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企业家千金绑架案09
齐铎第三次从白光中苏醒, 回到车厢中,卷发已逃离现场。
齐铎并未追逐,而是踏入第六节车厢, 回到队友身边。他在徐戈雅身侧展开的薄弱空间传来异动。
徐戈雅从未感觉体内如此空虚, 好似精神力都被无形的水泵抽走,纵然窃听是一门耗神的活儿,但绝不可能亏空得如此厉害。
她意识到自己被其他玩家盯上,甚至下套了。这说明对方了解她在团队中的作用, 也了解她是唯心能力者。
徐戈雅向来自保为先,当即调转窃听目标,在人群中搜寻有异动的声音。玩家与普通乘客最大的不同在于通讯器,只要仔细捕捉, 总能在某个人的手臂上听见微弱的电流声。
她幻想,如果自己也拥有窃听别人想法的能力就完美了, 假以时日,她要向焦棠学习那样的能力。
徐戈雅摇摇头,将多余想法排除, 这个细小的动作看在了齐铎眼里。
齐铎细声询问她情况,事关大局,徐戈雅不愿有隐瞒, 但她声称:“我立刻就能找出来,相信我。”
齐铎见她唇色发白,知道她已经快到达极限, 说:“我展开真空,你暂且在里面待着, 能减少精神损耗。这样找起来更快。”
徐戈雅点下头,选择一个座位坐下, 齐铎在她周围展开真空。
齐铎:“还好?”
徐戈雅又点下头,犹豫后郑重道谢:“谢谢你,齐铎。”
她知道齐铎已经长时间维持着范浪的虚拟手臂,如今再展开真空,势必又费去很多精力,但是没办法,徐戈雅想,她自己的命也很重要啊!
徐戈雅由点及面,搜寻着一个屏息躲藏的玩家。
齐铎安排第三梦在旁照应。
第三梦大大咧咧:“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原先是白队的,队长……白卷毛不会对我怎么样。”
齐铎哦了一下,不经意问:“你认为你去说服他能成功吗?”
第三梦皱了皱眉,摆手:“他那个人争强好胜,只有彻底把他打趴下才会臣服。他的人生信念是只追随强者。”
齐铎明了,迅速抽身去找焦棠指定的座位。
这一次,他安稳跨越了六节车厢,来到第一节一排B座前。
位置上有人,是一个半白头发,穿老旧西装的中年男人,面容看起来尚算友善,正在阅读一份老报纸。
齐铎瞟了一眼,首版居左大标题是“尤利西斯企业宣布破产斐尔公司收购失败”。
男人放下报纸,疑惑抬头,问:“年轻人,有什么事?”
齐铎直奔主题:“你和耿真是什么关系?”
中年男人愕然挑起眉,琢磨半天,似乎想起什么来,叹了一声:“你突然问我这个名字,还真反应不过来。十三年前,我也是坐在这个座位上才知道他叫做耿真。你是耿真的亲人?”齐铎:“不是。你和他认识,你又是什么人?和尤利娅什么关系?”
中年男人警惕坐直,答道:“十三年前的事,到今日还有人关注,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我认识尤利娅,她是尤利西斯的老板尤克的千金。至于我,我是斐尔公司的战略经理,同行都称我是猎鹰。”
“猎鹰?”齐铎斟酌这个名字背后的含义。
“没错。当时我是行业内最精明的猎头,所以被人送了这么一个外号。”那双被岁月磨灭了锐气的眼睛,在谈及这段往事时候闪过得意的光。
原来焦棠等人“穿越”回十三年前了……
齐铎又问:“十三年前,你上车是为了拉拢耿真?”
猎鹰点头:“不错。我希望他带着他手里的资料一起投靠到斐尔公司。他手上有尤利西斯当时违规制造的毒气材料,这是一举击垮尤克,让斐尔拿下尤利西斯的好机会。”
“所以,你与耿真没谈拢,就对尤克和尤利娅下手?”齐铎试探他。
“年轻人,我不知道你受雇于谁。但是说到底我只是一个高级打工人,我没必要为了斐尔公司丢掉自己的名誉吧?”猎鹰用一种松弛又无奈地神色看齐铎,像极了长辈看一个初出社会的愣头青。
齐铎没有受他情绪影响,句句直击中心,问:“你认为如果尤利娅在这辆车上被绑架,谁最有可能是真凶?”
猎鹰拉了拉揉皱的西服,摇头道:“没有根据的事,我不能乱说。谁都有可能,因为你太不了解尤克这个人了,一头野狼,吃人不吐骨头那种。他的仇家遍布全世界。”
齐铎见试探不出信息,遂又问他:“那你现在上这趟车,要去哪里,去干什么?”
听此,猎鹰柔和了下来,感慨道:“重回故地,重逢旧人。人生也不全是冷冰冰的算计,沿途总有温暖风光相送,值得‘丢盔弃甲’来欣赏。”
“那你慢慢欣赏。”
说完,齐铎在猎鹰的座下又展开一个鬼化空间,将他锁定在座位上。
猎鹰浑然未觉,只是奇怪眼前的年轻人干什么事都直来直去。
齐铎返回途中,将猎鹰一事告知焦棠,她那边只回了一句:「知道了。再联系。」
齐铎问:「你那边是第几次了?」他指的是第几次重归车厢中。
「第四次。」
齐铎返回徐戈雅身旁,徐戈雅面色好转,见到齐铎回来,赶紧告知第三梦已经去追击另外一名玩家。
徐戈雅奇怪道:“斑鸫的通讯控制力好像变弱了……”
齐铎说他去支援第三梦。
徐戈雅叫住他,迫切道:“我刚刚在第三节车厢,第七排那儿听到有人在那里呜呜叫,和一上车的求救声一样。”
“我去看看。”
齐铎刚从第一节返回,路上未见异常,因此对第三节车厢中存在绑匪和尤利娅一事,并未抱很大希望。
第三节车厢七排处,果然是空的。
齐铎试着回溯时间,七排有AB两个座位,均有人坐过,他低头,地下脚印显示,停留在这儿的人鞋码大小不同,从普通人角度判断,大的已超过42码,一般属于男人,小的大概37码,一般属于女性。
B座曾经坐过一名女性,会是尤利娅吗?
此时,齐铎听见车厢壁上有金属反弹声,他立刻动身到声响发出的第四节车厢。
刚进去,第三梦迅速后撤,差点撞上他的肩膀。“往回跑!”
