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臻的声音随风飘远,顾雪今回过神,一滴眼泪已经顺着眼角划落。


    他平时里像是一只骄傲的小孔雀,但哭起来的样子和平日里截然不同,琥珀色的眼睛像碎了一地的宝石,竟有种破碎的美感。


    这种反差,让陆殊看了他许久才回神。


    他运炁检查着顾雪今的身体,问道:“哪里疼吗?”


    顾雪今摇了摇头,从谢臻的痛楚里回过神,说道:“我没事,我刚刚……看到谢臻了。”


    陆殊看向手里的木盒,方才他没有用法术,应该是顾雪今的玉箫在帮助雪今窥探木盒的记忆。


    “你看到谢臻了?”徐长清说,“你看到什么了!”


    “你死后,谢臻花了一年的时间为村民亡魂诵经,修缮山神庙,重新供奉山神。待寺庙修好之后,他就在这乱葬岗殉情了。因为无人埋葬,他的尸体被山中野兽所食,魂魄却因对徐长清的思念太深,形成了执念,未曾离开这座山。”


    听到顾雪今的话,方才还狰狞可怖要同陆殊决一死战的徐长清瞬间偃旗息鼓。


    他难以置信道:“你……你说什么?”


    顾雪今看向徐长清:“谢臻死时,对村民万分愧疚,对你也十分思念。他想在这里陪着你,因而殉情后魂魄并没有转世投胎,而是依偎在你的坟墓边。”


    “那为何我醒来后找不到他的魂魄?”徐长清声音急切,“他现在在哪里?!”


    “人死之后,错过了七七四十九天的投胎日,就没有办法走了。普通人类的灵魂,不能在世间飘荡太久。”陆殊说,“百年过去,他的魂魄早就消散了大半,聚不起形了。你把这里打造成了聚阴地,他仅存的几缕魂便逃到了山间,你做的这些丑事,他都能感觉到。”


    徐长清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打击,他曾经觉得谢臻背叛了自己,却未曾想,谢臻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都在为他的罪行赎罪。


    这世界上最爱他的人,在死后都在看着爱人堕落害人,心里该有多寒?!


    “你杀了这么多无辜的人,即便去了酆都也是重罪,要日日夜夜在十八层地狱里煎熬。”陆殊道,“但谢臻自始至终都没有抛弃你,他在陪你煎熬。你不该回应心里的恶意。”


    陆殊的话音落下,徐长清便发出了凄厉的尖叫声。


    “啊……啊啊啊啊!”


    原来阴差阳错,终究是他辜负了谢臻。


    在巨大的悲痛刺激下,他身周迸发的鬼气卷起了散落坟地的枯树枝和石子,并在一瞬间宛若天女散花般散开。


    顾雪今被陆殊猛然拽到了身后,他隐约看到一截树杈被陆殊抬手挡开,再抬头时,他身周已经有陆殊撑起的淡蓝色灵力保护伞。


    徐长清突然安静下来,眼神近乎绝望,口中却又开始念念有词。


    叶助理怕他还要施咒,陆殊却道:“这是聚魂咒,他想把这山间散落的谢臻魂魄重新聚在一起,随他吧。”


    但即便徐长清用尽法术,也未能汇聚谢臻的半缕魂魄。


    他几乎已经崩溃,嘴里开始胡言乱语:“谢臻不能魂飞魄散,他上辈子就没能享福,还遇到了我这样的坏人,他下辈子一定要好好生活的,谢臻不能魂飞魄散,他得赶紧去投胎,要赶紧……”


    对谢臻的思念甚至让他摆脱了陆殊的定身咒,他自肉身挣脱,化为虚弱的鬼魂,却没有逃走,而是刨起了自己附近的坟,想要找到哪怕一块谢臻的尸骨。


    陆殊看着徐长清的眼神无波无澜,片刻后,他手中宝剑凌空而起,将虚空劈出了一道巨大的沟壑。


    徐长清还在拼命地寻着谢臻的尸骨和魂魄,可根本抵挡不住陆殊的法术,很快就被吸入了虚空里。


    和上一次不同,这一次,顾雪今竟看到了两个身着黑色西装的男人火速赶到了案发现场,将徐长清抓了起来。


    顾雪今吃了一惊,他指着不远处的两个黑衣人,问道:“陆殊,这就是你说的阴差吗?”


