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躁郁病人
这场六个人的身份分别是, 焦棠是医生,齐铎是社区志愿者,黎天白是律师, 刁舍是城管, 途灵是交警,石竹是某家公司的法务。
这六个身份与案件息息相关,点亮屏幕前他们脑中飘过一句:来活了。
点亮后,众人神情冷淡, 脑中晃了晃,皱眉的皱眉,咬指甲的咬指甲。
焦棠看到的信息是:焦主任不好了,你的躁郁症患者蒋鞍舟回家途中被人袭击了, 院长让你快去市二医院的烧伤科跟进。
焦棠首先捕捉到的信息是,受害者蒋鞍舟没有死, 所以不算命案,其次他患有精神疾病,最后他被人袭击烧伤了。
她不紧不慢分析完信息后, 又调出档案查看,自己的身份是隶属安康精神疗养院的一区主任,下面管了二十几名医生, 三十几名护士,两百多个病人。
焦棠还欲借职务之便查蒋鞍舟档案时,发现网页转了半天出不来, 看来是内网私密信息,无法在外网查询。她收起手机, 抬头看,刁舍已经走了, 石竹还在慢条斯理地用笔记本写写画画。
黎天白审视了石竹几眼,开口:“五分钟分享信息。”
黎天白将手机屏幕朝向其他人,信息显示——黎律,你之前是蒋鞍舟的辩护律师,他还在两年的刑事申诉时间内,还是你负责他的案子。现在他被人浇汽油烧伤了,你快去市二医院烧伤科看看情况。
石竹见他如此自觉,充满信任的双眼闪了闪,也将手机屏幕转向其他人。
手机信息——石助理,大老板的儿子被人浇汽油,在兰博基尼里面烧伤了,伤情严重,你快去市二医院烧伤科探视,记得做好记录,必要时候全体法务员工都要取消假期。
途灵也照做,将信息公布出来——老途,太禾城发生一起严重的车辆袭击案,现在增调你去支援,速去市二医院烧伤科找谭队。
齐铎的信息则是:齐铎,你们龙心社区的蒋家公子,蒋鞍舟被人在跑车里纵火烧伤,市二医院烧伤科,你去走动走动,显示我们社区的真诚关怀。如果有记者或者网红直播,要说好话办好事,你懂的。
核心信息差不多,但透过差异处可以大概描摹出受害者的基本信息——
蒋鞍舟,社区纳税大户,大公司老板儿子,患有躁郁症,曾因刑事犯罪被起诉,目前处于申诉期,开着跑车上街时,被人浇汽油烧伤在车里,住院治疗中。
黎天白嘱咐各人注意安全,几人便分散开去,正式投入游戏中。
市二医院烧伤科,乱糟糟的一条走道上挤满人,其中扎堆的一帮西装人员里有石竹的身影,胸口工牌上写着“赛艾维医药”。
病房门口比过大年还热闹,焦棠垫脚探头,房间内几名警察正在做笔录,途灵穿着便服,坐在床边,负责用电脑记录。
病榻上“伤情严重”的病人,染着一头白发,神情恹恹,眼睛盯着手机,别人问十句,他嗯一句,态度可谓目中无人。
他的左边胳膊缠着绷带,焦棠听了两耳护士的悄悄话,知道蒋鞍舟开的是港牌车,驾驶座在右边,而国内车辆驾驶座在左边,纵火犯没预料到这点,敲碎左边车窗迅速浇汽油,油都浇到副驾驶座上,零星几点溅在开车的蒋鞍舟左手臂上,所以他才光荣破了点皮。
蒋鞍舟年纪十九,家世显赫,不曾受过这种恐吓,他听得不耐烦,陡然将手机整个往途灵身上砸,幸亏她躲得快,最新款的智能手机砸到地上,碎裂一角。
他眯着一双眼,将在场的人扫了一遍,突然冷笑一下,翻身往内侧躺下,盖住一床被子。
烧伤科的主任当即咳嗽一下,下逐客令:“病人要换药了,大家都出去避一避。”
焦棠也微微眯起眼,视线逗留在点滴瓶的反光处,在那里她看见被子下躲着一张扭曲的笑脸,蒋鞍舟正用一把小刀有一下没一下地割病床栏杆。
人员都请出去,门口留出一条道,焦棠挤入即将合起的门内,向在场同行表明身份,于是她顺利留在病房中。
烧伤科五六名医生围着蒋鞍舟,连简单的上药都是副主任级别来干,焦棠悄无声息站在蒋鞍舟床尾,与他对视。
蒋鞍舟扯出一个无所谓的笑,说:“焦主任,你的鼻子比狗还灵。”
焦棠想这句点评倒是中肯,不过面上十分凉薄,问他:“病还没好就开跑车,城区路段速度飙到一百八,该夸你精神好,还是脑袋不清晰呢?”
蒋鞍舟阴住脸,他才十九岁,在场许多人比他大了不至于一轮,此时都噤若寒蝉,吓得不敢出声,又都用敬佩或责难的眼神瞪视这位不怕死的同行。
“焦医生,精神病人杀人是不用负责任的。”蒋鞍舟枕着双臂,任由拆掉绷带的伤口糊着血和药膏,压在墙上。
焦棠皱眉,她一皱眉,蒋鞍舟眼神亮了一个度,仿佛看对方吃亏是一件心情很好的事。
焦棠深觉他真的有病。“往你车上倒油的人长什么样子?”
“就长你这样啊。”蒋鞍舟开玩笑。
“长了嘴就好好说话。”焦棠耐心即将告罄。
蒋鞍舟翘起二郎腿,开始抖腿,边抖边笑,说:“你是不是也巴着我死?真奇怪,我就是死不掉,连命都比别人好太多。你信不信有些人天生就是被派来淘汰掉这个世界的垃圾的?神的使者。”
焦棠忍了忍,没忍住,问:“垃圾?你是在说你自己吗?”
“焦医生你再这样让我不开心,我就要投诉你咯。”
蒋鞍舟摸摸嘴角,笑着笑着,忽然嘶地叫起来,伸手拔掉点滴针头,操起桌上水杯砸到旁边缩着肩膀的护士长身上,吼道:“没看见我疼着吗?”
护士长瑟缩了一下,凑上前去给他重新处理伤口,一层皮又被他蹭掉了大块,猩红的血肉暴露在外面。
蒋鞍舟不经意地哼了一句:“我爸怎么还不来?”随后便不再出声,眼睛盯着窗外的枯树干,那儿还有残留的积雪。
短短半小时,焦棠已领略到什么叫做“驴头不对马嘴”,蒋鞍舟这个NPC就是分裂的倔驴和野马,从他身上套不出有用的情报。
她从病房退出来,见到被拦在外面的社区志愿者齐铎和城管刁舍,忽然郁闷之情一扫而空,她示意齐铎跟上,刁舍眼镜泛着寒光,与守门的护士对峙。
两人来到医院外,齐铎皱眉:“刁舍不会按照正常程序玩游戏。我担心他的手段会影响我们。”
焦棠有同感:“静观其变吧,也好看看清洗计划的人都是怎样办事的。”
清洗计划的人既然有将游戏当做屠戮乐园的计划,那行事作风一定有别于普通玩家。
齐铎面容稍霁,问:“你查到什么?”“没查到什么,就是得到一个方向,这个阶段与其将精力放在蒋鞍舟身上,不如查一查纵火案背后的实情。”
焦棠说完,将下巴埋入羽绒服领口里,露出一双澄澈的大眼睛,淡然道:“我先回趟精神疗养院,晚点再汇合。”言毕,只身迈入细雪中,齐铎盯了一会儿,也接受她的提议,转身离开医院。
这个现场的可活动范围很大,几乎涵盖了整座城市三分之一的土地面积,玩家白天可自由活动,夜晚则需回到系统安排的龙心湖旁的旅馆。
城市造景真实,早高峰路上车水马龙,焦棠没有选择交通工具,而是开了智能手机的导航,在楼宇间快速穿梭。
安康疗养院就建立在龙心湖的东侧山脚下,幽静无人,焦棠用身份卡穿过哨岗,步过长长的林荫道,然后进入医院主楼。
甫一进门就见到一名穿白大褂的年轻医生凑过来,火急火燎,衬得满脸痘痘发红发肿。
他喊道:“焦主任,你可算来了。今天严医生不在,37号病床的老人哭喊了一天,我们给他上了束缚带。如果再这么叫下去,是不是该用药?”
焦棠拂拂手:“按规矩办事。”
“那是,那是。只是你给严医生递个话吧,三天两头不在,好歹提前报备。我们自己手头也有好几个病人……”
焦棠循着办公室挂的牌子,摸入自己的单间,转头敷衍一句:“知道了。”
她就要关上门,这个不会看眼色的医生仍在嘀嘀咕咕,说的话却让焦棠动作顿住。
“你再大声点。”焦棠返身望着他。
医生啊了半天,反应过来,好不容易逮住给领导打小报告的机会,连连抱怨:“我是说,严医生虽然是蒋公子的主治医生,有外出的权利,可是随随便便旷工,不把医院纪律放在眼里,会给我们一区造成影响。其他区都看在眼里,说我们是蒋家养的私人看护……”
焦棠颔首,原来还有一位隐藏NPC叫严医生。她抬眼看了一下青年医生胸前的牌子——幸雨,说道:“幸医生,劳烦将严医生和蒋鞍舟的纸质档案都拿到我办公室来。”
抱怨没有收到正面反馈,幸医生惆怅点头,佝偻的肩背垮成一道山坡,填满一名社畜对工作的巨大怨言。
焦棠关起门,坐到办公桌后,先是检查抽屉,并无发现,于是按亮电脑,输入工牌号和姓名,登录进内网。
她开始调阅蒋鞍舟的病历,一分钟后,一份完整的、骇人听闻的档案呈现在眼前。
第102章 四起命案
蒋鞍舟, 男,19岁,高二辍学, 父亲是赛艾维医药公司董事长, 蒋新时,母亲是赛艾维医药公司总经理,董艾霞。
蒋鞍舟自幼被送到澳国,当作接班人培养, 在其十二岁时,当地社区的志愿者举报他存在未成年聚众酗酒,违规驾驶车辆,入室偷窃等行为, 所以蒋新时派人将他接回国。
归国之后,蒋鞍舟因为生活习惯与教育背景差异, 无法融入校园生活,屡次触犯校规,多次转校, 导致他情绪更加不稳定,又由于家庭缺乏关怀与沟通,在他16岁时, 确诊为严重的躁郁症。
过往经历中,蒋鞍舟有多次虐待宠物、辱骂、暴力殴打家庭佣人的恶习,这些行为不仅未得到有效遏制, 而且还受到母亲董艾霞的包庇与纵容,因此酿成了后面杀人犯罪的悲痛惨剧。
在蒋鞍舟16至18岁期间, 他一共杀了四名受害者。其中三名是他的同校同学,一名是他的家庭老师。杀人手法残忍, 但他事后立即报警自首,而且经鉴定,犯罪时处于发病期间,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所以不负有刑事责任。此外,犯罪时蒋鞍舟仍未成年,所以四起命案均以无罪结案。
目前这名杀人恶魔受到的最大惩罚就是乖乖待在安康疗养院里,外出时需向社区及当地警方报备。
但是,以蒋家的财力,安康疗养院里只有一间空房子,档案里只有一页页造假的药物及留院观察的记录。
这份档案看得焦棠眉头紧锁,胃泛酸水,说句“蒋鞍舟就是个人渣”恐怕都无法形容他的恶劣行径,金钱这块遮羞布替他吸食着四个家庭巨大伤口上的脓血,让他仍然光鲜亮丽,为所欲为。
还会有第五个受害者吗?下一个会不会是我?这是世人恐惧他的原因。世人的恐惧与不安全感又反作用在他身上,让他更加兴奋、暴虐。
查完蒋鞍舟,焦棠又搜索姓严的医生名单,锁定一名叫“严韶光”的男性医生。此时房门敲响,幸医生递过来一沓资料,咕哝几句37号病床老人的情况,心不甘情不愿地退出去。
焦棠翻阅材料,包括蒋鞍舟的入院登记表,以及四年来每次的复诊记录,其中还有四份精神鉴定的复印报告,报告写明蒋鞍舟在杀人时精神极度失控,甚至出现失忆现象,给予无刑事责任的参考意见。所有文件下面的签名都是严韶光。
焦棠又走出去,跑到楼上的行政办公室,敲了敲入门办公桌的桌面。角落里钻出一条影子,上了年纪的女人戴着老花镜,堆笑问:“焦主任,晚上食堂烙酱饼,给你带一个?”
“不用了。给我找找严韶光的出勤表。”
“严医生哦。怎么,上面查考勤?”女人凑热闹不嫌事大。
焦棠:“不是。你给我就行。”
女人:“总要有个说法。考勤是私人事情,除非院里查作风纪律,否则就以严医生和院长的关系,别说你,副院长来了也只能空手而回。”
焦棠叹口气,偷偷从空间里摸出一小块金子,这是从道具上抠下来的装饰品,递到女人手里,说:“给你孙子的,满月酒没来得及过去。”
女人喝笑了一下,掂了掂,说:“焦主任,我孙子都两岁了。”
“不过呢……”女人笑着将小装饰揣兜里:“你的心意怎么能拒绝 ?改天带过来给你瞧瞧,长得可标致了,要是长大后有焦主任一半本事,我就是死那也是笑着死的。”
“考勤表。”焦棠两指笃笃扣桌面。
女人将破旧电脑打开,打印出一大份表格,递到焦棠手里,还打算继续拉家常,焦棠二话不说抬脚就走。
走廊上,焦棠边走边快速翻动纸张,以往,严韶光的出勤频率是周一周五待在院里,周二周三休假,周六值夜班,周四周日外出到蒋家,对蒋鞍舟进行治疗与疏导。
但自从周一出现在医院后,已经连续三天无故旷工。焦棠顿时心中一凛,莫不是严韶光出事了?
焦棠走到护士站,问前台值班护士:“这几天严医生打过电话来吗?或者你们有谁和他联系过?”
前台值班护士顶着大大的黑眼圈,机械摇头:“没有接到他的电话。他好几天没出现了,护士长打过电话给他,关机了。”
一个现代人可以旷工,可以不回信息,但不会连续几天关机。焦棠此刻确信,严韶光不是死了,就是失踪了。
焦棠:“他住在哪里?查得到吗?”
“院里都有记录。我查查。”前台护士尽责替焦棠解忧,不一会儿便在便签纸上写下一个地址,交给她。
焦棠揣着便签纸,冷着脸步出医院。
这场有太多零碎信息,她想尽快找其他人对齐。
焦棠第一个要找的是黎天白。作为蒋鞍舟的律师,他应该掌握了大量案件的信息。
恰好过河碰上摆渡的,几人巧到一块去。焦棠找到黎天白时,他正在医院附近的咖啡厅和途灵碰面。
黎天白没想到焦棠会主动找他,一向公事公办的态度也缓和许多,对焦棠也有队友间的欣赏。
他问焦棠:“你不来找我,我也打算去趟疗养院找你。”
焦棠啜了口黑咖啡,啧啧舌,勉强下咽,说:“嗯,你先把到手的信息分享出来。”
黎天白眉头一挑,这姑娘还真不见外。他将几个大文件袋堆到桌子上,说:“资料你们回去慢慢看。我先简单总结。”
途灵端着电脑,开始记录。
黎天白:“蒋鞍舟的基础信息我就不说了。主要说说他身上的四件案子。第一件是四年前,蒋鞍舟16岁犯下的,死者叫陶靳烽,男,15岁,初三学生,出了名的校霸。事发当晚,蒋鞍舟邀请陶靳烽一起去龙心山飙摩托,第二天凌晨3点,蒋鞍舟在山顶的凉亭里把陶靳烽当场刺死,行凶后蒋报警自首。经过法医尸检,陶靳烽死于心脏失血,凶器确实是蒋鞍舟携带的一把水果刀。不过陶靳烽身上有很多擦伤,根据蒋鞍舟的口供,他交代陶靳烽在半山路段曾因太黑而摔伤。根据车辆轨迹勘定以及伤痕鉴定,基本符合蒋鞍舟所说的事实。”
焦棠:“那又怎么判断蒋鞍舟当时处于发病状态?”
