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死者家属2


    焦棠的目光紧随两道身影, 从校门口爬上楼梯,走入三楼走廊,进入高一十班的教室。


    上课铃声响起, 校门口逐渐安静, 保安关上电动栅栏,两条影子在他头顶掠过,跳到花坛上。


    焦棠和齐铎闪入教学楼,在楼梯间移动, 恰巧碰上一名老师。


    齐铎拦住她:“后勤处怎么走?”


    老师端着锐利的视线,上下打量两个人,教育道:“你们是不是本校的学生?还是家长?去后勤处干什么?”


    齐铎:“我是严庸老师的学生,这次回来主要是看望师母的。”


    “哦, 严老师啊。”这名老师态度瞬间缓和下来,指着上面, 说:“去六楼找她。下次看望人别两手空空,你们是德心中学出去的学生,尊师重道是对的, 但也要讲究人情礼仪。尤其你们严老师去世之后,家里经济很不好,能帮点就帮点。”


    “您说得对。”齐铎微笑接受批评, 拉着焦棠往上走。


    等见不到人,焦棠才开口:“林江澜一家日子过得很不好,所以才接受温容真的救济。假如能找到其余家庭也和林江澜一家或温容真有联系, 就可以判断,他们与蒋鞍舟多次遇袭的事有一定的联系。”


    齐铎:“四个家庭都参与的话, 他们的嫌疑就会比董艾霞等人的嫌疑要大得多。”


    两人的共识是,受害者家属若是没有阴谋, 为什么不光明正大地接触,非要选择深夜在岸边接头?


    爬楼间,他们已决定接下去要调查剩余两个家庭与温、林之间的联系。


    六楼后勤办公室前,焦棠停下对话,敲响门板。办公室里统共五个人,焦棠一眼看见角落堆满书籍的办公桌后面,抬起一张素雅干净的脸。即使岁月给以风霜,仍不败其风华。


    焦棠走过去,问候:“林老师,你好。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林江澜显得极好修养,她向其他同事交代了两句,便随两个陌生人走出办公室。三个人来到活动室的门外,这里偏于一隅,讲话无需顾忌。


    林江澜打量来者:“二位是?”


    “我们是社区志愿者,市刑侦组关于蒋新时一案已经发布了最高等级的文件,集合全市全基层人员的力量来彻查案件。鉴于你和蒋家有交集,现在和你对接一些信息。”


    林江澜十分配合地说:“辛苦你们跑这么一趟了。”


    齐铎:“不辛苦。感谢你的配合。首先第一个问题,蒋新时是你杀的吗?”


    “这位志愿者先生,你的问题是在浪费我的时间。蒋新时当然不是我杀的,我也不知道谁杀了他,甚至我刚刚才从你们嘴里得知他被杀了。”林江澜态度依然很好,但此刻已显露出她温婉面孔下,坚韧又警觉的一面。


    焦棠:“蒋新时死了,蒋鞍舟将继任赛艾维,你与他的官司会更难打。你想过败诉的可能性吗?”


    林江澜顿了顿,摇了摇头:“我没想那么远。即使他是玉皇大帝,犯了罪也同样要接受惩罚。我相信公道和天理。”


    焦棠继续追问:“一旦你败诉,将无法得到赔偿。可是你一点都不担心负债和生活,是因为你私底下接受了蒋新时和董艾霞的馈赠吗?”


    “我为什么接受他们的钱?”林江澜瞬间拔高音调:“我不要他们的钱。我只想讨回公道。”


    焦棠靠近她一步:“为什么在提到蒋鞍舟时,你没有生气,在提到蒋新时和董艾霞时,你这么激动?是因为蒋新时和董艾霞做过什么吗?”


    “没有。”林江澜恢复平静,紧绷的咬肌说明她刻意在隐忍情绪。


    “没有?”焦棠审视她:“蒋新时和董艾霞是你仇人的父母,是用钱来封你嘴巴的既得利益者。他们怎么会什么也没有做过?你否认得是不是太干脆了?”


    林江澜:“这位志愿者小姐,你的猜测和强词夺理都很有意思。可是,我是受害者的妻子,我对他们有厌恶感,我急着和他们撇清楚关系,这就是为什么我避而不谈的答案。”


    焦棠:“据我们调查所知,法庭上判决给严家的赔偿是一百五十万,目前你们到手百分之五,理应是七万五,但是你们却收到二十万,说明蒋新时和董艾霞私底下增加了赔偿的数额,你们协议的结果是四百万。一面委屈叫冤,一面又接受凶手增加的赔偿。这似乎不符合你对公道的理解。”


    林江澜脱口而出:“赔偿协议不是我签的,是严韶光。”


    “你和严韶光有联系?”


    “最近没有。”


    “严韶光最近失踪了。你知道他去哪里吗?”


    “这位志愿者,除了曾经一起上过研修班,我和严韶光并不是很熟,恐怕不能提供他失踪的线索。”


    “你在国外留学,专业是心理学吗?”


    “是。”


    “那么对几个比较出名的论坛还算熟悉吧?比如M&H论坛。”


    林江澜面无表情:“很多人知道它。”


    “严韶光也知道,并且在上面和一位昵称是‘Lin’的人有学术上的严重分歧。那位‘Lin’也是本市人。”


    “哦,这么巧吗?”林江澜扯出一个微笑:“世界可真小。”


    “你作为心理学者,怎么看待严韶光的专业能力?”


    林江澜的微笑僵硬地挂在嘴边,她脸部肌肉抽搐,一种极其复杂的表情撕扯着她的五官。


    过了一会儿,她才说:“我认为一个医生除了专业素养之外,还要考核他的信念、医德还有对待患者的责任心。一个极端不负责任的医术高超的医生,比一个庸医造成的社会危害性大很多。”


    焦棠点点头:“绕了一圈,你是在谴责严韶光是一个不负责任的医生,对吗?”


    林江澜:“那是你的解读。”


    焦棠绕开严韶光的话题,又问:“即使多拿了赔偿,你也没有退回去,是吗?”


    林江澜:“我说了,赔偿协议是严韶光签的,我只拿到七万五,多余的部分全部进入严韶光的口袋。所以我没有退钱的道理。法律判给我多少,我就拿多少。”


    焦棠笑道:“那么法律已经判了蒋鞍舟犯罪时无刑事责任能力。你为什么不服从判决,还要上诉呢?是为了得到更多赔偿?你要的公道到底是什么?”


    “蒋鞍舟只是在装病,我要的公道是凶手承认自己犯下的罪行,并且为此付出相应的代价。”林江澜理了理灰色的裙子,淡淡看向楼下:“如果你们还要在这上面浪费时间,恕我不能奉陪。”


    焦棠站开去,她已经让林江澜产生抵触情绪。齐铎接过她的位置,从另一个角度去打探消息。


    齐铎:“你的女儿和儿子,严露和严列刚上高一,他们这几天和你在一起吗?”


    “不在。他们平时住家里,我住在学校宿舍。”林江澜神情落寞,流露出一个母亲无法照顾子女的悲凉。


    “为什么分开住?”


    林江澜微笑看他:“还能为什么?当然是因为租的房子小得住两个人都显窄。学校的宿舍又是免费的,我只能搬出来。不过在学校每天都能见面,也就弥补了回家无法相聚的遗憾。”


    齐铎:“所以你对他们两个放学后会去哪里一概不知?” 林江澜:“他们回家都会和我通电话。我很肯定他们每天放学后就是回家,不会去其他地方。”


    齐铎认为在林江澜这里已无法取得关于严露、严列的信息,转而问道:“你和温容真有联系吗?”


    林江澜戴回知性的面具,点头:“当然有联系。我们都是受害者,又都是女性,互相扶持鼓励,才能走出悲痛。真姐是一个善良的人,没有她,可能我们一家不会那么快熬过来。“


    齐铎:”温容真在经济上支助你们了吗?” 林江澜的眼珠子偷偷转了一圈,淡淡道:“最困难的时候,她给了我们一笔钱。”


    “之后呢?”


    “我找到工作后,不可能再接受她无私的付出。”


    齐铎淡然笑道:“我们已经没有问题了,很感谢你的配合。” 林江澜看一眼淡漠的焦棠,朝两人倾身致意:“如果蒋新时的死能让你们重新重视严庸的案件,我想这是司法的天平往公道倾倒的好迹象。我要感谢的不只是凶手,还有你们。”


    言尽于此,林江澜转身往办公室走,纤细的坚毅灰色背影透出不服输的傲慢。


    焦棠揉揉额头,感叹:“和她说话就像猜谜语,脑子累。”


    齐铎笑着看她白皙的额头印上两个指痕:“也不全无收获。”


    焦棠扶住栏杆,眺望高一十班的学生在下课铃的人潮中,一个个换上运动服拥挤在楼梯间,观察时现时隐的两姐弟,嘴里却分析着他们母亲的行为。


    “我都不确定那是收获还是林江澜抛出来的假线索。情绪的起伏,话题的节奏都是由她在引导。比如她希望我们关注到她与严韶光在论坛上的争执时,她就会抛出自己与严韶光一同研修过的经历。她希望我们关注严韶光利用职权敛财时,就会一再强调严韶光私吞赔偿一事。她一再指明希望得到公道,隐晦表达经济困境,就是将自己渲染成一个追求法律上胜利的弱者,暗示自己不是以暴制暴的凶手。”


    齐铎:“或许她侧面传递出信息是,严庸的案件另有内情,严韶光在严庸死亡的案件中也有很大的嫌疑。”


    “我也有同感。”焦棠望向操场,塑胶跑道侧,严露脱下外套,露出肌肉线条明显的手臂,她投掷出铅球,随后和体育老师交流了几句,又调整姿势继续投掷。另一侧的严列正在压腿,长腿下的运动鞋因为施力而暴露出开胶爆裂的窘况。


    齐铎:“可是林江澜仍然在两个问题上犹豫了。” “是。一个是她对严韶光的评判,出色的学者有时候无法容忍自己在专业方面撒谎。正如林江澜无法对严韶光的能力撒谎一样,从她的话里能听出她不认可严韶光对蒋鞍舟的诊断。换言之她坚信蒋鞍舟犯罪时没有病发。另一个是她不承认温容真与他们存在金钱往来,这种下意识的回避,我猜测更大可能是出于保护自己的子女,而非保护自己。”


    齐铎:“你认为偷袭蒋鞍舟、出现在湖岸的人是严露或者严列?”


    焦棠挺直后背:“不排除他们有共同作案的可能性。”


    从利益最大化的角度而言,让两名未成年人替四个家庭复仇,得到的法律处罚是最低的,甚至两个人会得到社会舆论和法律人士最大限度的宽容,获得不受监禁的结果。


    可是严露和严列才16岁……


    当焦棠和齐铎站在双胞胎姐弟的附近时,清晰地感受到他们年轻身体迸发出的活力。


    相比严列,严露一米七五的身高在女生中当属佼佼者,她的体能十分出色,强健的手臂和后背暴露在冷空气中,覆盖着薄薄一层汗。当她配合教练,拉动健身弹力簧时,肱三头肌饱满有力,指节粗粝凸起,面容杀气腾腾,完美得像一尊希腊雕像。


    严列是另外一种类型的男生,脸型寡薄,眉眼阴郁,四肢比一般男生要细许多、长许多。他的弹跳能力很好,一百米跨栏跑步一气呵成,中途未见任何磕绊和迟疑,即使运动鞋已经崩坏,还是能够跑到第一的名次。


    这两姐弟有一个共通点,就是话很少,态度冷若冰霜,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待体育老师将焦棠和齐铎介绍给他们后,两个人才给以正眼,但仍然不说话。


    焦棠直击主题:“严露、严列,蒋新时死的时候,你们在哪里?”


    如果是现实世界,盘问应该更迂回一些,但是游戏世界这样做就多余了。


    严列看一眼严露,严露轻轻用手压他的手背,上前一步回答:“我们不清楚蒋新时什么时候死的。”


    “前天下午。”


    “周六的话,我们在家里。”严露的脸更阳刚与冷静。


    “有没有人证明你们在家?”


    严露泰然回答:“没有。”


    焦棠又追问:“昨天,也就是周日你们在干什么?”


    严露:“还是在家学习。雪太大,我们没有出去。” 焦棠:“你们有电动车吗?”


    严列越过严露的胳膊,低沉回答:“没有。但是我会骑我同学的。”


    焦棠:“昨天晚上,你有没有骑车外出过?”


    严列摇头:“没有。”


    焦棠:“你借哪位同学的电动车?他在这里吗?”


    严列立即抬头搜索操场,片刻后眼睛亮起,对远处踢足球的招手,喊:“许未来过来。”


    那名叫许未来的男生汗流满面,用纸巾擦鬓角,跑过来,说:“又要下雪了,老刘催我们回教室了。”


    齐铎凑过去,问:“许同学,严同学说你有一辆电动车经常借给他,有这回事吗?” “是啊。”许未来很热情地勾住严列肩膀,“都是兄弟,他说借就借啊。怎么回事?他把你车蹭了,你们跑这里来要修车费?”


    齐铎:“方便提供你的电动车照片吗?”


    许未来吓得脸色煞白,小声喊:“你怎么知道我手机藏身上了?不会是老刘告诉你的吧?”


    齐铎表情渐渐冷下,严肃起来:“让你提供你就提供,呱噪个没完没了。”


    许未来当即从内衣口袋里摸出手机,打开照片库,拉出一张构图独特的照片,指着电动车的屁股说:“凶我干啥,又不是我蹭你的车。”


    焦棠观察严列和严露的表情,当电动车照片被呈现出来时,严露的眼尾微微动了动,眸中闪过得意之色。


    许未来的电动车正是途灵调阅的湖岸视频中的电动车。也就是严露和严列正在明晃晃地撒谎。


    焦棠冷言质问:“这辆电动车昨晚出现在龙心湖旁,可是严同学说他没有出去过,这么说就是你骑着车去过龙心湖?”


    许未来挠挠头,嘻嘻笑道:“你在我身上装监控哦。我昨晚是去过龙心湖啊。我约了一个妞,在那里见面。这个你不会告诉老刘吧?”


    焦棠皱眉追问:“你们在哪里约会?”


    许未来腼腆地舔嘴唇,嗫声回答:“龙心湖旁边有个旧工厂,里边可以躲雪,我和她约在那里碰面。”


    焦棠回忆那个旧工厂,离湖岸的歪脖子树大概有两百米远。


    “车子停在工厂旁边?”


    许未来:“那当然啊。”


    焦棠猛地抬头看严露,她的嘴角牵出一个诡异、残忍的微笑。


    第112章 凶器之谜2


    焦棠迎上严露挑衅的目光, 逼近一步,她自上而下打量这个浑身是刺的女生,视线逐渐汇聚到运动裤下的鞋面。


    严露穿着一对齐踝的靴子, 鞋面是绒布, 留下雪水洇湿的痕迹。在校门口看见时,焦棠并不觉得突兀,但上体育课还穿这样一对硬底的鞋子,便显得格格不入, 尤其是严露这样的体育特长生,对运动装备的要求会比普通学生更高一些。


    焦棠的目光直接而尖锐,严露不自在地往后蹭了半步,可她倔强的姿势与母亲如出一辙。


    焦棠:“为什么上课穿靴子?不合适运动吧?”


    严露:“没钱买鞋子。他的鞋子也已经穿了一年多, 四边全脱胶,不是照样得穿。”


    严列的个子还在长, 鞋子一年没换,脚趾拥挤在前面,明眼也看出来小了。


    焦棠试探着问:“你穿几码鞋?”


    严露:“39码。”


    焦棠:“严列呢?”


    严列淡定回答:“43码。”


    焦棠想起车辆后背上的鞋印, 当时判断码数在37至42之间,若嫌疑人在二人之中,严露的嫌疑比严列大一些。虽然也有可能严列会穿着严露的鞋出去行凶, 但要他穿着小四码的鞋子去杀人,行动起来肯定很不方便。


    焦棠对此不动声色,旋即招呼齐铎, “齐……志愿者,拿两张A4纸过来。”


    齐铎应好, 转个身不知从哪里摸出两张平整的白纸,分开放到严露和严列面前。他比个请的姿势, “你们将右脚踩在纸上,拓个鞋印。”


    严列拧眉,阴恻恻问:“你们怀疑我们杀人?”


    齐铎笑得很敷衍:“例行公事,麻烦配合一下。”


    严露率先走到纸上,安抚严列:“清者自清,不用担心那么多。”


    严列只好照着她做,看得出来他很依赖和服从严露。


    齐铎将纸收回去,突然他指向严露刚刚训练的地方,那儿有几根弹力簧:“严露你能拉动弹力簧让我们看看吗?”


    对于这个请求,严露本能的抗拒,她刚摇了一半头,齐铎顺手一指老师,提醒:“你也不想让老师和同学们担心,对吧?”