    “是的。”陆殊说,“和人间一样,冥界也有着官差。阴差维持酆都秩序,徐长清太危险,所以那两个阴差要尽快把他押送酆都候审。”


    好家伙,现在地府当差都穿阿玛尼西装,脖子上还挂着工作牌呢!


    若是他没有看错,这俩阴差似乎还跟陆殊打了个招呼,显然不是第一次见陆殊了,那表情活像是小弟见了大哥,非常恭敬。


    顾雪今还在感慨世界的奇妙,就看到陆殊用手指在空中画了一串复杂的咒文。


    他顺着陆殊的视线,抬眼看向上空,竟然看到山中几缕微风吹来,过了许久,才缓缓聚成了一个人形。


    比起寻常的鬼影,这人形的影子很淡,但轮廓非常清秀。


    顾雪今看了许久,才意识到这是谢臻残留在山间的魂魄。


    “徐长清已经去了冥界他该去的地方,按他的罪行,不仅不能投胎,而且会入十八层地狱,他要日夜受苦,偿还他自己的罪孽。”陆殊说,“谢臻,你也该走了。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徐长清的魂魄刚刚被带走,他的肉身便以极快的速度衰败,几秒钟后,已经化为一摊零碎的白骨。


    谢臻看向散落在坟头附近的泥土,又看向徐长清的尸骨,轻轻叹了口气。


    前尘往事不可追,如今他与徐长清如今皆是白骨,他也该向前看了。


    他转身看向了陆殊三人,缓缓鞠了一躬,说道:“谢谢。”


    顾雪今问道:“谢臻,你还想见他吗?”


    谢臻摇摇头,眼神决然。


    “几孤风月,屡变星霜。”谢臻说,“只愿同他永世不再相见。”


    他闭上眼睛,很快便化作一个小光圈,和这山里没来得及离开的几只亡魂一起被渡到了冥界。


    顾雪今隐隐约约看到了被割了舌头的那大叔的鬼影,大叔临走时对着他们几人挥了挥手。他很快就化为光圈,和其他小光圈一起,像结伴前行的萤火虫一般飘远。


    顾雪今轻轻“啊”了一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说道:“好烫。”


    此时,雪今手腕上那只玉箫正散发着碧绿的幽光,比世上任何玉石的光泽都要迷人。


    陆殊的手掌在离顾雪今手腕三厘米处探了探,说道:“这灵器的灵力比方才还要强许多。”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等出山之后,我带你见个人。”陆殊说,“也许他会知道关于这玉箫的事。”


    顾雪今点了点头,说道:“好。”


    同陆殊和叶助理一起下山的路上,天逐渐放晴,阳光自云雾而出,洒了一地。


    顾雪今跟在陆殊身后,这才发现陆殊的右手掌心竟在向下滴血,似乎是方才受伤了,而且伤口还很深。


    难不成是刚刚挡在他身前那一下吗?


    算上这一次和冥界那一次,陆殊已经救了他两次了。若是因为他受伤,顾雪今心里也有几分亏欠。


    没一会儿,几人就到了唐家村村口,顾雪今一打眼就看到了陶戚。


    陶戚像个忧心忡忡的老父亲,他见顾雪今三人一身泥泞,有些惊愕道:“你们这是去哪儿了?衣服上怎么都是泥?”