黎天白笑道:“这不是你的专业吗?”
焦棠语噎:“你那边没有记录?”
“没有。精神鉴定是由你们院一名姓严的医生出具的。不过从律师所的记录来看,蒋鞍舟报警的同时,蒋新时就给他安排了律师和医生,所以推断是第一时间做的检查。”
焦棠颔首:“所以一切都由严韶光说了算。第一件案子后续呢?”
黎天白:“蒋鞍舟安然无恙,陶靳烽的家属提出申诉,后来二告还是维持原样。陶靳烽的家也在龙心社区,具体家庭信息得问齐铎。”
途灵追问:“第二件呢?”
“第二件是蒋鞍舟17岁犯下的,死者叫慕琬琬,女,16岁,蒋的高一同班同学。慕琬琬和蒋鞍舟相传是男女朋友关系,事发当晚,蒋鞍舟把她约到一个高级会所,第二天早上,会所的服务员发现蒋鞍舟睡在床上,不省人事,慕琬琬死在浴缸里,死因是被花洒水管勒死。服务员叫醒蒋鞍舟后,蒋鞍舟主动报警,并且声称自己吃了大量安眠药,不记得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事后,医生确实在蒋的胃和血液里检测出安眠药的成分。同样的,蒋新时也是第一时间给儿子安排了律师和医生,所以蒋鞍舟又一次逃过了法律的制裁。”
途灵倒抽口气:“典型的连环杀手犯罪频率变高了,伪装的技巧和套路也变熟练了。”
黎天白叹息:“蒋鞍舟方面不好说,但死者家属肯定希望他受到应有的惩罚。慕琬琬的家属也在继续上告,拖了两年还没走完程序。第三起案子和前面两起一样,死者也是蒋鞍舟的同学,不过是他新转校后结交的朋友。蒋鞍舟的情况是不允许再上学的,但是他的母亲董艾霞动用关系,让他进了一所国际私立学校。学校里有一个被霸凌的小可怜,也就是第三名死者,叫卢远昇,性格比较老实巴交的男生,17岁,读高一。”
焦棠沉吟了一下,缓缓说道:“蒋鞍舟挑选的对象似乎没有特定的因素。性别不统一,外在条件和性格也不统一。”
“你说得对。蒋鞍舟挑人就和看心情买车一样,只要他满意无论如何都要入手。”黎天白揉揉额角,纵然见多生死,他仍然对一个少年能丧失人性至此,感到惊讶与厌恶。
“蒋鞍舟有自己一套别墅,除了佣人之外,平时没有人出入。案发当天是周二,佣人出门办事,蒋鞍舟把佣人锁在门外,和卢远昇在房里玩游戏。一直从中午1点玩到晚上9点多,期间佣人在门外听到两人的争吵声,还有蒋鞍舟疯狂的尖叫声。晚上9点30分左右,蒋鞍舟来开门,佣人看到他浑身是血,笑得比鬼还吓人。佣人当场报警,蒋鞍舟把报警电话接过去,主动承认杀人。警方在别墅地下室发现了卢远昇的尸体,还发现卢远昇脖子上缠绕着游戏手柄的线路。医生检查发现,卢远昇和蒋鞍舟身上都有打斗留下的伤痕,甚至蒋鞍舟大腿上有几处自己划下的伤口。”
途灵呵了一声。
黎天白也跟着轻呵了一下,说:“就是这些伤口让蒋鞍舟看起来像个精神失控,连自己都刀的病人。精神鉴定报告十分完美的佐证了这一点。卢远昇家是开公司的,有点家底,所以他们上诉的力度是最大的。听说卢的父母为了他的案子,奔走在黑白两道之间,有传言卢家准备买凶杀人。”
焦棠:“这种传言法律上会采纳?”
黎天白意味深长:“法律不会采纳,可是律师辩护时候应该是个不错的攻击视角。”
焦棠也学他们呵了一声。
黎天白口干舌燥,闷灌下一口冷咖啡,连喉咙口都是苦的。“第四起案子,死者叫严庸。”
焦棠脱口而出:“也姓严?”
途灵:“和那名严医生什么关系?”
“远房亲戚关系。就是严医生介绍严庸到蒋家做家教的,否则以蒋鞍舟的风评,别说家教,就连接触不到他的佣人,都是高出市场价三倍的工资聘请的。”
黎天白摇摇头:“在蒋家真是,有钱赚可能没命花。严庸,男,48岁,高级教师职称,教数学,性格一板一眼,教学手段比较严厉,手底出过几名高材生。最近因为母亲生重病,急于用钱,所以答应帮严韶光的忙。案发当晚,严庸到蒋家老宅给蒋鞍舟上课,当时屋里屋外有十几个佣人和保镖,按理说是很安全的。但是……”
黎天白目光沉下:“晚上10点左右,蒋鞍舟突然当众发疯,持刀要自杀,将所有人都赶到一楼去。严庸被堵在四楼的房间里。蒋鞍舟住的四楼和三楼之间有一道安全门,就是为了防止蒋鞍舟发疯乱咬人设置的。结果严庸不熟悉家里情况,受了惊吓往四楼跑,这下羊入狼窝,有去无回。佣人通知了蒋新时和董艾霞,直到那两个话事佬回家,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后来还是蒋鞍舟自己报的警,打开了安全门。大家跑上楼一看,严庸不在房里,而是冰凉凉地躺在楼下的花坛里,头朝下,颈骨摔断,全身骨折。”
黎天白交叠手,语气饱含讽刺:“现场痕迹显示严庸是被推下去的,但蒋鞍舟一口咬定严庸是自己跳下去的。事前事后,蒋鞍舟都是一幅失心疯的癫狂状态,因此法院经过仔细斟酌,认定了案发时,他精神失常的事实。”
四起案件听下来,气氛比咖啡厅外的天空还凝重,当丑陋的恶毫无保留地展示在面前时,任再冷静的玩家也会毛骨悚然,原来人性之恶可以如此深不见底。
但,对于玩家而言,四起悲剧背后牵连着的是四个家庭,和许多悲痛欲绝的家人,他们都有可能成为这个现场的答案。
第103章 第一死者
黎天白的信息是最完整的, 途灵与焦棠对其中做了补充。焦棠特意提到严韶光失联一事,黎天白万年不变的结论是“等系统消息”,这符合他一贯谨慎的作风。
焦棠固然也同意等消息, 但她不甘于被动的处境, 决定先自己行动。
黎天白表明,他组队进入现场的第一目的绝非破案,所以有任何关于案件的线索他会毫无保留地分享给队友。他的真实目的是找到连接焦棠、齐铎、途灵虚拟新环境的办法。
焦棠走出咖啡厅,途灵配备了车, 顺捎她一程。
途灵说黎天白给她安排了任务,在刁舍身上安装追踪器,上次燕子牺牲后,跟踪记录仪被改进, 现在能锁定玩家ID,在同一个现场做到远距离跟踪, 甚至能判定玩家有没有被批马甲,这也算是燕子的功劳。
焦棠点头,指了路边让她停车。
焦棠钻入风里, 顺着便签条上的地址前进。
市中心一幢灰色公寓前,有一个小公园,小公园里有个秋千。秋千上, 忽高忽低地荡起一个黑色人儿。
焦棠就着忽高忽低的视线,盯着公寓二十层的走廊。走廊上一道暗红色的门边有几条影子。那真是白日里的黑黢黢的影子,人形, 舞动着长臂,就要钻进门里。
门上方有一块八卦镜, 静幽幽泛金光,将几厘米厚的门板铸成铜墙铁壁。
今天怕是进不去了。焦棠头疼, 那几条影子一看都是极凶的游魂,不知道吃了什么东西,肚子鼓囊囊,还发着光,若是吃了人的精魄才长大的,此时近身肯定讨不了好。
这便无法确认严韶光是死是活,难道真的只能等?
焦棠脚尖点地,从秋千上跳下来,插着兜走出小公园。走到一半,突然又折回来,嘴角擒一抹笑。
五分钟后,她趴在二十一层楼上,从空间项链里召出两只小东西,一黑一白。黑的是食魂兽,大口嘶吼,露出尖锐细密的牙齿。白的是妄相,嘶哈嘶哈地咧门牙。
焦棠小声开心地叫“打起来、打起来”。
擂台上,食魂兽朝妄相重重扫出去大尾巴,妄相身子扭了扭,气体组成的身体扩散成几根麻花,又合拢成一股尖刺,往食魂兽背后戳。
两头东西从栏杆打到墙缘,从楼外打到楼下,空气逐渐燥热。焦棠一边翘首,一边飙鼻血,精力汹涌流出体外。她扶起栏杆,兴奋地跑下楼。
只见食魂兽被妄相摁在八卦镜下的门板上,滋啦滋啦煎烤。
妄相是一种意识投射物,无惧术法,可周围游魂识不出它,以为是什么鲜香的灵魂,全围上去撕咬它。
焦棠就觉得肩膀胳膊哪哪都疼,疼到极致时,脑里陡然闪过杀念,快得无法捕捉,但妄相捕捉到了这个信号,眨眼间,前爪长出斫刀,唰唰唰将黑影拦腰斫断。
黑影腹中红光炸开,暴露出里边交错的线路,焦棠站得近看得清楚,线路是货真价实的细电线,黑影又是货真价实的虚影,二者结合竟然产生了阴阳傀儡的效果。这种唯心与唯物的结合,大概率出自同场刁舍之手。
鬼影消失,焦棠将废弃的电线团成麻团,塞进空间,打算带回去让黎天白过过眼。
她虚弱地收起妄相与食魂兽,撬开那扇被拍扁的铜门。
严韶光的房间充分说明他是一个有钱赚没命花的人,装修奢华,高档的补品、酒类、服饰摆满橱柜,卫生却一塌糊涂。
焦棠在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内,翻出了他的照片,典型的斯文败类长相。
接着她在卧室内找到一台电脑,没有设置密码,登录进去就见到标注“病例研究”的文件夹,点开看到一堆SCI论文,其中夹杂两个文档。
其中一个写着“J病例”,文档是关于J病人的治疗日程。
J病人患有重度躁郁症,童年遭受过侵害,留下了严重的心理阴影。J病人还有高度自恋型人格障碍,极端情况下,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而且病发诱因复杂,爆发时间短,往往没有强烈的征兆。
严韶光指出,经过长达四年的治疗,J的病情已经好转,由于具有自恋型人格障碍,导致这种好转的迹象被有意掩盖,所以判断J病人是否处于发病期,是否具有刑事责任,需要综合因素判断。
焦棠猜测如果J病人指的是蒋鞍舟,那他实际上已经好转,是在清醒的状态下犯罪的。
另外一个文件是国外论坛的一些截图,焦棠看了几十条中文对话,都是昵称Yan与Lin的争论。
争论的焦点从精神病人犯罪的社会影响,到出具模糊的诊断证明算不算一种犯罪从属,可以说二人对话矛盾不断升级,最后发展为互相攻讦、互留证据的地步。
关于这个Lin,除了ID地址显示是同城外,电脑中再无其他线索,焦棠将截图拍摄下来,转身搜索屋内其他地方。
焦棠在冰箱里找到过期四天的三明治,在卧室床边看到一双踢翻的拖鞋,在衣柜内见到拖在地上的半条裤筒,在被子上见到拔下的手机充电线。
然而最惹眼的当属厨房的刀架,上面只有菜刀,没有水果刀,可是她又在沙发茶几上见到一个发霉的苹果核,一堆螺旋状的苹果皮,却四处找不到削皮的刀。
结合这些东西,不难想象,严韶光是被临时叫出门的,并且出门时十分慌张,还顺便藏起了茶几上的小刀。
他会去见谁呢?蒋鞍舟?死者家属?还是那位同城结怨的Lin?
忽然一道细小的声音抓住她耳朵。几乎在门打开的同时,焦棠像一条鱼溜进了厨房。
来人轻声推开门,在客厅巡视一圈,那双鹰隼的眼睛蓦然转向厨房,正是刁舍。他手里还抓着零散的电线,忽然狂风暴雨般的黑色线条从他手上脱飞,刺破厨房玻璃拉门。
刁舍转入厨房,那些黑色线条在白墙上砸出一个个黑坑,每一根都是燃烧过后发黑的电线,顶端还噼里啪啦地窜过电流。
一阵风涌入,厨房窗户大开,刁舍探头,楼下一辆车驶离远处大门。
车内,途灵专心开车,齐铎倚在后座,焦棠在副驾驶上拍去袖子上的灰。
齐铎脸色冷凝,问途灵:“黎天白为什么不让我们反击?”
途灵:“白哥有自己的计划,希望你们两位忍一忍。他说秋后算账,到时候会让你们算个痛快。你们就当帮个忙。”
“他话倒说得好听。”齐铎收起冷脸,直起身子对副驾座的人说:“你来找严韶光,有特殊的理由吗?”
焦棠将严韶光一事和盘托出。
齐铎听完,分析:“假如他是本场的死者,系统会立即给出信息,通知玩家。现在没有播报死亡消息,说明他的失踪与接下来的命案相关。”
他刚说完,三个人的手机突然滴滴滴叫个不停。
焦棠迅速划开屏幕,无形的压力骤然攒紧心脏。进入现场半天,他们终于迎来了第一桩命案。
字越少事越大。
焦棠的信息仅有一句话——第一名死者出现,死亡地点在龙心湖北侧芦苇地。
途灵油门踩到尽,一路飞奔九十多公里,到达目的地。
龙心湖的南北规划清晰,南侧是繁华的城市建筑,北侧是冷清的湿地公园。
焦棠从车上下来,举目眺望,漫无边际的枯黄芦苇杆子翻荡出几层浪,翻出中间光秃秃的灰雪地,雪地上停着一辆白色卡宴。如果不是车轱辘露出黑色轮胎,很难一眼识出那是一辆熄火的轿车。
齐铎拨开半人高的芦苇,皑皑白雪上出现两条黑色车辙,原来这儿有两段篱笆拦住杂草,让雪地空出一条弯曲宽敞的车道来。那辆卡宴就是沿着车道,一路开到湖边。
焦棠等人沿着路前进,附近两名协警已经到场,报警的三名流浪汉徘徊在车屁股后面,发馋摩挲光滑的车皮。
协警驱赶他们,见到来人伸手烦躁地拦下,途灵亮出身份进入临时拉起的警戒线,焦棠和齐铎止步在外。
焦棠和齐铎默契的观察起环境。
焦棠先是瞟一眼车身。车顶和挡风玻璃上面覆盖厚厚一层雪,雪从昨晚就断断续续地下,说明车子停在这里的时间不短。
然后她看向地面。积雪已经被踩成一个又一个小坑,脚印交错凌乱,多半是三名流浪汉晃荡到这儿留下的,想从脚印上找到嫌疑人的可能性在焦棠脑中打了一个大大的叉。
她将注意力放回车上,透过朦胧的玻璃,隐约可见一个穿咖色上衣的人不自然地靠在副驾驶座的椅背,头歪向一侧。然后她看到途灵拉开了车门,去检查死者。车门没有上锁,焦棠从途灵的动作中读出这层线索。
齐铎用肩膀碰了碰焦棠,示意她看湖面:“湖面结冰了。”
当到达一定温度以下,湖面结冰后也可以行车。焦棠瞬间明白他的意思,车子不一定从芦苇地开过去的,也可能是从龙心湖开过来的。
焦棠沉沉道:“等车辆痕迹分析结果。”
不出一分钟,其余三名玩家也赶了过来。黎天白和石竹结伴而来,刁舍孤身悄无声息地站在芦苇荡中。焦棠注意到,他的两根手指来回揉搓,冷峻的嘴角轻微地震颤。他没有轻举妄动,只是视线一路追随三名流浪汉离开的背影。
又过片刻,警笛声四路八方围过来,一队刑警冲进警戒线,开始对现场进行大规模的勘验。
途灵抽身过来,俯身快速传递一个信息:“我刚刚得知死者的名字。”
第104章 死者脉象
“蒋新时。”
途灵一边将搜查到的驾驶证摊开, 一边快速交代死者信息。
“看样子是被勒死的。”
说完,她返身跑回车旁,听从上级的调配。
石竹低呼一声, 她刚刚还在办公室“信誓旦旦”要替老板解忧, 现在给她“发工资”的老板已经领便当了。
“蒋鞍舟没死,他爸死了。子债父还吗?”她咬住指甲,杏眼低垂透出几分不真切的哀伤。
这会儿芦苇地热闹起来,闻风过来的市领导和赛艾维高层阵仗十分庞大, 面色十分动容。开路的人将闲杂人清理出场,焦棠等人只好先离开。
齐铎寻找刁舍身影,刁舍不知何时走了,估摸是去逼问三个流浪汉相关的线索。
焦棠问:“要跟过去吗?”