齐铎还未了解情况,但展开鬼化空间将两人与前面无限延长的影子隔绝开。
第三梦后怕盯着前方,一脸病相的女人立在前面,第三梦在地上投射的三条影子攀附在病态女人的肩头,像三条蚂蟥吮吸着她体内的精神力。
等它们吸得油黑发亮,病相女人又立刻反吸回去,三条饱满的“蚂蟥”渐渐又干瘪下去,如此反复了几次……
第三梦看得眼睛发直,如果她不使用能力,病女吸的就是她了吧。就是这样的恐惧迫使她不断释放技能。
本来速战速决也罢,偏偏白卷毛在其中捣乱,他将子弹打在影子上。这样一来,影子吸收病女的速度就变得十分缓慢,相反病女反吸速度不变,转眼局势就失衡了,眼看病女就要吃干抹净,上来扑她……
第三梦将道理快速讲述给齐铎,盼着他带自己离开。但齐铎微微点头,什么话也没说,没什么动作也不做,安静观看病女上演的“下水道恶心戏码”。
病女张开一嘴钢牙,渗人地舔舌头。她贪婪盯着齐铎,仿佛透过本体,盯着一桌精神力大餐。
转瞬影子淡去,病女抹一把嘴角,猛然扑上来。
这时,车厢后面打来第二道子弹。弹道过处,拖曳着长长的火花,突然临时偏了方向,打在车窗上。
后面一节车厢中,某个座位后发出一道惋惜的叫声。
齐铎紧盯着一撮来不及掩饰的卷毛,心中衡量从哪个角度偷袭。
第三梦扯着齐铎往后退,喊:“你别怕,我多生成几个影子,还能再拖一拖。”
“你放开我。我没怕。”
第三梦仍紧扣他的手臂,齐铎扯下她手臂:“我帮你一把,剩下的看你的了。”
病态女已经扑到跟前,他挪开脚步,竟然转移走了。
第三梦只觉得手下一空,啊地惨叫出声。
一团黑雾将病态女半裹住。第三梦不容迟疑,发动能力。
影子在齐铎展开的真空中,扩散成一团黑洞,病女躲无可躲,遭受全身的吞噬。病女疯狂打滚,越挣扎精神力流失越快,霎时间,已剩瘦枯的躯壳。
第三梦抽了抽嘴角,不太忍心,于是大喊:“大姐,你不发动能力,我也停手,再这么下去,你只有死路一条。”
病女听了哭得稀里哗啦,赶紧先停战,第三梦叹出一口气,也收了手。
病女无力歪在真空中,安静下来后,露出一身病容,自带破碎感。
第三梦出言安抚:“大家也没什么深仇大恨,何必弄个你死我活。你加入我们吧,别打了。”
病女抬起脸,露出两条“淬毒”腐烂的胳膊,哭泣道:“刚进来时候我不是这样的。只是碰了一个死人……没有人信我,一直以来我都被排挤,因为他们认为我是一条没用又阴险的虫子……”
“我以为多大的事。”第三梦靠近她几步,蹲下开解:“我们队有个能人,叫焦棠,能治你的手。真的,你转队过来,大家不会歧视你的。”
病女:“真的?”
“我说你这个人怎么疑神疑鬼的,我说是就是。”
第三梦指着自己的脸,“这两块胎记让我从小就被人喊钟无艳。有事钟无艳,无论有什么倒霉事、脏事、累事全喊我去干。我在现实世界是校篮球队的,每周都要负责队里的清洁,还要给队友整理柜子,搬水、搬器材、洗衣服……回到宿舍还要被同寝室的人嫌弃浑身汗臭味。总之呢,大家都不待见我,后来我退赛了,校篮比赛我们队垫底,教练来我家哭了三次,每一次都被我骂走。爽吧?!所以你被歧视,是别人有眼无珠,不是你的错。”
病女被她逗笑了,抹掉眼泪,伸出手,自我介绍:“我叫关疏篱。”
第三梦擦了擦手心的汗,也伸出手将关疏篱拉起来。
“需要我背你吗?”第三梦俯下身。
关疏篱轻推她,说:“我就是死也要走着死,这样死得才踏实。”
第三梦搓搓胳膊,说:“你这个人挺悲观……多愁善感的哈。”
“我一直这么说话。大家确实都不爱听。”
第三梦忙摆手:“不爱听就不听好了。”
关疏篱笑道:“是啊。我本来也不受人喜欢,还能强求别人吗?”
第三梦哈哈大笑,两人凑成悲喜两种色调相悖,却又意外融洽的画面。
另一边,齐铎正与卷毛周旋。
一开始,齐铎刚发出动静,卷毛已迅速调整好状态,端起武器一通发射,待看清楚才发现子弹全打在灰色薄膜上,轨道转移到不知何处去。
他愤愤咬牙,远程狙击手最麻烦的事情就是暴露了具体位置,一旦被锁定就很难反制。
但是他不是普通狙击手!
