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长清精通药理,很快便在镇上的药铺找了份短工的工作,并盼着爱人来找他。


    但这一次,徐长清没有等来爱人向自己扑来的身影,而是等来了爱人的死讯。


    “我听说寿村闹瘟疫,前天烧死了一个男孩祭神,听说才十七八岁。”来买药的客人说道,“男孩母亲亲自点的火,这女人真是大义啊。”


    徐长清拿药的手一顿,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觉得不好。


    他稳住了呼吸,低声道:“……为什么要烧死这个男孩?”


    “我听说这个男孩和一个男巫走得很近,家里还发现了那男巫写给男孩的定情书信,两个人在……”客人满脸嫌弃,“两个男的,就这么搞在了一起,啧啧,是该被烧死!”


    徐长清一拳打到了客人的脸上,手中的草药散落了一地,像是被火烧尽的砂砾。


    他被悲愤填满了心口,一时间连一滴眼泪都无法流出,只想要尽快判断这人说得究竟是真是假。


    “你胡说!”


    徐长清冲出了街道,他翻山越岭又回到了曾经拼命逃离的寿村。


    天气晴朗,寿村的瘟疫已经基本过去了,村民们带着孩子在村口嬉笑打闹,在绿油油的田地映衬下,一片岁月静好。


    徐长清款步走入爱人的家中,看到了已经从瘟疫中康复的老女人,以及爱人的牌位。


    虽然早有心里准备,可当徐长清看到排位的时候,麻木的心竟钝痛到他呕出了一口鲜血。


    ——这世上他最爱的人,就这样被愚昧无知、荒诞可笑的村民害死了!


    更可恨的是,亲手杀死爱人的,竟然是爱人的母亲。


    女人惊愕地看着他,愤怒让徐长清大力掐住那女人的脖子,女人的手指着牌位,她还来不及挣扎,便看着徐长清赤红的双眼咽了气。


    “灾厄……”徐长清冷冷道,“既然你们都视我为灾厄,那我就要你们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灾厄。”


    老神婆教给他的黑巫术在此刻有了用处,徐长清以自己的血为誓,在寿村下了一场充斥着巫术的黑雨。


    无数只疫鬼呼啸而来,黑雨过后,整个村子的人都患上了瘟疫,疫鬼夜夜取人性命。


    一时间,寿村充斥着病人痛苦的呻吟。不足三日,全村上下老小三百七十七口人全部死绝。


    寿村上空笼罩着大片的鬼气,宛若一座巨大的坟场,来不及掩埋的尸体散发着难闻至极的尸臭,宛若人间炼狱般可怖。


    徐长清像是这里的死神,他身上的杀气让他的黑巫术变得更加强大,甚至还想要杀。但他没有离开村子,而是使出浑身解数,想要将爱人的魂魄召唤回来。


    还未过头七,魂魄应当未走远。


    但几天下来,他在寂静的村庄里用尽巫术,却仍没有召唤出哪怕一缕爱人的魂魄。


    山里大雨倾盆,徐长清跪在和爱人初见的破庙,对着山神的雕像祈祷。


    “我这一生坎坷多难,唯一的愿望,就是想有人爱我。我想同他长相厮守,若是老天有眼,请将他还给我。”


    徐长清看着破败的山神相,举刀割破了自己手腕,将鲜血滴在木质的碗里,试图用鲜血亡灵咒唤来爱人的灵魂。


    连续多日使用黑巫术让他的身体虚弱不堪,用此咒更是耗人精力,让徐长清岌岌可危的身体情况雪上加霜。


    伴随着瓢泼的雨声,他昏昏沉沉地看着山神相,眼前的景象逐渐变得模糊。


    他趴在破庙冰冷的地面,喃喃自语道:“我好想你。”


    他似梦似醒,却似乎真的看到了那棕发男孩的脸。


    男孩如他记忆中那般瘦小可爱,他对徐长清笑了笑,徐长清便大力握住了男孩的手腕,说道:“你回来了。”