黎天白一听便懂, 拉住因为职位低也被赶出来的途灵:“你去跟踪刁舍。”
齐铎看了一眼黎天白,黎天白拍拍他肩膀:“放心, 这场我会盯着他。”
黎天白这么做固然有自己的算盘,但齐铎仍舒展开神情,大家目标一致才好继续合作。
焦棠提议:“既然不去追流浪汉, 就去冰面上查一查。”
目前龙心湖还未被纳入调查范围,要查就要趁早。齐铎应好,黎天白这时先拖住石竹, 打探:“你将你的能力说一下。”
石竹无辜地眨眨眼:“可是我还不知道你们的能力……而且你们一看就是组队进来的。我先把底儿兜了,对我来说不是很公平吧?”
“好,既然要一起行动, 就要做到信息透明。”黎天白爽快地将“机械感应”的能力告诉她。
石竹又盯着焦棠和齐铎,黎天白立刻摇摇食指:“公平起见, 一换一。”
“怎么这样……”她低声嗔怨,旋即斟酌情势后, 连哈三口气,说:“算了,弱者本来就只会得到虚假的公平。我的能力是‘脉医’,通过把脉来判断死者生前的身体状态,以此调查线索。我在现实里是一名中医专业的学生,所以才和这个技能挂钩的。”
焦棠好奇:“死去的人也有脉搏?”
石竹露出无奈:“我将之解释为遗留在体内的人气,气没散完,脉象就还在。”
焦棠受教点头,人体真是博大精深,前有周寻音的意识条纹理论,现有中医存气留脉的说法,海量知识学不完,根本学不完。
黎天白击掌道:“既然这样,你就留在这儿帮我。”
帮什么,黎天白没有细说,焦棠和齐铎打算回头再看他的行动,眼下先行步入龙心湖。
龙心湖的占地面积约一百平方公里,是一个巨大的天然湖泊。南侧是市区,北侧是湿地公园,西侧是高新开发区,东侧是三座高大的山陵。
从风水上讲,龙心湖的上游入水口在东南方向,依傍着一条大河,是一泓新鲜的活水,形状圆润端方,又是一轮明月倒映在大地,应了“水映金山,土照银月”的大好格局。
只是隆冬雪簌簌,将活水冻住,将明月遮住,因此局势发生了变化,踏入之人容易被雾气迷晕了眼睛,辨别不出方向。
焦棠踩在上面,冷气迅速从脚板底灌入骨头缝,她抖了抖胳膊,摸出两道符箓,掐了火诀,符幽幽燃起,既驱赶走脚底下的阴冷,又照明了前方。
忽然,旁边扇起一股风,将火吹熄了。焦棠转头瞪齐铎,无声控诉“你在干什么?”
齐铎嘘了一下,悄然蹲下,手晃了晃,竟然钻破冰面,在水里捣鼓什么。焦棠好奇凑过去,不一会儿咦地叫一下,躲开去。
齐铎虚化的手里抓着的是一条水鬼,魂魄不全,智商不高。“试一试能力升级的效果。”
说完,他右手往下压在冰面,洁白冰下顿时浮出好几张水肿的脸。即便见多了,焦棠乍眼一看,仍然吓了一跳,这种怪异的水底魂体实在太丑了。
齐铎又往下一压,不禁皱眉苦闷思索,好像遇见技能施展的难题了。
“你让让。”
焦棠看出他要制造鬼的意图,不禁无奈,自然之物皆由道与气组合,再观之为名,要想扰乱其中规律,需先乱其名。正是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焦棠在一册黄帛上造假名,在四方立假人,等于给这些不知沉浮了多少年的水鬼上了假户口,然后将黄帛烧了,告请自然。
再之后,焦棠拍拍手:“你再试试。”
齐铎再将手往冰面上压,瞬间冰面延伸出黑不透光的一片区域,里面几条水鬼白影已经不是鬼模样,而是僵尸般冰人的状态。
齐铎双目迸发出炽热的光,叫道:“成功了。以是不是后联手还能制造出比这更大,更有用的空间。”
苦寒境地里,这句话带着温度,让焦棠第一次意识到,变强不仅能改变自己,也能改变其他人,或许到最后也能够让这个糟糕的世界也变得不那么糟糕。
齐铎在雾气中驱策几头水鬼,纵队前进,大概走了二十分钟,遥远的湖岸线上冒出几栋渺小的楼,焦棠猜到水鬼是奔着人的味道而去。
又过四十分钟,两人脚程极快,已经走出40公里,齐铎收了能力,将水鬼摁回冰下。
齐铎催促:“再往前走走。”
两人停下来又继续前进的原因是虽然没发现任何车辙,却发现两段若隐若现的直线,线条如刀割般深刻。继续追踪下去,两人最后来到湖西的一株歪脖子树下。
就着歪脖子树的方向,上了岸再走出三四公里,完全碰不到人,更妄论找到什么目击者,因此不好说这两条线和凶杀案有没有关系。
焦棠抬头,铅灰色的天空比刚才暗了许多,既然没有找到车辙,就无法证明车子是从冰上开到芦苇荡的。趁天黑前,必须加紧步伐赶回案发现场。
现场勘验工作还在进行,但尸体已经准备运回鉴定部,做进一步的尸检。焦棠到达时,庞大的视察队伍已经离场,途灵正在给老刑警打下手,帮忙将蒋新时装进尸袋里。
途灵留了个心眼,尸袋放到担架上时,侧边开了个口子,她和两名法医一前一后推着担架往鉴定部拖尸车的方向走。经过一处高密的芦苇时,途灵故意磕绊了一下,停下来整理裤腿。
芦苇丛中,石竹两根细长手指捏住落下来的半根灰手臂,把了把脉,半晌收回手。途灵直起身,又继续往前。
石竹弯腰从另一侧钻到黎天白身边。焦棠和齐铎看在眼里,也跟过去。
石竹抓起地上的雪仔仔细细清洗指缝,边说:“脉象时而死气沉沉,时而节奏快力道足,规律是十起八伏。人死后脉象起比伏多,说明这个人生前内火很旺,想法很多,是一个意志力很强的人。从侧面也可以看出他没有长期酗酒或者服药,精神没有被掏空,甚至可以说精神过分活跃。但是另一方面,他气旺血却亏,表示他死前一段时间经常失眠,食欲很差。他是被勒死的,脉象却没有显示出强烈的波峰,很可能死亡时,他处于自愿放弃生命或者身体失去主动权的状态。”
说完,她腼腆地舔舔舌头:“我就知道这么多了。”
“了不起。你所知道的,恰好弥补了解剖结论之外的一些东西。”黎天白不愧是当惯领导的,夸起人来十分真诚可靠。
石竹笑笑,没有被夸奖冲昏脑袋,她掂得清自己的位置,在团队里她是辅助角色,死者的隐藏信息是她最大的筹码。所以之前黎天白传递出合作的意图,她没有过多犹豫便接受了。
“自愿放弃生命也不会真的毫无情绪起伏吧。如果蒋新时死亡时候已经失去意识,更符合常识。那这就有两种情况,第一,他在开车到达芦苇荡前,已经昏迷或者死亡,那这辆车就极有可能是凶手或者帮凶开过来的,道路监控可能拍下了开车人的面貌。第二种情况是,他自己开车过来,然后才失去意识,事后被勒死。这种情形一般是熟人作案,事前相约在偏僻的地方会面,然后没有防备下着了对方毒手。案件着手点就应该在蒋新时的社交关系上面。”焦棠将冻得发红的手塞进口袋,点出“道路监控”和“社交关系”,这两个刑侦人员会第一步介入的环节。
“既然途灵是交警,道路监控这块可以交给她去跟进。至于我们可以去查一查蒋新时的社交网。”齐铎提议。
焦棠凝视凶车留下的车辙,肯定道:“无论怎么看,蒋新时的死都和蒋鞍舟手上四件案子有关系。”
黎天白突然开口:“我需要找机会靠近凶车,那辆车给我的感觉不太对劲。”
“因为你的技能感应?”齐铎猜测是机械感应导致黎天白认为车辆被人动了手脚之类的。
黎天白“嗯”了一声。
途灵将尸体放上车,回来听到他们的对话,表示她这就去交警队把车辆和行车记录、道路监控给他们弄过来。
黎天白爱惜良将,见天幕暗合,怕她这个时候行动有危险,于是劝阻了她,提议大家先回旅馆,观察今晚有什么异状。他话里明显有话,几人遂他意,一起回到系统安排的旅馆。
龙心湖畔,旅馆里,五条人影安静地穿过由绯红廉价墙纸贴就得过道。旅馆的隔音很差,可是一群人爬上五楼,愣是没听见除了他们之外的声音。
黎天白走着走着,在一扇门前停下。途灵立即端出电脑,电脑U盘流光熠熠。
“刁舍还没回来。”途灵关闭跟踪界面,向黎天白汇报。
黎天白嗯了一下,“房间里的电器没有反馈,他确实不在。”
五个人继续往前走。
石竹想回头,焦棠轻轻拽住她袖子,眼神仍直直往前。石竹怔愣片刻,立刻若无其事挨着她走。
黑暗房间内,窗户下吹进湿漉漉的雪花,窗户外刁舍像一条壁虎,诡异地贴在墙上,侧耳倾听房外动静。
焦棠与其他人分别,进入自己的房间,她快步走到窗户边,落锁贴符拉窗帘,一气呵成。
回想起方才回旅馆途中,在途灵车上看见的影像,焦棠手心濡湿,坐到床上。
途灵之前被将微型记录器丢在刁舍途经的路上,牢牢地嵌在他的皮鞋底。途灵可以通过记录器传回的玩家实时位置,调阅系统的现场“摄像头”,从数据上解析成音频。所以所谓跟踪,其实是保证不丢失刁舍的位置参数。
那段长达二十分钟的跟踪音频里,刁舍用了一种非常邪门的术法向流浪汉逼供——
他在空地上架了一个鼎,货真价实的青铜鼎。把三名流浪汉扔进锅里,锅无水无火,但他抛了几段裹着黑帛的桑枝和电线进去,锅内忽然开始冒蒸汽 。
三个流浪汉就那样凄惨地煮死在里面,紧接着锅里汇出一股黑水,三条鼓囊囊的黑影子挂在了锅壁。
刁舍一共询问了三个问题——死者是谁?被谁杀的?有谁在现场?
这三个问题无一个被回答出来。三条黑影被他气恼地装进一个黑色的布袋内,袋子上画满扭曲的金色闪电状咒语,袋子口用一段长长的头发束起。
最奇特的是,他将袋子收起来后,青铜鼎所在的地方有一根青铜长针,与焦棠两个月前在城中村排污池中见到的铜针样式一致。不同之处在于,青铜长针的顶部还连着一小段电线,线端滋啦滋啦放电。
途灵说,当线端放电时,她的电脑黑屏了几秒钟,那可能是清洗计划安装在现场的信息接收装置,当时她浑身一颤,手速极快地切断追踪器,否则可能当场被刁舍发现。
焦棠正陷入思考,完全没注意到她面前的一堵墙上,融化开一方小洞,那个小洞越张越大,直到手臂大小,焦棠才猛地盯住它。
等她反应过来,洞后面贴上一条手臂,手臂转了半圈,又继续深入。焦棠猛然站起,那条手猝然后退,焦棠堪堪射出的一枚铜钱。
墙后面,齐铎笑道:“幸亏躲得快。又幸亏我知道你进了房间绝不会洗漱和换衣服,否则今天这只手就不用要了。”
焦棠咬牙:“如果我恰好今天想换衣服,又恰好今天想洗澡呢?”
齐铎叹气:“第一我伸的是手,不是眼睛。第二天气太冷,房间暖气不足。第三屋子外面还有一个随时会暗杀玩家的刁舍。第四你进了房间才一分钟。第五这个洞没有开在卫生间。第六你是一个谨慎小心,不会在没有检查房间的情况下擅自暴露弱点的人。这些理由够了吗?”
焦棠颔首:“开脱的借口倒不少。有事不能走正门说吗?”