卷毛大喝一声,在屏幕上输入整节车厢的位置,又喊:“大不了一起送去见上帝。”
齐铎猜测他意图,若是整节车厢都是转移对象,就算他能跳跃也需要转换许多个空间,才有概率回到这里。因此,他不做犹豫,银枪飞掷,在卷毛手背上打出一道血痕。
卷毛半只手失去知觉,他不死心,又换了另一只手,为防再被打到,他缩进座位底下,调试位置。
齐铎面容冷下,瞬移至卷毛位置上,银枪往下,穿透他武器尾端。
尖刃没入屏幕中时,白光降临,卷毛错愕的嘴脸定格又隐去。
齐铎抱着枪,气闷坐下,吐槽卷毛是不是系统亲儿子,运气也太好了……——
第四次重新回归车厢,焦棠站在空无一人的一排座位前,深呼吸一口气。
范浪回过神后,提醒道:“焦棠,抱箱子的那个男人在三车厢。”
焦棠呼哨食魂兽,打开空间,范浪和秦少珑拖着周南恪,一起进去。
食魂兽在空间内咆哮,焦棠安抚地拍拍他的后背,走出来,发现食魂兽的头挤在通道门前,正使劲往前拱。
焦棠将它召回,用力撞门,竟然无法打开,这说明这道门是阻挡玩家的结界,一定条件下无法通行。
此时,秦少珑叫出声,后背通道门外贴着两双恶毒的眼睛,神婆和斑鸫被隔绝在二车厢中。
秦少珑歇口气,幸好他们也打不开门。
焦棠将注意力转回三车厢,玻璃后面蹭出一张笑脸,猎狐离开门,转过去,一把匕首在他手中耍出百般花样。
他的对面站着抱箱子的耿真,身侧依偎着一个女人。
猎狐叫嚣了好几句话,耿真抱拳求他,然后一把将女人往后面推。
女人有一张秀丽的脸,深情抱住耿真的腰,疯狂摇头。
耿真将她又往后推,还不停挥手,意思是让她赶紧逃。
猎狐指着女人,女人双手合十不停讨饶,猎狐冲过去,女人抱住头,耿真护住她,匕首扎入耿真的肩膀。
猎狐拔出匕首,去拖耿真,女人在后面使力反拉。
耿真伸手卸开女人紧抓自己的手臂,将她推倒在地。
猎狐就势将耿真拉近身边,匕首抵在他喉管下,似乎在逼问什么事。
女人发疯地冲到行李架下,抓下一个行李箱,然后将衣服拨出来,伸手抽出一沓钱,洒到猎狐跟前。
猎狐弯腰去捡,女人亮出背后的钢管,死命敲打猎狐的脑袋。猎狐抬脸,钢管尖端从他额头划下。
猎狐退后一步,拼命擦拭被血糊住的眼睛。女人拉起耿真,耿真抱住箱子,两个人火速逃离现场,跑向四车厢。
随之白光落下,这出荒诞的舞台剧谢幕。
焦棠憋足一口气,朝齐铎说:「耿真和一个女人跑了。你去找猎狐,他应该也被尤利娅启迪了。」——
白日车厢,第四次回归。
齐铎将尖刃从卷毛的武器中拔出,卷毛癫狂的神情未变。
齐铎看向智能平板上的数据,正在疯狂跳动。
卷毛挑衅笑道:“已经输入完成。很快它内部的子弹就会爆发,将整节车厢都带进空间乱流里面,虽然我们还在这里,但我们又永远回不到这里。”
武器发出上膛的声响,齐铎扣住卷毛肩膀,将他拖到身边,说:“路上做个伴。”
卷毛狠狠看他,只觉得眼前一花,车厢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四分为十六……眨眼间,已裂成万花筒的世界。这个碎裂成千万片的世界让卷毛越来越恐慌。现在唯一让他感到心安的居然是肩膀上那股力道。
回不去了,要永远被放逐在无理城了!他意识到这个问题之后,就像一个孩子贪玩后,终于意识到玩过头,一切都没法收场了,产生巨大的悔恨。
卷毛颤颤巍巍大叫:“喂,你还在吗?”耳边伸出一个头,这个人气息不乱,四平八稳,开口问:“怕了?”
卷毛呵一声,叫道:“怕你大爷。”
肩膀上的力道松了一些,齐铎又开口:“那我放手了。凭你自己应该可以找到回去的路。”
卷毛闭上眼睛,脑子都快分裂了,他怔住,肩膀上的力道当真不见了,这一刻他才真的慌了。
“别!你快回来!我我我……认输,认输!”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句子有没有也被分裂成一个个无意义的音节。
蓦然,肩膀上又传来热意,卷毛差点哭出来。
齐铎将人拉回来,卷毛发现自己瘫软在通道上,三车厢被裹在黑膜之中。
卷毛挂不住脸,霍地跳起身,转向齐铎,半天挤不出一句话。
齐铎感觉身体内部也正经历分裂,但他压制住难耐的感受,笑道:“你认输了。”
卷毛噎住,半天才硬挤出来一个:“对。”
齐铎:“我理解为你投诚了。”
卷毛又干巴巴挤出来一个:“对。”
齐铎审视他。卷毛干巴巴再挤出来三个字:“高望征。”
“齐铎。”
高望证露出一颗虎牙,尴尬笑道:“你很强,让你来当队友也不赖。”
齐铎心口澎湃出一波能量,很快又消化掉。他领着高望征去找第三梦,让她带人去与徐戈雅汇合。
高望征抓住他袖子,问:“那你呢?”
齐铎抽开,说自己有事要办。徐戈雅那边更需要他们的支援。
高望征撇嘴,他与第三梦对视上,两个人本来都是白队的,现在谁也不好说谁不是,所以沉默地回去。
齐铎后一步去找猎狐。
第三节车厢十一排。
猎狐歪在座位上,早已没了当年的戾气,如今连身材都走形,更像一只胖龙猫。
猎狐听到齐铎的来意,嗔怪:“你经过了我好几次,直到现在才发现我觉醒了。动作太慢了,太慢了。你要当个猎人就应该用最快的速度识破敌人的伪装。”
他转口又说:“不过我不是你的敌人。我不再是任何人的敌人。我比你更慢了。”
齐铎打断他的庸人自扰,直接取出之前从三车厢五排拾到的金属箱,推到他鼻根前,问:“耿真的。你有办法打开吗?”
猎狐嗅了嗅,叹口气:“味道是对的。耿真的女人当年把我的脸给毁了,我恨不得将他们撕成碎片,可是现在看到这个金属箱,我竟然想哭。”
他扶住大肚腩,哀伤说:“太久了。我都原谅他们了。尤利娅说我们都是棋子,耿真也是。”
箱子堵住他的嘴。猎狐接过箱子,叹口气:“好不容易碰到人,连说句话都被嫌弃,我果然是老了……”
他仍然絮絮叨叨,边从裤袋里掏出一根铁丝,变戏法似的,在箱子锁扣捣鼓了两下,锁就开了。
齐铎无语看着这波操作,箱子应该是尤利娅留下的线索,而猎狐就是她隐藏起来的钥匙。不得不说,尤利娅是一个极度谨慎的人,从始至终只选择有多重保险的安全路径。
齐铎接过箱子。
猎狐突然出声:“你就不怕里面是毒气弹?当年可是吓跑了很多人。”
齐铎毫不犹豫,翻开箱子,猎狐暗淡的目光顿时活过来,紧紧盯着箱子里几张纸。
齐铎一张张翻开,都是面额巨大的支票。
猎狐啧啧惊呼:“原来耿真抱着一堆财富。我真是瞎了狐狸眼睛了。”
在他手触碰到支票前,箱子被齐铎无情地移开。
猎狐搓搓手指,贪婪又可怜地缩回去。
齐铎问:“尤利娅是谁绑架的?目前在哪里?你身为被启迪的人,不可能和她没接触过。”
“那你还说对了。我被启迪之后,只知道一个地址,雾凇市。所以我就坐上了这辆车。有人跟我说,我能摆脱棋子的命运,不仅能够见到一笔大宝藏,还能挽救这个世界。”他嘿嘿笑:“谁愿意浑浑噩噩成为工具人?谁不想既当首富又当救世英雄?”