    严露浓眉飞起,恶狠狠道:“别和他们说蒋新时的事,我们是受害者,不是罪犯。”


    齐铎微笑道:“那就请你配合。”


    严露一脸不高兴,领着他们走到弹力簧边,侧目咕哝:“一共三种强度,你要看哪种?”


    齐铎:“都试试。”


    严露甩脸从地上抓起最细的一根,两头使劲,轻轻一掰,光滑塑胶包裹的弹簧就让她掰出一个圆圈,圆圈越缩越小,最后达到直径约七厘米左右的小圆。紧接着,她又掰第二根,第三根,后面两根添加了力量,但是弯出来的弧度小许多。


    齐铎点点头:“干得好。”


    严露不在乎这句话夸的是她惊人的臂力,还是她乖巧的顺从,总之她很不屑地哼了一下,扭头不去理睬他们。


    至此,焦棠和齐铎已无法从二人身上获得更多信息,遂随便敷衍几句,抽身走了。他们刚走,天骤然下起雨,两姐弟和其他学生闹哄哄跑进体育馆。焦棠回头又去找他们,只见刚刚还臭脸的两人已和两个女生笑作一团。


    如果青春的烦恼只是一场雨,雨过就能天晴,对两姐弟而言该多好。


    齐铎拉她躲到教学楼下,拍拍棒球服上水珠,饶是他再不怕冷,此刻指尖也冻得发麻。


    “目前来看,三个人和两起凶杀案关系匪浅,不是元凶,也是帮凶或者知情者。可用的凶器推测是弹力簧。”


    焦棠甩动羽绒服的帽子,抖落水珠,将脸埋在高高的衣领中,仅剩的生存热情都被这泼雨浇灭了。


    “严露肯定还有一双鞋子。林江澜是一个还算称职的母亲,她身上穿戴干净,服饰搭配得体,脚上的皮鞋擦得锃亮。可是自己孩子的鞋子却破成那样,甚至严露还买不起几十块钱一双的运动鞋,这怎么看怎么都像一场戏。”


    齐铎点头:“严露和严列的朴素穿着一方面可以引起校方及老师、同学的同情,让外界持续关注严庸的案子。另一方面,他们似乎着急宣告鞋子不合适这个事实。”


    焦棠:“如果林江澜喜欢引导办案人员,那么严露的另外一双运动鞋肯定就藏在既能找到又不显眼的地方。”那双鞋也是为了引导案情的,但焦棠却不能就此放过这条线索。


    齐铎盯着纸上两个脚印:“这些推理都需要车上鞋印的鉴定报告出来后才能证实。”


    焦棠赞同,因此她暂时放弃追究那双藏起来的鞋子,转头提议:“是时候去找途灵拿资料了。”


    途灵在工业园与鉴定中心来回奔波,鉴于凶车的重要性,她用黑客技术入侵系统,将出事车辆盗窃出来。


    焦棠本来打算去咖啡厅守她,齐铎却神秘兮兮地说途灵在下榻的旅馆。


    到达旅馆,焦棠果然见途灵杵在车旁边,警惕地观察屏幕中刁舍的移动位置。


    齐铎凑过去,刁舍出现在龙心湖东侧山麓一带,不知道在忙活什么。


    二楼,黎天白和石竹探出窗外,见到人齐,转身下楼。


    黎天白出现在门口,揉着后脖颈,少见的眉飞色舞,高兴道:“刁舍的遗毒全部被扫除。如今这间旅馆格式化后,可以布置我们自己的东西了。”


    途灵一听,一个个掰手指问:“今晚就要装防护的程序、监控器和联络器吗?”


    黎天白摇摇头:“不急,现在我们已经知道刁舍和外界联系的方式,可以先解决掉他。”


    “好。”途灵一听不用加班,蒙翳眼睛绽放光亮。


    黎天白:“杀刁舍一事,齐铎你有几分把握?”


    齐铎略略思索,讳莫如深地摇头:“今晚才能知晓。”


    “行动之前,我希望你能将计划和我们说一遍。”从黎天白担忧神色看,他不太喜欢事情脱离自己的掌控。


    齐铎沉默以对。焦棠从昨晚他的异常行为猜测,本次猎杀行动将在旅馆中进行,今晚又有热闹可凑,而且还是刁舍的热闹,她已经跃跃欲试。甚至她打算出其不意背刺刁舍,以报昨天在温容真饺子馆的仇。


    黎天白转向途灵,快速嘱咐:“仔细盯着刁舍的行踪。”


    途灵:“放心吧,老大。”


    石竹是半路加进来的队友,很好的充当一个旁观者,什么刁舍、组织、联络站,她一概不关心,她关心的只有游戏结局,因此见缝插针地找到一个空隙,立马催促途灵:“我们是不是该对一对信息?”


    途灵将电脑屏幕转向大家,露出点小骄傲:“早准备好了。”


    “首先是死者的身份。”途灵捡重要的资料呈现出来。


    “死者名叫左栎,38岁,是赛艾维行政部的组长,同时也是董艾霞的表弟,和蒋新时、蒋鞍舟平时走得也很近。另外,左栎在公司里属于中立派,所以蒋新时和董艾霞都将他安排在公司基金的重要位置。”


    途灵回头示意车辆:“左栎名下的车子有一辆奥迪A8和一辆宝马X7,他的妻子名下有一辆博速CLS,但是这辆车是奔驰EQS,不属于左栎一家所有。另外更重要的是,这是一辆黑车,在车管所查不到信息,牌子是套别人的,套的是一个和本案没有任何交集的白领的车。”


    焦棠:“左栎在蒋鞍舟过往案件中扮演什么角色?”


    途灵翻动电子版卷宗,黎天白作为律师,了解一些内情,替她回答:“左栎被董艾霞和蒋新时私下委任为蒋鞍舟的‘导师’,负责调教蒋鞍舟关于公司的基本业务。由于蒋鞍舟的案子在公司里影响很不好,所以这两年左栎被安排为蒋鞍舟的贴身助理,一个人领两份工资。”


    焦棠揉揉鼻端,闷闷道:“所以死的一个是蒋鞍舟的爸爸,一个是蒋鞍舟的贴身助理,还有一个半死不活的是蒋鞍舟的医生。这三个人对蒋鞍舟构成了保护网,才被凶手记恨?”


    石竹提出异议:“如果是保护网,有一个人比他们三个更该死。那就是董艾霞,她才是包庇蒋鞍舟的头号保护伞。”


    焦棠澄澈的眼睛眯起,笑问:“或许董艾霞是下一个死者呢?”


    “这……”石竹顿时噎住,那蒋鞍舟身边人就全被翦除,他将脱去一层层金丝甲,露出柔软的腹部,任敌人宰割。


    途灵调出下一个案卷,继续说下去。


    “车子虽然不是左栎的,但除了他的指纹和痕迹,并没有发现其他人留下的证据。法医判断,左栎就是在车上被勒死的。”


    齐铎追问:“鞋印呢?”


    途灵:“鞋印鉴定结果是,鞋子是本地运动牌子一年前上市的一款女性跑鞋。鞋子码数是38-40,因为只有半截脚印,所以目前无法判断穿着者的走路习惯或者腿脚有任何缺陷。”


    齐铎:“有鞋印的影印版本吗?”


    “有。”途灵将鞋印的拓本图片放大,端到齐铎面前。


    齐铎从空间中抽出印有严露脚印的A4纸,半截脚印比对电脑,“脚尖拇指位置用力比较大,所以留下的痕迹比较重。这样看,有八九分相似了。”


    八九分相似意味着严露大概率就是杀死左栎的头号嫌疑人。


    面对这个答案,黎天白的脸上涌现出一种愤怒与痛惜交加的复杂情绪,他沉声追问:“还不能确定就是严庸的女儿。行车记录呢?死亡时间呢?目击证人呢?”


    一连三个问题越问越急。


    途灵以惯有的钝感,忽略黎天白的情绪,慢条斯理地继续摆弄她的电脑,半晌才说:“找到了。”


    “目击证人,没有。”


    “死亡时间,今天是12月13日,他是两天前死的,也就是12月11日早上的10点至12点。据左栎的妻子回忆,当天左栎6点多钟就出门,和她说要出差几天,之后徒步离开家。”


    齐铎:“为什么没有开车?”


    途灵:“他的妻子说,左栎的两辆车前几天都被人恶意扎破轮胎,送去了维修店。她自己那辆车要接送孩子,所以左栎提出要打车去高铁站。”


    齐铎:“左栎家附近监控有发现吗?”


    途灵啊一声:“警方以左栎家为中心,查找周围半径大概5公里的监控系统,发现左栎在三家便利店进进出出了四次,最后消失在离家2公里的一条巷子前面,时间是上午7点40左右。警方对三家便利店进行排查,可惜这三家店比较旧,没有安装监控系统。警方又对进出四家店的顾客进行筛查,也没有找到多次出现或徘徊在店门口的可疑人。”


    黎天白:“车辆行驶记录呢?车子在某个地方长时间停留过吗?”


    “这辆车第一次出现在道路监控里的地点,离左栎最后消失的地点只有1公里。从电子眼高清照片可以看到,车里没有隐藏其他人,开车的人确实是左栎。之后左栎开着车绕了大半个城市,推测他是受凶手威胁,没有目的性地到处乱开。中间在三个地方都做过3分钟以上的停留,但是没有发现他有什么异常状态,但是从9点50左右,车子就驶入开发区的新公路,这些路段还没有装监控,所以从那个时候到他死亡,中间是一段大大的空白。”


    黎天白摩挲车前盖:“关键还是这辆来路不明的车。”


    “这就是奇怪的点。”焦棠盯着车屁股,上面那块牌子镶嵌十分仔细:“严露,一个贫穷的高中生,去哪里弄来一辆昂贵的奔驰?”


    途灵这时从电脑屏幕前抬起脸,严肃认真:“有没有一种可能,凶手们分工合作?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有一个情报,我想你们会很感兴趣。”


    大家登时都望向她。


    “饼干盒,还记得吗?”途灵比划一个四方格。


    “今年感恩节集会上的热销商品。在左栎家也有一个。左栎的妻子说,那次集会她没去,是由左栎带儿子过去的,回来之后,左栎脾气暴躁了很多,而且还辞掉了保姆,勒令她早晚亲自接送孩子。”


    大家恍然明白途灵认为凶手们合作的理由——感恩节集会是受害者家属的联络地,也是左栎收到恐吓信息的地点,二者之间存在莫大关系。


    黎天白的手指无意识在车前方的挡风玻璃上拍了拍,打算一番陈词,蓦然他屏住呼吸,更用力拍打挡风玻璃。


    车子忽然鸣笛,哔哔两声过后,紧锁的车窗内部传来滋滋啦啦的噪音,噪音渐渐稳定,转变成一把低沉的男声——“大家好,这里是飞扬音乐,现在是12月13日上午11点钟,我是主持人郭峡,接下去两个小时,由我带大家进入午后的音乐畅听空间。第一首歌是我们经典的开场曲《这个冬天不太冷》,希望此刻听歌的你在车里能感受到温暖。”


    这段独白后,车载广播悠悠响起歌曲。


    温暖是一丝一毫也没感受到,寒意却逐渐爬上玩家的后勃颈。


    歌声当中,一阵利器敲击的沉闷声,笃笃笃……有节奏地从后备箱内传出。


    第113章 不在场证明


    焦棠站离后备箱不过一米远, 她伸手按在车皮上,就像按在怀孕的肚皮上一样,能感受到车子内部跳跃的、鼓起的震动。


    她的食指沿车楞滑动, 震动也随她移动。看来这只鬼也挺敏感的, 焦棠缩开手,装进深深的大衣口袋,再伸出来时已经穿戴好拘灵手套。


    她重重掀开后车盖,扑面腾上黑色烟气, 其中夹杂凄厉破裂的嘶吼。焦棠往后腾出两步,大张手掌,正要来个徒手抓鬼时,那团黑烟咻地溜下地面, 蛇形爬入旅馆的窗户,钻入绯红墙壁的间隙。


    随之后车盖打开, 歌曲音量放大,主持人的声音插进来。


    “歌曲中间来听听交通及时报。交通及时报,有事你就报。尾号5478的听众留言说, 龙秀山侧一段沿湖公路发生小规模的坍塌,目前道路施工队伍已经赶过去清理。在这里建议往龙秀山温泉度假区、安康精神疗养院的车主选择绕道而行。这段路前几天也发生过一次塌方,幸好没有人员伤亡, 这一次交通部门真要好好检查检查,看看是哪里出现了问题,相信很快就能给市民一个满意的答复。”


    焦棠拍拍手掌的灰尘, 脸色淡淡,完全没有进去旅馆抓鬼的打算。


    石竹脸色发白, 问:“让它待在里面,没问题吧?”


    焦棠扭头继续盯着车子, 随口道:“反正旅馆里的鬼多它一只不多,抓它很浪费时间。”仿佛鬼在她眼里与蚊子差不多。


    她歪了歪头,朝黎天白问:“能感应到车子当时也开着广播吗?”


    黎天白毫不犹豫便点头,正是因为案发时车载广播开着,他手一按才触碰到广播开关的功能。


    没来由的这一出让玩家摸不着头绪。正当大家出神之际,啪地,车载广播被修长手指按灭。齐铎收回手,提醒:“电流会引来刁舍。他刚刚就在龙心湖旁山麓一带,塌方可能和他,还有凶手有关。”


    系统不会对玩家造成的破坏进行播报,但如果有关键线索在里面,则另当别论。


    黎天白:“既然他已经有行动,还是尽快别被他赶在前面找到其他嫌疑人。途灵,还有其他线索吗?”


    途灵手指快速滚动,回应:“最后一点。死者左栎的指甲盖多处撕裂,判断为死前用力抓挠导致的,但是法医在他的指甲缝里没有找到任何微量物证。”


    玩家们很清楚,这点说明凶手刻意避开了死者的抓挠,凶器也不是普通的纤维绳子,更可能是质地坚固、光滑的物体。


    焦棠开口提及鞋印中间紫粉的痕迹,途灵翻了很久没翻到结论,“可能是调查结果没出来,也可能是遗漏了。”


    焦棠哦了一下,内心却笃定那片紫粉痕迹有重大意义,她要找到严露的跑鞋才行。


    黎天白环顾几人:“我该说的都说了。你们还有其他信息吗?”


    途灵摇头:“我也说完了。”


    石竹:“我……没什么好说的。”


    齐铎和焦棠同时摇头。


    黎天白噌地坐上车辆的驾驶座,朝其他人招呼:“既然信息都对完了,我开着它跑一跑。大家注意安全,随时沟通。”


    说完,脚踩油门,轰轰打滑,惊险驶离旅馆前面。


    与此同时,四个驻留在旅馆前的玩家互相看一眼,也纷纷各跑各的线索去。


    焦棠在走之前和齐铎要了严家姐弟的出租屋地址。她始终挂心严露那双藏起来的鞋。


    鹅毛大雪簌簌飞落,落进没遮没拦的筒子楼过道。陈年污垢经太阳照过、雨水浇过,大雪泡过,现在已经湿哒哒似一滩煤油,糊住每个过客避无可避的脚板底,又被带往雨雪去不到的墙根边,尽情播撒脏乱恶心的黑油渍。


    趁大雪纷飞,无人外出,焦棠索性滋溜上栏杆,在栏杆上奔跑。一路连跑带滑到达三楼糊报纸的房间前,她跳下来,然后几乎不费劲地踢开摇摇欲坠的木门,登堂入室。


    严露和严列的房间比温容真的还要清贫,即使收拾整洁,地上墙上天花板上不知哪任租客留下的黄黑污渍一块块,一坨坨,经年累月,顽固而醒目。


    房间一眼看到底,只有一个既充当卧室又充当客厅的空间,厨房和厕所挤在边缝处,大小只够一个人打横穿过。厨房没有煤气炉,只有一个电磁炉和三个铁盆子,也没有冰箱,吃的面线和鸡蛋、土豆、葱蒜都堆在灶台角落。


    整个家里最值钱的应当是书籍,成摞成摞的教材和练习册铺满每个可以下脚的空隙。


    焦棠四处翻找,只找到两双拖鞋,不见跑鞋的踪影。她不死心地掀开衣柜的棉被、服饰,又掀开床垫、等人高的书籍、窗帘、行李箱,一切能藏东西的地方都被翻了一遍,还是一无所获。


    她不得不承认严露并未将鞋子藏在出租屋的事实。这个时候过道里响起几声咳嗽,两个老人从旁经过,一个抱怨衣服一两个月没法洗,一个抱怨楼道里都是雪没法晾。


    焦棠迈出木门,将门完整合上,抬步往楼梯过去。这种筒子楼晾晒个东西得看天气,天气好大太阳了,衣服就能往天台挂,还得早起去抢占位置。遇上天气不好,在家的就得着急忙慌上楼去收衣服,不在家的只能望天兴叹,后悔没看天气预报。


    焦棠想去碰碰运气,推开天台防火门,风雪唰唰往她衣领中灌,她烦闷地拉紧领口,脚步侧踏,虚虚停在天台边一个简易的铁皮棚子下面。


    棚子下面堆了很多干花盆,夏秋时种青菜,冬春就收起来摞成小山丘。焦棠半边眼睛探进小山丘背后,在那儿看见一抹红影子,伸手进去,果然摸出一个红塑料袋,袋子里装两只运动鞋。


    这个地方防雪防雨,加上袋子严实包裹,里边的鞋子没沾上半滴水。焦棠小心将鞋面翻过来,露出鞋底的纹路,与警方拓下来的纹路丝毫不差。


    焦棠稳住呼吸,将鞋底拿近一些,除了泥印之外,在纹路中间还有几道紫红色,也和车子后面的印记吻合上。


    若单论鞋印,严露其罪难逃,可这几条刻意保留的‘颜料’,似乎有它巨大的价值,甚至有可能是严露翻盘的证据。


    焦棠忽然福至心灵,想到温容真在三石岛签下的单据。那张单据成为温容真不在场证明的最有力证据。假若严露的运动鞋也有异曲同工之处呢?鞋子上的印记是证明她不在场的有力证据,那么严露就可以瞬间被排除在外。


    她不禁眉头紧皱,重新捋起时间线——左栎死于12月11日,周六上午;蒋新时死于12月11日,周六上午;严露和严列透露当时他们在家,无外人证明。


    推翻之前口供的最好方法就是严露和严列找到12月11日上午,见到两人出现在凶杀现场之外地方的目击证人。


    这个凶杀现场之外的地方,还恰好在严露的运动鞋上留下了绝对的证据。


    那么现在盘旋在焦棠脑中的只剩一个问题——严露周六上午去了哪里?