齐铎:“走正门容易引起注意。我是来邀请你宵禁后偷溜出去的。”
“无视宵禁可能会惹来更多危险。”焦棠出言提醒,不过她已站起身,身体力行地同意这个提议。
“风险越大收益越大。要不要出去,你看看窗外再决定。”齐铎靠着窗棱,笃定她一定会一起冒险。
焦棠皱眉走到窗边,拉开为了防范刁舍袭击的窗帘和窗页,远处的异样即刻抓住她的视线。
第105章 皆有嫌疑
刚入夜, 窗外的世界已经被疾风大雪封闭,白日喧嚣消失匿迹,唯有漂浮的路面街灯和龙心湖岸边一圈灯带还提醒玩家, 这是一座城市。
还有一处不真切的光亮, 来自龙心湖西侧的一条沿湖公路,似乎有几辆车冒雪疾驰。
光亮的出发点位于西侧的别墅区,黑沉沉一片建筑中有一间屋子亮着惨绿的灯光。如果没有看错,那儿是蒋新时、蒋鞍舟的家。
焦棠当机立断:“走。”
“先别告诉黎天白。”齐铎将洞融化成一个门, 从对面钻过来,然后他在地板下开了一个洞,朝焦棠招一招手,随后先跳下去。
焦棠随他跳下去, 落下五层高楼,稳稳掉在一层的前台后面。
前台的老头正趴在旧报纸堆上打瞌睡, 突然被一阵风堵住鼻管,打了个大喷嚏,醒过来, 门帘上的铃铛还在摇动,门外闪过两道虚影。他闲闲看了一眼,突然呵呵笑不停。
焦棠边在街道疾走, 边皱眉:“那个老头笑什么?”齐铎:“鬼知道。”两个人由走改为跑,从龙心湖上抄近路去追车队。
越跑得近越看得清楚,车队为首的是一辆黄色敞篷吉普, 丝毫不惧急骤的风雪,上面坐着两个人, 裹得十分严实,但看得出一男一女, 女的手上捧着一只香炉,男的端着一方三角旌旗,上书“蒋”字。
焦棠脚步顿住,落后首车数十步远,惊奇地看着车辆后面飞着一个白色的影子,那条白色的影子穿着白红裙子,白的是裙角,红的是血迹。她飞瀑的长发几乎掩盖了身体,有几缕飞在车边,被车上的符箓击打回去。
焦棠迟疑片刻,便被齐铎抓着往前跑。一众人的目的地是芦苇地,车队停下后,女人捧着香炉,尾随男的走到出事地点。
男的脱去棉衣露出一袭黄袍,命人在蒋新时死去的地方摆设道坛,将香炉供到桌子上。
女的卸下面纱,露出秾丽的姣好面容,女的唤男的马道长,男的唤女的蒋夫人。
女的摇摇手让马道长开始做法,嘱咐一句:“你一定要将他的鬼魂打散了,别来找鞍舟和我了。告诉他,赛艾维有我看着,他安心去吧。”
焦棠暗暗咬舌,这个董艾霞是个狠人。
马道长虚捋胡子,语重心长:“恕贫道多嘴,蒋先生刚惨死,将他魂魄打散,以后祸及蒋家运气,实属难免,非我术法不精,蒋夫人……董老板千万别怪我。”
董艾霞揉揉冻红的手掌,笑道:“新时肯定是被鞍舟那堆官司害了性命,他既然替鞍舟偿还了现世债,只有魂飞魄散,才能真正化解我儿子的孽债。你别废话了,快开始。”
马道长拢袖,脱下黄袍。从背后解下一个方形木匣。
焦棠躲在芦苇内,侧面看得真切,木匣里坐起一个机械木偶,只见马道长在它的双腿双手上按了几按,又在它的两眼皮上点上朱砂,瞬间木偶从木匣里走出来。
马道长抓了出事地点的一把雪泥,塞入木偶的嘴内,然后用一段墨绳在木偶的心脏腰腹探出纵横五根线,那只木偶朝天咔吱咔吱地举手。
一盏茶功夫,马道长掐指算准时机,让人牵上来一条黑狗,用抹了香炉灰的刀割破黑狗脖颈,放出一碗黑血。
马道长做最后的劝说,语调又尖又细:“这是抹了蒋家祖先炉灰的刀,沾了黑狗血就是开杀戒,破仙体,断绝蒋家后辈福气。我现在将它用来屠木偶身,蒋先生的魂魄就会现形,囿于木偶体内。之后再将祖先炉连带木偶烧了,就算毁了魂魄了。”
董艾霞听得不耐烦,脸藏在阴影里,平静道:“赛艾维不姓蒋,它是属于十几万名员工的,鞍舟也不只是他的儿子,还是我的儿子,他从明天起就改名董鞍舟。所以蒋家是不是有后代福气,不重要。”
这话已然绝情至极,马道长无话可说,用刀抹去木偶的脖子。
忽然龙心湖面传来巨颤,冰面崩开一条大裂缝,雪地上出现一个脚印,紧行不停。董艾霞朝马道长身后不露痕迹地躲了躲。
脚印路过她,停在木偶处,紧接着木偶咔滋咔滋地动起来,像四肢关节碎掉的生物,在地上匍匐爬动。
马道长伸脚将想要爬起身的它,踢入巨大的火盆里,又让董艾霞将香炉也投入其中,熊熊烈火喷天而上,翻滚出浓浓的黑烟。
焦棠看得心头直跳,杀鬼就杀鬼,还祸及家族后代,这种歹毒心思,她是望尘莫及。她手指掐在铜钱剑柄,转头看盘旋在芦苇上方的女鬼。
女鬼既然跟过来了,为什么没有动作?焦棠疑虑沉沉。
就在黑烟滚上云霄之际,一抔水从芦苇地内浇出来,大火竟然就那样被浇灭了。
木偶安然躺在火盆里,两只眼睛上的朱砂褪去眼色,嘴巴里吐出一道青烟,直飞向董艾霞。
董艾霞这时候知道怕了,尖叫连连,马道长反掌将魂体打出去,蒋新时虚弱的魂魄就这样被他打进湖底。
董艾霞一跺脚让人去追破坏术法的人,十几个保镖受命钻入芦苇丛里。很快,第一声尖叫在里面响起,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凄惨叫声一波高过一波,最后七个人从里边跑出来,大喊:“鬼啊!”
几分钟后,芦苇内回归平静,坏事的人连同鬼都不见了。
焦棠由始至终都在一旁静静观察,芦苇内冒出来的女鬼,已经飘到远处的湖边。
齐铎悄声移动:“追那个人。”
焦棠迅速跟上,两人从女鬼消失的地方下到冰面,然后见到两条若隐若现的直线,和早前在冰上发现的痕迹一样。两人对视,追着直线过去。
一直追到歪脖子树下面,女鬼在岸上徘徊,焦棠祭出斗罗列星圭,打它个措手不及,然后两道黄符封住上下两路,女鬼登时困在无形的牢笼里。
等焦棠跑上岸,女鬼长发盖住脸,化作一股水,悄无声息流进湖里。那个破坏马道长法阵的人跑得极快,不一会儿,空旷郊区传来引擎远去的嗡鸣,应该是开着事先藏起来的车逃跑了。
焦棠问齐铎:“看清楚是谁吗?”
齐铎沉吟,半晌说:“有点印象。明天查查。”
湖边,董艾霞大发雷霆,马道长藏下侥幸的喜悦,扶着她上车,一行人也跟着离开。
焦棠和齐铎见事情告一段落,又偷偷摸摸地回去旅馆。
回到门所在的位置,焦棠和齐铎两个人傻眼了。
旅馆呢?
“别慌。”
焦棠在地上来回走了三圈,站到东南角落,掏出三枚碎龟甲,掷出去。
她将食魂兽和妄相都放出来,两头东西各衔住一枚龟甲,啃噬起来。龟甲是几百年老龟的遗物,蕴藏灵气,两头东西啃得欢,拖着食物往阴影处躲。剩下一枚龟甲立在齐铎脚边。
焦棠神色一变,说:“飞鸟跌穴,变凶作吉。青龙逃走,反福为殃。”
念完,她往后撤步,冷冷问齐铎:“你是谁?”
原本笑而不语的齐铎骤然笑出声,呵呵抖个不停,两颊迅速凹陷下去,露出前台老头的猥琐相。他的肚子鼓囊囊,里边必定装着许多电线。
倏尔,老头的眼前扬起一阵沙雾,转眼失去了焦棠的行迹,待再看清楚,面前已经没人了。
刁舍自阴影中走出来,阴险地来回观察焦棠可能离开的两个方向。
焦棠刚刚往左踏出一步,抱起食魂兽和妄相,缩进扭曲的空气缝隙,转个身就见到旅馆好端端矗立在原地。
齐铎从她身后转出来,脸色可见的和缓下来,说:“你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
焦棠解释了旅馆的方位变化,猜测是系统为了规避玩家四处乱跑而加的一道“防火墙”。他们两个无视规则跑出去,后果就是找不到旅馆的坐标。
齐铎的关注点在刁舍伪装他这件事上,顿时吃了苍蝇般恶心:“诅咒他选错方向。”
焦棠也希望刁舍没有跟上来,因为她发现选错了方向就意味着玩家会去到系统没有开发的地图上,后果就是天亮后,玩家很可能被直接淘汰出局。一想到刁舍得知被系统抹杀,哭天抢地的样子,焦棠浑身舒爽。
可惜,身后响起一阵皮鞋声,杀千刀的讨厌鬼还是跟上来了。刁舍阴沉沉从二人身旁经过,还不忘哼出一道轻蔑、上扬的鼻音。
进了旅馆,黎天白和途灵倚在前台,看见焦棠和齐铎,同时舒口气。
黎天白欲言又止,最后沉默地返回楼上。
冬季的夜晚特别漫长,天亮时,焦棠合衣坐起来,齐铎正在自己房中锻炼身体。
昨晚后半夜,齐铎在墙上打的洞没填上,他坐在对面床头,主动揽下守夜的任务,焦棠才放心地闭上眼。
一大早,楼道里飘荡着一股清香药膳的味道。
石竹敲门,焦棠拉开门,她端着一碗鸡肉党参粥,递进门。“无论在哪里,身体最重要。早餐要吃好,肠胃才健康。”
“谢谢。”焦棠接过来,三口将粥喝完,问:“碗要洗吗?”
石竹连连摆手:“给我吧。”
石竹刚接过碗,齐铎从焦棠的房间里走出来,她白皙脸蛋霎时红彤彤,连忙抱着碗就跑了。
齐铎诶了一下,想说那我的呢?
途灵从旁出来,瞪了瞪两个人,呵了一下。
“不是,她呵什么?”齐铎看着途灵敲开黎天白的房门。
途灵向黎天白交代,今天她要去队里调取车辆和道路监控的资料。
黎天白和她交代几句中午碰面的事,转头对出门的齐铎和焦棠问早,又折回来问他们:“中午11点一起吃个饭?”
两个人点头,吃饭的意思大概等同于“老地方见”。
焦棠将左顾右盼的石竹喊过来,将人带进房间里。
石竹局促地问:“有什么事吗?”
“你在赛艾维能查看董艾霞的行程吗?如果可以,麻烦查一下蒋鞍舟被泼汽油,还有蒋新时死的时候,她在哪里。”
石竹:“你怀疑她?”
焦棠扯出一个假笑:“是啊。”然后眼神往窗外瞟了瞟,又收回来。
石竹心领神会,答应她尽力办到。
焦棠和齐铎走出旅馆,刁舍这货在楼里各处布眼线,让他们十分不自在,走出来才觉得浑身解脱。
“我要先去趟社区工作站。你也见到昨晚那个人了,一起去认一认社区里的人员信息。”齐铎提议焦棠一起去,焦棠应好。
因为蒋家的存在,龙心社区是本市最受重视的一个社区,工作站内存有相关的档案。齐铎是负责蒋家的社区志愿者,要拿取资料,轻而易举。
他到了工作站后,就开始从电脑上调取蒋家的登记信息,又在蒋鞍舟牵连的四起命案中,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关联人的名字——温容真。
温容真,女,53岁,居住在龙心社区同心路89号,目前独居,十年前丈夫去世,四年前女儿去世。女儿叫慕琬琬,也就是蒋鞍舟犯下的第二起案件受害者。
齐铎指着温容真的照片,说:“昨晚上我看到的就是她。”
焦棠:“嗯,那只女鬼死前年龄和状态也符合慕琬琬的描述。”
齐铎查了温容真的职业,叫上焦棠:“走,到她店里走一趟。”
根据社区资料,温容真在龙心湖旁的美食街开了一家饺子店。
两人到店时,焦棠围着门口一辆面包车绕了一圈,在轮胎凹槽里发现泥里夹着几根芦苇草。车身上一侧印着“琬琬炸饺子”几个字,另一侧挂着一块发旧横幅,横幅上泣血写了——“恳请重判蒋鞍舟,还我女儿公道”!
温容真戴着口罩,顶着通红的眼睛招呼客人。
焦棠与齐铎寻一处座位,敷衍地翻弄菜单,眼神儿悄然贴在温容真的身后。
摆弄了半天,温容真上前来,问:“两位吃什么?”
“两份招牌炸饺。”齐铎点单。
焦棠借问一声卫生间在哪里,起身溜上冷清的二楼。
二楼堆满杂物,焦棠走进卫生间,从空间里唤出妄相。有了前几次经验,焦棠现在对妄相的意识控制大有进步,她能够让妄相潜入建筑内,以NPC肉眼不可见的形态,在场域内活动。
只见小家伙爬上天花板,像一条壁虎,爬出窗户,溜进门口那辆面包车后座。
焦棠做完这些便下楼,远程控制妄相对她而言着实消耗精神力,所以坐下后,她接连吃了两盘炸饺子。
齐铎又摇手多点了两盘。
不得不说温真容的手艺出奇的好。招牌炸饺子鲜香酥脆,外焦里嫩,里边的馅儿勾兑了猪肉鸡肉和鱼肉,口感意外的协调。
吃光五盘后,焦棠不舍地放下筷子,齐铎买单,招呼她回到冰冻的室外。
雪较昨天小了,气温却更低,这种天气如果没有及时御寒,分分钟冻死在路边。
焦棠替失踪的严韶光颤了颤,不知道他现在被凶手藏在什么地方?
两个人顶着风雪,来到同心路89号,一栋老旧的筒子楼前。
齐铎抬首:“温容真住7楼。”
此刻的温容真在店里忙得不可开交,两人正好趁机在她家仔细搜查。
既然是非法入户,两个人选择走窗户进去。
温容真的家非常简陋,屋里许多旧东西都被裹在厚厚的塑料膜里,堆在角落。平日她能用到的不过是一套锅铲,一双碗筷,但这些东西蒙着一层腻手的灰,明显多日不开火。另外还有一张折叠椅,一张床,床边柜子里三套换洗的衣服,日子过得可谓清贫孤寡。
屋里有两间房,主卧还住人,侧卧锁死了,焦棠拿铁丝撬开,显然是慕琬琬生前的房间。
房内挂着厚重的蓝色窗帘,床褥叠得整整齐齐,桌子上还摆着几本课本,两只圆珠笔,以及几个俏皮的泡泡玛特、一个奖杯。
焦棠拉开衣柜,意外的是里面塞满了精致的舞蹈演出服,大部分都没有拆标签。齐铎看了一眼,说:“温容真的钱都花在这上面了吧。”
焦棠来回拨弄了两遍,将夹在其中的一套演出服拿出来。裙子还很新,料子也很好,但一眼就看出款式比较老,尺寸和其他演出服也不同。
“温容真的个子比慕琬琬矮吧?”焦棠自问自答:“温容真还没到耄耋之年,身高和年轻时候差不多。会放在女儿衣柜里,说明这件衣服很重要,所以这不是慕琬琬的,应该是她给慕琬琬的。”
在这种时候,焦棠想起了自己的母亲,那个十分冷清的女人,身量比她高,似乎也冲动说过要将婚纱传承给她的话。
焦棠刹住回忆,举起裙子说:“慕琬琬跳的是拉丁舞,这套衣服不太符合舞种要求,有没有可能它不是舞蹈服?”
齐铎拉起透明纱质的袖子,猜道:“考斯滕?花样滑冰的比赛服?”
“我也觉得像。”焦棠皱眉道:“合理推测,温容真是一个滑冰高手。她昨晚在冰上的速度很快,控制力和方向感都很好。”
顺着这个思路推下去,两人不禁浮出一个猜想——蒋新时死亡现场也有冰刀的痕迹。温容真当时也在现场。
第106章 尸检报告
温容真是目前出现的第一个嫌疑人。
抱着这种想法, 两人在屋里又进行更彻底的搜索。结果确实找到了点有价值的线索。
首先是在卧室床垫下面找到了两张纸,一张平整洁白,属于安康精神疗养院, 严韶光还在当主治医生时候的名片。另一张涂涂抹抹, 正面是安康精神病院的平面图,背面是严韶光所住公寓的地图。
其次是关于精神病患者犯罪的历史记录,主要是书籍和报纸,其中报纸的专栏评论被重点勾勾画画, 焦棠细心注意到专栏作家的名字叫“林漾”,身份是一名心理学家。
最后是资料最多的,关于慕琬琬一案一审二审的上诉材料。
焦棠盘坐在地上,仔细浏览。
慕琬琬的案件发生时间是四年前, 死时16岁,生前相貌秀美, 成绩突出,在校时颇受师生喜爱。慕琬琬的变化来自16岁生日时,在聚会上结识了刚转学过来的蒋鞍舟。据同班学生提供的证词, 慕琬琬失去父亲后,性情比较多愁善感,经济上比较困难。蒋鞍舟利用她的情感需求和尚未成熟的金钱观、价值观, 对其展开热烈的追求。二人不仅在学校内形影不离,还多次在校外约会。后来发展为,蒋鞍舟逃课在外, 怂恿上课的慕琬琬到校外见面,直到慕琬琬为了和蒋鞍舟出去旅游, 无故旷课两天,这才引起学校的高度重视。
学校将温容真和董艾霞一起叫过去, 由于温董之间关于慕、蒋谁主动的问题,产生激烈争吵,争吵之中,慕琬琬被董艾霞掌掴受伤。温容真报警,后来多方压力下,温容真选择和解。
事后,温容真疼惜女儿,辞去工作陪读,但是慕琬琬的成绩一落千丈,精神出现问题,在半年后到安康医院接受治疗。治疗医生是严韶光。据温容真证言,严韶光在治疗期间,多次阻挠她到治疗室旁观,而且开具的药物存在违规的情况,她多次向院方投诉,但没有得到满意的答复。
资料中还有一段温容真偷拍的视频,以此佐证蒋鞍舟与慕琬琬多次在严韶光的默许下,在治疗室私会。视频文字描述是,蒋鞍舟趁严韶光离开后,偷偷潜入治疗室,温容真上前敲门,门从内反锁,慕琬琬在内驱赶母亲,但从声音听出十分恐惧。温容真喊保安开门,场面混乱,门打开后,治疗室内只有慕琬琬,蒋鞍舟似乎从另外的通道逃走了。
温容真认为慕琬琬受到了蒋鞍舟和严韶光的精神控制,最后导致慕琬琬完全服从对方,并在死亡当天瞒着自己去到会所,在那里惨遭蒋鞍舟的毒手。
关于慕琬琬的死,法医最后的鉴定是急性巴比妥类药物中毒,导致其在浴缸中失去意识,脖颈意外缠绕花洒水管,窒息死亡。
但温容真提出异议,她坚信慕琬琬不是意外死亡,因为慕琬琬的手脚上也有水管留下的淤痕。关于瘀痕到底是案发时留下,还是之前就有,一直是案件的争议点,所以温容真抓住这点,不断上诉。
上诉申请书有几张被废弃不用,除了写错字涂抹外,更多的是泪水浸泡导致纸张发皱,想必温容真边哭边写,哭得太凶,泪水滴落纸上,不得不放弃又重写。
焦棠将之读完,沉重之余不禁猜想,温容真犯罪动机充分,犯罪意图明显。可是她真的有实施犯罪的能力和办法吗?