猎狐苦笑连连:“谁又能想到,我见到了宝藏,但宝藏不属于我的。我能挽救世界,但只是英雄合照里的背景人。”
“尤利娅在哪里?”齐铎心知他可能一无所知,还是侥幸问问。
猎狐垂下头,困意无限,嗫嚅道:“别冲太猛,当心车毁人亡。”
白光伴随猎狐的鼾声渐渐升起。齐铎将猎狐与金属箱一事告知焦棠,他与焦棠虽能通话,可是异步信息终究浪费许多时间。
到底什么时候双线能合并?——
此刻的焦棠也正焦头烂额。
第五次回归,她趁通道门未开,将空间开在第三节与第四节车厢中间。
跳出空间之后,顺着范浪的手指,焦棠诧异望着紧闭的厕所门。
焦棠用力敲打,厕所内没有动静。
秦少珑出声提醒:“猎狐快晕死过去了。一旦他失去意识,通道门就会打开。神婆和斑鸫立即就能杀过来。”
焦棠一剑削去门把手,踹开厕所门,她举手拦下其他人,独自快步迈进去。
耿真趴在地板上,焦棠将他翻转过来,从无起伏的脉搏和发散的瞳孔判断,已经断气。
第172章 企业家千金绑架案10
在确定耿真已经死透透后, 焦棠第一时间是确认他的死因——嘴唇发钳,双手皮肤溃烂,鼻腔黏膜出血, 结膜血管密集, 有明显出血点,脖子至胸腹位置发红发紫。
她将倾倒在地上的半瓶矿泉水拎起来,水质清澈,她凑到瓶口, 残留气体呛得人气短。她又凑近地面,刺鼻味道比较淡,显然密封在瓶中的气体已经经由通风系统,挥发大半。
矿泉水瓶旁, 有一个打开的行李箱,堆放两三套衣物、一张工牌, 以及一瓶布地奈德气雾剂。工牌是属于耿真的,衣物属于男士,所以这大概率是他的行李箱。
行李箱的外壳是合金, 双缝采用金属槽,同时附带一双金属扣子,假如合拢的话, 密闭性相当强。
焦棠初步推断,耿真应该是在打开矿泉水瓶后接触到毒气,由于气喘而选择打开行李箱找哮喘药, 但未料到箱中提前注入了更大浓度的毒气,因此毒发毙命。
焦棠对耿真进行搜身, 灰蓝色衬衫和西裤与行李箱中款式相似,从内衬的口袋里, 焦棠摸出一张车票——雾凇市回到八目城的返程票。
耿真难道没打算离开八目城,只是出去转一圈后回来?
焦棠又想到齐铎那边打开的金属箱里有巨额的支票,如此一看,耿真的这个行李箱就不是当初他出逃时会带的金属箱了。一个贪污的人出逃带着巨款才符合逻辑。
所以这个行李箱一开始并不在耿真手上?巨额支票已经被换走了?
秦少珑在外面大喊:“他们过来了!”
她已经发动空间失衡,但对不落地的神婆和斑鸫而言,拦不了太久。斑鸫正在调试半边脑袋去瞄准别人的内脏,而空间失衡拉长了他适应的时间。
焦棠施展空间,在斑鸫瞄准秦少珑的前一秒,将人拽走,转身对上斑鸫满是恶意的笑容,她捕捉到他罩在右眼上的目镜,正对准她的心肺部位。
斑鸫大喝一句,焦棠祭出妄相,准备接下这一击。前方闪现一条影子,范浪站至前面,摆开格挡姿势。
斑鸫的这次攻击打在他身上,焦棠心提到嗓子上,已经展开双臂打算接住内脏破碎的范浪,不过这一次,久久未得到反馈。
斑鸫疑惑凝视,范浪的虚化手臂包裹住了一团气,从中复制出来的一颗不完整的心脏早在接到攻击时,已经爆破开,烧焦的肉块正挂在这团气内。
范浪激动道:“齐铎的精神力好像变强了,连带着我的手臂也能展开空间。而且我居然复制成功了!”
他反应过来,兴奋喊:“我能成功复制NPC的一部分结构。我是一个天才!”
斑鸫拉下脸,这种情况他从未碰到过,一时之间怔在原地。
焦棠趁其不备,意念大动,妄相交织成丝线钻入斑鸫的目镜之中。斑鸫惊得连连后退,发现并没有引起实质伤害,又凶相毕露。
神婆在空中荡秋千,大喊:“我太婆来助你一把。”
一双钩针切切磋磋,铁屑飘进空气内,噼里啪啦爆开火花,观赏性十足。
好看是好看,却十分要命!嗅到铁屑味的乘客发了疯涌入车厢,将斑鸫隐藏其中。
范浪想冲到焦棠前面去,被她喝令守在秦少珑身边。
战斗至今,秦少珑力有不逮,空间失衡的角度变小,眼看乘客摔下去又爬起来的速度越来越快,秦少珑急得眼眶发红。
等她发觉斑鸫斜奔到空中,目镜对准焦棠时候,一切都晚了。
秦少珑来不及发声,她推了范浪一把,范浪也往前扑,仍够不着焦棠。
斑鸫的内窥镜攻击法利用的是量子纠缠,粒子的同频运动使人防不胜防,屡屡得手让他以为胜券在握。可偏偏焦棠就是能躲开,第一次还能说是幸运,连续五次只能说对方已经找到反制的办法。
他想起刚才钻进眼里的气流,开始后怕起来,越怕就越觉得眼睛疼痒,渐渐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使劲去揉眼睛。
目镜连着他的神经,所以他一揉,金属边缘就摩擦眼眶,造成更大的损伤。
神婆大声喝止他:“傻小子,别揉了,她用的是通灵术,不是实体的东西。”
斑鸫控制住手指,咬咬牙又去瞄准焦棠,他窥探到心脏,发了狠要调动所有能调动的粒子能量。
从悟到通灵之术能用在斑鸫身上后,焦棠仿佛打开了一个新思路,原来像斑鸫这种运用意识的玩家,也极容易被妄相入侵。
她侧开身子躲避斑鸫蓄力的几波攻击,一连十几下,她已旋步来到斑鸫侧旁,这个男人这时还留着血泪,举目去寻找人。
神婆扶住额头,她打了个晃,不是来救人,而是转身逃跑了。
焦棠执剑,斑鸫扭转头,剑锋迅疾割开他剩下的半边金属头盔,没反应过来,他的两只眼睛汹涌喷洒出泪水,先是趴在地上呕吐,而后疯狂打滚。
头盔连着他的脑部神经,削去头盔,其痛苦不亚于拔断神经,虽不致死,但生不如死。
车厢内回荡斑鸫的惨叫。
范浪问焦棠:“耿真死了,下一步该怎么办?”