    要想弄清楚答案,可以从三个方向突破。焦棠拆分后得出结论——第一,拿着鞋底的痕迹去找鉴定人员。第二,去问出现在严露身边的人。第三,去找途灵,黑入系统盗取信息。


    她决定先试试前两个办法,实在不行再让途灵铤而走险。


    焦棠的第一站选择“德心中学”。


    在德心中学的教学楼里穿梭,她找到原先那位严厉的老师,借由严庸学生的名头,以及送礼的暗示,找到了严庸的同事,一个光头化学老师。


    焦棠将鞋底交由这名化学老师鉴定,流程粗糙是粗糙了点,至少也是正规门路。何况德心中学是市重点高中,化学老师毕业于清北,还算靠谱的选择。


    这位深耕专业的化学老师看完后,给出嗤鼻一笑,对自表严庸高徒的焦棠翻了好几个白眼。


    “你高中化学认真学了吗?”


    “认真了,学不会。”焦棠诚意拳拳,奈何面无表情:“请老师指教。”


    化学老师看她样子,牙疼似地嘶叫道:“你要是还在读书,我肯定掉头就走,不敢说你是我的学生。”


    焦棠:“你说得对。”


    “还对咧。出了社会就油头滑脑……”大概觉得教训不下去,他重重咳嗽一声,指着鞋子说:“这是典型的石蕊变色反应。紫色石蕊遇到微量弱酸,呈现出这种很淡的紫粉。”


    焦棠受教地长长哦一声,问道:“请问什么情况下鞋底会出现石蕊变色反应?”


    化学老师:“鞋底有石蕊,接触的地方有弱酸,这不就反应了吗?”


    焦棠:“什么情况下鞋底有石蕊?”


    化学老师摸摸大光头,突然背转身过去,喊:“地理老师回答一下,什么情况下鞋底有石蕊?”


    地理老师从试卷堆里阴阳怪气叫道:“踩到石蕊的情况下。”


    化学老师:“这不是脑筋急转弯。这是这个脑筋转不过弯来的前学生提的问题。”


    地理老师又悠然飘来一句:“钱学森会问这样的问题吗?”


    化学老师咆哮:“生,不是森,你的语文是数学老师教的吗?”


    不知哪个角落里的数学老师:“绝不是。我不承认。”


    地理老师嘿嘿笑道:“我自学成才。鞋底踩到石蕊的情况很多,比如在实验室内不小心打翻石蕊试剂,比如出去游玩时候,不小心踩到地衣,长时间碾压也会残留下部分提取物。”


    焦棠追问:“地衣……”


    地理老师:“你可千万别问地衣是什么?我会怀疑你伪造学历。”


    焦棠:“……地衣会出现在本市什么地方?”


    地理老师大大松口气:“这个季节龙秀山上应该还能见到。其他地方都被大雪覆盖,龙秀山的高大乔木分布广,雪不一定能盖住长在树干上的地衣。那儿不是有个温泉度假区吗?如果鞋底沾了热水再踩到地衣,遗留石蕊的概率会更高。”


    焦棠转头问化学老师:“车辆驾驶座什么情况下会呈现弱酸性?”


    “嘿,我发现你这同学问题真多。驾驶座是皮材质还是布材质?”


    “皮材质。”


    化学老师了然拍桌子,“皮材质的座椅一般用中性清洁剂保养,能用酸性清洁剂的那都不是正规4S店干的事。你呀,别为了省钱选那种便宜的洗车店。”


    焦棠连连称好,谢辞一屋子闹哄哄的老师,从里边退出来后,她第一时间启程去龙秀山。


    恰好此时在龙秀山脚下的齐铎,也正在试法联系焦棠。


    他想告诉焦棠——安康精神疗养院的一名患者有问题。


    第114章 预告杀人


    龙心湖畔的东侧风景与其他地方迥然不同。


    临湖的三座山陵中间高、两头低, 呈围抱之势,怀中是一方明净湖面,正如文人案头的卧山笔架与端方砚台。加之, 风雪催急, 乱琼碎玉,漫山白头,好不风雅浪漫。


    在山中羊肠道上疾走的黑色身影恰是焦棠,她无心欣赏钟灵毓秀的山水, 一心只想赶到深山中的温泉度假旅馆。


    等她冲进热气萦绕的旅馆中,时间已近下午3点,这个时间段没什么客人,前台老板娘在一旁煲电视剧。


    焦棠亮出医生主任的身份, 老板娘一听是隔壁的老邻居,态度热情地给她递瓜子。焦棠让她翻找两天前的监控, 老板娘二话不说就给她找,生怕哪个病患偷溜出来假装正经客人泡温泉,没事还好, 有事她找谁讨理去。


    老板娘搓着手,满脸堆笑:“不是我对你们医院的人有偏见,实在是闹不起一堆麻烦事。你仔细看看, 有没有你要找的人。”


    焦棠边盯着监控拍下的视频,边问:“周六有没有一个大概一米七五左右的高中女生来过?”


    老板娘嘬着牙花子,讪讪道:“高中女生来也不穿校服啊。不是入住, 我们又不查身份证,你这问得太宽泛了。怎么地, 现在高中生精神压力很大吗?你的病人哦?”


    没等到她的回答,焦棠利索地按下暂停键, 指着屏幕中戴帽子的严露,“有印象吗?”


    老板娘凑近看,看了好几眼,重重点头:“那肯定是有的。这姑娘周六一大早过来打热水,过了一会儿又来泡方便面,中午时候又过来借厕所要纸巾。来来回回三趟愣是不消费。”


    焦棠盯着她脚上熟悉的运动鞋,无声冷笑,严露来来回回三趟,图的就是老板娘的印象深刻。从龙秀山到高新开发区,少说需要三个小时,她每隔一个多小时出现在这里,就是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


    自此,严露作为杀人凶手的假设不成立!焦棠揉揉太阳穴,是该庆幸又排除了一个嫌疑人,还是该哀悼时间过去大半,竟连凶手的一角衣袂还未摸到。


    她走出度假旅馆,山间起风,冷意更甚。


    不过,冷意不只来自天气,也来自某道窥探的视线。


    焦棠佯装不察觉,快步走下山道。弯弯绕绕的树丛替她遮掩去部分气息,背后视线却始终紧紧跟随,甩也甩不掉。


    焦棠很清楚,有一只鬼跟在她背后。


    待她利用地形绕过一块突出的岩石时,忽然她杀一个回马枪,右手握铜钱剑猛刺,左右抓玉圭护心,身子急向树丛下一株红藤掠去。


    那株红藤暴跳而起,原来是通体赤红的一条鬼,有一个漏斗大鼻孔,一双鳞蛇金眼睛,还有一张山魈长脸。它嗷嗷冲天大嚎,声音像云端擂鼓,有敲金戛玉、撼动山石的气势。


    焦棠围着它绕了一圈,提眉小心翼翼唤道:“食魂兽?”


    出走半天归来变丑也变强了的食魂兽,鼻孔噗嗤噗嗤喷气,十分不屑地昂起头颅,今非昔比地冷哼一声,充满无限不满。


    焦棠又绕了一圈打量上好法器一样打量它,啧啧称奇。“你长了翅膀,眼睛也变大了,脚也长了,爪子也锋利了,你的尾巴好像冬天里的一把火,真的能点火吗?”


    她绕到食魂兽前面,正打算询问是否能载她一程,突然这头家伙鼻尖疯狂向空气中嗅,折叠翅膀唰地展开,足有四米多长,它咆哮着卷起一阵水雾,水雾后面隐约是另外一个空间。


    食魂兽庞大身躯缩小一倍,钻入水雾里,焦棠大喊“等一下”,也跟着跑进去。


    水雾之中,焦棠浑身轻盈,灵魂似要脱壳,等她回过神,食魂兽又缩成一颗球大小,在地上与墙壁间滚动。


    焦棠追了几步,迎面撞上安康疗养院的护士,忙收住腿,笑着回应她们的招呼。原来水雾空间能够起到跳跃的作用。


    这几秒钟时间,食魂兽已经滚没影了,幸好她与它有契约,还能看见墙上未干的一条走痕。


    沿着走痕一路下楼,焦棠站在医院药房旁的一扇金属门前,伸手扭动门锁,纹丝未动。


    门锁入手的质感很奇怪,冰冰凉凉又比较柔软,仿佛像某种动物的肤感,不是金属该有的材质。


    这扇门和门后的房间出现得也很突兀,完全不像医院原有的规划建筑。焦棠尝试敲门,诡异的是,门像一块海绵,将触碰在上面的声音全部吸收,因此无论她多用力都发不出丁点打击声。


    正当她犯愁之际,头顶音箱发出寻人广播。


    齐铎的声音出现在里面,他咳了咳,说:“焦主任,来一趟一区37号床。有患者在等你。”


    一区37号床在一楼,焦棠怀揣满腹疑问来到门前,敲了敲门。


    齐铎将门拉开一条缝让她进入。屋里有两张床,但只住一个人,一个头发半白,又矮又黑的男人。


    估摸男人以前干了许多体力活,手脚仍然结实,手掌特别粗厚。他神情呆漠,半边脸瘫痪,抱腿坐在床上,歪向一侧的嘴里哼哼唧唧。


    齐铎解释:“他叫陶北武,58岁,他的儿子也是受害者,叫陶靳烽。”


    焦棠对陶靳烽的名字有印象。读初三的陶靳烽是一个校霸,和蒋鞍舟凌晨在山上飙车,被蒋鞍舟刺死。


    “原本就生病,还是儿子死了才生病?”


    齐铎:“原本就有,儿子死了之后更严重。他是脑中风引发帕金森综合症,陶靳烽死之前还记得点事,死之后就完全失忆了,目前心智只有五六岁。”


    焦棠皱眉,麻绳专挑细处断,陶北武的人生际遇让人唏嘘。


    “他有什么问题?总不至于他也是嫌疑人?”


    齐铎双目凛然:“你靠近他,仔细听听。”


    焦棠茫然凑近陶北武,听了半晌,脸色越来越凝重。


    陶北武喃喃说的是:“交通及时报,有事你就报。同心路左侧道路发生一起摩托车和私家轿车碰撞事故,轿车车主向节目反应,摩托车当时逆向超速行驶,驾驶摩托车的情侣身上有非常重的酒精味,怀疑是酒驾上路。摩托车上的男方爆料,加班的压力很大,没地方可以去,唱K或者撸串选一个,以后无论如何也不能乱喝酒了,周末不想回家,去哪都行,总比被逮住好,现在车被扣了,周一不知道怎么办,后天早上7点坐公交肯定来不及,6点应该能赶过来……”


    说着说着他又哼起歌来:“长长的大街,谜一样的午夜。危险情绪伺机而动,在这充斥揣测的寒冬,仿佛窥探势伏许久的心动……”


    焦棠冷脸说道:“哼的是《这个冬天不太冷》。”


    齐铎嗯了一声,“说的是12月11日午间的车载广播内容。”


    焦棠:“不排除有人对他进行引导。”


    齐铎欲言又止,叹气道:“你再继续看下去……”


    话刚落地,陶北武停下哼曲,手伸入被子里,在里面掏掏挖挖。焦棠好奇探过去,突然被齐铎猛地往后扯开。


    一截冷光从她面前闪过,陶北武手里抓着一段光滑的塑胶水管。然后他突然疯狂地暴跳起来,将水管圈住床头的枕头。


    他的两条手臂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水管被他紧紧绞在枕头中间,扭曲成干瘪的麻花。


    陶北武痛哭流涕,两唇死死闭着,从腹部发出恶犬吞噬猎物的残忍嘶鸣。


    这种疯狂的模拟杀人过程持续了将近三分钟,焦棠屏息观望,心头突突直跳。


    三分钟后,陶北武松开手臂,将水管藏进病号服里,惊慌张望后蹭回床尾,又将水管摸出来埋进被子里,状态切换回哼哼唧唧模样。


    齐铎压低声音,说:“每一个小时发作一次。剧情路线基本一致。”


    “哇。”焦棠张大嘴巴,不知作何评判,如果真是陶北武杀人,法律应该会判处他无罪吧。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不失为一种高效的复仇方式。


    毕竟夜路走多了,焦棠不敢轻信眼前见到的魑魅魍魉,回想前面否决掉的温容真和严露,她平静地提议:“再找找更加有力的客观证据,陶北武杀人总有杀人的完整证据链。”


    齐铎似乎在等她这句话,笑道:“完整证据链肯定是没有了。但关键证据有一处。”


    “嗯?”


    齐铎示意门外:“我带你去看看。”


    焦棠没有多问,自然而然跟上。两个人沿着龙秀山脚一条狭窄的公路朝前走,大约走了二十分钟,焦棠远远窥见塌方露出的土黄色山体截面。


    再走近些,她终于看清截面下一个黑洞,黑洞有半人高,齐铎率先弯腰钻进去。


    焦棠谨慎地扭亮强力手电筒,拢了拢衣服,省去沾染泥土的烦恼,这才也钻进黑洞中。


    齐铎笑道:“里边很干燥,不用担心弄脏你唯一一件外套。”


    “你懂什么。”焦棠哂笑出声:“我不像你,能靠一身正气御寒。”


    齐铎哟了一下:“难得你能多应付我两句。”


    两人边打牙祭,边往前摸索,越走焦棠越觉得四周逐渐缩窄。她用手电筒照了一圈,问:“这是哪里?”


    齐铎:“我和附近住的老人打听过了,很久以前是防空洞,后来市政工程规划成隧道,打算一路穿过三座山,隧道直接连通到入湖口的平原一带。可是后来工程搁置了,所以龙心湖东侧就只有一条单行道,春夏汛期时,经常发生车辆冲入湖里的事故。这几年市政府从赛艾维收了不少税,打算拨一笔钱重建隧道。”


    焦棠茫然道:“这隧道和陶北武有什么关系?”


    齐铎比了个继续走的姿势,焦棠遂沉默跟随,再走下去,两人高的洞顶逐渐压缩到头顶,逼仄幽闭的环境让人气息不畅。


    直到走到一堵土黄堆前,前方已经很难穿行,但用手电筒照,还是能照出一小段起伏的洞。


    齐铎说:“我们到头了。前面就是陶北武三年来挖出去的部分了。”


    “愚公移山?”


