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叶思故和顾雪今皆是一愣。


    顾雪今眼睛都睁大了:“活的时候刺上去的吗?”


    “那好疼啊。”叶助一愣,“多大仇多大怨啊?”


    陆殊用树枝挑出那张已经黑了的符纸,说道:“他生前是个精通巫术的巫师,这些刺在他身体上的镇魂咒,不仅让他永世不得超生,还将他束缚于此,成为了地缚灵。而且——”


    顾雪今难以置信道:“他没有舌头。”


    陆殊点了点头,又挑起了那男尸的眼帘,黑洞洞的眼眶里什么都没有,看上去格外瘆人。


    “眼不能视,耳不能听,口不能言,身不得复生,魂不得入轮回。要想完成这些封印,一个人的力量肯定是不行的,当时要他死的绝非一个人。”陆殊看向眼前这具不腐的尸体,“这些人也怕他死而复生,回来复仇。”


    “死这么惨,怪不得成了如此凶的厉鬼。”叶助理说,“可是无论他的灵能有多强,他的身体为什么能不腐呢?”


    顾雪今也有些好奇,眼前的尸体说是刚死没多久他都会信,难不成这也是巫术?


    “他每杀一人,都会吸干那人精血来帮助自己复活,直到今日,这厉鬼杀害了九人才将身体修复成这样,除了皮肤之外,他还取了活人的舌头、眼睛、耳朵——”


    陆殊手指向上一勾,尸体旁的盒子便隔空被掀开了盖子,两只眼珠、一条舌头、两只耳朵赫然在目,随着陆殊的法术,这些器官赫然漂浮在了空中。


    “他尝试过为自己重塑一具身体,甚至不惜用巫术将这里打造成聚阴地,他自己出不了这座山,便驱使被召唤来的小鬼帮忙害人,所以才有鬼附身村长这种事。”陆殊说,“但他的计划失败了,他发现,即便用了巫术重塑肉身,也不能让他复生,因而他开始寻找新的身体——”


    陆殊看向顾雪今,淡淡道:“你身上阴气最重,他便找上了你,他想借你的身还魂。”


    顾雪今打了个寒颤,不禁有些后怕。但只要陆殊在他身边,他似乎又觉得鬼也没那么可怕。


    “这鬼太凶了,要是留在人间估计还要害人,我们尽快送他走吧!”叶思故道,“陆哥,今天用什么阵法捉鬼?”


    “瓮中捉鳖。”陆殊说,“这鬼的肉身是他最大的弱点,不如就此把这身体做成困住他的牢笼。”


    说时迟那时快,陆殊手中的四张黄纸符像是有生命似的飞了出去,符咒分别贴在了棺材的四个角,金光练成线条,像是给棺材围了一座牢笼。


    很快,天空阴沉了下来。


    一阵黑风从山头呼啸而过,男尸的身体剧烈抖动,竟睁开空洞的双眼,从棺材里坐了起来,发出了如同野兽般的嘶吼。


    这只厉鬼最畏惧的就是这棺材,他曾经被困在这里长达百年,期间的寒冷和孤独让他十分痛苦。


    “你是谁?!”那厉鬼嘶吼着,“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坏我的好事?!”


    陆殊的声音无波无澜:“这些村民和你无冤无仇,你又为何要他们的命?”


    “无冤无仇?”厉鬼嗤笑一声,“我本是巫医,瘟疫来了,我治病救人,是他们恩将仇报杀了我,将我困在这里永世不得超生!他们死了,我就找他们的子孙报仇!你们这些天师,知道我经历了什么吗?有什么资格困我于此?!”


    陆殊拿起棺材里盛放器官的盒子,那盒子可能是徐长清生前存放衣物的陪葬品,在陆殊拿起盒子的瞬间,盒子中的灰烬竟缓缓飘在空中,发出了金光。


    待光芒散去之后,盒子侧边赫然出现了三个字“徐长清”,是被人一笔一划刻上去的。


    “不。”陆殊抬眸,“徐长清,你再好好想想,是谁杀了你?”


    “谁杀了我……”


    陆殊手掌心的一团淡金色光芒飞到了眼前厉鬼的额头,厉鬼的眼神逐渐变得空茫。


    顾雪今正疑惑,却正对上陆殊的视线。


    陆殊单手结印,手指轻轻在顾雪今的眉心点了一下。顾雪今竟也随着陆殊的法术,看到了眼前厉鬼的记忆——


    一百八十年前,这里还不叫侍村,那时候这里的山上生长着许多珍稀灵药,村子里的村民普遍寿命都很长,因而叫寿村。


    徐长清是年迈的村长在山里捡来的孤儿,他从小就和别的孩子不同,他不仅能看见鬼怪,还能用意念控制自己的伤口愈合。


    不到十岁时,他甚至能控制别人的伤口愈合,却也因为自己的不同遭受了无数村民的谩骂。


    “你是个怪物,你不是人类!”


    “滚到山里去,你这个怪物!”


    “你是魔鬼的孩子,你和我们不一样!”