焦棠蹙眉,与耿真交换箱子的人算下来只有三个——猎狐、猎鹰、疑似情人。
三人中能让耿真卸下防备,心甘情愿交换箱子的唯独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女人。
焦棠问范浪:“还能标记到四车厢里,和耿真在一起的女人去了哪里吗?”
“我试试。”范浪聚精会神。
焦棠突然开口:“如果不介意,我想借用你的脑子,一起找。”
范浪吓得立正站好,余光瞥向打滚的斑鸫,他好害怕。
焦棠又问:“可以吗?”
范浪硬着头皮点下头。紧接着,他看见焦棠招了招手,他盘腿坐下,随之焦棠五指并拢,靠近他的太阳穴,他的心率已经超过一百八。
从焦棠指尖部位延伸出来的白色气体缓缓注入他的脑海,不疼不痒,却莫名觉得脑袋有些重,类似感冒发烧的症状。
焦棠催促:“找。”范浪立刻调动意识,透过灰色的车厢空间,去捕捉点缀红光的乘客。
兴许是有焦棠的能力加持,他这一次看得很远,甚至能看到漂浮的能量点阵,在这些能量点中,有一处莹莹发光。
范浪觉得自己的意识被什么东西牵引过去,看清楚后,已经标记到要找的目标。
焦棠收回妄相,让秦少珑留在原地守住周南恪,转身与范浪进了空间。
踏出空间,二人到达一车厢,猎鹰的身侧正坐着那个女人。她正替他处理脑部的伤口。
她昂起脸庞,妆容已哭花,面色疲倦。
焦棠开门见山问:“耿真死了,是你杀的吗?”
女人面色全无,愣了好半天,还是旁边清醒的猎鹰拉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揽进怀里。
焦棠见此,内心发沉,这个女人也不是耿真的情人。
所以,她又问女人:“你是谁?你与耿真什么关系?”
猎鹰替怀中人回答:“这位女士,我们对耿真的死毫不知情。我们与他的死也毫无关系。”
焦棠指着女人:“我更希望她自己说话。”
猎鹰沉下脸,女人按住他将要发作的胸口,坐直起身,啜泣问:“耿真是怎么死的?”
焦棠:“被箱子里的毒气毒死的。”
女人很小心地问:“是一个五十公分大小,金属的箱子?”
“没错。”
女人又问:“箱子里有他的哮喘药?”
“嗯。”
女人返身扑到猎鹰身上,哭道:“耿真是被毒死的。是被我害死的。”
猎鹰赶忙捂住她嘴巴,但已无济于事,遂又放开手,瞪着焦棠他们,说:“她太激动了,说话没有分寸。”
女人揉了揉眼泪,说:“不是的。那个箱子确实是我交给他的。”
猎鹰皱眉:“你做得未免太过了。”
就在焦棠耐心告罄时,女人坐起身,与之前试图从猎狐手中拯救耿真一样,又镀上一层坚毅光彩。
“我与耿真都是尤利西斯公司的财务。尤利西斯是我任职的第一家公司,我对它有很深的情感,尤克也是一位非常有魄力,对员工很好的老板。”
猎鹰哈地笑出声:“嘉莉你太天真了。”
“不管你怎么中伤我的公司,我都不会背弃公司,投靠你的。”嘉莉没好气地瞪猎鹰,然后说下去:“我也不认为耿真会挪用公司资产,他对公司可以说奉献了所有,健康、时间、理想,甚至后半生的寄托。”
说到此处,嘉莉踌躇了一下,如今对这种牺牲个人,奉献公司的美好评价有了不同的见解,但她还是说:“总之,公司待我们不薄,尤克对我们有知遇之恩,我们没有理由背叛他、背叛公司。所以,耿真绝对是被威胁的,也是他让我将行李箱带给他的。他拜托我拿行李箱时,说得很轻松,说只是出去度个假,谁知道……”
焦棠打量她,问:“你从哪里得到的行李箱?”
嘉丽慌张道:“公司,他的工位下面。耿真偶尔会出差,所以他在公司放了一个小的行李箱。”
焦棠:“所以如果不是你投毒,就是你公司的人投毒?”
“不,绝对不是。”嘉莉叫道:“尤利西斯里面没有想杀耿真的人。”
“即使他手里握着巨额支票?”
嘉莉保持着一个会计的细心与严谨,说:“尤利西斯虽然有人可以接触到毒气,但不是那么容易就携带出实验室。更重要的是,这个人是怎样猜到我会去取行李箱的?又是怎样猜到耿真在这趟列车上的。据我所知,耿真在尤利西斯没有特别要好的朋友,假如有一个人知晓他的行程,就只能是外部的朋友。”
焦棠用下巴抬了抬,示意她身旁的人,“譬如这位猎鹰?”
猎鹰举高双手表示万般无奈,“拜托,咱们实事求是点。一个携带巨款潜逃的人有什么理由要带走微不足道的行李箱?难道你们不觉得问题出在那个有毒气的箱子吗?要么里面有他十分珍视的东西,要么他里面有救命药,要么就是他是受人指使,对吧?”
焦棠好奇看他,这家伙抓问题挺准的。她问嘉丽:“还有谁知道耿真行李箱里有哮喘喷雾?”
嘉莉:“大概只有我吧。上了车之后,他说了一句,幸好上次出差时候放了一瓶备用的药进去。我想,没有什么人会知道这种临时的举动。”
几乎同时,焦棠和猎鹰同时发出了然的低嗤,范浪看着三人,说:“也不是没有人吧。和他一起出差的人不就知道……”
嘉莉微微诧异,倏然勃然发怒,低吼:“怎么可能?!和耿真一起出差的人可是我们的老板尤克。”
猎鹰笑道:“有什么不可能?这样就说得通了。”
焦棠盯着他:“尤克取走了巨款,并且杀人灭口?”
“远不止于此。”猎鹰露出深谙其道,嫌恶的表情,说:“尤克掏空尤利西斯之后,他就能名正言顺申请破产,以低廉的价格解除员工的劳动合同。被解雇的人就不能再享受尤利西斯提供的终身医疗保障了。”
“因为尤利西斯和外驻企业开发地下资源,导致有毒矿物质的泄露,很多一线员工身体都坏了,公司为了安抚这些人,又想诱骗更多人下去挖东西,所以承诺了所有一线员工都有终身医疗保障。但是尤利西斯这两年收益不好,其中一块重头支出就是员工的医疗保障,所以一直想想办法砍掉这块。”
猎鹰盯着嘉丽:“现在你还觉得尤克是一个大善人吗?”
嘉莉反驳:“尤利西斯是尤克的心血。他掏空公司让自己一辈子的心血化为乌有吗?”