    “可不是。还真让他搬空了二十几公里的山路。”齐铎说完在墙壁上用力按压,手掌顿时陷在一团黑雾里。这一招昨晚焦棠才刚见识过,如今再看,真切地看见他的手肘以下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墙面有波纹泛开的褶皱,一波荡漾一波,焦棠惊疑地想,这种能力与食魂兽的开空间能力原理似乎一致。


    齐铎唤醒她:“愣着干什么,进去吧。”


    焦棠伸手进入黑雾空间,整个人瞬间被一个点的力量吸引过去,身体没有被无限切割,可是意识却有明显的晕眩与断片感。


    等她如麻醉过后清醒过来时,她正站在一团雾里,雾没有方向,可是有一条白光铺流向前。


    齐铎的声音在耳旁响起:“顺着光走。”


    焦棠顺着光走,当眼睛适应之后,她能见到光的背后是那段挖掘出来的土路,仅仅够一个成年人蹭着向前移动。


    无论陶北武是真疯还是假癫,他复仇的执念和对儿子的思念是半点不会假的。


    光芒逐渐细微,到头时,像刺一样四面八方分散成更弱的光带。


    齐铎说:“到了。”


    于是,身周黑雾散开,波纹向内部收敛,焦棠又觉得紧缩在肌肉核心的力量也向四肢百骸散开,她重新恢复成“一个人类”。


    来不及惊讶,眼前滔天的芦苇浪掀飞她拢起的衣角,干燥的草木混杂凌冽的寒冬气息顿时扑面而至。


    焦棠沉声道:“陶北武挖的隧道出口在芦苇地。”


    齐铎点头。“有人协助的情况下,他是具备行动的能力的。”


    焦棠皱眉:“让一个失忆的人杀人?幕后主谋心思也称得上歹毒了。”


    齐铎流露出无奈与不忍:“如果真是那样,主谋至少落得一个教唆杀人的罪名。现在可不是,你翻开旁边的石头。”


    一波三折,焦棠心想,事可真多。她走过去掀开一块大约半米高、两米长的大石头,下面赫然又藏着一个饼干盒。


    她迅速打开饼干盒,里边有一封信,展信阅读,这下她全懂了。


    信件写于两年前清明节,此时的陶北武已经出现握笔困难的问题,字写得歪七扭八,但字里行间可见他的意识是清醒的。他已经预告了自己将挖开一条通往芦苇地的隧道,并且通过定时邮件,威胁恐吓蒋新时的到来,在此地处决他。


    他还预告了另外三起案件。分别是左栎的汽车绞杀案,严韶光的垃圾堆焚烧案,和蒋鞍舟的投毒案。


    这三起案件至少已经实现了两起半。至于蒋鞍舟的投毒案,信中表示即将进行。


    第一起蒋新时诱杀案件,时间地点、绞杀形式都交代得很清楚,与现场证据高度吻合。


    第二起左栎绞杀案件,时间地点与事实相符,杀人的手法是碰瓷左栎的车,等待左栎下车后,用暴力手段逼迫他上车,并在车内用精神病人专用的硬皮束缚带将之勒死。


    第三起严韶光投毒案,时间是一天后,地点、手法均被墨水重重抹掉。


    第四起蒋鞍舟纵火案,时间是今天,地点是安康疗养院,手法是近身焚烧。


    焦棠胸膛起伏不定,陶北武沉甸甸的一生,最后用这张轻飘飘的信结束,在他行凶和认罪时候,他都已经不记得这封信,甚至不记得为了什么杀人。


    从警方调查的程序而言,一个人提前清楚地描绘出两年后的凶杀案细节,并且在意识清醒的情况下文字自首,很难被认定为只是一名胁从者。


    可玩家的身份不同。一旦错了就没有申诉改正的机会。


    焦棠不认为凭借两年前的杀人预告,可以轻松判决今天陶北武就是真凶。


    或者,有什么人利用了他的爱子之心,达到脱罪的目的?


    焦棠将信装好,重新埋回巨石之下,抬起身时,她的耳尖微动,远处急救车的鸣笛随风入耳。


    安康疗养院似乎迎来了重要的病人。


    第115章 第三死者


    焦棠与齐铎往回赶, 在疗养院门口碰上驱车过来的黎天白、途灵和石竹。


    途灵说是跟着刁舍一路过来的。


    石竹说是接到公司任务,跟着蒋家过来的。


    黎天白说是顺着车被删除的导航过来的。


    大家各有各的目的,殊途同归, 这下聚拢在焦棠身边。


    焦棠向保安出示工作牌, 将人领进医院,直奔一楼贵宾治疗室。在那儿正接受治疗的是蒋鞍舟。


    董艾霞和一众保镖被院长拦截在门外,焦棠到的时候,对上董艾霞艳丽无双的脸, 停下步子,向她稍稍点头致意。


    董艾霞立即拉过她娇小手臂,声音颤抖地问:“焦主任,严医生去哪儿了?”


    焦棠不动声色观察她, 见她可怜楚楚的双目,淡定回答:“严医生外出参加讲座去了。现在由我来照顾蒋公子。”


    董艾霞连连拍她手背:“不是我不放心将鞍舟交给你。是他今早上发病发得很急, 吼着不是严医生,他谁也不看。院长年事大,我怕应付不过来。我多方联系严医生都没找到他, 你既然说他是去参加讲座,就打电话让他立刻赶回来。”


    焦棠在客套方面已经大有长进,撒起谎来面不改色, 微笑道:“我已经让人打了,正订机票回来。请你放心,我这就进去看看令郎。”


    焦棠抽开手, 敲了敲门,贵宾室的门板非常厚重, 材质是安全等级最高的钢板门,一共两把钥匙, 一把在院长身上,一把在护士长身上。


    此时门从里边拉开,护士长招手让焦棠进去。


    院长正苦口婆心地给蒋鞍舟讲解注射镇定剂不会导致性命危险,他的舌头打了几次结,七十岁的身板如风中烛火,打了好几个跌。


    焦棠看得胆战心惊,对面的蒋鞍舟身子猛地一抽一抽,眼皮儿高高吊起,阴阳怪气地叫:“你个老不死,就是想我死在你前头,是吧?”


    古怪的声音不是灵长类动物能发出来的,更像山里的一头黄鼠狼,刮在耳膜上让人不寒而栗。


    蒋鞍舟作势跳起来,抡起旁边的点滴架子,往院长身上砸。七十岁高龄的老人哪里受得住这种刺激,登时两眼一白,晕倒在护士长宽广的臂弯中。


    护士长拖着院长一叫二哭三求饶地逃往门口,然后咔哒一下,两把钥匙全带走地将门反锁了。


    焦棠:“……”


    “如果我死了,你们是不是很开心?”


    冰冷黏腻的气息喷在焦棠耳侧,她立即闪步挪开,扭头瞪蒋鞍舟。他正用舌头舔舐手背上的伤口,点滴架子刮下的皮肉被他吮吸进嘴里。


    焦棠好整以暇地看他,看得他更兴奋地大口大口啃咬自己的肉。


    蒋鞍舟的肌肉不受控制地颤抖,仿佛想到人生前所未有的愉悦,他开始哈哈大笑,撕扯自己的衣服,喊:“天神来了。天神来了。”


    陡然间,他又猛地扎倒在地上,咚地发出巨大的撞击声。


    焦棠以为这下他要歇了,绕到他上方,却看见他两排牙齿咯哒咯哒上下碰撞,然后十根手指的指甲也咯哒咯哒地敲打地面瓷砖,紧接着整个身躯的骨骼都咯哒咯哒,用一种近乎非人的结构,在体内扭动。


    伴随咯哒咯哒,阵阵诡异声响的是蒋鞍舟似有似无的啜泣声。


    他的灵魂与身体好像分裂开来,一半沉沦在窒息的,无光的深海里;一半抛向失控的,炽烈的高空中。


    焦棠透过他,看到许多相似的、复杂的、碎片式的人。


    突然蒋鞍舟从地上弹跳坐起,目眦尽裂,朝门口吼叫:“滚,滚。”


    连连滚字中,门锁弹开了,原来是锁心下安装了智能密码锁。


    门口已经乱做一团。护士长大喊“救命,院长心脏病发作了”,董艾霞大喝“别报警,谁报警谁就是和我董艾霞过不去”,保镖大喊“别挤,别挤”,医生们大叫“主任,主任”,病患们大吼“哦豁,哦豁”……


    乌七八糟的人群里,忽然爬进来一个矮小的人。那个人趁乱将门顶回去,笑眯眯抓着一根水管。


    不是陶北武又是谁?!


    焦棠警惕地盯着陶北武的一举一动,只见他甩动水管,半边脸止不住地抽搐,另半边脸微微拉下,眼神一错不错观察坐着的蒋鞍舟。


    焦棠为了防止殃及池鱼,悄无声息挪到门边。


    那边,蒋鞍舟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刀,往前面空气舞动几下,然后极度兴奋地爬跳起来,像个孩子一样,天真地问陶北武:“你也是来杀我的?”


    陶北武嘿嘿笑了好几下,没有回答他,不知道到底是听不懂,还是默认。


    陶北武像一头健硕的黑猩猩,甩动水管,在蒋鞍舟面前横向来回蹦跳,嘴里呼呼呼地大口喘气。


    就在焦棠以为两个人要抱打成一团时,陶北武居然从口袋里摸出一瓶小瓶装的汽油,哗啦全洒向隔离观察的布帘上,然后疯狂地抓出一个打火机,打亮火。


    焦棠目光一沉,反手扭动门把手,门紧紧锁死。


    在她还迟疑该不该撤时,陶北武瞬间点燃布帘,火势腾地冲天而起,下一秒天花板的消防感应装置被触动。


    焦棠敏锐地嗅到一股冲鼻的味道,她顾不上解救其他人,召唤出妄相,变幻成几缕硝烟,钻进门锁中。门锁迅速解除,她拉开门冲出去,与此同时房间里响起蒋鞍舟痛苦、漫长的嘶叫。


    齐铎将焦棠拉至身边,董艾霞凄厉的哭喊响彻过道,但是屋里火势越来越大,保镖和医生都不敢贸然冲进去。


    焦棠返身,发现原来贵宾室门口的智能板上有连接内部的监控视频的功能,此刻光屏上所见触目惊心。


    房内,蒋鞍舟不是被烧死的,而是被天花板上特殊装置的硫酸,灼烧而死的。


    始作俑者的陶北武也已体无完肤,可他仍笑眯眯地趴在床下,躲避部分硫酸的侵蚀。


    这场变故冲击着在场每个玩家,他们好半天都做不出反应,意识像浪潮里的小舟,姑且随风浪与人潮起起落落。


    然而有一个人目的明确,果断、残忍地掠入房间里,将钢板门重新阖上。


    他不仅锁死了门,还在门上布置高压的电流,杜绝了最后一丝救援的机会。


    焦棠很少有懊恼的情绪,此刻她十分不爽地看向光屏,刁舍这只恼人的黄雀,正欲故技重施。


    刁舍是一名冷静的猎手,他很少冲动行事,而是窥准机会再出手。


    当他确认陶北武真的将蒋鞍舟杀死后,他才决定对陶北武‘逼供’。此次逼供对象特殊,不能用寻常方式,只能采取极端方法。


    焦棠先是见到屏幕中,刁舍俯身下去,抓着陶北武的脚踝,轻轻一拉,拖出了床底。


    陶北武脚往后踢,手中抓着的水管往后甩,就是这么一甩,打在了刁舍的眼尾,登时打出一道血痕。


    他兀自挣扎,全然感受不到刁舍越来越浓烈的杀气。直到刁舍用数百根黑色电线,瞬间穿破他的肚腩,将他高高钉在天花板上时,陶北武呕出大口大口的血,霎时不动了。


    陶北武双唇艰难开启,从侧面看,可以看出嘴型微张出一条平缝,念的是——烽。


    门外,齐铎双手绕转黑雾,长枪在手,直直要搠入钢板门,即将触碰到时,想起刁舍能将电流与电线种入他体内的经验,又堪堪停下手。


    焦棠召唤出妄相,妄相却不肯上前去摸高压门。焦棠又再呼唤食魂兽,食魂兽仍杳无踪迹。她在门上徘徊,揣测刁舍这次似乎布置上了强大的术法。


    石竹劝道:“门上不仅有电流,还有强大的脉搏,即使我不触摸也能感觉到是许多许多生命凝结而成的东西。”


    门内,刁舍手心像枝桠蓬勃生长的电线,不断拧成两捆巨大的电缆,电缆的尖端伸出十厘米长的钢针,左右两条钢针,精准、无情刺入陶北武的太阳穴。


    紧接着,陶北武的身体在高压电流中分裂,每一块结构都分裂成一团带电的碎片。这些碎片很奇怪,不是血肉,是类似土质的有机物。然后碎片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向着顺时针方向移动,最后在电流牵引下,形成一个新的肢体。


    这是一具土中怪物,有短小的双腿、长而尖的手臂,硕大的腹部,但没有脑袋,只有一块杏仁大小的发光体漂浮在脖颈之上。


    这块杏仁大小的发光体,滋滋发出电波,像旧时电台传递出的滴滴滴音节。


    刁舍问:“蒋新时、左栎、蒋鞍舟是你杀的吗?”


    杏仁发光体的节奏音变快,刁舍第一次流露满意的微笑。


    他又问:“除了你,还有其他凶手吗?”


    杏仁发光体的节奏音仍然剧烈地传递,刁舍的笑容逐渐扩大。


    这两个问题结束,他在符箓上写下“陶北武”三个字,而后抬手一挥,万千电线像回洞的蛇,密密麻麻缩回手心里。


    土怪失去支柱,猛地坠落下去,又幻化成陶北武的躯体,连番沉闷的重物砸地声过后,安静地躺在蒋鞍舟旁边。


    那块杏仁发光体悬浮在他脑袋上,快速旋转,与空气摩擦出“烽烽烽烽”的响动,犹如陶北武唯一的记忆与遗言。


    第116章 玩家死亡


    整座医院倏地陷入黑暗, 照明系统终于在强大电流刺激下崩溃。


    最后一丝光明淡去前,焦棠见到的是刁舍那张孤傲、挑衅的嘴脸。


    旅馆中,风雪夜归的五个人不甘心地看着刁舍关上房间门, 黎天白无声地环顾其他人, 指了指腕表,然后先回自己房间。


    其余人各自入房,唯独齐铎驻留片刻,犹豫后伸手拉住焦棠前倾的身躯, 轻声提议:“今晚和我一起住。”


    焦棠茫然看他,思考着这个建议的深意。


    齐铎放开她的手,无辜举起手掌,一字一句道:“今晚和我待在一个房间里。”


    焦棠警醒地瞟向房门, 几扇后面都有好奇偷听的耳朵。她望进齐铎黑曜双目之中,迟疑着点了点头。


    齐铎微笑地往她头顶按了按, 偷偷喘口气,得亏共同经历多场游戏后,焦棠对他多了点信任和包容。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齐铎的屋子, 将吃瓜群众的无声窥探关在门外。


    进了屋子,焦棠自然而然走到房内唯一的床铺前,坐下, 翻找空间,抽出《全真修义》认真翻阅起来。


    屋里一时之间只有翻书的声音,齐铎急促地转了几圈, 最后走到墙边,靠在上面闭目休息。


    焦棠满脑子都在想刁舍在医院里到底施了什么术法, 以致妄相无法进入,当然就不会去关注齐铎的状态。


    《全真修义》通篇讲的是术士的自我修炼, 上一次她参透了修炼不仅可以向内修,也可向外求,这一次她看得更仔细,在其中“外应篇”中翻来覆去,反复思量。


    占卜讲“外应”多指卦数吉凶与外部正在运动的事物相关,所谓吉凶生乎动。在术士修行中,“外应”则指以自身作为媒介,将外部运动的力量,通过某种规律引导至身上。


    规律既可以是客观的,也可以是术士创造的,前者修行慢但成就大,后者可走捷径但有瓶颈。刁舍善融合炼金术,采用的应该是后者。


    焦棠思索刁舍每次制造电流时,是怎样操纵那些融合了电与魂体的黑色电线的。


    她的视线继续在文字上流连,“外应篇”之后是“感应篇”,这篇比之上一篇更晦涩难懂。


    “感应篇”的中心思想是“变与不变”,其中不乏诸如“变变止不变,变变变不变……”的绕口令,谁看谁晕。


    焦棠打了个哈欠,揉揉酸涩的眼皮儿,跟着念“变变变不变,不变不变变变,变不变变变不变,不变变不变不变……”


    忽然她一摔书,蹭的从床上站起来。


    齐铎掀开眼皮看她,只见她又蹭地坐回去,抓起书,继续念那几句催眠诗。


    焦棠边念边想“变变”指的应该是改变会变动的事物,“变不变”是说改变了会变动的事物之后,才能改变不会改变的事物。在此之后,术士才能与不变的事物建立力量联系。


    刁舍每次施法,先是改变会运动的电流,然后在此之上,他才会改变固定的建筑空间,最后让自己与建筑空间建立内在的联系。


    所以焦棠需“不变不变”,而去“变变”,即她应该不要对建筑空间施法,而是对产生电流的东西施法。她应该切断空间的传导效应,防止电流在空间中运动。


    再之“变不变变变不变”是指更高等的术士可以改变固定的空间,然后把运动的东西变成固定的物体。所以焦棠切断空间传导效应之后,就可以改变空间,将电流变成类似月光这样固定空间中的物体。如此刁舍就不能再控制电流。


    最后“不变变不变不变”就是指,最高级的术士可以不改变运动的东西,也不改变固定空间与事物,但通过术士自己的力量就能收到施法的效果。


    焦棠自我评估,以她目前能力尚且无法达到最高级术士的门槛。


    有了想法之后,她通体舒畅,连看齐铎的眼神都柔和友善许多。齐铎睁开眼睛,互相盯了一分钟,最后他直起腰板,伸个懒腰,将眼神挪开。


    短短一分钟内,焦棠从齐铎眼中收到许多信息,不过当她也错开视线时,低头无声笑了。有些信息不一定要通过言语来传达。


    她懒懒站起身,走进厕所拿湿纸巾擦了一把脸,白嫩双颊擦出点血气,精神也为之一顿。


    房外,突兀敲门声在死寂夜里格外清晰。


    途灵和黎天白站在门外,用不低不高的声音询问:“你喊我们过来?”