“你过来一下。”
齐铎站在阳台,正在审视墙角多出来的一个木台架子。
焦棠走过去,见到木台架子很低,四四方方,上面有圆形的褐色印子。
齐铎拧起眉毛,思索道:“这里放过什么东西吧?”
焦棠:“或许是花盆,最近才清理掉。”齐铎:“温容真不是一个有心思养花草的人。”
两人对着那个圆形犯了一会儿难,最后拍拍手,齐齐转身,想不明白就暂且不想了。
离黎天白约定的时间快到,焦棠叫上齐铎先离开。
到了老地方——咖啡厅。
黎天白、石竹已经落座,途灵与焦棠、齐铎一同进门。
途灵风风火火,神色少见的忙碌又急躁。她坐下后灌下几口冰水,才缓口气说:“一个早上东跑西跑,总算将东西收集到了。”
她压低声音,心虚道:“车子我从队里拉出来了,要搁现实我肯定被当做一个反例,驱逐出公仆的队伍。”
黎天白笑道:“你能说这话,说明你觉悟高。”
他环顾几人,神色一凛,说:“四十分钟,对齐所有信息。”
黎天白身份是律师,常年负责蒋家的法律业务。他的线索是,蒋新时死前两天通过电话留下一份口头遗嘱,遗嘱的内容大概是将名下资产百分之三十蒋鞍舟,百分之三十留给董艾霞,百分之四十转入赛艾维的基金池。
蒋新时持有赛艾维百分之二十的股份,因此,他的妻儿相当于增加了赛艾维百分之六的股份。
这份遗嘱留得非常突然,因此律所还在对遗嘱是否具备法律效力,进行紧张地核实和判断。除了遗产之外,蒋新时还投了高额的保险,受益人是董艾霞和蒋鞍舟。
黎天白:“从蒋新时死亡中获益的人就是他们两个。但与此同时,蒋新时的死造成赛艾维的股价大跌,市场估值缩水,企业管理出现真空和混乱。这方面来讲,如果董艾霞和蒋鞍舟是凶手,又未免显得手段太拙劣了。要知道,让一个企业的创始人滚蛋的办法有很多,杀人是最低劣的表演。”
石竹接过黎天白的棒子,也将获取的信息说出来。
赛艾维是国内大型药企,医药研发的投入每年高达一百多亿,这五年来公司最受瞩目,也是饱受争议的是一款治疗BIPT综合症的特效药。
BlPT综合症又叫感官-肾综合症,遗传方式是X-连锁显性遗传,属于父传女,母传子女的遗传疾病。一般十岁前发病,伴有终身神经性感官不协调和肾功能不全的情况。
对于治疗BIPT特效药的研发,蒋新时和董艾霞,以及他们各自阵营的人持相反意见。董艾霞认为成本太高,市场效益低,希望终止开发。蒋新时认为沉没成本高,已经快进入临床试验阶段,放弃太可惜。因此,在公事上两个人经常有分歧。
此外,赛艾维的基金池掌握在蒋新时手中,资金用途一部分被秘密转到新药研发当中,所以董艾霞一直在寻找介入基金的机会。
蒋新时死前五天,董艾霞出外公干,具体行程对公司内外都保密。蒋新时死亡后她声称第一时间飞回国内,出现在赛艾维的时间是下午4点钟,之后主持赛艾维的高层内部会议。
石竹:“听下来蒋家不像表面上一团和气。相反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利益和图谋。”
众人心中堆积庞大、杂乱的信息,千丝万缕却找不到头绪,心情顿然窘迫。
途灵咳嗽一声,摁了摁指关节:“轮到我了。”
她的话本就不多,讲究技术宅的逻辑,所以直接用电脑做了一个时间表,直观呈现给众人。
这是一份关于蒋新时死亡前活动的时间表。
12月8日,死亡前三天,蒋新时休假,以私人名义定了一条游艇,早上8点离家,对佣人称出海去海钓。
12月8日,晚上9点,与公司销售部开视频会议。参会人证实视频中的人是蒋新时。
12月9日,死亡前两天,蒋新时休假,仍在游艇上。当天无会议,无人见到他。
12月10日,死亡前一天,下午4点,蒋新时通过电话告诉助理,结束休假,将在第二天早上返回公司。
12月11日,死亡当天,早上8点,蒋新时驾驶车辆出现在西环高速入口。
8点20分,蒋新时在车上拨打助理电话,告知他中午有事,下午才返回公司。
8点50分,蒋新时返回高新区的一栋私人别墅,用软件定了一份牛排套餐。送餐员将外卖放在别墅门口,没有见到人,但听见屋内蒋新时的应答。
10点,蒋新时开车出门,沿着西区广仁路走到同心路,最后出现的地点是同心路的一段辅路。
11点至13点,蒋新时被勒死。
14点20分,凶手开着蒋新时的车,出现在西环高速附近。西环高速离芦苇地的车程需1个小时。西环高速转入沿湖路之后,该路段的监控坏了很长时间,一直没修好。
15点45分,凶手开着蒋新时的车,出现在龙秀路附近。龙秀路到芦苇地车程需20分钟。龙秀路进入龙秀山新开的沿湖公路没有监控,而且这段路很少车辆出入,暂时也没收到其他车主的举报。
17点,蒋新时被发现死在车中。
途灵:“人死了不到二十四小时,他的行程已经被摸得比较清楚,说明这件案子影响很大,几乎举全市之力来侦办。对我们玩家来说反而更轻松。”
焦棠十分赞同,否则靠他们六个人,光梳理死者生前行踪就够呛的。
途灵调动电脑,又打开几分影印的文件,上面是现场的初步鉴定报告和蒋新时的尸检报告。
黎天白称赞一句:“连这都弄到了。”
途灵揉揉肩膀,应下赞许:“科技改变世界,技术人员的长处就在这里。”
几人聚精会神,阅读文件。
鉴定人员在车辆副驾驶座靠背处,检测到蒋新时摩擦后留下的汗液及皮屑。此外,还检测到蒋新时裤子在方向盘上摩擦留下的纤维。
另外车上除了蒋新时的指纹之外,没有检测出其他指纹。据司机证言,蒋新时的车子在六天前刚清洗过,而这六天司机没有碰过车。
鉴定人员在车子轮胎上也检测出三种不同的土质,一种属于芦苇地,含有草籽的软泥土,一种属于龙心湖旁高速路的硬颗粒沙子,还有一种是临市滩涂的海沙。
焦棠心中暗暗分析线索——车辆内的痕迹说明,蒋新时曾坐在驾驶座,被人从后面勒住脖子,不停挣扎后死亡,之后才被移到副驾驶座。并且凶手非常谨慎,戴了手套行凶,说明不是一时兴起的激情犯罪。
车胎上的泥土成分从侧面证实蒋新时死亡前去临市海港出海,又返回本市,最后来到芦苇地的路线。
可是,焦棠浑身有一种说不出的别扭,蒋新时的行程和死亡透着有意为之的不真实感,就像有人故意演一出戏给大家看。
她暂且按住疑惑,继续看下去。
接下去是蒋新时的尸检报告。
由于案发时气温非常低,延缓了尸体的变化,所以法医通过死者胃内食物消化情况,推断死亡时间是10点至13点。
因为10点钟,蒋新时出现在同心路,从同心路到芦苇地的车程大概需一个小时,因此死亡时间又缩短到11点至13点。
死亡的原因是机械性窒息,脖子上留有弧形的勒痕,推断凶器是一段材质比较软的光滑管状物体。
途灵:“这就是目前为止,所有勘验结果。三名流浪汉失踪,警方还没有找到其他目击证人,走访工作也还在继续。”
齐铎幽幽开口:“说到目击证人,或许我和焦棠算两个。”他将温容真的情况仔细说了一遍,强调温容真出现在案发现场的可能性。
黎天白支持他们继续追查温容真。
焦棠已经留了一手,但她并未做声,只等妄相那边给出信号。
五个人迅速对完手头上的资料,黎天白这个时候起身,问途灵:“你把车停在哪里?”
途灵带路,五个人走到咖啡厅外的停车场。
黎天白二话不说,拉开车门,坐到驾驶座上去,抚摸方向盘。“撇去它是一辆凶车外,手感真不错。”
发表完感慨,他开始闭上眼,用指尖去触碰仪表盘、椅背、手刹,忽然车辆的灯闪了起来,雨刷呼哧呼哧上下扇动,引擎和油门爆发出轰鸣,轮胎传来碾过地面沙石的刺耳声。整辆车似乎正在另一个维度奔驰。
这种状态持续了几分钟,直到引擎盖上冒白烟,黎天白才从车上下来,掀开车盖,从里面抓出一段扭曲的金属条,金属条上有一段齿轮,齿轮周而复始地运转。
途灵好奇问:“永动机?”
“不存在永动机。”黎天白否认,解释道:“在我的技能里,一切机械都会回归到齿轮的状态。各种各样的齿轮,这是其中一种,它的运行速度和时间已经被计算出来。所以,我很肯定,这辆车案发前里程数有问题。”
黎天白将齿轮往回拨,金属条上有一系列变动的数据,他又解释:“里程数来说,它比途灵拿到的时间表上显示的路线应该开的里程数少。换句话说,蒋新时死之后,凶手比我们查到的更早抛尸。”
“另外,车子最后一次熄火的时间不会晚于下午4点钟,也就是4点之后,它就已经停在芦苇地。”
蒋新时死之前去了哪里?为什么行踪向他人保密?凶手杀死蒋新时后,是直接开去芦苇地,还是四处乱转,寻找合适的抛尸地点?车子是不是抄了近道,所以导致里程数和时间上有差异?
这连环谜团一下子把玩家砸晕了,整个案子愈加扑朔迷离。
黎天白发言:“几个人凑在一起,谜团还是谜团,分散开去找,思路才开阔。”
途灵当即表示:“有件事我要告诉你们……刁舍的行动方向应该是蒋家。我把车归还队里后,过去瞧瞧。”
齐铎下颌绷紧,站起身:“我先过去。”
焦棠扶住额头,脑子一根神经也在这个时候绷紧。她也随之起身,说:“我也出去一趟。”
这场的玩家偏好单打独斗,会开完各自都散了。
焦棠通过意识捕捉到妄相的位置,她在城市中奔波,越走步伐越快,穿街走巷,来到龙心湖西侧的主路。
温容真的面包车在等红绿灯,焦棠沿着湖,追踪着她。
面包车的行进路线先从美食街出发,沿着外围的马路上高架桥,然后进入高新区主路,再驶进一个食品批发市场。
温容真将车停在批发市场门口,进去取货,她家饺子馅里的海味就是从这儿拿货的,全是邻国冰冻的深海鱼。
之后,温容真又开车,这次她选择驶上环湖路,然后经过一个路口时,将车拐进去。最后温容真将车停在一个废弃工厂外,徒步走到歪脖子树下。
她在树下面挖一个洞,拎出一个方盒子,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塞进盒子里,将盒子重新掩埋起来。
做完这些后,温容真突然从硕大的背包里拿出一双溜冰鞋穿上,然后义无反顾地朝着湖心滑过去。
大概十分钟后,焦棠远眺她渺茫的影子,这才从工厂的窗户里爬出来,走到歪脖子树下。
她挖出那个饼干盒,饼干盒有感恩节的火鸡涂鸦,标着11月28日,感恩美食大联欢的字样。
焦棠掀开盖子,首先入手的是沉甸甸的一个信封,抖出信封里是红色百元大钞,足足有两千。饼干盒底有什么东西黏在上面,焦棠用手机灯打光,见到是糖果融化后黏住的半片报纸。焦棠抠下来,仔细读上面文字,又回想起温容真收藏的报纸,怀疑是某篇专栏。
温容真将钱给谁?和报纸什么关系?
时间有限,焦棠断然不会在此守株待兔,她留下妄相,将盒子重新埋起,而后迅速追上温容真。
等焦棠追到温容真时,她已经跨越半个湖面,到达一处岸边。岸上不远处有一家私人桑拿会所,排出来的温水冲到湖边,将坚固的冰冲出一个扇形的洞。
温容真从背包里掏出一小段黄色的管子,正准备塞入湖洞时,湖边突然跑上来两个年轻人,温容真打个激灵,又将管子塞回背包,迅速甩开双臂朝回去的路狂奔。
两个年轻人怪异地望着她,又扭头怪异地望向从土包子后露出来的焦棠。
焦棠返身直追,温容真拼了命地跑,窜上面包车,火烧屁股似的逃走。
焦棠阴下脸,那段黄色的管子,她看得不真切,猜不出是什么。但温容真销毁东西的意图是很明显了。
焦棠想到途灵的身份,忽然放弃明抢惹来麻烦的念头,打算走一走正常的提审程序。
途灵从交警队到达蒋家时,蒋家一片狼藉,原以为是刁舍和齐铎干架留下的烂摊子,结果一问佣人才知道,这是蒋鞍舟遇袭后的现场。
焦棠离得近,赶过来正好听见佣人在交代蒋家遇袭一事,她将董艾霞称为大老板,将蒋鞍舟称为小老板。
佣人:“一个小时前,小老板正好要出门,在大门口遇到一个送包裹的人,那个人戴着帽子,看不清脸,把包裹塞到小老板手里后一溜烟跑了。我打算过去接手,突然小老板大叫出声,把包裹隔着院墙扔到墙里头来,接着好大一声爆炸,把我耳朵都炸聋。足足二十分钟,确定没有危险后,我才跑过去大门口,一看,小老板躲在门口的车子后面,没受伤。得亏这位祖宗没伤到哪儿,不然大老板肯定要杀了我。”
蒋鞍舟怎么又遇袭了?焦棠皱眉问佣人:“送包裹的长什么样子?”
佣人迟疑了一下,垫脚比了个身高,大约一米七五,“这么高吧,很瘦,大冷天穿一件黑色薄运动服。”
途灵又问:“董艾霞呢?不在家?”
“大老板昨晚和小老板吵了一架后就离开了。平时也是小老板在家多一点。”
焦棠:“蒋鞍舟不是有自己的别墅吗?”
佣人舔了舔起皮的嘴唇,嗫嚅道:“原本有的,在他自己别墅搞出人命之后,老板们就勒令他搬回来。”
焦棠尽量和颜悦色,笑道:“我们是警察,能让我们看看蒋鞍舟的房间吗?”
佣人吓得脸色煞白,偷偷觑向楼顶,摆摆手。“刚才那件事情后,大老板增派了保镖,现在谁也进不去了。”
焦棠打量周围,到处藏有摄像头和保安,再远一点还有狙击手,蒋鞍舟的命不仅贵还很硬啊。
见无缝可插,焦棠和途灵兴致缺缺。途灵问:“齐铎没和你一起?”