猎鹰揉她头发,怜悯道:“傻女孩,尤克玩的是左手腾右手的把戏。他完全可以借助外地空壳公司的渠道,把钱重新注入公司,到时候公司既能享受新兴企业的政策优惠,又能作为本地企业受到税收减免的福利。他有什么损失?损失的是你们,一群不清醒的工具人。”
嘉莉目瞪口呆,看得出来思想正在剧烈挣扎,她满脸不相信,嗫嚅道:“尤克不会这样对我们的……”
焦棠冷冷看她,心想,即使她知道老板想尽办法要裁掉员工,明天照样会背着包去上班。她将话题拉回重点:“你们描述一下尤克的长相。”
猎鹰摊开报纸,一小幅相片印在副版页,焦棠弹了一下舌,倍感无奈又离奇,这分明就是老劳特的样子,只是没有醉倒在kingsize的床上。
“大地公司新接任者?”焦棠指着老劳特精明的嘴脸。
猎鹰否认:“劳特是哥哥,尤克是弟弟。劳特只是尤克的傀儡。大地是外资公司,尤利西斯是本地企业,这两家公司名义上是合作开发,其实都是由尤克一人说了算,他就是八目城最大的地主。”
焦棠总算弄明白了,八目城就是尤克创造的“杀戮乐园”,所谓“不工作就去死”是他作为地主定下的恶毒又满足他娱乐至死的规则。
或许现实世界中,女儿尤利娅被绑架,正是尤克产生这种“杀戮”的起端。
邱老道和许燎以玩弄觉醒的尤利娅为乐,以玩弄玩家为乐,以控制尤克为乐,以旁观八目城几万民众为了规则搏杀为乐,还有什么比这更称他们心意的舞台呢?
焦棠在意识中将大致情况与齐铎同步,之后同时嘱咐齐铎与范浪先找到尤克。
列车滑进白光……
此时人的防备心最弱。
焦棠忍耐到此刻,以新悟到的通灵法,迅速放飞妄相,钻入伏在车厢尾的神婆神识之中。
神婆不良于行,因此每次进入白光前都会调整一遍阵法,变阵是其强项恰恰也是她的弱点……——
第五次回到白日车厢,齐铎正在酣睡的猎狐旁,徐戈雅奔跑过来,瞧气色已然恢复,其身后缀着阴沉愧疚的关疏篱。
徐戈雅迎面招呼齐铎:“我听见有人喊尤利娅。”
她边说边往前面七排走动。
齐铎紧跟其上,此刻座位上有人,正在低声交谈。
之前齐铎刚在此处发现尤利娅的脚印,如今却坐了两个男人,年纪不大的正是售票员,他之所以低声说话,完全由于他已只剩最后一口气。
齐铎瞥见他的胳膊已连片溃烂,面容紫胀充血。
坐在他隔壁的是一个老男人,与老劳特八九分相似,必定是尤克。他端正有礼,之所以低声说话,完全出于他对自己教养的高要求。
只听尤克叹口气,安抚售票员:“你误会我了。当年尤利西斯陷入财务危机,是你父亲迷途知返,将钱归还,我一直心存感激。他的死是一个意外。”
售票员喃喃:“我爸爸不是那种人,他死都不会挪用公款。是你陷害他,杀了他。你赢得了名声,还赢得了沾满血的财富。”
“唉。我珍惜公司的每一位员工,把他们当做家人。没有他们就没有尤利西斯,我把员工看作第一位,而不是冷冰冰,没有人情味的财富。”
售票员咽下一口大气,他想到了什么,忽然笑了。
尤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你别急。下了车我立刻让劳特恢复你的职位,这种解雇是不合法的。”
“你不承认没关系。你的女儿,尤利娅替你赎罪就够了。”
售票员手虚虚转了一圈,“这趟车上很多人都是当年被你抛弃的‘家人’的真正家人。你用终身医保的诱饵,骗他们的家人进去地下开采,结果中途却断了所有人的医药,让那些人烂死在医院外面。他们忍受着亲人病痛而死,却申诉无门。你的罪债永远还不完。”
售票员无力垂下眼皮,胸腔突然拉风箱似的,大声呼哧呼哧倒气,至死都带着难以言喻的可怕神情。
尤克翘起二郎腿,不知向谁说话,语调中忍耐住笑意。“真头疼,欠银行的债还能拖着不还,欠人的债可真不好办。一笔勾销这种事还得劳特去干,顶多是全部解雇,让八目城重新洗牌的事。唯独尤利娅……”
他忽然变了调,纳闷叹气:“尤利娅怎么就让人不省心呢?从小我就教育她不要靠近羊圈,羊的脑子很简单,如果发现伪装的狼就会因为应激而发疯,根本不念旧情。尤利娅千万不能因为它们出事啊。”
说到动情处,他竟抱着一个玩偶默默擦拭汹涌的眼泪。
玩偶内传来尤利娅稚嫩的笑声——爸爸,你快来找我呀。
尤克哭道:“劳特,他们太过分了。尤利娅做错了什么呢?除了我和尤利娅,车上所有属于大地和尤利西斯两家公司的员工全部解雇,立刻马上!”
齐铎眼神晦暗,手臂上原本黑屏的通讯器忽然亮起,传来一道机械声——“除了尤克先生与尤利娅小姐之外,车上百分之八十的乘客已被解雇。”
此后,另外一道更迫切的机械声响起——“猎户座安保公司隶属大地公司,所有队员已在上一分钟被无条件解雇。注意!所有人失去执行任务的权力,并且将无法得到任何人身安全的保障。在此大地公司祝愿各位前程似锦、长命百岁。”
第173章 企业家千金绑架案11
齐铎在听见这段话前一秒已展开真空, 但事实是无论哪一种时空都受到规则的约束,他的四肢迅速爬上疼痒,好似数百条虫子在皮肉下潜行啃噬。
车厢内潮起一片痛呼, 而后延绵至整列车, 到最后已分不清是列车行驶轨道发出的声音,还是人群的痛喊与列车同频。
疯狂的乘客前仆后继地飞扑向车窗和车门,试图用逃跑来缓解中毒蔓延的速度。但是尤克建构的钢铁牢笼坚不可破。
玩家中,第三梦叫得最大声, 反倒是关疏篱安慰她:“意外经常都有,习惯习惯就好了。你别叫了,叫了也还是痛。”
第三梦看向自己溃烂的手,不明白问道:“要怎样找到焦棠, 我需要她!”