    但无论村里人如何诋毁徐长清,身为他养父的村长依然像是抚养寻常小孩子一样抚养他,并且宽慰他这些都只是村民的偏见。


    因为村长家世代从医,他也教会了徐长清医术,老村长希望他能继承自己的衣钵,成为村子里的村医,为村民治病。


    那时候徐长清是想要成为治病救人的好医生。可直到养父去世,没有人庇护的孩子便被人视为灾厄,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晴天,十三岁的他被赶出了村子。


    但天无绝人之路,被放逐深山的他遇到了破庙中的老神婆。老神婆看徐长清很有天赋,便收养了他,也教了他不少厉害的西南巫术。


    可老神婆一年后就去世了,徐长清又变成了一个人。


    从十五岁开始,无家可归的他便一个人独居于破庙。


    他隐于世间,偶尔会摘些灵药带到镇上去换取食物。本以为自己会一辈子孑然一身,却未曾想,一场大雨竟为他带来了一个朋友。


    盛夏夜的雷雨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一位瘦弱而清秀的少年来破庙躲雨,正好看到了在角落睡觉的徐长清。


    那少年的头发是浅棕色,眼睛也是浅棕色,看上去有些营养不良,但笑起来有点可爱。


    徐长清没有理会少年的问候,可少年却是个自来熟,不仅自顾自地坐在了他身旁的软垫,还悄悄地看起了徐长清的脸。


    “你也来躲雨吗?”少年对他十分好奇,“我和母亲刚刚搬来寿村,都没发现这里有座破庙呢。”


    说话间,少年从背篓里掏出了母亲为他制作的米制点心,掰了一半给徐长清,自己则吃了另一半。


    徐长清没有被同龄人这样热情的对待过,他感到惊喜,却又怕男孩会嫌弃自己,便用巫术变出了许多黑色的蝴蝶,企图吓走男孩。


    “你不怕我是这庙里的邪魔?”


    他本以为男孩会害怕,可那男孩却笑了。


    他说这些蝴蝶很美,又问徐长清是不是这庙里的小神仙,还让徐长清再变几只蝴蝶给他看看。


    即便徐长清不理会他,在大雨过后,那清秀的男孩还是时常来庙里找他聊天。


    这样的热情对于孤独的徐长清来说也是会上瘾的毒药,纵使他讨厌这个村子的所有人,可他却怎么都讨厌不起来这个瘦弱的男孩。


    两个孤独的灵魂在这座破庙紧紧依偎在一起。男孩年纪轻轻就没了父亲,母子俩相依为命,日子过得也苦。


    徐长清虽然不善言辞,但却是个很好的倾听者,时不时还能宽慰少年几句。


    “邻居奶奶说,山上住着一个怪人,让我走夜路的时候要小心。”趴在徐长清腿上的男孩对着徐长清露出了微笑,“他们把你想的太糟糕了,你不是那样的人。”


    他们说什么都没关系了,徐长清想,这世界上有人在乎我了。


    从十五岁到十八岁,两个少年就这样熟络起来,他们互生情愫,甚至背着村子里所有人对着山中寺庙的山神拜了天地,暗定终身。


    可就在徐长清十八岁这年,寿村爆发了一场瘟疫。


    期初是高烧,然后便是起红疹,最终吐血而亡。


    这是村里老人从未见过的怪病,也在七天内夺走了十几人的性命。


    男孩一连数日都没有上山,徐长清等不及了,五年不曾回到寿村的他终于回到了寿村,也见到了他奄奄一息的棕发男孩。


    男孩全身都发了红疹,高烧让他意识朦胧,他的母亲哭喊着被村人拉走,自己则被留在这里等死。


    他半眯着眼睛看向徐长清,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露出了有点可怜的笑容。


    “哥哥,你来接我啦。”


    徐长清只觉得心被揪得生疼,他连连亲吻男孩的额头,说道:“没事的,会好起来的。”


    巫医面对瘟疫有自己的一套法术,徐长清冒着风雨在山间峭壁采摘草药,并以自己的血为引子,煮了药给少年喝。


    次日一早,奇迹发生了。


    少年从徐长清怀里醒来,身上的红疹已经全都褪去,身体也不再发热,他竟从这场瘟疫中活过来了。


    徐长清紧紧地抱着他,少年喜极而泣,说道:“长清哥,你救了我的命,一定也能救其他患者的命,你是上天赐给人间的福星。”


    面对曾经欺辱自己的村民,徐长清产生了犹豫。


    可犹豫过后,善良的他再一次选择了救助村民。


    他同少年一起前往现任村长家,自告奋勇要去疫区用巫医之术救助患者,却未曾想村长大惊失色——


    “早就听说你天天往山上鬼鬼祟祟的跑,竟然是和这个怪胎玩到一起了!”村长骂道,“我说这村子怎么莫名其妙就降临了灾厄,疾病就是这个怪胎带来的。只有烧死他,才能拯救村子!”


    随着村长骂人的喊声越来越大,这个早就人心惶惶的村子逐渐聚集了无数猎巫的村民。


    愚昧的村民们认为就是徐长清带来了这场瘟疫,只要把他烧死,瘟疫就能结束,村里就不会有人再死。


    村民群起而上,男孩的母亲将阻拦的男孩关进了屋子里,将徐长清口中灌入了大量的麻醉药,然后绑在了村口的祭祀坛,准备等到午夜,点火烧死他。


    但这一次,老天都向着徐长清。


    当天晚上,下了一场大暴雨,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洒落人间,聚集在村口的村民纷纷回家避雨。


    “这么大的雨,会不会引发泥石流啊?”


    两个守卫也顶不住这样的大暴雨,在午夜时分离开了祭祀坛。


    被麻醉的徐长清被雨水这样一浇,便悠悠转醒。他一睁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像蝴蝶一样向他飞奔的男孩。


    男孩的眼睛里充斥着满满的忧虑,对上他的视线,终于笑了。


    “你还活着,还活着就好。”


    徐长清因为麻醉药的原因说不出话,男孩飞快地为他解开了身上的枷锁,然后用瘦弱的身体背起了他。


    那晚,男孩就这样冒着大雨,用大病初愈的身体将他背出了这座山。等到了山外,天色已经完全亮了。


    “不要再回来了。”


    临走之际,男孩对他说:“我母亲也出现了瘟疫早期症状,家里还有些剩下的汤药。等我安顿好我母亲,我就去镇上找你。”


    徐长清用力点头,他清醒了大半,目送着男孩归山——


    “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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