焦棠:“我和他是组队,又不是连体。”
“你们往常也一起行动,所以我以为你们不是连体,也会是恋人。”
焦棠倒抽口气,一句话也说不上,这是她听过最匪夷所思的评价。“我没和他在一起。”
途灵嗯了一声:“那么他去了哪里?算了,这是你该关心的事,不是我。我应该去找刁舍。”
她端起电脑,搜寻刁舍的位置参数,很快地图上亮起一个坐标。
“琬琬炸饺子?”
途灵念出坐标所显示的位置,倏然抬头,问:“这是不是温容真的店?”
第107章 凶器之谜1
刁舍会嗅到温容真这条线, 也是从蒋鞍舟的案件入手。
途灵在路上分析,刁舍在现场安装了扫描仪,任何再次进入现场的人都会被他捕获。
焦棠评价刁舍这个人办案能力不行, 但是反侦察力不错。
两个人赶到美食街, 温容真的小店卷帘门紧闭,焦棠觑一眼二楼窗户,拉着途灵攀爬上去。
进入室内,刁舍已经将温容真捆绑在一楼的柱子上, 手上抓着两根类似金刚杵的锐器,时刻有戳穿她的势头。
齐铎冷着脸趴在楼梯口,四周的电线从墙上剥落,在一楼地上交织出一张高压电网, 他尝试下去,但电流跟长了眼似的, 会迅速聚集到他脚下,产生磁效应,不仅将他的双腿吸附住, 甚至会钻入他的神经,操纵痛感。
于是,他跳回楼梯上, 正思忖值不值得为一个NPC牺牲两条腿。
焦棠顺摸到他身边,两人对视一眼,均选择按兵不动。
除非拿到关键线索, 否则对关键NPC严刑拷打,他们也不会透露真相。刁舍玩了这么久游戏, 不可能不知道。
刁舍知道,但他还是贸然对温容真进行逼供。
此刻的温容真像一具突然抽去灵魂的塑料玩偶, 手臂流血,失焦地盯着刁舍。
刁舍将两把锐器分别插入温容真的头顶和心脏旁木柱中,然后从他掌心的空间盒中缓缓吐出密密麻麻的电线,这些线像极丝虫,滋啦滋啦发出电流,往温容真的嘴里钻进去,逐渐将她的腹部撑大。
焦棠皱眉,这种R级场面着实让人吃不消。
温容真脸上逐渐露出痛苦之色,张大嘴巴嗡鸣,那是声带被电击后发出的肌肉颤动。
焦棠瞬间明白,原来刁舍一直都是利用电流对细胞或者磁场产生作用,从而让他能操控其他生物。
支离破碎的嗡鸣逐渐组合成一句完整的句子,从温容真喉咙深处发出——
“我是凶手。我杀死了蒋新时。”
“我是凶手。我杀死了蒋新时。”
……
温容真是凶手?!
刁舍怎么发现的?焦棠下意识看向这个神秘又残忍的男人。
刁舍阴险的嘴角若有似无地颤动,他抑制兴奋时,总有这个微表情。
他程序式地发问:“在12月11日当天,你提前开车到达高新区一个偏僻的岸边,通过滑冰的方式,快速到达和蒋新时约定的芦苇地。之后,你将蒋新时杀害,又通过滑冰离开现场。对吗?”
温容真煎熬地扭动,点了点头颅。
刁舍继续“审讯”。
“你的面包车在一个月前因为水管漏水检修,更换新水管之后,修车的人说你将旧管子拿回了家。那段旧管子就是凶器,对吗?“
温容真这次呆了很久,脑袋往下磕了半下,这动作甚至称不上是承认,倒像一股力气好不容易将她僵硬的脖子,使劲往下摁了摁。
刁舍在她面前来回踱了两步,旋踵间做出一个决定,他掏出系统发的“答题卡”,在上面写下“温容真”的名字。
焦棠抻长脖子,刁舍在作弊,看着刁舍作弊的她也在作弊……要不要抄他的答案呢?焦棠盯着纸上的名字,但很快墨迹被吸收,答题卡上留下一滩水印。
刁舍眸光暗下,突然将“答题卡”揉成一团,抛向空中。
楼梯口,齐铎和焦棠翻身纵掠下楼梯,那团轻飘飘的纸落在刚才他们站的地方,忽然呲喇响起威力巨大的电流,将栏杆烧出偌大的洞。
刁舍嗤笑:“看够了?”
齐铎玩味地来回瞥他与温容真,问:“作弊被系统发现了吧?”
刁舍看傻子似地看两人,炫耀般掏出十几张答题卡,原来是符箓一类的东西。他唬小孩似的唬人:“作弊也需要资本。只要你答应复制鬼化的能力,我可以把这些都给你。”
焦棠眼神发亮地盯着那沓符箓。
清洗计划的人里有能模仿答题卡功能的术士,虽然每张符箓都将耗散术士的精神力,但关键时刻拿来瞎蒙,或许真能蒙对个答案。而且刁舍还严刑逼供,和系统走了一下流程,这不就是□□交易,还让银行打流水一样无耻吗?
“许燎和你们就是用这种蠢办法通关的吗?”齐铎对这种作弊方式感到好笑,说:“如果是这样,我之前倒高看了你们。也对,一群在现实世界东躲西藏的老鼠能有什么上台面的本事。”
刁舍两指揉搓,符箓付之一炬,火焰消失前,他的怒气已经爬升上双眼,无情地往外释放。
屋子墙壁、地板渗出黑色影子,滴答掉落,行尸走肉地扑向齐铎。
齐铎的目标始终锁定刁舍,他掠过黑影的长臂,在空中打了个一滚,长枪改握为投,猛取刁舍天灵盖。
长枪触上他的发顶,一阵巨大的电流窜过银枪杆,几乎烧焦齐铎掌心。刹时间,整条手臂几乎被高压电流摧毁,一道黄影迅疾将他与枪拽开。
焦棠举起拘灵手套,笑:“触电时要先穿防护手套。”
“牙尖嘴利。”刁舍驱策鬼影。
对焦棠和齐铎而言,鬼影再多不可怕,可怕的是它们身上带电。
焦棠戴着手套,像个无情的鱼贩子,徒手剥开鬼影的腹部,扯出带电的线路。越扯她心头越震惊,那些鬼影是魂体所化,电线内部也是魂体与某些金属合成的物质,这是结合炼金术的邪门术法。
屋内电流已经十分密集,再待下去将十分危险,焦棠不愿恋战,拉起齐铎的胳膊,此时途灵开车撞进门内,两人齐刷刷滑入左右两边车窗,跟着途灵撤离。
焦棠往后看,刁舍没有追出来。
半晌,旁边齐铎呼出一口长气,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递到焦棠面前。
焦棠看了看,纸上水印很浅,还带有温容真三个字的痕迹,她没见过假答题纸,因此不好分辨这种情形到底属于猜对答案,还是没猜对。
齐铎:“温容真的‘自首’是刁舍动了手脚。要证明他的推理正不正确,先要证明他说的凶器——汽车水管,这个假设成不成立。”
“这个啊。”途灵从副驾驶座丢过来一个包:“趁你们打起来,我捡的。”
“太好了。”焦棠由衷发出赞赏的微笑,当即拉开背包。
背包十分沉,里面空间很大,除了那对灰蓝色的滑冰鞋外,还有一段黄色软管。
她将管子抽出来,摸了摸质感,外表包裹光滑的塑胶,柔韧度一般,但弯折起来可以充当绳索。她将水管在前方副驾驶座的背枕上绕个圈,往后勒,判断它具备行凶的可能性。
焦棠捋直管子,十分怀疑刁舍的结论。
“汽车水管的颜色一般是灰色或者黑色,不会选择如此扎眼的黄色。而且汽车发动时温度比较高,也不会选择这种熔点比较低的胶状管道。”
齐铎附和:“我也认为它不属于汽车的管子。如果它真的是汽车上的零件,通过零件样式、材料、生产编码等,鉴定机构有办法筛选出对应的车辆型号。只要对蒋新时相关的人做排查,很大概率能锁定温容真的面包车。温容真有必要冒这么大风险去做这件事吗?毕竟她的头号复仇对象,蒋鞍舟还没死。”
“那它是什么?”焦棠呐呐猜测。
这段管子入手有些滑腻,她凑近闻了闻,高度敏锐的嗅觉给了她以往没有的优势,现在的她能闻出似有若无熟悉的腥味。
忽然她眼前一亮,叫道:“是饺子里的鱼味。”
齐铎拉过去嗅了嗅,没闻出味道,问:“饺子里的味道?店里用的东西?”
答案昭然若揭,焦棠瞬间想起温容真阳台那个圆形的褐色印记,急急说道:“是煤气罐。温容真家里不开火,说明煤气罐从是店里移到家里,或许她在家里拆下煤气管子充当凶器,可能多次家里实验杀人的过程。”
三人听此,仿佛在密不透风的房间里揭开了一个口子。
但不等神经放松,接踵而来一个大大疑问又挂在焦棠脑袋上。
她不解问道:“这是塑胶管吧。丢进湖里,一两个月后湖面冰融化后,它不是照样浮在水面上?温容真的丢弃管子是为了销毁证据,可这么做不是让证据更快暴露在公众面前吗?”
焦棠这么说时,努力扒拉背包想找出能挂在管子上的重物,可是找着找着,她的心凉了半截。
她摸出一张红色复印票据,齐铎和途灵扭头看票据上的信息。
这是一张进货单复印件,日期是12月11日下午1点,交易双方是琬琬炸饺店和三石岛马鲛鱼批发总公司。
三石岛是一座小岛屿,以出产马鲛鱼而闻名,如果要从本市过去,大概需要开2个小时20分钟的车,再坐40分钟左右的渡轮,也就是去一趟需要花费3个小时。
途灵将车停靠路旁,她拿起进货单,对着电脑一顿输出,最后形成了一段二维截屏。二维平面上,温容真顶着特定ID号,出现在三石岛上。
她又搜寻三石岛批发总公司的位置,排除干扰项,给出这家总公司的确在三石岛上的结论。最后她又对上面的公章进行核验,对比过后也没发现伪造的痕迹。
途灵:“根据我这边查的,这张单据是真实的线索道具。”
焦棠:“蒋新时的死亡时间最早是上午11点,假设温容真在11点杀人后出发去三石岛,途中滑冰到达岸边需要40分钟左右,开车从环湖路进入高速,至少还需要20分钟。那么她最早到达三石岛的时间是下午3点。即使她不走湖面,直接开车离开案发现场,到达时间最早也是下午2点。”
齐铎:“如果她是凶手,根本不可能在下午1点签下这张进货单。”
温容真不是凶手?!
三个人不得不暂时承认这个答案。
“假如温容真1点签下进货单,立马离开三石岛,她可以最早在下午4点到达案发现场,留下冰刀的痕迹。5点钟尸体被发现时,她在湖面留下的痕迹也就会被发现。”
焦棠已经从失落中恢复平静,说道:“温容真出现在案发地点,说明她知道芦苇地有事发生,甚至她可能知道凶手是谁。”
焦棠说出推测的理由,向齐铎和途灵提起岸边被温容真藏起来的饼干盒。饼干盒里的钱是留给凶手的吗?
“途灵,你能解析饼干盒上的信息吗?”
途灵:“我试试。”
三人正要往湖边赶,一事未了一事又起……
滴滴滴……催命的铃声同时从三部手机响起。
途灵抱怨一句:“我就知道,没有哪个现场是好过的。”
焦棠认命地点开手机,收到的新信息是——龙心高新区工业园,发现一具尸体。
第108章 第二死者
龙心高新区工业园, 一座还在开发中的大型园区,目前只有靠近外围三分之一的建筑被投入使用,处于里面的三分之二建筑还是空置状态。路灯、门闸、监控等设备与人员还未入场布置, 所以现场是一个没有人烟、没有监控的盲区。
玩家到达时是下午4点多钟。冬季暗得早, 天已蒙蒙黑。北风夹杂细雪凛冽吹拂,吹入玩家的后颈窝,散作薄薄一层冰粒子。
焦棠缩起脖子,将下巴进一步缩进大衣, 她的双手紧紧蜷在口袋里,说什么也不愿意掏出来。她就这样蹭到那辆铺盖厚雪的车子旁边,看着齐铎用袖子包裹手掌,拉开车门。
途灵是第一个收到消息的官方代表, 她面无表情地拍摄现场视频。
首先是周围的脚印,除了他们六个人, 再没其他活物留下过痕迹。
然后她又拍摄车身,车子几乎埋在雪里,如果不是系统通知, 恐怕还要再耽搁一两天才会被发现。
现在车门和车顶的一部分雪已经因为玩家的动作摔落下去,露出银白色的车皮。
焦棠黑色的身影占据了半边窗户,途灵透过她, 拍到车子里那具尸体。
那是一个瘦削的男人,两颊凹陷,紫青的眼皮下有两只凸出的大眼球, 鼻子下有两条干涸的血迹,嘴角也有干涸的唾沫印子。
他的下巴很方正, 从脸型上看,是一个行事果断, 手段强硬的人。
男人的两条手臂垂在两侧,食指中指的指甲盖掀开,指端有严重脱皮出血的现象。
男人的身量很高,膝盖顶着方向盘,瘦长的小腿在方向盘下面曲成“罗圈腿”。黑色西装裤上有摩擦后留下的灰白刮痕。
男人的衬衫凌乱,衬衫口袋里装有硬纸张,顶在胸前,显出方形的轮廓。他的手曾在那里来回摩挲,因为口袋上面有殷红血迹。
最重要的是,男人的脖子上有一道很深的勒痕。
焦棠垫脚探查车里的物品,用只有途灵听见的低音,说:“太干净了。”
途灵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车里太干净了,完全不像日常的用车,而是新出产的展览品。
后车门突然被拉开,刁舍和黎天白一左一右坐上后座。
趁众人始料未及,刁舍手中捏住两极电线,一左一右插入死者的太阳穴。
死人被高压电击,重重弹跳起来。刁舍露出兴奋的神采,但很快兴奋之情褪去,取而代之是沉沉的暴躁。一次弹跳过后,无论刁舍怎么加大电力,死人都不再有反应。
齐铎靠在车门边,嗤笑出声。
刁舍轻蔑地哼一下,补上一句:“笑什么笑,手下败将。”
齐铎收起笑,露出杀意。
两个人静静对视,用眼神厮杀,片刻后,刁舍率先扭开头,下了车。他对现场毫不留恋,装模作样地扣紧西装纽扣,连一个眼神也不屑留下,转身走入漫天风雪里。
如此装逼行径叫焦棠目瞪口呆,她第一次清晰认识到清洗计划的人精神状态比蒋鞍舟好不了多少。
黎天白收回暂时空白的表情,对齐铎说:“你把车门关上。”
齐铎合上车门,站开去。焦棠与途灵也远离车身。
黎天白在车里,用手指抚摸驾驶座,又凑上前去抚摸方向盘与仪表盘。紧接着,整辆车又开始嗡鸣。
一通操作过后,黎天白从车上下来,手上端一个回形齿轮,运转很慢,与之相比,他的语气却不断加速。
“这不是他的车,车子跑过的路不多,大部分时间处于静置的情况。而且这辆车经过改造。然后,车辆停在这里之前,曾经停靠过一个地点,在那个地点逗留的时间比较久。”
说完,他转向途灵:“我需要你帮我调取路段监控,才能确定具体地点位置。”
途灵:“没问题。”
一旁沉默的石竹见黎天白完事,小心翼翼上前打开驾驶座车门,探进尸体的臂腕。
她一边探,一边望天色。
两分钟后,她松开死者手腕,对期冀的众人说:“他的脉象像棉絮一样又软又散,说明这个人长期处于压力下,体内脏器积攒湿郁之气,经常感到心力交瘁。他生前几天精神极差,惊恐情绪不断累积到达极限。另外就是他的脉象有一段急促上升的波峰,说明他是突然被害的,死亡瞬间来临,而且完全出乎他的预料。”
焦棠幽幽叹口暗气,鼻端的白雾就像她脑中的念头,升起又散开。
她想,黎天白说车子经过改造,侧面描绘出凶手精于计算,步步为营的形象。石竹又说这个人死前焦虑,死得突然,显示凶手是坐在后座或者死者看不见的角落,突然出手袭击。问题是,突然勒死一个人,为什么需要费尽心思改造车辆?难道只有在这辆特殊的车里,才能杀人?