    多日魂牵梦绕的人,竟就这样活生生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这突如其来的喜悦让他分不清站在自己眼前的是人还是鬼,直到男孩温热的手掌抚上他的脸颊,他才意识到,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我到了镇上,他们都说你已经走了,我差点以为找不到你了。”男孩轻声说,“你瘦了好多。”


    徐长清盯着男孩宛若琥珀的眼睛,来不及思考,便紧紧握住了男孩的手,说道:“你回来就好。”


    男孩轻轻地舔了舔徐长清的嘴唇,他比起徐长清印象中也瘦了很多。


    在男孩身上似乎已经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徐长清察觉到了,却一时间不能准确地说出是什么变化。


    徐长清想,也许是太久没有见,所以才会有这样的错觉。


    “你的嘴唇好干。”男孩说,“我喂你喝水。”


    男孩自己喝了些水,然后小心翼翼地捧着徐长清的脸,将自己口中的水度了过去。徐长清加深了这个吻,直到双唇分开,男孩子还有些不舍。


    “长清哥,我也很想你。”


    男孩说完这句话,徐长清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男孩子看他的眼神变了。


    若从前是毫无保留的依恋,如今男孩看他的眼神里,竟夹杂着几分怨恨和不舍。


    徐长清不知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下一秒,他多日未曾进食的胃竟绞痛不已。


    钻心的痛处逐渐让他的四肢都变得僵硬麻木,他不堪疼痛倒在地上,男孩子却也只是远远地看着他,长叹了一口气。


    “我不仅想你,我还想我的母亲。”


    男孩琥珀色的眼睛如同一潭死水,语气平静地可怕。


    “我从小都是她一个人带大的,若是没有她,我可能早就死在了幼年时期。我每日上山找你,母亲也是知道的。她虽然从未点破,却会在做饭菜时多做些给你。就是这样一个善良的女人,你怎么忍心掐死她?!”


    男孩的声音愈发激动,每一句话都像在控诉徐长清的罪行。


    “寿村村长等人待你严苛,可这偌大的村子里也有良善之人,他们连同襁褓里的婴儿也死在了你的巫术之下,你又怎么能如此狠心?!”


    天师的念咒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徐长清捂住了耳朵,他呕出一口血,低声道:“我、我看到了你的牌位,以为她、她杀了你,我以为他们把你、把你给烧——”


    “不!”


    徐长清未说出口的话被男孩堵了回去,他试图从男孩看他的眼神里再看到一缕爱意,可却希望落空。


    “那位天师说,你已经见到我阿妈了。”男孩低声道,“你哪怕多问一句,就会知道我母亲联合村里善良的大叔和大姨助我暗度陈仓,将我送出了山。他们想让我同你团聚,你却让他们死!”


    徐长清想要为自己辩解,可也知道再多的话在事实面前都是无力的。


    他最后问了一句:“你可曾真心爱过我?”


    “徐长清。”男孩冷眼看他,“我开始相信,你是这个村子的灾厄。”


    徐长清心如死灰,此时数位云游至此的天师走进了破庙,其中一位对男孩说道:“这男巫杀气太重,就算是死了,也会作乱世间,我们必须要封印他的魂魄。”


    男孩沉默许久,对着天师们鞠了一躬,说道:“那有劳各位天师了。”


    最后,他头也不回的走出了破庙,未曾再看徐长清一眼。


    已是厉鬼的徐长清从回忆中抬眼,眼睛竟已血红。


    顾雪今也从厉鬼的回忆里抽离,他难以置信地看向陆殊,说道:“这是……这只厉鬼的记忆吗?”


    “嗯。”陆殊道,“你我一同炼炁,我能看到的,你也能看到。”


    顾雪今点了点头,心道陆狗的法术真是神通广大,这家伙经常演仙尊,莫不是也真快成仙了?


    “徐长清在百年前杀了所有寿村村民,却被爱人所杀。在他记忆里,爱人牌位上的名字都是模糊的,难道……这是选择性遗忘?”


    陆殊点了点头,看向徐长清,低声问道:“徐长清,现在你可记起来了,是谁杀了你?”