徐戈雅忍住挠手臂的冲动,闷闷道:“先要找到突破双层空间的办法。”
第三梦霍地原地盘腿坐下, 深呼吸一口气:“好,我来试试。影子捕捉术在找人方面没什么用,但是在测绘阴影方面还有点用。”
徐戈雅也坐下, 调整呼吸说:“我也来试试。”
关疏篱坐下,犹犹豫豫说:“虽然我不是很擅长找人,但是吸人能量的本领有一点, 只要忍住不吸就行了。”
卷毛高望征信誓旦旦:“只要你们能定位到她,我就能用反向子弹,缩短空间。”
见众人恢复精神, 齐铎担忧减去大半,他要解决的是更深层的问题——如何找到尤利娅?
齐铎朝若无其事的尤克靠近, 坐在他身侧。
尤克好奇看了看他,笑问:“你年纪还小, 不应该死啊。”
齐铎:“尤克先生高见呢?”
“我的女儿在车上。你帮我找到她,我让你活下去,而且保证活得很好。”尤克竖起一根手指,“只有这么一条出路了。”
齐铎不拐弯抹角,反问:“你知道我是玩家?”
尤克撇嘴:“清洗会还有本地人提过你们。玩家这个概念很好,无论人生还是事业都是游戏,玩得好的人才能留下来。我也是被启迪的人,和尤利娅不同,我想守护好八目城,让大家按照我的规则继续玩下去。尤利娅太叛逆,总想着要逃出去。世界之外也是世界,何谓真实何谓虚假?她不明白,征服和冒险多数是赔本的生意,扩张的第一步是守住本分、资本积累。”
齐铎道出他内心真实想法:“你认为玩家与你利益一致。我们找到尤利娅就能离开八目城,你找到尤利娅就能修补这个世界的漏洞。”
“难道不是吗?”尤克瞪大眼睛,“玩家都是自私的。尤利娅对你们来说只是一个没用的工具人。帮我找出她吧。她对我寒心,已经不愿意出来见我。”
“有什么线索能找到她?”齐铎默认了这桩交易,他既不认可玩家必须搅和进世界的恩怨中,也不认可玩家必须置身事外。他只认可当下。
尤克露出果然如此的笑容,将玩偶递到他手上,交代:“这是尤利娅的遗物,代表她现实世界中的一部分意志。”
“遗物?”
尤克敛下眼皮,有点哀伤,“是啊。尤利娅失踪了很多年,调查的人都判定她已经过世。”他抬起脸,再次展露标志性虚伪笑容:“拜托你了,年轻人。”
齐铎握住这具残破的小羊玩偶,思索该从哪里下手——
第六次隧道车厢。
焦棠醒转后,面对溃烂双臂,以及整列车中修罗场的鬼吼鬼叫,立即向齐铎询问缘由。
齐铎将尤克之事一一告知。
焦棠心道自己再大能耐,也没办法替八节车厢的人解毒,于是先暗暗将队友的毒解了。
重伤加中毒,周南恪情况恶化得更严重,再不出去找人治疗,怕要交代在这里。
他昏昏沉沉,握住焦棠的手,焦棠以为他要交代后事,眼泪都要憋出来了,结果他不断指着她的胸口。
半晌,焦棠明白过来,他指的是她的空间项链。
“空间?”
“电话,打电话。”他的喉咙勉强压下一股腥甜,忽然又哭起来,像个祥林嫂,哀哀怨怨。
焦棠甩开他的手,周南恪立刻停下哭,更嘶哑地说:“给我老大打电话。”
焦棠边琢磨,边掏出唯一能打电话的东西——父亲遗留的智能手机。
周南恪两眼放光,痛呼:“打。”
焦棠头顶大问号,智能手机在塔外能开机一事周南恪是怎么知道的?更奇怪的是,他还知道手机能联系上老设。
她举高手机,颇有几分不悦,问:“老设,也就是你的老大真名是什么?他怎么知道我有手机能联系他?”
“我都要挂了,你还这样……”周南恪八尺男儿第一次难过得快背过气去,“我真的把你当朋友。”
焦棠不为所动:“谁和你是朋友?”
周南恪悲痛至极:“好,让我死,让我死吧。”
“你确定?”焦棠将手机塞回空间,手在半路被周南恪拦住,他垂丧哀求:“别这样。我死可以,但要死在我老大面前。”
他喘匀一口气,挣扎了一会儿才说:“老大叫素短。上一场走时候,他说你身上装着他朋友的手机。通讯录里存了他的号码,没到死都不要让你联系他。”
范浪不忍心,劝道:“求你快打吧。再不打,神婆就要来打我们了。”
范浪看见在疯叫的乘客里荡来荡去,耍猴一样的人影,不知道正准备撺掇乘客干什么?
焦棠抬眼瞥他,不解问:“她一个人,我们四个,你认为我们打不赢?”
“那绝对不能够啊……”范浪咬到自己舌头。
焦棠展开空间,将队友带到八车厢,旋即打开手机,原先空白的通讯录果然多了一个号码。
焦棠按下被算计的不快,拨通号码。
“周南恪死了吗?”对方接通后第一句话。
“快了。”
素短的声音与上一场比微有上扬,听得出是女声,语调仍旧疏离有礼:“辛苦你照顾他了,我待会去接他。”
焦棠立即抓住她话尾追问:“素短,你认识这部手机的主人,他是我爸,能告诉我当年你们为什么建立系统和这个世界?这个世界的真相是什么?我们要怎样才能出去?”
素短哈一下,笑道:“樵夫是你爸啊。难怪!”他也不继续说难怪什么。
一股邪火冲上焦棠脑门,她问:“难怪什么?这么多玩家因为你们设计出来的怪物,被困在这里遭受折磨。为了什么?”
“为什么啊?”素短顿了顿,组织了一番回答:“这么说的话,因为樵夫好心办坏事?因为命运无常?因为我们对三个世界了解得太少了。这些算不算回答?”
焦棠忍下情绪,冷静问:“玩家要怎样回到现实世界?”
“你身边不是有一个回去了三次吗?怎么?他失忆了,还是记忆被篡改了?”素短话中有话,却明显不愿意再多说了。“樵夫是逃离组织的人,我是清洗计划这边的,我们立场不一样啊,焦棠,你不能指望你的敌人告诉你所有情报。我会过去带走周南恪,如果你不希望我出现,就现在杀了他。”
随后,素短单方面结束了通话。
焦棠紧握手机,心绪复杂。若说素短没透露信息,她又说了齐铎与三个世界的事,若说她透露了,语焉不详、只言片语背后的含义又只能靠猜。
周南恪收到素短要来救他的消息后,有了盼头又打起几分精神。
另一边,神婆从一车厢勾荡到八车厢,终于落座在椅背上,她很高兴打招呼:“大家都还活着啊。我这把年纪就快熬不住了。”
众人冷冷觑她,防备生变。
神婆摊开手,将腹腔弱点一展无遗,意思是投诚。“现在整条车都是你们的人,识时务者为俊杰,我是来讲和的。”
范□□起来:“残兵游勇有什么脸求和?”