她边想边钻入车子后座,观察起前面那个失去温度的头颅。
假设驾驶座就是死亡的位置,凶手可以突然起身用手臂勒住受害者,也可以用绳子一类的物体套住受害者脖子往后、往两边交叉拉紧。前一种办法不符合凶手胆大心细的人设,后一种方法会产生两种不同的痕迹。
绳子直接往后平行拉紧,凶手的两臂力量肯定十分惊人,必要时候会借助身体往后倾或者脚踩前椅背的方式,增加绳子后方重量。
绳子往两边交叉拉紧,凶手同样需膂力惊人,并且绳子两边会在靠枕的杆子上留下摩擦的痕迹。
焦棠摁亮手机灯,将驾驶座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检查,最后在椅背右侧下方找到一个极其浅的鞋印。由于车座的外皮是灰色,鞋印也是灰色,两者色差不大,不细看很容易忽略过去。
鞋印的发现验证了她的第二种猜测,即凶手以脚踩椅背借力,平行拉紧绳索的方式杀人。
突然,她整个人俯趴下去,在鞋印末端,靠近椅子边缘处发现一个微小的斑痕。斑痕像是某种颜料沾了水印上去,呈现很淡很淡的紫粉色。
焦棠招呼众人过来,几个人轮流观察,最后得出鞋印对应的脚码在37至41之间,属于女性或者身形矮小的男性。
至于那处斑纹,众人均无头绪,只好暂时不去管它。
在离开之前,几个人聚拢在车前,这次齐铎从死者上衣口袋中抽出那块备受关注的方形物件。
当它呈现在手机灯下时,几个人微微动容。
死者最后抚摸的东西就是这张全家照。
照片一家三口,死者是丈夫,拥抱着妻子,妻子怀中抱着幼小的儿子。
如今这个家庭崩塌掉大大的一块拼图,永远不会完整了。
“走吧。途灵你负责匿名报警。”黎天白催促:“后续资料等进一步尸检和技术勘验后再看。”
回到旅馆,大雪冻坏了水管,幸好还有储备的矿泉水,石竹送上一碗姜汤替大家驱寒解乏。
焦棠喝下后,身心暖洋洋,裹住被子,由于驱策妄相耗费她大量精神力,她眼皮儿逐渐变重。
她招呼一声对面的齐铎,嘱咐他好好守夜,意识渐渐放逐到梦里。
齐铎靠在床头,即便灌下汤身子还是冷的,他拧亮台灯,照向对面被子里隆起的躯体,心情稍稍变好。
被子里面的人睡得不太踏实,偶尔会翻身,羽绒服和被单磨擦时有窸窸窣窣的响动。
齐铎看了一会儿,下床走过去,将蒙住头的被子拉下一些,露出一张小巧精致的脸。这张脸醒的时候是灵动的,机警的,算计的,睡着时候是安静的,乖巧的,无害的。
看着看着,齐铎伸出了手,等他意识过来时,他的十指已经紧紧扣在床上人的咽喉上。
然后他的意识被剥夺,记忆走马灯似的在脑子里打转——
漫天的白雪呼啸人间,一辆车停靠在海边公路上。
天将亮未亮,几名刑警将拍打车门的少年拉开,用高亮手电筒照射窗内。
车窗上赫然映着一张扭曲的、絶望的、死亡的脸庞。尸体在后座,用一种怪异的方式拖着另一具尸体,仿佛两具盛放在缸中正准备破壁而出的动物。
此时刑警侧耳倾听,陡然面无血色。
车中流淌出激越荡漾的乐曲,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刻录在光盘上,被赋予“连环杀手许燎专供”名称的古典演奏曲。
少年用稚嫩的手掌拍打自己的脸,他试图冷静下来,去聆听、铭记每一个音符。
即使死去一千遍,一万遍,只要记起这首曲子,少年就会生出刻骨铭心的恨意,就会记起许燎这个名字。
啪!
啪!
左右两边脸火辣辣燎起一片痛意。
齐铎捂住双颊,出神的双目恢复焦点,登时对上焦棠怒气冲冲的杏眼。她好似要吃了他,低声咒骂:“你在干什么?!”
齐铎放下手,又在她的瞪视下举起双手,无辜道:“我发誓,我没有要杀你。”
焦棠掀开被子下床,套上黑色靴子,利落地踩上一旁的椅子,居高临下继续瞪视齐铎。
“解释解释。”她突然梦里感到一阵窒息,睁开眼就见到齐铎打算勒死她,除了生气之外,她还有失望和浓重的疑惑。
齐铎抬起脸,心虚解释:“今天一时没注意,着了刁舍的道。我猜是我用银枪攻击他时候,被他的电流入侵到肌肉内部,所以刚刚电流刺激脑部产生了幻觉,又刺激肌肉,使肌肉做出了不受控制的行为。”
焦棠狐疑:“是吗?”
“千真万确。”齐铎放下两只手,想了想,又伸出半条手臂打算扶焦棠下来。
焦棠伸出手,出手时快如闪电,指甲在齐铎肘上一挑,滑到腕侧神门穴,陷进去挑出来,一根细长的电线夹在她的指甲间,高高抬起。线端还带有血迹,线身已经烧焦,留下恶臭的胶味。
齐铎顿时舒出一口气,说:“这东西和我的神经相连,察觉到我的想法,它就会变换位置。幸好你看得清楚,再找不出来,我就要截掉整条手臂了。”
焦棠这才从椅子上跳下来,沉沉道:“刁舍不太好对付。”
“可不是。”齐铎回想起刚才幻觉的一幕,“许燎专供”的曲子能够如此清晰出现在他脑中,说明刁舍和许燎有交集。
他下定决心,沉下脸:“刁舍不能活着离开这个现场。”
“需要时候喊我。”焦棠仗义地挺起胸膛,瞥见齐铎腕侧的伤口还有血,又心虚地揉揉鼻子,视线转向窗外。
今晚风雪稍歇,难得短暂露出残月。月色下,龙心湖明镜一般的冰面散射蓝光,有些人总算出巢了。
焦棠淡淡问一句:“出去夜跑吗?带任务那种。”
刚刚妄相触动了她的意识,她醒来后光顾着处理齐铎打算“勒死”她这件事,现在处理完,她终于有心思去对接新的线索。
第109章 命案冤魂
第一晚焦棠与齐铎私自外出, 第二晚再悄悄溜到旅馆大堂时,黎天白、石竹和途灵已穿戴齐全,等在前台。前台的老头不在, 收音机滋啦滋啦发出杂乱电流声。
黎天白瞟一眼收音机, 示意别出声,五个人沉默地走出旅馆大门。
焦棠再回头,旅馆外轮廓陷在雾里,大门像一艘漂浮的小船, 随时沉没在阴影中。
黎天白此时才大口纳气,将心事诉诸众人。
“这里是玩家驻扎的地方,如果能将它变作组织的其中一处联络点,就能够挽救更多玩家的性命。虽然我们不能破坏规则, 直接给答案,但我们能在联络点放置答案的信息, 指引玩家活下去。”
他一番慷慨激昂,转向焦棠和齐铎:“要完成这件事,需要达成三个条件。其一, 将刁舍布置在旅馆内的眼线清除掉。其二,将旅馆的坐标固定下来。其三,将旅馆改造成一个特殊的空间, 并且在里面安装联络器。”
齐铎:“你想怎么做?”
黎天白坦诚相告,态度前所未有的恳切。
“我进这个现场的目的就是实现这件事,并且将这种模式扩展到其他现场中。目前我们可选的人选只有二位。你们的能力很好的弥补了我们缺失的部分。所以第一步, 由我和途灵来清除刁舍的眼线。第二步请焦棠与途灵破除旅馆的变局,黑入系统, 锁死位置ID。第三步,请你与焦棠、途灵共同建造一个新的内部稳定空间。”
这番话是黎天白反复思量的结果, 而且他认为焦棠和齐铎的立场与他们是一致的,完全有把握争取两人的支持。
齐铎的态度比较明确,但他有他的条件。“事后,我希望得到清洗组织在游戏里的根据地消息。”
“没问题。”黎天白致力于打造情报网,他乐于与齐铎交换信息。
焦棠也有要求,但她不能在此明说“樵先生”一事,因此打个幌子。“我的条件等需要的时候再谈。”
黎天白爽快道:“当然可以。”
谈话间,旅馆已失去踪迹,周围层层叠叠,几人竟然站在一栋别墅的花园内。
别墅大门紧闭,从窗帘后透出一丝黄光。
石竹提醒:“别进去,别看,光里有鬼。”
她话刚出声,焦棠已经伸脚踢开别墅大门,其他人见鬼比见了人还兴奋。石竹瞪了瞪眼,这场玩家内火都很旺啊。
哐当巨响,黄光后面隐藏的人影晃了晃,退进深处。
焦棠的灵视眼镜在闹鬼的密室里终于发挥该有的作用。
使人心理不适的黄光,让其他玩家产生一股泛恶的窒息,但在她这儿变成凶险凄惨的红光,功效之猛,滤镜之强,让她欣慰自己的钱没白花。
更让她提振精神的是,墙壁上还有肉眼见不到的血手印,满墙满天花板,一直延伸至楼梯口。
那只鬼就守在楼梯口,朝他们笑。
旁人见不到他,即使见到也只是黄光下一抹寂寥的阴影。焦棠看到的是他白牙红口,缓缓招手“过来、再过来点……”
快近前时,焦棠才拦住其他人,开始往外掏工具:“等我一下。”
她拎出小把铲子,铲子前端状似鱼钩,开始刨墙。
刨了十二处地点后,又开始拿出几沓纸钱,让大家分开十二处去烧,反正别墅也不是真建筑,大火烧不起来。最后她拔了食魂兽的几根毛,拔得它嗷嗷大叫,焦棠将它塞回空间,用毛点香。
那香味天上地下独此一份,腥臊难闻,连鬼闻了都要吐。
忙完这阵,焦棠再看那只鬼和满室红光红手印,突然哀叹出声。
那只鬼笑得比哭还难看,两只大眼珠子开始往下淌泪,墙壁开始潮乎乎往下淌水,脚下柔软地毯一踩一个水坑。
石竹悄无声息腾挪到焦棠身侧,问:“怎么越来越冷?”
“因为卢远昇死的时候正好在下雨。”卢远昇就是惨死在蒋鞍舟手下的第三个被害者。
焦棠吹了一口气,让香燃得更快。
很快整座建筑都像泡在水里,屋外稀里哗啦下起大雨。卢远昇耷拉着脑袋,开始朝他们走过来。
地上响起吧唧吧唧的踩水声,齐铎往旁让了让,在他视角,鬼是一团水汽,凝聚不散。
四处的火越烧越小,温度也越降越低,就在众人以为又要恶斗凶灵时,忽然刚刚刨过的墙里爬出了数条大虫。大虫循着香味游走在墙壁上,虎视眈眈地盯着中间那团鬼影。
途灵好奇问道:“哪里请来的妖怪?”
“不是妖怪。是湖里生活的大蜃。”
途灵:“大神?这些虫?”
石竹 :“大圣?这些虫?”
焦棠:“辰虫的蜃,有叫水龙,有叫蛤蜊,能幻化气体。用来改善这里的光污染再合适不过。”
她解释完,数只大蜃吐出几团光,将卢远昇带来的阴暗一并驱散。
石竹跺跺脚暖身,叹道:“这下暖和多了。”
这时候卢远昇这头冤鬼缩在地上,抱着膝盖,委屈地、痛苦地、无助地,哭了起来……
哭得焦棠就差一拍惊堂木,震声喝道“堂下何人,状告何事”。她揉揉耳廓,将香掐灭,然后她放出食魂兽。
食魂兽挣脱出掌心,眨眼奔掠到窗外,几条大虫闻到它的味道,钢足噔噔噔地凿过墙壁,追觅而去。
出卖食魂兽这种事情,只有零次和无数次啊。焦棠心道自己真不是一个好主人。
她返身蹲到卢远昇旁边,喝了一句:“哭什么哭,抬起脸来。”其余玩家也围过来,此时卢远昇已经原形毕露,身体残破不堪,脖上缠着黑色绳线,脸肿得看不见眼睛。他努力睁大眼睛,抬头看向几个奇怪的人。
“好冷。”他抱住自己:“我死得好惨。”
“我知道啊。”焦棠指了指他破掉的衣服:“为什么搞成这样?”
卢远昇缩了缩,哭道:“我活着时候被霸凌,连做鬼还要被霸凌,我不活了。”
石竹好意提醒他:“你已经死了。”
“让我魂飞魄散,让我下地狱。”卢远昇吼叫。
石竹:“没有法理的世界就是地狱。恭喜你已经在地狱里了。”
卢远昇收住哭,呆呆看着她,半晌不出声。
石竹揉揉鼻子,退到焦棠身后,她感觉自己的好意被误解了。
焦棠摘下墨镜,问:“是不是有个姓马的道士过来了?”
“对,就是他。”卢远昇飘起来,上上下下指着满墙的红手印,“就是他用了九九八十一条鬼魂封锁住这里,让它们日夜折磨我,不让我超生。”
焦棠跟着站起身。“他是董艾霞请来的高人。用这种折损阴德的术法,想必报酬够他花几辈子。我问你,你怎么死的?”
卢远昇忽然嘴巴紧闭,大力摇头。
“行,不能说。”焦棠用眼镜腿儿挠下巴,思索后,又问:“蒋鞍舟是杀你的凶手吗?”
卢远昇又摇头。
黎天白皱眉:“摇头是不能说,还是他不是凶手?”
卢远昇继续摇头。
黎天白点头:“看来是不能说。为什么不能说?”
卢远昇指向地下室:“那里有答案。”
黎天白以为是有蒋鞍舟杀人的答案,他率先走下楼梯,其余人也跟着下去。齐铎走在最后,还戴着墨镜,盯着一块儿飘的卢远昇,生怕他作妖。
几个人打开地下室的门,积攒三年的密室轰然重开,喂了玩家满满一鼻子灰和浓郁难闻的霉味。
几个人顾不得喘气,猛然撞见黑暗中一百多只莹绿竖瞳,心突突跳到嗓子眼。
待焦棠照亮前方,方才看清那些是等人高的木偶,雕刻惟妙惟肖,眼珠子装饰的是粗糙的玉石,因此黑暗中反射出绿光。
木人摆放位置相当精妙,稍微走错都将惊醒镇压在此的邪祟。
焦棠对其他人比个了禁止手势,众人以为她要施法破局,退到门口。哪知道她从空间里摸出一段鞭子,啪地卷起身后卢远昇的魂体,鞭子后扬,啪地将卢远昇丢回地下室中间去。
卢远昇猛一落地就哭喊不停,在地上烈火焚身般打滚,不停抓挠脖子,仿佛那上面有一根死死缠绕的绳索。
他不住蹬脚,身上开始冒血泡,一个两个三个……直到衣衫褴褛,直到嘶声力竭,直到他的双臂绵软垂下。
他像一条经历劏宰的死鱼,绝望地仰躺在地上。
焦棠视线一错不错,看得十分仔细,往后瞧众人,说:“看到了吗?勒他的人有一个,刺他的人有一个,案发时有两个凶手。”
众人齐齐啊了一声,恍然大悟,又五味杂陈。
石竹忍不住开口:“就没有更好的验证方法吗?”