    徐长清缓缓闭上了眼睛,也终于记起了那个让他爱恨交织的名字。


    “是谢臻。”血泪自徐长清眼中流出,“我以为,无论如何,我的爱人都该站在我这边。寿村村民虽没有烧死我,却几乎践踏了我的灵魂,在他们眼里,我就是真正的死人,我恨他们所有人!所以当我以为他们伤害了谢臻的时候,我无法控制我的恨意,我为他复仇,他却置我于死地,我如何不恨!”


    “那也不是你杀害全村人性命的理由啊。”叶助理皱眉道,“你究竟是在为谢臻复仇,还是在为你自己复仇?做鬼之后,又为什么要取人性命?”


    “这片土地的人类让我永世不得超生,在这荒地里饱受风霜寂寞,那我用他们后代的命来复活我自己,我有什么错?”厉鬼发出尖锐的笑声,“反正谢臻觉得我是灾厄,那我就是灾厄!谢臻没有爱过我,这世间没有人爱我,那我恨这世上所有人!今天我就算是魂飞魄散,我也要让这村子里所有人给我陪葬!”


    徐长清的怨气冲天,他口中开始默念黑巫咒文,咒语让山头聚集了乌云。他的肉身剧烈抖动,似乎已经困不住他的魂魄。


    “卧槽,这是要报复社会啊。”叶思故暗叫不好,“厉鬼大哥,谁说你永世不得超生了?我们现在就送你走。你多大仇多大怨,等到了酆都,自有判官来判,你别激动啊。”


    陆殊身周泛起风沙,下一秒挂在脖子上的项链化为一柄长剑。


    陆殊眼神平静,沉声道:“若你执意如此,那我也不会饶你。”


    顾雪今被他这天师老公的法术卷起的风沙眯了眼,他后退时,手腕不小心碰了下刻有“徐长清”三字的木盒。


    挂着玉箫的手链又在发热,在刹那间,他竟读取到了这木盒的记忆,看到了站在木盒前认真雕刻名字的谢臻——


    琥珀色的眼睛,棕色的头发,有些瘦弱的身体藏在宽大的衣袖之下,失去了爱人、亲人,风一吹,谢臻似乎就要被吹倒了。


    谢臻在徐长清坟前认真刻下了爱人的名字,然后将木盒子交给了天师,说道:“若不能立碑,那我将他的名字刻在这木盒上,可以吗?”


    那天师愣了片刻,然后轻轻点头,说道:“好。”


    谢臻勉强弯起眼睛笑了笑,然后将徐长清给自己的情书和自己写给徐长清的回信一并烧了,信件和徐长清遗物的灰烬落入了木盒里,随着棺材一并下葬。


    他日日夜夜为寿村的亡魂诵经立碑,待天师将所有亡魂超度之后,已是七七四十九天之后。


    临走时,天师说寿村的风水已经被破坏,遂给“寿”村更名为“侍”村。


    “山上这破庙里藏着你们的山神,他已经年迈,又缺乏人类供奉,几乎要消失了。”天师说,“若是重新修庙,认真侍奉他,村子才会恢复烟火气。”


    谢臻遂同隔壁村人一起修缮曾经和徐长清共住的破庙,想要努力弥补爱人犯下的罪孽。


    一年后,庙终于修成。


    谢臻一手提着一壶花雕酒,另一只手则捧来了一束小白花,跪在了徐长清的坟前。


    “我最近时常在想,若是你在瘟疫中救下我之后,我不要你再去为其他村民医治,他们发现不了我们的关系,是不是也就没有之后的这么多事?”


    谢臻将小花放在坟头,说道:“当初阿妈送我出山时,马夫将我送到了隔壁小镇。若他没有送错,我能速速同你相见,是否也没有后来这么多事?”


    “若是你能多问我母亲一句就好了。”谢臻苦笑道,“罢了,没有如果。”


    那酒里掺了断肠草,谢臻很快就痛的直不起腰。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谢臻蜷缩在被封印的爱人坟前,他抚摸着土地,宛若在抚摸徐长清的脸。


    谢臻喃喃自语道:“……我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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