    “哈哈,我们刚在山里摔了一跤。”叶助理笑眯眯摆摆手,“别担心,人都没事,你家雪今宝宝也没事。”


    陆殊回眸看向顾雪今,见顾雪今眼神忧虑,陆殊还以为他是对厉鬼假扮的陶戚心有余悸,便低声道:“没事了,跟你助理去换身衣服吧。”


    顾雪今“哦”了一声,眼神又不由自主地看向陆殊的手。


    他随陶戚去保姆车上换上了干净的衣物,然后在拆了块抹茶巧克力吃,边嚼边问陶戚:“陶戚,咱们的医药箱里有碘酒吗?”


    陶戚连忙找出来,说到:“有的,宝,你刚刚摔到哪里了吗?”


    顾雪今接过处理伤口的小药箱,急匆匆推门下车,说道:“我用一下。”


    陶戚疑惑地看向窗外:“啊?好,你慢点啊!”


    顾雪今大步流星,很快就走到了陆殊保姆车前,轻轻敲了敲陆殊的车门。


    陆殊打开了门,抬眼看向披着宽大棕色格子衫的顾雪今。


    “怎么了?”


    陆殊车里只有他自己,他刚换了一条黑色西裤,身上的白衬衣松松垮垮的扣了两颗扣子,胸肌隐隐若显。


    此时,他正在看自己受伤的手掌,似乎也正打算处理伤口。


    顾雪今坐到了陆殊对面,从药箱里拿出了碘伏和棉棒,说道:“手不疼吗?”


    顾雪今垂着眼用棉棒沾取碘伏,长长的眼睫便如同黑色的蝴蝶,扑闪起来让人心动。


    他穿素色的衣服学生气就很重,雪白的脸藏在格子衫的衣领里,看起来很清纯。


    “不疼。”陆殊打趣道,“顾老师竟然会担心我?”


    顾雪今嘟囔道:“呵呵,不涂就算了,谁管你。”


    他转身就走,陆殊却用这只受伤的手挡住了他的去路。


    车内空间狭小,陆殊挡在门前的手臂让顾雪今离他更近。两个人离得这样近,顾雪今一时间有些不适应,漂亮的眼睛扑闪了好几下。


    陆殊松开手,说道:“那有劳了。”


    顾雪今愣了一瞬,坐到了陆殊对面,凶巴巴道:“伸手。”


    陆殊便很听话的将手伸给顾雪今,他手上的伤口不宽,但很深,碘酒刚刚沾到伤口上,陆殊的手就反射性地动了。


    顾雪今立刻抬起头,他捧着陆殊的右手,关切道:“很疼吗?”


    “本来不疼,现在疼。”陆殊勾起嘴角,“你是不是没给人涂过药?”


    “是又怎样!有人给你涂就不错了。”顾雪今凶巴巴道,“疼死你算了。”


    他这样说着,动作却更加轻柔,似乎真的怕弄疼陆殊。


    他专心致志的涂着陆殊的伤口,期间未曾抬头,陆殊的眼神却没从顾雪今的脸移开。


    他似乎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直凝视着顾雪今,可顾雪今却并没有抬眼看他。


    顾雪今握着陆殊的手,认真涂了两遍药,又从小盒子里找出了一小块纱布,问道:“你想缠纱布,还是想贴两个创可贴?”


    陆殊看着顾雪今握住自己受伤手掌的那只雪白的手,没回答顾雪今。


    顾雪今瞪了他一眼,说道:“快点选!”


    陆殊看着顾雪今捧着他手的模样,说道:“那你给我选。”


    “你这人烦死了!”


    顾雪今飞快地给陆殊贴上了奶牛猫创可贴,准备推门离开。


    可就在这个时候,顾雪今原本抓着陆殊的那只手掌却被陆殊轻轻拽了一把,让顾雪今重新跌回了座位。


    顾雪今回眸:“干嘛。”


    陆殊看向顾雪今的眼睛宛若深不见底的幽谭,他用未受伤的左手扯开自己的衬衣,露出左胸口的一道新伤:“这里也要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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