“没有。”焦棠不假思索,语调毫无波澜。她用鞭子拍了拍卢远昇的腿,问:“还要躺到什么时候?”
卢远昇奄奄一息,比死还绝望,好不容易逃出去,好不容易逃出去,又……
焦棠催促:“对方术士利用的就是你不敢反抗这点,所以你每次受到冤魂的气场影响,就会激发惨痛的回忆,一遍遍凌迟自己。你以为那个马道士真有办法操控八十一条冤魂吗?那只是八十一面镜子而已,站起来,往身边抓一把土,往木偶的咽喉下三寸抹上去,局就破了。”
卢远昇躺了半天,终于缓缓爬起来,泪水将双眼彻底泡肿,他摸到一把湿漉漉的土,眼睛看不见反而减少了恐惧。
他蹒跚走到木偶前,颤抖地抓出土抹上去,那只木偶登时嘴巴咔滋咔滋地响,腹内涌现桀桀桀的笑声。
笑声在密闭地下室荡旋,四面八方包裹住卢远昇。
焦棠大吼:“别怕,继续。”
卢远昇像只软脚虾,被焦棠一吼不再退后,拖着步子继续往前,抹了一圈傀儡,在他默默数到十二时,周围一道细小但极其清晰的声音,藏在鬼魅的笑声背后,传进他灵识之中。
接着,玻璃接二连三破裂,笑声也被切割成断断续续的机械声,逼仄的空间荡然开阔,积压的怨气也随镜面四崩五裂。整个地下室都亮起来。
卢远昇停滞在地上,忽然猛地扎下身子,抱住膝盖彻声恸哭。他以前太孤独太害怕了,所以被霸凌也只会缩起脑袋发抖,他以后或许还会很孤独很害怕,但至少此刻恐惧消失了,压迫在心里的东西消失了,他自由了。
第110章 死者家属1
焦棠五个人站在别墅外, 眺望卢远昇像一只脱绳的气球,飘往高高的夜空。
齐铎墨镜内,它是一滴水, 天空像一汪湖, 远处龙心湖反衬得像一面镜子。或许这个世界也是一种影射,而他们也像卢远昇一样,当局者迷。
他瞥见空中坠下一枚光点,纵身跳起稳稳接住, 展开手心,是一张银卡。
焦棠从他手中接过去,银卡上面只有一串编码,背后有一个爱心型标记。
几个人也好奇地接过去, 转了一圈,愣是没想明白, 卢远昇最后给他们留下的东西是什么。
焦棠将之收入空间中,与之同时被收纳进去的,还有坐在她腿边的一具木偶。这具木偶是马道长的杰作, 暂且借来,日后说不定有大用。
这趟别墅惊情出自系统手笔,想来应该是为了惩罚夜里私逃出旅馆的玩家。但是焦棠有化解的办法, 因此也拿到了有用的信息。
出了别墅,场景斗转,五个人总算来到此趟的目的地——龙心湖畔, 歪脖子树下。
焦棠呼哨一声,妄相从树下蹿下来, 跳上她的肩膀。它此时的模样有一个圆鼓鼓的脑袋,长长的天线, 四条瘦长有力的腿,实在称不上可爱,但它居然向焦棠拱了拱身体,困倦地大口哈欠。
焦棠嫌弃地将它收回空间中,她感觉脑子里被分走的精气神又填回来一部分。
焦棠从树下挖出那个饼干盒,打开后拎出温容真塞进去的信封,抖开发现里边的钱已经被取走。
“给你。能查到刚刚谁碰过它吗?”焦棠将饼干盒递给途灵。
途灵毫不迟疑地接过去,打开电脑,解析线索。
不出两分钟,她的屏幕出现了十秒左右的画面。由于事件发生在游戏开始之后,所以她能够获取更直观的三维视频。
视频中,一辆电动车速度很慢地驶过来,停靠在树边。电动车上下来一个人,很瘦,很高,穿着黑色运动服,灰白色运动鞋,戴着鸭舌帽和口罩。
由于衣服宽松,分不清是男是女,但从步伐和动作看,至少不是一个老人或者受过伤的人。
这个人熟门熟路挖出饼干盒,拿出钱塞入口袋里。
视频到此为止,以免错过信息,途灵又回放了一遍。
这一次,大家脑子彻底被风吹醒,视线聚焦到黑色运动服下一个不太显眼的标志。
黎天白:“这是校徽。他里面穿的是校服。”
途灵将标志放大十倍,终于看清楚上面的字——德心中学。
齐铎迅速反应过来,在他熟读的受害者材料里正好有这么一所中学的资料。
“德心中学是龙心社区的一所高中。蒋鞍舟杀死的家庭老师严庸,就在这里教书。他的一对子女也在今年入读了这所高中。”
黎天白判断:“那这大概率就是严庸的遗孤。”
石竹扶了扶镜片,掩盖她泛滥的同情心,不忍道:“受害者家属之间还存在联系,他们一定互相扶持,又互相出谋划策。”
黎天白罕见地表现出强烈的反对态度。只见他的脸色迅速冷下,说:“受害者家属互相联系可以,但如果因为仇恨就怂恿未成年人犯罪,即便理由再正义,也不值得同情。”
石竹紧抿嘴唇,小声反驳:“你别忘了,蒋鞍舟也还只是一个孩子。恶魔不分年龄大小,为什么举起正义之剑的人又要区分大小呢?”
黎天白声音愈加深沉,他坚持认为伦理与正义同等重要。
“仇恨不会因为报复就停止,但是孩子的人生会因为报复而停止。让孩子双手沾上仇恨的鲜血,就是在扼杀他们的未来。”
石竹话赶话:“在他们爸爸死的时候,他们早就没有未来了。所谓的未来只是大人以社会标准衡量出来的东西。”
“行了。”齐铎曾经也是一个满怀恨意的少年,也是一个想手刃仇人的少年,正因为曾经是,所以他更不愿意严庸的孩子也是。
“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不要抓着空泛的道德观和价值观在这里吵。”焦棠站在石竹与黎天白中间,指着饼干盒:“区区一个饼干盒,还说明不了什么。”
她转向途灵,问:“饼干盒上的信息呢?”
途灵是一个争吵回避型玩家,别人打架她捡包,别人吵架她工作。这时,电脑里已经追踪到饼干盒的后台数据,当即端给其他人看。
资料上显示,这款饼干是今年感恩节龙心社区集市上的商品。集市在广场举办,当天吸引了大量的客流,所以这款饼干销量也很好。
为了掩饰尴尬,黎天白镇定道:“既然客流大,售卖广,温容真和严庸家人能拿到它也不算奇怪。”
焦棠却不这么想:“温容真为什么要选择一个大家都知道的盒子呢?说明这个盒子对她,对严庸家人都有特殊的意义。而且集市上除了客人,还有一种人。”
“商贩。”黎天白回应她。
焦棠:“没错。温容真自己就是开店的。如果她当时也在集市,她的摊子就是受害者家属的‘基地’。他们在那里碰面,并且达成了某种约定。”
“还有……”焦棠将饼干盒底粘着的报纸碎片又拿出来,让其他人传阅。
齐铎接触过受害者家属的资料,也调查过温容真的家里,所以他在几个人中最先解读出报纸的信息。
“温容真收藏了许多关于精神病人的报道,其中最多的是一个叫林漾的评论文章。林漾的文章出现在这里,有可能表示她和严庸的家人有关。而严庸的遗孀,也姓林,叫林江澜,在德心中学后勤处工作。”
黎天白说:“如果是林江澜,我有印象,严庸三年前去世后,她刚在国外取得博士学位,回来就带着子女打官司。本来赛艾维承诺给她赔偿,并且让她进公司临床实验组的,但是她拒绝了。后来她接受德心中学的‘招安’,去后勤处挂了个闲职。”
焦棠问石竹:“赛艾维给严庸家属的赔偿到位了吗?”
石竹努力回忆了一下,不太确定道:“好像分期付款了,不是一次性到位的。严庸家人到目前为止只拿到百分之五,不过具体拨款额度是20万。”
黎天白:“20万根本不足以支付严庸一家人三年的开销和上诉的费用。而且林江澜还请了一个出了名的讼棍,这个人专打刑事申诉,胜诉率很高,费用也比同行高出一大截。”
分析至此,几个人已将严庸的妻子、儿女划入嫌疑人的范畴,而且佐证这种想法的还有早前那件爆炸案。
蒋鞍舟的佣人描述过投递炸弹的人外观看上去一米七五左右,很瘦,穿黑色运动服外套,戴帽子。很可能那名袭击者也是严庸的家人。
无论如何,有新的嫌疑人就意味着玩家有办法继续推进破案的进度,总比无头苍蝇满场飞好得多。
今夜收获谈不上满意,至少不是空手而回,焦棠与其他人陆陆续续回到旅馆。
这次,焦棠的寻路术法因为食魂兽不在而无法使用,途灵挨个检测旅馆入口的参数,有大约两千多处,几个人来回试了两个多小时,才在第一百七十六个入口点,找到那座云里雾里的绯红建筑。
进入大门时,途灵再次感慨:“参数呈倍数增长,到第三天晚上入口的数据就会变成六千多个点,但我们的运气不会像今晚这么好。”
黎天白下定决心:“必须第三天就将旅馆位置锁死。”
途灵应声好,大家各自分散回房间。夜已经接近尾声,洗漱和休息都是奢望,回来的意义变成和系统上班打卡。
焦棠靠坐在床头,她的前方,那方洞外,齐铎正在揉搓一团黑色的,像毛线球一样的雾。
焦棠有些好奇,刁舍后半夜竟然未出来搞事,更好奇齐铎抓来抓去的到底是何物。
“你打算什么时候杀刁舍?”
齐铎短暂应了句:“尽快。”声音听起来不像在对面房间,就好似坐在那里的不是他,他的真身在其他地方,透过某种方式向她传话。
焦棠按捺下过去的冲动,她的边界感很强,即使是在游戏里,她也不愿意轻易踏足齐铎的私人空间。
“你是齐铎,还是妖魔鬼怪。证明给我看。”
对面传来压抑的笑声,齐铎鼓起两腮,控诉:“你要我怎么证明?像打肖长渊一样,还是像打我一样,再伸出两边脸颊,左右各挨四下。”
“行了。”焦棠制止他,既然他知道肖长渊的事,说明不是这场才结识的人,也就不会是刁舍。
验明齐铎的身份后,她开始整理空间内的物品来打发时间。
她拎出那本《茅山七十二式》,翻开后面增加的新篇章,停留在食魂兽的目录下。书中记载,蓄养食魂兽大致分四种方法,即“以物养鬼,以鬼养鬼,以精养鬼,以人养鬼”。其中“养”之道,除了喂食这种低级方法外,还包括吸纳、融合、能量转化、能量变化等更高级的办法。
焦棠不着急将食魂兽召回,原因正在于她希望食魂兽通过吸纳、融合精怪的能力,来提升它的等级。
相较之下,妄相则不属于术数,而是自然法理一类的产物,不可依靠“养”来达到增强的目的。培养妄相的重点反在于培养宿主的精神力,因此更依赖另外一本书——《全真修义》。
不过焦棠对《全真修义》始终不得要领,对其中提升体内灵气的办法缺乏系统认知。直到最近见到刁舍审讯温容真,以及控制齐铎手臂一事,忽然给了她灵感:修炼不一定是内省,还可以向外界寻求刺激机体的能量,除了雷电、生物电等自然物质,还有人或者鬼释放的情绪能量。
目前比较棘手的是,如何打造收集这些能量的容器。假如在上一场她有此顿悟,早已折断菩提树的树干,拿来打磨出一个导体。因为菩提树属于物质与精神双属性的媒介,可以很好积蓄和转化唯心、唯物两种不同本质的能量。可惜没有假如……
下一次遇见不知是猴年马月了……焦棠揉了揉发僵的双手,“或许我应该去趟无理城,在那里能更快找到容器的介质。”她暗下决定。
决定作出时,阴沉的心情随之一亮,她抬眼看窗外,天也已经放亮。
此时,齐铎收起手中的黑雾,眼皮底下透出青色眼圈,仅仅一小时,他已有透支身体的迹象,焦棠眉头微微皱起,暗道齐铎一定是学会了什么她不知道的新本领。
两人一起走出房门,碰上石竹,她瞪大眼睛,盯着那扇门,狐疑开口:“难道是你们房间只有一扇门?”
说着她很有实验精神地走到齐铎那间房前,拧动门锁,门锁发出摇动声响,她判断:“没有坏啊。”随后扭头看两个人,笑了笑:“打扰了。”
石竹快步走到途灵的房前,加大力道敲开门。途灵一边打哈欠,一边整理肩上背包,喊了一句早啊。
石竹喊早,旋即扯住途灵,摊开掌心一物件。
她遮遮掩掩,将途灵拉回房内。焦棠、齐铎和刚出门的黎天白都了聚过来。
石竹再次打开掌心,上面躺着一根烧焦的电线,看了看周围。
途灵哦了一下,解释:“这间房我设了干扰信号的装置,所以他听不见我们说什么。”
石竹这才放心,悄声说道:“这是我从台灯的线路里面找到的。早上摸到时吓了一跳,还以为台灯是妖怪,居然有脉象。然后我把台灯整个拆开,在线路里剥下来这根东西。一开始它还有生命,我把它泡在水里,十几分钟后,它在水里自燃死了。我怀疑刁舍的‘眼线’就藏在灯具里。”
黎天白捏起那根线,翻来覆去看,这几天他用能力去感应整栋旅馆,将所有关于电的东西筛查了一遍,却始终定位不出问题点。原来是刁舍在监视的工具里掺杂了生命,躲过了他的搜索。
黎天白问途灵:“昨晚刁舍有什么行动吗?”
途灵点开跟踪器的路线图,看了半天上面的圈圈。“他昨晚在工业园和湖边绕了六七圈,天亮前赶回旅馆。”
齐铎眉峰挑起,话里充满讽刺。“他是在找新的嫌疑人,又准备开卷作弊了。”
焦棠忧心刁舍会破坏证据:“他的身份是城管,只要他发现饼干盒或者电动车,闻着味儿他很快就会摸到集市的信息,还有严庸一家人。”
齐铎:“那就先他一步找到他们。”
此时途灵看看石竹,又看看黎天白,突然提议:“不如你们两个合作吧。一个负责搜查,另一个负责检测,恰好能攻克刁舍布下的障碍。”
石竹纳闷地倔着头颅,这个头她想点又点不下去,她性子软不代表谁都好说话。
“我接受这个提议。”黎天白看出她的小心思,反省昨晚语气,做出让步。“昨晚我态度不好,冒犯到你,实在对不住。”
要说领导不是随便当的,在游戏里出生入死,谁都有一身脾气,但黎天白替组织图谋深远,能屈能伸,做事以组织利益为先,也是一个知分寸、识大体的人。
石竹看在这点也赶紧说:“没关系。我接受合作的提议。”
两个人达成协议,锁死旅馆位置之事也就有了眉目。大家松了一口气,各自散开去侦办案子。
途灵最为忙碌,今天她需先去协助工业园的现场勘验,又要取得警方调查资料,因此急冲冲先走了。
迫于刁舍在后,焦棠与齐铎主动去追查严庸家属的线索。
黎天白与石竹留下,处理监视道具一事。
对于玩家,今天是游戏第三天,对于这个世界的NPC,今天是万恶的星期一。
气象台预测,今天早晚阴天,中午与下午将出现较强的降雪降雨天气。
这种天气上学,考验的已经不只是学习的热情了,还考验生存的意志。焦棠窝在奶茶店的二楼,视线穿过玻璃,啜一口珍珠,由衷替晨起的学生感叹人生的艰辛。
熙熙攘攘的德心中学门口,一只只摇头晃脑、裹成胖熊的学生,或嬉笑打闹或垂头丧气地挪进校门。人堆里,有两抹高瘦的身影,一前一后沉默地快步穿过栅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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