    齐铎点点头,仍然杵在房门前,焦棠从厕所出来,摆摆手算打个招呼,然后她挤到门框处,朝外走。


    黎天白和途灵给她让出道,看她朝石竹的房间走过去。


    焦棠用非常低的气音说:“石竹把陶北武藏起来的饼干盒带回来了,关于陶北武是真凶一事,我有几点疑问,希望在他那封自白信上能得到答案。”


    石竹显然等候多时,听见门外动静,拉开一条缝,上下审视几人,包括他们当中有没有人脚后跟不着地的,验明正身后将人喊进去。


    那个饼干盒就放在被褥之上,石竹对它寸步不离。


    焦棠进了门先去厕所洗手,出来时找不到纸巾,便将水甩在地板处,微笑踱回床前。


    石竹捧起饼干盒,“在里面。”


    “好。”焦棠用湿漉漉的手指从她手上接过饼干盒,捏住那张折叠的信件,信件很薄,立即印出两团小水印。


    焦棠展开信,大家都已读过,她便不再赘叙。


    “我的几点疑问如下,第一,信中陶北武策划第二起案件,是通过碰瓷然后杀害,但事实是,左栎先驾驶来路不明车辆,而后才被杀害。陶北武对这点避而不谈,不是因为他不知道内情,而是他害怕提及这点,引起办案人员注意。第二,陶北武策划的第三起案件是杀害严韶光,或许办案人员会认为严已经死,但作为玩家的我们很清楚,他还没有死。第三,陶北武前两年写的信,为什么会用两年后感恩节集市上的饼干盒来藏信?”


    焦棠停顿片刻,淡淡道:“我的疑点总结起来就只有一句话,陶北武和严露、温容真一样,看似伪装自己是凶手,其实都在证据上留下可辩护的空间。”


    石竹反驳:“可是陶北武杀害蒋鞍舟,这是事实。”


    齐铎:“我们只看到他点燃了布帘。”


    “这样啊……”石竹欲言又止,陷入深思。


    焦棠将信装回饼干盒,示意大家跟上:“我带你们去看更有力的证据。”


    众人面面相觑,想这破旅馆能有什么证据?


    焦棠将人带到一楼,从前台老头当枕头的旧报纸堆中取下一份,然后又将人带回石竹房间。


    大家展开报纸,这是一份本地报,上面日期正是感恩节当天,在副刊第二页报道了集市的盛况,附带无人机拍下的照片。


    照片中,琬琬饺子店的横幅藏在密密麻麻的人头后面。众人视线顺着焦棠指尖在照片上游动,来到商户后面一排电动车上,那辆严家姐弟借用的电动车又出现了。


    这一次,电动车上除了戴头盔看不见面目的运动服人,后座还有一张小到模糊的脸——陶北武的脸。


    焦棠语调平静:“若说陶北武不是得到某人授意,而是自己想要杀人,自己想要来集市,自己想要接近严家姐弟,我会觉得故事巧合得太离谱。”


    此时,众人沉下面色,心智只有六岁的陶北武跑进治疗室烧死蒋鞍舟,到底是凶手的一步棋,还是他自愿成为复仇的牺牲品?


    大概是精神太过投入,头顶楼板陡然落下窸窸窣窣爬行声惊醒众人。


    途灵嚼着口香糖,慢悠悠问:“会不会是白天从后备箱溜出来的那条鬼?”


    黎天白一听走到门边,旋转门锁,探头出去,观察半天忽然溜了出去。途灵盖上电脑,自然跟上去,焦棠和齐铎互相对视一眼,迟疑后决定去一探究竟。石竹见大家都走了,当然不肯留下来。


    所有人出了房,走廊里的灯不知何故全熄了。整栋建筑笼罩在死一般的黑暗、寂静中。


    焦棠凭耳力在旅馆一至三楼穿行,但凡听见犬鸣,她就会停下脚步,往反方向奔跑,但凡听见杯筊掷地一声便往上走,二声便往下走。


    犬鸣定的是犯冲,杯筊一声定的是吉,二声定的是凶。


    如此来来回回跑了大概四十多分钟,焦棠终于站在天台顶,夜里大雪洋洋洒洒,她冲天一声呼哨,一头赤色乌鸦由天边飞来,盘旋在上空。


    焦棠召唤出妄相,好言相劝:“今晚大家都乖点。”


    她的劝告多少起了作用。白妄相乖乖爬到赤鸦背上,呼哨一声,又腾空而起。


    焦棠抹掉鼻尖的水珠,暗叹这下就看齐铎靠不靠谱了。


    楼内,齐铎融化成黑雾在墙壁内穿行,黑暗并未遮拦他的视野,相反固瞳眼镜让他将墙外事物看得更清楚。


    此时的他像个真正的猎人,屏气凝神、无声无息地追踪在猎物身后,根据猎物的横冲直撞来调整空间结构。


    猎物不知不觉失去方向,在无数次路过同一间房时,忽然脚步一顿,鬼使神差地推开了那扇门。


    “定。”齐铎闷闷笑着喝出声,笑声被封在墙里,传不进猎物耳朵。


    焦棠侧耳倾听,犬鸣、杯筊声消失了。她无声欢呼,这下稳了。


    她边俯冲下三楼,边核对方位,这年十二月份是癸亥月,天干癸属阴之水,地支亥也属阴之水,阴时利主,当衔枚设伏,待敌先出而后应之。


    癸水是阴柔之水,可从女性身上得到,也可从檐下雨露中接取。条件有限,焦棠早前选择去檐下接取,此刻用柳木沾湿,在墙壁点上六处。然后各从六处牵引出红绳,又将拘灵手套上的符箓照搬下来,贴到六根红绳上,纵横交错,形成一张大网。


    接下去的时间,她静静等待房内的动静。


    黎天白、途灵也蹲守在旅馆前台后,透过齐铎传回来的影像,观察房内的情形。


    此刻还未察觉落入圈套的“石竹”,警惕地来到床边,她依稀记得逃跑时,饼干盒被丢在床上,于是她来回摩挲,指尖越摸越远,她的双目也越来越冷戾。


    没有!


    不仅没有,而且床铺湿哒哒的,全是水,还有一团湿纸巾。


    这不是“她”的房间!


    “石竹”当即反应过来,返身凭记忆疾冲向房门。


    但一切为时已晚,房中的结构再次变换,她拉开门冲去时,刹不住脚步,直直坠落三楼。


    身体不断下坠,伪装的面貌换回刁舍的模样。


    他向上张望,齐铎站在窗前,冷笑觑他。


    刁舍明白过来了,石竹的房间在靠窗数起的第三间,焦棠第一次引他出去,再次回到的是倒数第二个房间。第二次引他出去,再次回到的是倒数第一个房间。他打开房门,其实打开的是侧面窗户。他踏出房门,意味着他离开了旅馆。


    而玩家夜晚离开旅馆,就会失去旅馆的坐标。


    刁舍在即将触地时,忽然爆发出愉悦的大笑,原来他们五个人苦心经营,就只是干了这么一件愚蠢至极的小事。


    他的能力是操控电流和鬼魂,只要旅馆中残留着他养的鬼,就永远不会丢失旅馆的位置。最应该感谢的人,还是清洗计划组织里伟大的术士——邱先生。若不是邱先生指点与赠予法器,他怎能成长得如此迅速?


    刁舍念着恩人邱先生的名字,陡然翻身,竟然又站在旅馆的天台之上。


    他奉行优雅杀人法则,前提是他能一直保持好心情,然而现在他的心情实在太糟糕了,被骗是一回事,他竟然上当了,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这件事传出去,他在清洗计划里要被许燎一众人取笑上几个月,一想到“同侪”的挑剔嘴脸,他就怒不可遏。


    刁舍从未发过这么大的火,他将空间里装着的几百条鬼灵,一股脑地召唤出来,其拧成的巨大电缆,带有二十万伏高压电,顷刻间可以将几名玩家烧成焦炭。


    焦棠拉紧衣帽,防止被电流的引力影响,随后一跃而起,将癸水尽数泼到地面。水流立即将电流引导过来,如巨蛇的电缆汹涌冲破天花板,猛然席卷上焦棠弱小的身躯。


    焦棠猛地被一股力量拽入墙内,刁舍驱使的庞然怪物游曳急追,然后一头撞上走廊里六根红绳牵起的网。


    看似飘飘欲坠的一张网,像黑洞一样,瞬间吞没巨缆中所有怨灵的力量,挂住了十几吨重的电线。


    紧接着,大网上每根红线像激光枪,滋啦滋啦剥离电线,场面堪比几千焊工的大型作业现场。


    大概火花电雨闪了半个小时,大网中间露出一颗直径二十厘米左右的黑色圆球状肉块。


    焦棠盯着它又不禁想,这肉块与食魂兽缩小后有几分相似,构造大概一样。


    焦棠努力拨开记忆的云雾,记起刚入现场不久时,也遇到过这么一个鬼灵集合体——蛊王。


    当时才疏学浅,没将之纳入囊中,如今唾手可得,她就不客气了。这么想着时,她从空间里掏出那具顺来的木偶傀儡,然后走过去,摘下黑色肉块,入手极其高温,差点烫得她丢出去。


    焦棠急急哈气,将肉块塞入木偶傀儡的心脏位置,如她一开始意料的那样,傀儡活了过来,用赤红眼睛,稚嫩、懵懂地观察起这个世界。


    刁舍站在红绳另一端,脸比锅底还黑,他催动力量,仅有微弱电流在空中回应。这次他输得很彻底。


    他愤愤返身,仅靠这点电流他也能全身而退!邱先生早就给了他一颗能够离开的“丹药”,虽然代价是损耗百分之八十的能力,但只要他还活着,就有翻身的机会。


    焦棠眼尖瞄见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枚非常熟悉,曾经在周南恪和祁千刀身上见过的红彤彤的东西,立刻反应过来,刁舍要跑路了。


    她连连呼哨,方才被撞破的天花板上端,天空中一轮虚假的明月投下白光。


    转瞬,刁舍掌心环绕的电流啪地灭了。


    他错愕地、无措地、惊恐地、绝望地盯着掌心,没反应过来怎么他的技能失效了?如此,他就没办法再逃跑了,意识到这点,他开始愤怒地咆哮、一直咆哮!


    突然从墙内穿出一根银枪,封住了他所有的声音。刁舍直愣愣盯住从面前穿过的银光,信念轰然崩塌,随之人也重重砸向地面。


    刁舍怒睁着眼,咕哝了几句,指尖剧烈颤抖地扣起散开的西装纽扣。可能因为手抖得太厉害,也可能因为血遮盖了双目视线,总之,无论他怎么扣,都对不准扣眼。


    因此,他仰面躺倒在地,以一副永远难过的嘴脸和别扭的姿势,遮挡住散开的衣襟。


    第117章 监控视频


    黎明倏然而至, 真实艳阳替代虚假月光,从头顶流泻下来,给这个残酷的世界洒下片刻悬浮的柔情与温暖。


    尘埃徜徉、漫光散射, 为刁舍留下的铜鼎勾勒出一圈碧绿的光。


    焦棠俯身检查这个齐膝的古董, 一眼能望见底部的铆钉,但又似望不见底,灵视眼镜下能看透鼎的底部有滚动的黑色潮水。


    黑色潮水里,有一索玉石带, 沉沉浮浮间,昂起鼋头。鼋头拱着一朵五瓣小花,花心深紫花瓣浅紫,摇头招脑甚是灵动可爱。


    焦棠鬼使神差地探手进去, 那朵花飘转至她掌心,她将之掬出来, 越靠近鼎口掌心越沉重,小花竟然慢慢化出石竹的虚影。


    焦棠默了默,将之拉出鼎, 石竹浑身湿透,魂体状态下趴在地上喘息。出了鼎,她的双脚迅速透明化, 这是系统对她启动清除的程序。


    焦棠急急抬起她下巴,逼视问:“我能救你,但是你从今以后只能是一个傀儡, 愿不愿意?”


    石竹哪里还有选择,轻嗒嗒垂下头。焦棠当即长臂一捞, 将旁边的木偶傀儡捞过来,然后掰开傀儡的下巴, 将石竹的魂体硬塞进去。


    傀儡咔哒咔哒卡壳了半天,将朝后的脑袋一百八十度扭转到正面,将折叠的躯干左抻几抻右拔几拔,抻拔回一个人类该有的状态。


    半晌,它用石竹的声音开口说话。


    “我……还不太适应。”


    焦棠抚摸胸口:“谁不是呢?你的嗓子有很多毛刺?声音也好刺耳。”


    石竹:“我……努力……用舌头刮平。”


    焦棠拂拂手:“回头我找个锉刀给你磨一磨。”


    石竹懵懂地啊了一下,机械脑袋也不太好使。


    齐铎从墙上走出来,提议:“有机会找姓葛的给她精修一下。”


    姓葛的正是无理城里遇见的,自称机械师的葛顺恒。


    黎天白和途灵赶过来,两人见到相处三天的队友变成这幅模样,胜利的喜悦顿然扫去大半。


    黎天白打量石竹手脚,叹道:“你被我们支走之后,到底遇上了什么事?”


    石竹僵硬扭头看他,语调平直,语气充满抱歉。


    “当我知道你们要引诱刁舍出局时,我确实假装落单,出去打水。后来我也确实走到了齐铎安排好的隐藏房间。可是……我的身体里面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刁舍种下了电线,很倒霉的被他追踪到了……”


    黎天白听后,忽然摘下眼镜,战术性地掩饰情绪,边擦眼镜边垂下头,说:“应该是我们拆除旅馆里监控线路时候,不小心沾上了。实在抱歉,没有及早发现他的陷阱。”


    “没关系啦。反正这场没有你们,我也照样是死。”石竹倒看得很开,她试着抓握木质手指,举到黎天白面前,“而且现在我感觉体内有无穷的力量,即使不上手,也能感受到其他人的脉象。如果是遇到现场,肯定更能发挥价值。”


    焦棠蹲下,与她平视。


    “你的□□塞了蛊王的幼态虫,你的意识还是你的。但你的身份已经从这个世界消失了,我可以把你带出去,之后你就选择一个枢纽城市老实待着也行,或者你去找一个人,叫吴见故,他的能力是借阳术,你有借不完的阴寿,恰好可以组团刷副本。等将来我找到办法恢复你身体,一定去找你。”


    石竹乖巧点头:“好,我等你。”


    焦棠郑重地举起一根尾指,石竹噗嗤笑起来,勾起僵硬的小指,与她定下未来的约定。


    焦棠拍拍衣服下一圈灰尘,起身,朝途灵说:“感恩节的旧报纸是编出来骗刁舍的,做不得数。我想和你跑一趟安康疗养院,调出近期陶北武的影像,找到排除他是凶手的证据。”


    途灵爽朗地大声喊“没问题”,想必是受石竹一事的影响,反倒燃起了斗志。


    黎天白面露欣慰,斜眼打量焦棠,感慨这个外表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身上有股矛盾的力量。她不善人情世故,并不具备振臂一呼,万人响应的领导魅力。


    可是她有一颗玲珑剔透又赤诚的心,她的灵魂很干净,她的能力凌驾众人之上。无需振臂一呼,只要她往前走,其他人就会成为她的追随者。周易谓“仁者见之谓之仁,知者见之谓之知”,许多人见焦棠是既见仁又见知。


    齐铎瞪着黎天白脸上那抹莫名的、不清不楚的微笑,眉头微微皱起:“你在笑什么?”


    黎天白摸摸下巴,胡子十分拉手:“我有笑吗?”


    齐铎:“不然你在哭吗?”


    黎天白:“我也没在哭。可能有其他人在哭,酸哭的。”


    齐铎瞪他:“白天说什么胡话。你昨天不是说车子导航曾经去过安康疗养院,到底怎么回事?”


