搞定。”
梁文拓深深看向何昌啸,冷哼一声道:“阿昌,我可就这一个儿子,你难道想他也死掉?”
何昌啸自知失言,立刻闭嘴。
梁文拓捏了捏眉心,吐出一口气:“你现在去给我把人带回来。”
何昌啸接过话头,说:“少爷现在怒火攻心,如果不让他发泄出来,反而容易有隔阂。”
梁文拓朝他摆了摆手:“你去把他安抚好,尽快回来。”
“那您……”
“明早回泰国。”
何昌啸点头退出去。
二十分钟后,何昌啸匆匆赶来。
梁轶之见到何昌啸,颇为不悦:“带着你的人,滚回去。”
何昌啸并未恼火,他笑着走上前,躬背询问:“轶之,你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我没有什么要你帮忙。”梁轶之看他不爽是因为他抛弃了梁佑宁。
何昌啸这个老狐狸,深知这位少东家的心思,叹气道:“我也想为小姐报仇,那天在湖边我要是跑得快一点就能替小姐挡枪了,小姐也是在我眼皮底下长大的,喊了我那么多年叔叔,我恨不得把凶手大卸八块……”
梁轶之没有任何回应。
何昌啸转身要走——
又被梁轶之叫住:“有点事要你帮忙。”
何昌啸认真道:“您请说,我一定全力以赴。”
*
次日一早,凌霜组织众人开会,这才发现秦萧没来,打电话也没人接。
“小光,你早上看到秦医生了吗?”
赵小光诧异道:“没有看到,而且我昨晚给他发消息,他也没回,他从来不会已读不回。”
凌霜心神不宁,结束早会后,她匆匆跑去鉴定中心。
助理医生都在,只有秦萧不在。
凌霜心里莫名慌起来,她问:“秦医生早上没过来?”
那年轻助理说:“早上没看到秦老师,我也正在找他。”
“打过电话吗?”凌霜又问。
“没人接。”
现代人的失踪都是从手机失联开始的,凌霜心里越发不安起来。她快步下楼,推门进入秦萧办公室,里面也没人。
这间办公室,她前前后后来过几千回,第一次觉得这里陌生。
尤其是那肃杀冷寂的灰白色的装修,让她非常不习惯。
以前她从不这样觉得,大概是因为秦萧一直待在这里。
追根到底,他曾以微芒之火,温暖过她,也是她一次次破案的底气。
她忽然想到很久以前的事,她和大体老师待了一整晚,一出门迎上秦萧关切的目光。
凌霜走到窗边,才发现秦萧不知何时将那些枯死的多肉清理掉了。
那些陶瓷花盆空置在窗沿上,死气沉沉,没有一点活力。
凌霜低下头,鼻头泛酸,她说要给他买些新鲜的花来,但是忙来忙去没来及。
秦萧待她很好,她回馈的却少之又少。
周浔安见她眼眶发红,伸手在她肩膀上轻轻拍过了拍,说:“先别瞎想。”
凌霜吸进一口气,将情绪整理好,继续给秦萧打电话,依旧没有人接。
周浔安问法医助理,“昨天晚上,秦医生是什么时候走的?”
小助理说:“快十一点,昨天底下县城送来两具尸体,秦老师一直忙活到半夜。”
“别急,去他家看看。”周浔安和凌霜说。
凌霜点头,一路小跑着上外面找车。
周浔安不放心从她手里接过钥匙,将她安顿进副驾驶:“你指路,我来开。”
两人赶到秦家。
门铃摁过很多下,迟迟没人过来开门——
凌霜急了,站在那里,使劲拍门。
“师兄!师兄!”
“师兄你在家吗?”
屋内很安静,没有人回应。
零下四五度的气温,凌霜没戴手套,一顿拍门后,手心通红。
周浔安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忍不住握住她的手腕,问:“你有秦萧家人的电话吗?”
凌霜点头,给秦萧母亲打去电话,为不让对方担心,她故意装出一副轻松的腔调说:“阿姨好,我是凌霜。”
“小霜啊,什么时候来我们家玩……”
凌霜打断道:“秦萧昨晚去您那里了吗?”
赵淑芳愣了一下说:“没有。”
凌霜重重抿了下唇道:“您能来一趟兰亭府吗?有点事。”
一个小时后,秦萧的母亲赶了过来。
赵淑芳见凌霜和一个陌生的男人围在秦萧家门口,有些怪异,但也没说什么。
待她打开门后的,凌霜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了——秦萧不在家。
她立在那里,脚底渐渐漫上来挥之不去的冰冷。
赵淑芳不是傻子,意识到不对劲,便问:“凌霜,秦萧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凌霜努力挤出一丝笑容说:“没有,我会带他平安回来见您。”
说完,她不敢停留,拉着周浔安快步下楼。
她在秦萧家楼下转过一圈,没有找到他的车。
回到车里,凌霜和周浔安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师兄失联了……”
周浔安见不得她这样,一把将她扯进怀里抱住:“别担心,我陪你一起去找。”
“会不会是哪些人?”除了他们,她想不到还能有谁。
“可能。”
凌霜情绪低落,捂着眼睛哽咽:“我一直不想把他牵扯进来,偏偏怕什么来什么。”
“凌霜,别瞎想,这不怪你。”周浔安柔声安慰。
凌霜有些歇斯底里地反驳:“怎么不怪我?他是因为我才做的法医,他本来可以做外科医生……”
周浔安愣住。
秦萧在凌霜心里的分量很重,或许比他还重。那是长年累月并肩作战积攒下来的情谊……
如果周浔安没回来,凌霜大概是会和秦萧是能在一起的。
他忽然有点嫉妒起秦萧。
凌霜忽然扭头冲他说了声:“对不起,阿浔,我不该冲你发火。”
周浔安温柔道:“没事的,你朝我发泄出来,总比憋在心里好,我不介意做你的出气筒。”
*
秦萧是昨晚回去路上失踪的,理性分析后,周浔安径直把车开去交警大队调车辆监控。
凌霜进去一门心思查行驶轨迹,一句话都没同周浔安说。
他没什么好帮忙的,已经快十点钟了,凌霜早上没吃早饭,肚子还空着。
“我去给你买点吃的。”周浔安说。
凌霜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头也没抬,说了句“好”。
巡逻的交警回来吃午饭,凌霜一看手表,发现不对劲。
周浔安买早饭到现在还没回来,整整一个小时了。
她给他打电话。
是一个陌生的男人接的:“凌警官,周浔安和秦萧都在我这里。”
“你是?”
“介绍一下,我叫梁轶之。”
“你想怎么样?”
“你一个人过来,不然我就杀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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