    提起正事,黎天白瞬间正襟危坐,解释道:“事前,我以为这是一条线索,但陶北武试图谋杀蒋鞍舟一事后,我才明白,这和车辆上面的鞋印一样,都只是一种侧面证明陶北武与左栎之死有关的障眼法。所以我也要跑一趟安康医院,调取工业园案发到陶北武死亡这段时间的监控,来佐证一件事。”


    齐铎笑道:“巧了,我也要跑一趟安康医院,调取陶北武袭击蒋鞍舟时的监控,来佐证一件事。”


    地上的石竹一听,咔哒咔哒爬起来:“我也去,我也要调查一件事。”


    这巧合凑得齐齐整整,五个人重新走出旅馆,碧空艳阳昭示第四天会是一个大晴天。


    几人浩浩荡荡“闯入”医院,竟然没引起任何NPC的阻拦。


    今天,院长病倒了,护士长请假了,一向趾高气扬的严医生旷班了,院里格外热闹,病患和医生、护士在举办提前庆祝元旦的派对,楼中间挂的对联是“革除积弊说的是病,辞旧迎新讲的是年”,横幅是“药不能停”。


    石竹裹进大风衣,遮住全身机关,咔哒咔哒感慨:“真想加入他们啊。”


    途灵直白道:“你现在是本地人,世界籍都一样,和他们没有人种隔阂了。”意思是,不用想,她已经加入了。


    黎天白敲她肩膀:“不会安慰人可以选择沉默。”


    途灵咦了一下:“我没在安慰她。我说的是事实。”


    “监控室在前面了 ,不会说话可以多做事。”黎天白拽住她的背包带子,将她扯走。


    一区的监控室就设立在一楼大厅旁边,守岗的保安也去参加派对了,所以途灵立刻将一根连接线,插到监控主机后面,激活近七天的监控视频。


    其实系统并没有保存监控,所有它呈现给玩家看的,都是实时调取的画面。但是途灵可以通过读取系统的设定档案,以及系统对世界的采样样本,来重新激活这部分隐藏的档案。


    通常她能截取的数据是有限的,换言之,途灵无法完整复刻这个世界前七天的场景,只能得到碎片化的重要信息。


    幸好几名玩家要的资料都比较简单。


    焦棠想要看的是陶北武近七天的视频,着重调查陶北武病发时的表现,以及他是否存在外出记录。


    途灵操作后,得到七分多钟的视频。


    前五分钟里,有用的信息归纳为两个。一个是陶北武在房间里。基本上他都坐在床上,对着门放空,直到短暂的敲门声和开门声响起。视频中,一道温柔的女声说:“陶北武,吃药了。“


    第二个有用信息是,陶北武偶尔会在早上10点到中午1点之间离开病房,去用餐和放风。


    后两分钟视频,则是以焦棠前来”探望“陶北武的视角,拍下的陶北武哼唱歌曲及病发模拟杀人的过程。


    黎天白想要看的是前三天,陶北武病房外的视频。


    途灵再次操作,得到四分钟的视频。


    视频内时间集中在白天,起始时间是三天前,12月11日的中午12点。


    病房外人流量很少,四分钟视频中,仅有五个人进出过陶北武的房间。除去焦、齐二人,只剩三人,都是护士前台三张熟面孔。


    齐铎想看的是昨天,贵宾治疗室外的视频。


    这次,途灵十指忙碌,很快便给出长达十分钟的视频。她解释:“在场玩家越多,时间越近,数据越详细。”


    十分钟的闹剧,玩家再看一遍仍觉荒谬。后半部分刁舍行刑逼供陶北武的片段,NPC视若无睹,继续上演院长晕倒、病患挤蹋、蒋鞍舟被陶北武锁在门内的激动戏码。


    齐铎凑近屏幕,盯着某个地方,盯得特别仔细,而后抽身站开,平静道:“可以了。”


    焦棠觑他:“可以什么可以?你的视频最长,看的时间最短。”


    齐铎解释:“因为要看的只有两个点。”他的食指与中指分开盖住屏幕中两处地方。


    几人分辨第一点,原以为指的是董艾霞,却发现指尖揭开后,露出董艾霞背后一个戴鸭舌帽,穿黑色高领风衣的人。


    这个人抱着电脑,脸孔隐藏在口罩里,旁观者自处,隔着保安的手臂盯着智能板上的光屏。


    齐铎按下播放键,大概五分钟,确定蒋鞍舟死亡后,这个人抱紧电脑,霍然转身从空无一人的走廊离开。从急匆匆的背影上,可以看见拖地风衣下时不时露出来的黑色高跟鞋。这是一个女人。


    齐铎:“昨天现场很吵,刁舍又在发疯,所以我没空去管这个人。只记得她离开的时间大概是陶北武纵火后的三四分钟,然后刁舍残害陶北武时,我听见疗养院大楼门前,车辆驶过减速带,发出了咚的一声。通常车速越快,碾压减速带发出的声音就越大。我在楼里能听见,说明开车的人是加速离开医院的。”


    焦棠:“从陶北武纵火到刁舍杀死陶北武,中间大概有五六分钟。如果是这个人开车逃离疗养院,速度又很快的话,说明她的车没有停在大楼前,很可能是停在疗养院哪个偏僻又不容易被人看见的角落。”


    途灵记下这条讯息,表示待会她就查疗养院里所有的监控视频,看是否能锁定这个人开的车牌号。


    众人又将精神集中到齐铎指的第二个点上。


    这一次他不偏不倚地重新点在董艾霞身上,不,更准确说是董艾霞手上的包包上。


    这款独特的包已退出市场,而且价值对董艾霞而言,几乎算得上是廉价物。包身也有修补过的色差痕迹,这款包对董艾霞应该有十分特殊的意义。


    途灵放大包的品牌,顺藤摸瓜很快查到,这是古池的竹节包系列,但提手用玳瑁制造,弯曲成弧形。


    董艾霞的背包规格中等,玳瑁包带与包身距离大概有十八至二十五厘米。


    齐铎:“杀死蒋新时的凶器都是表面光滑的绳索类东西,这个包带也符合凶器的特征。”


    焦棠补充道:“玳瑁一般寓意是驱邪避难、健康长寿与化险为夷。”


    视频中,董艾霞不仅背了玳瑁包,还带了玳瑁手串以及玉佛项链,可见她色厉内荏,不是怕冤魂索命,便是怕蒋鞍舟或者自己出事。


    大家认为齐铎对凶器的假想算是一种新的思路,这说明董艾霞也被列入嫌疑人的范畴。


    充分讨论过后,黎天白“自告奋勇”,也将他在视频中的发现说出来。


    黎天白先表明观看监控的目的。“我调查前三天,陶北武病房外视频,目的是找出左栎被杀后,陶北武有没有外出,有没有人给他传递过东西。”


    紧跟着,他做出总结。


    “答案是没有。从12月11日12点到齐铎进入病房,也就是12月13日下午2点,长达两天的时间里,陶北武拒绝离开病房,由于病情加重,后面护士也只是通过小窗户递药,并没有进入病房。然后,从病房内的监控视频可以看到,除了药物与食物,陶北武没有接收到其他机械类的物品。”


    途灵好奇:“为什么强调机械类?和你能力相关?”


    黎天白:“是。我没有感应到机械类物质存在,意思是,我不认为有人在这段时间给他传递过录音机,诱导他记住刻录下来的车载广播。”


    石竹:“等等……我快被绕晕了。如果陶北武在齐铎来之前都没有听过广播里的内容,他是怎么说出案发时广播里的交通新闻呢?”


    黎天白笑道:“案发时间是12月11日,上午10点至12点,监控视频起始时间是中午12点。从案发地点芦苇地,到安康疗养院的时间,乘车的话最快需要45分钟。”


    石竹啊了惊呼:“广播开始时间是11点钟,播报交通新闻大概是11点15分左右。陶北武出现在疗养院的时间是12点钟,也就是说,要么陶北武在11点15分前杀人,并且恰好听到这段广播。要么他在11点15分之后,在另外一个地方听到了广播。”


    黎天白:“没错。陶北武如果是杀人犯,他就是在车上听到的。如果他不是杀人犯,那他就很大概率是在另一辆车上听到的。”


    焦棠喃喃笑道:“又出现一辆车……按这么推理,现在来路不明的一共有三辆了。第一辆是左栎凶杀现场的奔驰,第二辆是黑风衣女人开的车,第三辆是陶北武乘坐过的车。”


    齐铎扭头问她:“剩你了。你从视频中有什么发现?”


    焦棠轻笑看他:“我发现了,鬼。”


    第118章 嫌疑人N


    鬼?


    齐铎为首的四名玩家, 齐刷刷望向焦棠,集体透露出“这话由你嘴里说出来,一点也不意外”的意思。


    焦棠摸摸鼻尖, “鬼”在这场的存在感未免太低了。


    她让途灵将视频调到陶北武日常对门而坐的场景。护士推门而入, 温柔提醒陶北武该吃药了。画面就此定格住。


    在护士与门之间还站着一只鬼。


    这只鬼七窍流血,面如金纸,瞪着屏幕外,怒目龇牙。


    明知道其他人看不见, 焦棠仍是将手指戳到鬼脸上,向他们详细形容这只鬼怎么青面獠牙,奇丑无比。


    齐铎看得见,听她一本正经地“诋毁”陶靳烽的鬼容。


    陶靳烽实在听不下去了, 从屏幕中化成一团黑雾,蛇形爬出房门。此时, 屏幕中的护士哎呀一声,捂住刺痛的脖子,边跑出去边喊:“我头好晕, 肯定是忘记吃高血压药了。”


    床上的陶北武慢慢站起来,眼神空洞,身体却很诚实, 循着陶靳烽留下的雾气,径自走出房门。


    焦棠一五一十描述完陶靳烽如何对着护士脖子哈气,又如何趴在门板上向屋里陶北武招手, 然后分析道:“陶北武在午时离开房门,是受到儿子的诱引, 出自爱子之情的催动,并非出自他清醒独立的人格。”


    “如果他杀人, 也是受陶靳烽魂体的迷惑和驱策。”焦棠沉沉道,忽然她将视频关闭,点开另外一段视频,正是陶北武在床上发疯“杀人”的经过。


    “可是,他杀人不是徒手,而是用水管。水管并不是车里该有的东西,也不是案发现场,工业园里会出现的东西。如果陶北武是鬼迷心窍才杀人,为什么会提前准备凶器?总不至于诱导他杀人的陶靳烽是一条精明算计,有极强反侦查力的鬼吧。就它,也不太像是聪明的鬼。”


    玩家都知道鬼魂受唯心力量影响,感性情绪占百分之九十以上,大部分鬼都没什么人性,也没什么理智。陶靳烽死后既没有遭遇仙缘造化,也没有开悟,很难说它会是一条有反侦察能力,还对凶器有研究的鬼。


    “话不能说尽,陶靳烽说不定是千年修成的白素贞,百年不遇的奇鬼呢?”齐铎替陶靳烽,以及小概率事件“申诉”一句。


    焦棠诚恳接受他的申诉,但立即用另外一个证据打垮他的论点。


    “途灵,将陶北武复述广播新闻的声音放大。”


    门外参加派对的人正在歌舞大比拼,两层门板都挡不住狼哭鬼嚎。途灵索性将声音公放到监控室的大喇叭。


    大喇叭里传来陶北武拿腔拿调的主持音。


    “交通及时报,有事你就报。同心路左侧道路发生一起摩托车和私家轿车碰撞事故,轿车车主向节目反应,摩托车当时逆向超速行驶,驾驶摩托车的情侣身上有非常重的酒精味,怀疑是酒驾上路。摩托车上的男方爆料,加班的压力很大,没地方可以去,唱K或者撸串选一个,以后无论如何也不能乱喝酒了,周末不想回家,去哪都行,总比被逮住好,现在车被扣了,周一不知道怎么办,后天早上7点坐公交肯定来不及,6点应该能赶上……”


    几人凝神细听。


    齐铎听过几回,再听仍然感觉哪里不对劲,一开始他将之归咎为陶北武心智幼稚,说话难免出现语义跳跃的情况,现在忽然品出规律来。


    “后半部分好像串词了。摩托车上的男方爆料,加班的压力很大,没地方可以去,唱K或者撸串选一个,以后无论如何也不能乱喝酒了,周末不想回家,去哪都行,总比被逮住好,现在车被扣了,周一不知道怎么办,后天早上7点坐公交肯定来不及,6点应该能赶过来……”


    他试着拆分意思,念出来。


    “第一句,摩托车上的男方爆料,加班的压力很大,以后无论如何也不能乱喝酒了,总比被逮住好,现在车被扣了,周一不知道怎么办。”


    “第二句,没地方可以去,唱K或者撸串选一个,周末不想回家,去哪都行,后天早上7点坐公交肯定来不及,6点应该能赶过来。”


    两句话拆开听,语义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第一句仍然是摩托车男的爆料,第二句变成单口相声,说的是出去玩的计划。


    “听出来了吧。”焦棠环顾大家了然生动的脸,说:“我们的关注点在第二句话上面。12月11日是周六,后天早上指的就是周一。周一早上7点坐公交赶不上,6点可以赶过来的地方,应该不是普通的企业单位,有可能是医院、学校、图书馆、彻夜不关闭的场所、其他特殊事业单位,或者大自然野外。”


    她顿了顿,让途灵调出安康疗养院周围的地图,继续说:“既然用了‘赶过来’三个字,说明说出这句台词的人,当时所处的位置就是上面列出来的特殊场所。我们假设陶北武在听车内广播时,将这段车外对话,鹦鹉学舌地掺杂进去。那么,至少我们可以肯定,这个特殊场所离疗养院最多有45分钟的车程。”


    这个时候,大家才将目光锁定在安康疗养院的地图上。途灵的3D地图测绘非常直观地将半径为45分钟车程的特殊场所标注出来。


    然后大家看完,整齐划一的大吸一口气。


    一共五个地点,其中之一是“德心中学”。


    到底存不存在这辆设想中的车子?


    如果不存在,陶北武是如何获取车载广播新闻的?


    如果存在,载着陶北武的车子是偶然经过德心中学,还是经常停靠在德心中学?


    这几个问题像接连砸下的巨石,沉重地压在玩家头顶。


    黎天白竖起两根手指:“至少我们一致赞成陶北武杀人嫌疑很小。那我们就遵从初心,从另外两个方向去挖出真凶。”


    黎天白的战斗能力不算强,但他有作为领导的自觉,在团队丢失方向时,会及时发挥定海神针和指南针的作用。


    “一个方向是去查找德心中学旁停靠过的车辆,着重调查在德心中学工作的林江澜名下有没有车子。另一个方向是去调查昨天出现在疗养院的车子,顺藤摸瓜找到那名黑风衣女人的身份。”


    幸好这两个方向依靠途灵的能力,能顺利完成一半。


    途灵越是背负众人沉甸甸的希望,越能在挑战中找到乐趣。她迅速扩大调查范围,将安康疗养院方圆两公里以内的监控视频都调取出来。


    由于齐铎给的时间比较精准,所以很快她就锁定了一辆车子。


    那是一辆普通的黑色紧凑型SUV,车窗贴了防偷窥的薄膜,因此无法看清驾驶者的面目。


    途灵记下车牌号,以本场交警的身份,便宜行事,查阅了车辆登记信息。


    当大家看见车辆所属人时,再次面面相觑,车子登记在一个叫“广继”的中年男人名下。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广继”又是谁?


    焦棠:“能查到这个叫广继的信息吗?”


    在她开口同时,途灵已经很有觉悟地进入系统档案库,从户籍、工商、社保、征信、犯罪记录等系统,方方面面起底这个人。


    不过,大部分官方子系统都只是摆设,游戏世界并没有完善每个NPC的资料。所以途灵最后查到的是,广继,男,35岁,经营一家名叫“广安液化气罐批发公司”。此外,该人还是三家网吧的法人代表。


    “这个人在四年前因为医疗纠纷被赛艾维起诉过,后来赛艾维派人和他私了,他从中拿到一笔封口费,这大概就是他的启动资金。”途灵根据法院的仲裁公示文件,还有广安公司注册信息和税务记录来分析。


    齐铎:“能定位到他吗?光说不练假把式,我去见见他。”


    途灵将他的ID编号调取出来,说:“他现在就在批发公司里。位置是这儿。“她将平面地图放大,齐铎记下地址。


    黎天白:“相对于人,我更擅长和车打交道。途灵,麻烦查一查SUV的位置。”


    追踪是途灵的“拿手好戏”,而且调取物品的程序比调取NPC的程序更简洁、安全。所以她随手就搜出地址,念给黎天白。


    黎天白一看地址,镜片后面的目光闪烁锐利的光,这不正是德心中心附近的停车场吗?


    焦棠是既想去看车,又想去见人,两端抉择后,她选择跟随齐铎先去见广继。


    黎天白对石竹还残存愧疚,此时招呼石竹与他一起行动。


    石竹摆动机械手臂,谢绝他的邀请。“我这副模样,行动起来太慢了。而且我想去治疗室,查一查蒋鞍舟遗留的生物信息。”


    黎天白纳闷:“蒋鞍舟死了快十五六个小时,还能查到脉象?”


    石竹轻声道:“有一个人说过,意识是条纹的能量波,我现在变强了,我相信我能感应到残留的能量。”


    石竹已接受自己死亡的事实,正因为已死过一遍,她更想变强,更想证明自己的价值。黎天白见她意志坚定,便鼓励道:“我也相信你。”


    于是,外出组分为两队,焦棠与齐铎一队前往广安公司。黎天白与途灵一队前往德心中学。


    路上,焦棠本来嫌路程远时间慢,便召唤出红通通的食魂兽。食魂兽扇动四米长大翅,驮起焦棠驰飞上天,一下子将靠双腿走路的齐铎甩出十丈远。


    齐铎可以忍焦棠,不代表可以忍食魂兽。正好他也想试试异化空间的能力,于是在身前开启黑黢黢的洞,利用奇点与空间扭曲的引力,进行连续跳跃。


    空间跳跃将他瞬息送出几十公里外,焦棠俯身轻悠悠感叹:“还是被比下去了。”


    这话食魂兽能忍吗?


    话还未坠地,忽然风里喷洒出水雾,焦棠犹如坐过山车,猛地扎进水雾后面的扭曲空间。食魂兽连续十几个跳跃,与齐铎并行到达目的地。


    焦棠当真畅快淋漓,跳下食魂兽后背,环顾四周,问齐铎:“这儿是不是有点眼熟?”


    “广安液化气罐批发公司”红字白底的巨幅招牌就挂在一间十来平米的门店二楼。


    那个“司”字上面还搭拉着一条红色的秋裤,“广”字下面破了一个大洞,露出空心的生锈钢架。


    公司旁边有一扇常年关不上的大铁门,大铁门来来回回被踏平过许多次,沙石底下粘着数量喜人的鱼虾蟹骨骼。


    空气中飘荡着属于海洋的味道,这是批发市场多年沉淀后发酵的人间烟火气。


    齐铎赞同道:“何止眼熟,还尾随温容真亲临过现场。不过上次只是路过,并没有进去转转。”


    焦棠迈步向前方小店:“改天再进去。正事要紧。”


    大冬天的,除了瓶瓶罐罐之外,店里只有一张塑胶椅子,椅子上边坐了一个时刻警惕的中年男人。


    这就是广继,模样比照片苍老十几岁,脸皮儿皱得能在寒风中涮动。


    当他看见焦棠和齐铎时,指尖的烟凑进嘴里,发黄的牙齿撑开干裂的嘴唇,不满地猛吸一口,然后用幽怨的眼神死死盯着来人,似乎希望光凭眼神就吓住客人。


    眼神不好使,他才开口凶巴巴地赶人:“倒闭了,不卖气罐。”


    焦棠哦了一下,掐住鼻子,平静道:“我也不是来买气的。更不是来找气受的。”


    广继眉间的皱纹深得可以夹死苍蝇,他阴沉沉说:“你这话里有话啊。明白人摊开来说,是不是仇家?”


    焦棠还是捏住鼻子,这屋里混杂了浓重的尼古丁和液化石油气等各种味道,几乎要将她熏死。


    她只好摆摆手,朝后递眼神。


    齐铎心领神会,站前一步登场。他很直白地问:“你是不是有一辆君越SUV,车牌尾号是223?”


    广继本人就是一个煤气罐,这句话一问,立刻脾气被点着,霍地立起身,咬牙切齿,面目扭曲。“你们是什么人?”


    齐铎:“你就当我们是办案人员吧。我们调查的几宗案子牵涉到你的车。我直接点问,你最近杀人了吗?”


    广继踩灭烟,霍然抡起凳子砸向齐铎,然后转身就窜上楼。


    齐铎和焦棠立即追上去,刚追到楼梯口,一把火堪堪把两人逼停。


    广继左手是火把,右手是一把长西瓜刀,一步一步往下走,嘴里吐出的都是恶毒的话。


    “你们要敢逼老子,老子就和你们同归于尽!”


    焦棠扭头看满屋子的液化罐,无奈叹道:“真难搞。”


    齐铎举起双手,安抚广继失控的情绪:“别意气用事,我们只是走个流程,这就走。”


    齐铎护着焦棠退到一楼,配合地装出恐惧的神色,回头对焦棠数:“三、二、一”,还没数到一,焦棠伸脚将广继踢飞上二楼,然后扭头就跑了。


    望着前方“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矫健背影,齐铎一口气噎在胸口。


    待两个人跑到店外一百米远后,忽然远处轰然爆炸,十几平米的小店陷在熊熊大火中。


    齐铎反省:“我刚刚是不是问得太直接了?”


    焦棠歪头:“没有吧。自打我们走进店,他就开始伸手掏打火机了。无论谁来,结果都一样,固定剧情。”


    焦棠摊开手,将一截香烟举起来,烟头部位有彩色珠子的标志。“这是他抽的烟。我闻出来有水果的味道,他是个老烟枪,会抽这种烟吗?”


    齐铎指着烟上标志:“万宝路爆珠,进口烟,很多女性也抽这款。”


    焦棠不无意外:“一个和三名死者都没有交集的人,怎么会是凶手呢?而且,他住在称得上家徒四壁的店里,穿品味堪忧的红色秋裤,动不动就和别人拼命,怎么会有心思经营三家规模不小的网吧呢?不是替人卖命,就是被人胁迫。”


    齐铎:“林江澜?”


    焦棠缓缓摇头:“林江澜身上没有烟味。她不抽烟。不过,有一个人身上的味道,倒是被我忽略了。”


    第119章 杀人装置


    焦棠没有急于解释是谁身上有特殊气味, 而是从空间中唤醒妄相,对它嘱咐几句,驱策它去完成任务。


    齐铎稍稍担忧:“今天已经第四天, 你的精力耗损已经很大, 再放出那头东西,会掏空你的精神。”


    转头,焦棠唇色已经褪去血色,脸上苍白了许多。


    “我们已经打草惊蛇, 对方一定会狗急跳墙。这个时候必须盯紧点。”


    齐铎揣测:“你上次让妄相去跟踪的是温容真,这次也是她?”


    焦棠:“温荣真身上有很强烈的煤气味道。我之前以为是她常年在灶台前,当然会有那种味道。可是今天我突然明白,温容真来批发市场, 是来见广继。”


    焦棠远远望见那间起火小店,愁眉深锁, 有太多信息错综复杂,水越浑浊里头的鱼虾蟹就越多。


    “有一天晚上,温容真打算销毁一根煤气管。我们以为那是伪造的杀死蒋新时的凶器。但现在想想, 她这么做正是一石二鸟。既可以混淆办案人员的视线,又可以掩盖她真正的目的。”


    齐铎:“她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焦棠无奈摇头:“答案在那根管子上,或许那上面有无法清除的痕迹。微量物证有时候会留在犯罪者想都想不到的地方, 有时候也会留在犯罪者无法清除的地方。”


    齐铎:“温容真在蒋新时、蒋鞍舟、左栎死的时候都有不在场证明。”


    焦棠微笑觑他,摇了摇食指:“这不还有一个人吗?”


    齐铎:“严韶光?”


    “嗯。严韶光到现在还没被发现,也没有死, 说明他被幽禁起来了。陶北武的预告中将他的死亡方式涂黑,也说明杀死他的办法一旦被知晓, 其余杀人手法就会不攻自破。”


    焦棠说完,脸色愈加难看, 她似乎想到了蒋鞍舟死亡的现场。


    “我比较担心,温容真和广继对煤气罐的接触,其实也是杀人的一个步骤。蒋鞍舟的死用到了硫酸和感应装置,难道严韶光的死就不会用到煤气罐吗?嘭!一场爆炸,一场大火,就可以把严韶光和证据一起送上天。”


    齐铎方才明白她派出妄相的真正目的。


    “你希望妄相替你盯着温容真,是因为你认为温容真会执行某种命令,将严韶光嘭地送上天?”


    焦棠沉吟:“有这个可能。”


    齐铎抚掌,笑道:“我有一个好方法可以更快验证你的猜想。”


    焦棠:“嗯?”


    齐铎神秘兮兮道:“不过需借助你与途灵的能力。”


    另一边,途灵和黎天白在停车场不起眼的角落中找到了那辆SUV。


    黎天白对车辆很熟悉,第一眼便感应到车的保险杠刚刚修补过,此前应该被撞瘪过。修补的时间就在最近三天。


    然后,他继续抚摸车子,车内很快响起白噪音,接着是稳定的音波,渐渐变成一把低沉的男声——交通及时报,有事你就报。同心路左侧道路……


    这则新闻在玩家脑子里已经滚动播报过几遍,甫一听开头便猜到车子在案发时,确实收听过这个广播频道。


    途灵:“没记错的话。陶北武乘坐的车辆停靠的位置里边,其中之一就是德心中学。”


    黎天白重重点头,他很确定,这就是搭乘过陶北武的车子。


    途灵觉得这是意外之喜,惊呼道:“疗养院黑风衣女开的车,和陶北武坐过的车是同一辆。说明那个女人就是真凶。”


    黎天白事前已想过这个猜测,眼下听见了也不觉得惊喜。他拉开车门,坐上驾驶座。


    当他坐上驾驶座时,一股巨大的晕眩感和刺骨的冰凉自座位后面贴肤传来。他切身感受到被人从后面大力勒住的濒死体验。


    途灵看他突然喘不过气来,脚不停蹬前面,紧急对他施救,又是掐人中,又是解领口,仍不起作用。


    黎天白脑子充血,脸部紫胀,用尽力气,不停拍打方向盘。在他肺部濒临爆开前,车子嗡嗡嗡大叫起来,喇叭也哔哔哔长鸣不止。


    霎时间,“死神”松开了紧扼在他脖子上的手掌,空气和血液重新在黎天白的体内流动,肌肉麻痹过后,忽然一阵刀割般的痛楚,贯彻他的喉咙、喉管,深入肺部,他伏在方向盘上猛烈地干呕、尖利地咳嗽起来。


    途灵用双手替他扇风,急得团团转。


    黎天白虚弱摆手,逐渐平息呼吸,支起身子。“这辆车被反复做过实验。关于勒死人的实验。”


    他想到脖子上刺骨的冷,骤然撕下斯文的面具,气汹汹咆哮:“去他爷爷的。那个家伙在车里用某个装置模拟杀人,差点杀死了我。”


    途灵捕捉到关键词:“某个装置?”


    黎天白肃然颔首:“我对机械装置特别敏感。绝对不会弄错,杀人的是一种机械装置。”


    “上车。”


    途灵咻地溜上副驾驶座。黎天白将车开走。


    途灵边系安全带,边顾着包,问:“去哪?”


    黎天白没说话,他既不看道路标牌,也不开导航,只是按照感应的方向行驶 。


    途灵闭上嘴巴,看车子在街上打转后,她放倒座位椅,明智选择补眠。


    迷迷糊糊间,她听到车子急刹后,突然大幅度拐弯,甩进一个地方。她叹口气,坐起身,这个觉补得相当不踏实,看看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小时。


    “这么久了?”她将座位椅调整好,看向车外。


    车子停在一条僻静狭小的胡同,尽头是一堵墙,胡同两边耸立高大的红砖墙,没有一扇窗户,视觉上十分震撼,也十分压抑。


    车子开进来要再倒出去,就只能打R档,慢慢退出去。


    途灵机警地观察周围,没发现监控录像。


    “这里没装监控。”


    说完,她扭头看黎天白,黎天白也正在透过车窗打量周围的建筑,两条手臂用力按压在方向盘上。


    途灵这时才发现,仪表盘上的标记灯、速度指针在剧烈、无序闪动,仿佛车子也有一堆问题在思考,一堆数据在处理,一堆话在对黎天白说。


    不知道黎天白是不是听懂车话,抽出一丝精力,对她解释:“这辆SUV和左栎死的那辆奔驰都曾经在一个地方停留过。这儿就是它们共同停留的位置。”


    说完,他拉开车门,下车。途灵赶紧抱上包跟上。


    下了车,黎天白先在地面、墙上搜索,没有发现死者遗留的信息,于是继续走出胡同。


    胡同长约五十米,途灵追出来后,看到一条更宽但同样幽静的街道,街道两边林立法国梧桐。


    靠近胡同的两栋建筑挂着两块牌子,分别是龙心艺术空间和龙心高新企业展览馆。这两处地方就是社区的“门面景点”,平时既无访客,也没工作人员,只有特定情况下才开放使用。


    这个地方离新开发的工业园很近,估计左栎开来这里后,不久就被杀害。


    黎天白:“我们分散找线索。”


    两人沿反方向行走,黎天白从高新企业展览馆往前寻找,见到的是工业厂房整改过的矮层洋楼,几乎每一栋都是黑色高冷金属风格,门牌与logo彰显私人公司的定位与品位。


    途灵从艺术空间往前走,走上二十几米才能见到一栋建筑。这些建筑都是别墅,大门辉煌,里边有一方大院子,内室统一配置三层高大豪宅。


    途灵走了几栋后,退回到艺术空间旁,凝神细细回忆。


    啊!想起来了。她仰望半遮掩的窗帘,这是第二天晚上,焦棠“降服”爱哭鬼卢远昇的地方。换言之,这是蒋鞍舟的私人别墅。


    黎天白也回来,她将发现告诉他。


    这一发现显然打乱了他的思路。黎天白是抱着“机械装置杀人”这个问题而来的,他更倾向高新技术公司能够制造出杀人武器这样的结论。


    但是如果蒋家也在附近,以“有钱能使鬼推磨”的角度来看,蒋家想请技术大佬“闭门造车”,杀人无形,也不是难事。


    黎天白陷入沉默,光靠“机械杀人”空泛的猜测,无法得出具体的答案,还需要结合案情。比如,这辆车的主人——广继,为什么与“机械制造”相关?


    他示意途灵先回车里,表示去找焦棠与齐铎,确认广继的身份和生存状态,才能得出下一步结论。


    几个人同时回到的地方是安康疗养院。


    时值中午,贵宾治疗室里,石竹盘腿坐在床上打气,她当然不会呼吸,可是她身体每个关节都在漏风。


    空气的流动让房间更加阴冷,焦棠半步也不肯踏进去,由着齐铎和其他人踩进还没来得及清洗干净的地面。那上面还粘着蒋鞍舟和陶北武遗留下的痕迹。


    石竹敲打指关节,气流贴合指端,改变流动的轨迹。


    然后她睁开圆木珠子做的眼睛,不是很灵敏地转动它,看向来人。


    她说:“我感应到了。”


    焦棠心想,这局人均感应大师。


    石竹又说:“其实不是我感应到的。”


    焦棠悄悄竖起耳朵,听到石竹下半句话,耳朵又收回去。


    石竹:“是我们一起感应到的。”她指着自己的心脏,那儿有甲壳一样的纹路。


    齐铎平淡道:“别兜弯子。”


    石竹哦了一下,一边默默抱怨——其实我也想快点,一边将木质腿松开,挪动下床。


    “蒋鞍舟死之前的状态和表现有很大不同。一个是他的体征特别弱,脉搏、呼吸和血压当时都已经很低了,但是另一方面他的情绪特别亢奋,就好像吃了致幻药剂。”


    焦棠在门外,回想了最后见蒋鞍舟的情形,当时他癫是癫了点,但身体看上去挺正常的,除了衣服穿得厚点之外……难道怕冷也是一种征兆?


    石竹接着说:“另外,他残留的脉象有戛然而止的情形。这说明他死后的魂魄被迅速收走,并且被隔绝到另外一个空间。”


    焦棠:“你的意思是,他的魂魄被法力高强的人困住了?”


    石竹歪了歪头,茫然道:“应该是的。你是专业的,所以你比较懂。”


    “那还是得请教专业的马道长才有答案。”焦棠认为现场能收蒋鞍舟魂的,也就那位缺德的牛鼻子老道了。


    黎天白不得不提醒大家时间已剩一天半,旁枝末节的事暂且可放下,应该集中精神攻克手上已有的信息。


    “我查到杀害左栎的是一种机械装置,杀人的地点在蒋鞍舟私人别墅附近。”他抛出自认非常重要的线索。“这就意味着,凶手不仅要能造得出机械装置,还要买得起奔驰,还要与蒋新时、左栎、蒋鞍舟有联系,最后她是一个女人。这样的人符合条件的也就两个。”


    “真的只有两个吗?”齐铎幽幽开口:“我们查到的是,温容真与广继有联系,而且温容真可能绑架了严韶光。”


    焦棠看向黎天白:“你说的两个人,是指董艾霞和卢远昇的姐姐?”


    齐铎在旁补充:“卢远昇的姐姐叫卢青霄。卢远昇死之后,卢家的亲戚都推她当卢家的话事人。社区工作站的老员工对她的风评一般,说她很霸道、强硬,从小就爱和流氓来往,是一个出名的惹事精。因为她在卢家强压一头,所以弟弟卢远昇才被养成一个性格懦弱的废物。”


    黎天白点点头:“我说的就是董艾霞和卢青霄。她们财富丰裕,和死者有利益或者情感纠葛,而且作风一个恶毒,一个强势,有预谋杀人和连续杀人的过硬心理。”


    石竹听后,说出一个信息:“我刚在疗养院里打听到,这间治疗室是董艾霞派人改造的。所以为什么屋子里会喷洒出硫酸,连消防局的人也都解释不清。不过因为动墙体会影响疗养院结构,所以暂时不能凿开天花板调查清楚。”


    其余玩家默默抬头,已经在考察哪个角度适合拆墙,此时听石竹又慢悠悠说:“不过装载硫酸的玻璃钢管道,和暖气热水管大概率重叠。一旦打破两种管道,就会释放出大量的热气,下起“硫酸雨”,所以不建议在冬天贸然凿墙。”


    玩家听后,又默默将视线收回来。


    只有黎天白仍盯着天花板,恍然失色:“不用那么麻烦。我能感应到天花板里藏有装置系统。”


    他这么说的时候,齐铎已经身体力行,将手掌按入墙壁,整个人消失在墙上。


    众人翘首以盼,十分钟后,齐铎选了一处干净的墙面走出来,满头大汗,手里捧着一个椭圆形状的金属块。


    他掂了掂金属块,问黎天白:“是这玩意吗?”


    第120章 失踪下落


    黎天白接过金属块, 几乎在掌心碰触到时,金属块中间亮起红蓝两道光,光的背后是一组线路极其复杂的芯片。


    当黎天白真正将金属块握在手里, 红蓝两道光急速切换, 而后在场的人都听见轻微的嘀嗒、嘀嘀、嘀嗒、嘀嘀、嘀嗒、嘀嘀……不停转换的声音。


    这两种声音自然对应两种状态——开、关。


    黎天白的右手掌心幻化出一个齿轮状的机械,随之球状齿轮在链状的区块上旋转,左手的金属块上端一个小点迅速闪动。


    途灵脸色顿时煞白,一把将金属块后的电池抠下来。


    嘀嗒声消失, 齿轮也不转了。黎天白愕然看她。


    途灵余悸未了,说:“这个点亮起,表示蓝牙连接启动,如果凶手正好在附近, 就会被发现装置已经被挖出来了。我们会打草惊蛇。”


    黎天白了然点头:“那你将这东西的作用也解释解释?”


    途灵嗨地笑一声:“这不是很明显吗?蓝牙连接成功,装置就会打开, 硫酸就会顺着管道喷出来。这个技术并不难,难的是这东西不仅可以用智能产品控制,还能声控。在这么嘈杂的环境里, 精准捕获某个声音,以及解析声音的信息,对开发者而言还是挺有挑战性的。”


    黎天白:“所以, 控制这个东西杀死蒋鞍舟也可能是在场出声的人?”


    途灵点头:“尤其是陶北武杀蒋鞍舟的时候,钢板门没关,声控效果更好。”


    齐铎皱眉:“智能产品控制也好, 声控也好,依照距离来看, 凶手必须就在现场。”


    焦棠猜测:“有三种可能。第一,董艾霞杀死蒋鞍舟, 黑风衣女是她的帮凶。这种情况下,根据车辆停靠在德心中学这条线索,以及对陶北武‘洗脑’,伙同温容真绑架严韶光,种种迹象推测,帮凶是林江澜。第二,黑风衣就是卢青霄,她负责杀人,给陶北武洗脑,伙同温容真绑架严韶光,指挥林江澜替她掩饰罪行。第三,董艾霞和卢青霄强强联合,杀人或者雇凶杀人。”


    石竹木然的脸写满大大的茫然,焦棠的一二三,仿佛给她下了个“一二三木头人,不许说话不许动”的魔咒,她一动不动,非常诚恳地提问。


    “我……这……怎么分辨谁是凶手?”


    大家也都直白地望向焦棠,从她比平日更白的脸上寻找答案。


    焦棠不负众望地微微一笑,启唇道:“不知道……”


    递出去的期望就像递出去的礼金,再要回来就尴尬了。


    正当大家想,要不“假装我行我上吧”,只听焦棠长长叹口气,又说:“不知道办法奏不奏效,只能试试。”


    齐铎率先开口:“试试就试试,我们还有试错的空间。”


    大家都抱着同样的心态,大力点头。


    焦棠受鼓舞似地说出了四个办法。


    “第一个办法是从温容真方面下手,找到严韶光,通过严韶光来定位凶手。第二个办法是调查董艾霞和卢青霄的不在场证明,只要他们有亲手行凶的事实,就一定是有伪造的不在场证明。第三个办法是调查董艾霞、卢青霄的账户资金往来明细,制造机械、买卖车辆、雇凶杀人不可能半点资金痕迹都没有。”


    说到最后一个办法时,她声音陡然发紧。


    “第四个办法是下下策,就是召唤蒋新时、左栎和蒋鞍舟的鬼魂,找出真凶。但是马道士放不放鬼,系统允不允许它们说真话,都是巨大未知数。”


    从进现场第一天开始,大家就都知道最后一个是收效小,风险极大的笨办法,类似于不会做,只能靠蒙出题人意愿来写答案差不多。


    “有三个办法已经够多了。”齐铎笑道:“至少不是日暮途穷,无路可走。”


    齐铎:“我和你还有途灵,一块去查严韶光的下落。”


    途灵低声叫道:“这个局我非组不可吗?有没有可能你们自己就能双排?我感兴趣的是……”


    焦棠平静说道:“这局三人开黑,缺一不可。”


    途灵揉揉耳朵:“希望到时候我不会感觉我应该在车底,而不是在车里……我去!”


    黎天白:“我是律师,调查账户资金明细就交给我。”


    石竹也努力出一份力:“我是法务,我去问问董艾霞和卢青霄在案发时候的行程。”


    焦棠直视她缺乏灵气的双眼,语调不易察觉的柔和的一些。


    “这两个人行程很大程度是对外保密的,你能问到什么就什么,不需要逞能去找她们对质。”


    石竹万般感动,正要点头。


    “即使对质,你也打不过她们的保镖。你这个身体散架了,我还要去找马道长再借一副躯壳,免不了又要打一场没必要的架。”


    石竹收回不存在的眼泪,拍拍胸膛说道:“你放心吧,我会爱惜这副得之不易的身体。”


    焦棠微笑颔首,露出孺子可教的欣慰。


    齐铎在车上将详细行动计划,说给焦棠、途灵听。


    他煞有介事地给此次行动取了个名字——人渣拯救计划。


    然后,他将行动计划分成三个步骤,也煞有介事地取了口号。


    第一步骤,引蛇出洞。


    第二步骤,楚门世界。


    第三步骤,真心话大冒险。


    引蛇出洞。


    工作日,龙心湖景区的游客很少,温容真的店里客人不多,零散坐开三桌。


    焦棠三人将车停在温容真的面包车旁,肆无忌惮地打量这个满怀心思的女人。她原本也是一等一的美人,失去丈夫与女儿之后,那份美也跟着入土了,脸上爬满对岁月的怨憎,对故人的哀思。


    此刻她坐在桌边发呆,自从上次被刁舍刺激又失忆后,她变得更加容易走神。


    齐铎问焦棠、途灵:“开始?”


    焦棠肯定点头,然后低低呼哨一声,青空下掠过一抹白痕,然后车顶咚地被什么重物砸中,外人听不见,里头的人却难受地捂住后脑勺。


    妄相滋溜从打开的车窗,滑进后座,挨着途灵坐下。


    途灵这时看不见它,只能感觉周遭有气旋和冲击浪。


    焦棠抚摸额头,妄相才露出半截实影,对着途灵的脑袋哈气。


    焦棠拿出医院宣传栏里摸出来的严韶光证件照,啪地打个响指,后边妄相像酸奶一样化掉,又迅速组装成一个男人的形貌。


    途灵看着有几分像严韶光的矮小男人,小心问:“没这么矮吧?”


    焦棠:“是,具体数据和ID都靠你修整。我只给了它生辰八字,给不了基因。”


    途灵这才明白自己的任务,调出严韶光的ID编号,拿到他的设定档案,一通黑操作,身侧这具蜡像渐渐塑造成另一个严韶光。


    妄相严韶光和焦棠意识绑定,就类似做动捕时候,给焦棠穿上一件特殊服装,经过电脑处理之后,呈现出来的就是“严韶光”这样一个动画人物。


    接着,冒牌‘严韶光’下车,埋头走进店里,选择靠门边的桌子坐下。


    温容真半天反应过来,悻悻起身走过来点单。


    “吃什么?”


    “招牌饺子。”‘严韶光’将头几乎埋进蓝色衬衫里,这种天气穿单薄衬衫本就反常,可温容真竟未多看一眼,扭身便走了。


    回来时候,她手里端着一碗饺子,咚地放下后,又绕到柜台边发呆。


    焦棠在车里咧了咧干燥的嘴角,这样可不行。她索性大手一挥,‘严韶光’的饺子碗哗啦砸碎一地。


    这下温容真总算回魂了,愣愣盯着地上的碗,两团热气迅速从脸颊烧向耳侧,眼皮支棱起来,瞪眼怒视‘严韶光’。


    ‘严韶光’恰如其分地抬起下巴,和温容真来个正面相对。


    然后下一秒,哗啦,‘严韶光’推倒桌子拔腿就跑。温容真操起擀面杖奋起直追。


    ‘严韶光’跑出店,直直钻进车里,途灵嗡嗡踩尽油门。


    温容真随手抽出面包车钥匙,打开车,开始不要命地追上来。


    后座上,焦棠一面维系妄相,一面寻找地形的突破点。


    惊慌失措的温容真根本没注意到,自己开过的路一共有九个出口,并且已经第三次从一个出口出去,又从另一个出口进来。


    在固定剧情里,‘严韶光’是大概率要被杀死的,温容真是大概率见证他死亡的人之一,她所前往就是那么一条充满死局的道路。


    车里的‘严韶光’暂时顶替了NPC严韶光的位置,所以他走的路也是温容真走的死路。


    至于哪条是死路,就看焦棠的“造化”了。


    首先,这条路的方位一定与温容真不相冲,但与严韶光相冲。


    温容真出生庚戌年,庚金戌土。金克木木克土,逢木无咎;土生金金生水,遇水可入;火克金,见火必躲。


    严韶光出生己丑年,己丑土。木克土,逢木大凶;土克水,遇水夷险;火生土土生金,见火大利。


    二者结合,焦棠判定,有木的地方就是路的正确方位。


    其次,这条路的风水必定是凶险之地,遇温容真生,遇严韶光死。


    焦棠侧头,东南巽四是木,东震三也是木。


    现在是下元,阴遁六局,奇门遁甲中,丁奇到巽宫,为玉女留神,风火相合。


    温容真见火必躲,严韶光见火大利,因此焦棠最后选择了正东方向。


    最后,这条路一定有阴兵将至,拦路阴障会提前预示。


    焦棠死死盯着东面震三方向,当隐隐窥见一面青旗在雾里“招手”,心下大定。


    “往东边开,过去之后,换我开车。”


    齐铎和途灵斜眼看她,想她没开过车的人,到底有没有驾照,不过事急从权,途灵已经做好换司机的准备。


    楚门世界上演。


    车子飞速驶过挂着青旗的大杨树,焦棠挤进驾驶座。


    途灵腾出手来,立刻准备电脑,齐铎已经在一旁摇下车窗。


    车速极快,风迅猛涌入车内,齐铎的黑雾起先在车里打转,慢慢如潮水涌出窗外,将周围两条道路渲染成黑夜。


    夜里,青旗招摇,风声鹤唳,夹道多了好几条鬼差,打算拦住焦棠的车。焦棠边开车,边擦拭冷汗,精力耗损已经快到极限。


    途灵迅速调取龙心湖周围的路段,通过对大杨树的定位,找到相似度达百分之九十的街道。然后她获得场景编号后,立即做场景调换和渲染,争分夺秒、挥汗如雨,终于抢在五分钟内将周围环境改造成功。


    青天化日重现,鬼差都蒙了,转过虚影不知藏进哪里。


    齐铎一边运用能力,一边接过方向盘,焦棠脱力靠在后座,若细看副驾驶的‘严韶光’,五官已经像融化的糖人,彻底走形。


    齐铎开足马力,车子神龙摆尾,将温容真甩出五十米远,驶入雾里。


    温容真眨眼就跟丢了人,忙像泥鳅一样,滑下身子,眼睛凑到方向盘上,使劲往四周探照。没关严的车窗吹进风,她凌乱的发丝在空中张牙舞爪,与之歇斯底里的狂乱神情相映成彰。


    严韶光真的逃跑了!温容真意识到这个事实时,手脚止不住的颤抖,她不再顾着往前开,而是猛地停下车。


    她在车里反反复复调整呼吸,灌了几口矿泉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后,她再次启动车子。这一次,车子朝着一条崎岖小路开进去。


    崎岖小路的尽头有一片荒废的农舍,经济开发促使这片区被前面的高新开发区阻隔,形成城市边缘一座孤立的陆地岛屿。


    “陆地岛屿”没有收入,便没有居民,久而久之就成为一座“鬼岛”。有许多孤魂野鬼会停泊在此,有些是流浪汉,有些是临时劳工,有些是非法职业者。


    白天这里没有人,温容真来过几次都碰不上一只猫一条狗,她总是慢慢停下车,悄悄走在干涸的,塞满垃圾的水沟旁边,以防有人出来时,能够迅速溜下去躲起来。


    这一次,她几乎将车铲到树下,嘭地开门关门,然后猛冲向一栋危楼。


    她踹着危楼的门,完全不顾上面还戴着前几天她自己亲自挂上的锁,突然她跳起来绕到后窗户上,扯开上面的铁皮,徒手敲碎玻璃窗,伸手就往碎玻璃楞上穿过去,拧开内侧的把手。


    屋里很暗,她必须爬进去才能看清楚人还在不在。当她双腿使力蹬墙时,身后伸来一记闷棍,她哼了一声,旋即软倒过去,被齐铎接住。


    途灵无声指了指前门的监控,提醒凶手可能在监控后面看着他们。


    焦棠反手掷出一枚石子,连弹几下,将三个显眼的监控镜头打落下来,然后一一碾碎后,破门而入。


    屋里灰尘很大,倾倒的家具中间有一个突兀的手术台。手术台上躺着一个昏迷不醒的男人,看模样被折磨剩半条命,这就是严韶光,曾经无视别人的痛苦与哀求,如今也被别人抛诸脑后,独自忍受恐惧与痛苦。


    严韶光的手臂悬挂点滴,点滴瓶子里装着透明的未知药物。点滴针头连接一条线路,线路又连接心脏和脉搏处的贴片。贴片又连接着一台电脑。


    电脑里有一个无法被修整的,写死的代码。途灵解释如果强行停止程序,很可能启动保护机制,结局是严韶光可能被炸死,也可能被某种隐形毒液毒死。


    焦棠环顾四周密密麻麻的煤气罐,认为炸死的可能性排第一位。以免他们也被爆炸波及,只能当场叫醒严韶光。


    齐铎站上前:“是时候真心话大冒险了。”


    他先是拍了拍严韶光凹陷的脸颊,又在他耳边大声呼唤。没醒。


    途灵用刀鞘在他人中、脖子、腹部抓挠,同样没效果。


    焦棠无奈地看他们两个,然后抽出了一根香,非常抱歉地拔了食魂兽几根毛。


    齐铎眼睛一亮,这波操作他懂,迅速捂住口鼻。


    焦棠燃烧了混杂食魂兽毛的香,屋子里飘起一阵红烟,看上去剧毒无比。


    严韶光在红烟中,脸色可见的恢复点血色,他非常努力地睁开半条眼缝,但是说不出话。


    他当然说不出话,因为系统不让他说,他一个固定剧情里要挂的人,也不该死前多话。


    焦棠虚虚在他手背上方拍空气,点头说:“韶光啊,主任我来送你最后一程了。你死之后,不要记挂院里的事,我会让那个火气很旺的幸医生代替你的位置,继续发光发热。”


    严韶光半条眼缝明显又努力睁大一些,牙齿咯哒咯哒在抖。


    焦棠:“你说出来吧,谁害你这样的,我替你伸冤。”


    “来,小途。”她招手途灵:“把姓董的,还有姓卢的照片找出来,给严医生过目。”


    焦棠:“严医生啊,如果你认得仇人,就眨两下眼睛。”


    途灵将电脑屏幕对准严韶光,先切换到董艾霞的照片,严韶光很重很重喘了一口粗气。然后她切换到卢青霄的照片,这一次,严韶光呜呜呜哭咽起来。


    焦棠指着卢青霄照片:“就是她。”


    严韶光呜呜呜,像个无助的孩子在向大人哭诉。可能是哭得太用力,心脏一时没缓过来,人又陷入昏迷。


    焦棠看了看,把滑到地上的白大褂拎起来抖了抖,盖住他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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