“啧啧,小朋友,我没能力胜过你们所有人,可要捏死你也还尚存几分余力。对老人家不尊重会吃亏的。”神婆嘻嘻咧开黄牙,像条黄鼠狼。
焦棠目光如表明立场:“你是清洗计划的人,除非你带我们去找邱老道,否则什么也别讲。”
神婆斜签身子,神色一顿,由喜转怒:“师父的行踪哪是我们这些做徒弟该知道的。”
焦棠断定对方在拖延时间,许是乘客中毒使她失去先机。焦棠已然窥见对方布阵时候,分别在一车厢、三车厢、六车厢布下结点,但暂时未参透其用意,所以她也在周旋。
此刻周南恪突然出声,他有气无力喊:“原来你是邱老头三大恶徒之一,铜弥留。”
“什么意思?”焦棠谨慎回首问周南恪。
被叫出外号的铜弥留拉下浓墨重彩的脸,不满道:“亏你还是清洗组织的,手肘尽往外拐,白眼狼!”
周南恪珍惜自己的气力,朝焦棠迅速解释:“三大恶徒,木弥留、铜弥留、沙弥留。木弥留渡人,铜弥留渡客,沙弥留自渡。她们三位一体,即使一人死了,也能靠另外两个人复活,所以叫邪门萨埵,三个人腿脚都不好。”
“闭上你的嘴。”铜弥留大声喝止。
可惜周南恪越是快要死,话越多。“她早年还给自己起了一个文绉绉的傻叉外号,叫渡客乘舟。”
“啊啊啊!”铜弥留从腰间摸出一双钩针,掷出一根,火速飞至周南恪的嘴脸上。
山川剑铮地打落钩针。
铜弥留哼一声:“年少不懂事,却被你拿来嘲笑。今天叫你们再也笑不出来。”
骤然她从空间掏出沉甸甸一尊千手金萨埵,震声念咒,整条车厢纷纷扬扬飞落金粉。
不消片刻,金粉已沾满地板与座椅,就连焦棠等人也免不了揩到一些。
几乎在铜弥留念下一声咒前,三尺青锋劈出一列强流,但仍阻拦不了车厢金属变形,那些行李架与窗棱陡然成为寒光毕现的凶器,每一寸尖端都朝玩家野蛮生长。
周南恪嗷嗷叫了两声,他沾染到金粉的肩膀长出两根倒刺,那刺拔筋裂骨地长,饶是硬汉也吃不消,况且是只剩一口气的人。因此他滚了两下,彻底没声了。
焦棠抖落脚边金粉,猜到一三六车厢能量结点的要义——不变之空间要生变,就要引气,譬如之前她在黄土世界也引气生水一样,铜弥留想要驱动足够多的乘客能量,就必须在关键结点上凝聚为数不多的气,制造车厢变动的术法。
想通这点,焦棠吩咐秦少珑暂时用失衡术看管好周南恪,借着食魂兽空间,跳跃到一三六车厢结点处,发动净土能力。
净土能破坏一定范围的法术,铜弥临时设下的法阵本就不牢靠,登时瓦解。
铜弥留躲在车座后面,她的腿脚已不容许逃跑,把心一横,将掌心一块脂膏捏碎,油脂淌落,金粉遇到油脂以燎原之势,迅猛铺开火势。
焦棠猜到金粉能消耗乘客能量,却也猜不到铜弥留手上还有尸膏,尸膏能瞬间催发灵体的猛烈反扑。
再拖下去,大家都要变烤猪,焦棠立刻联系齐铎,提出建议:「我们这边情况不妙。我要流转时间,但需要你回溯时间。」
齐铎这边情况早就不妙了。
没有焦棠祓除毒气,大家还废精神去搜寻她的下落,精神力已大大削减。
徐戈雅与焦棠意识相通过,找起来更快,她低呼:“我好像看到她离我们不远。似乎在北边。”
齐铎:“她们那边的时间比我们快一点。假如车子绕一圈回到八目城,从北逆时针转一圈,我们在东南方位,她们就应该在西北方位,正好在我们北边。”
第三梦的运动头巾湿涔涔,叫道:“北边,我也去找。”
关疏篱却睁开眼,不敢再继续了。“我感受到那儿短时间内爆发出很大的能量,就是味道不咋地……”
高望征调试武器,在窗口搭好位置。窗外风景像影楼里廉价背景,饱和度过高,一片平原不见丘陵。
第三梦忽然热汗瀑流,喊:“好热啊。有影子,但是一堆啊啊啊……”
她叫着睁开眼,关疏篱支撑住她。
第三梦舌尖发痛,扇了扇风,说:“正北,不超过十公里。”
高望征提武器,迅速上膛,他坚信机会稍纵即逝,犹豫就会败北。
此时,焦棠恰好与齐铎脑中对上线——我们这边情况不妙。我要流转时间,但需要你的回溯时间。
这句话刚在脑中着陆,白光降临,齐铎不容犹豫,急喊一声:“高望征,就是现在。”
白光帷幕罩下,一枚无形子弹穿透窗户,朝北飞逝。
众人只觉眼前晃过一片白,以为又错失良机,殊不知借着白光,空间隔阂消失,高望征的缩距子弹奏效了。
列车由阴驶出,进入阳光普照的轨道,八目城第八座山丘已急速后退。
焦棠适应强光,反应过来面前走近的人是齐铎,愣了愣。
齐铎这几步走得很急,靠近后盯着她腹部,问:“没事吧?”
焦棠回望左右,人都到齐了,不对……躺在地上的周南恪不见了!素短已经将人带走了?!
她有种牙齿幻痛的不爽,难得有机会碰上素短,竟然连面都没窥见。
她端详铜弥留,这人法术极阴险,捏碎尸膏后自己也被镀成一尊铜傀儡,面容仍保留生前的丑陋扭曲。
抛开杂事,焦棠先将队员的毒祓除。
她不敢停歇半刻,又唤过来齐铎,解释:“和黄土世界一样,我们所观测到的时间只是一种死循环。”
她见齐铎无异议,继续说下去:“我曾与游千城合作,推动过时间。”
齐铎迅疾看了她一眼,目光沉下,没有发话。
焦棠径自说道:“游千城说过,无脸修行者的目的是创造出没有时空概念的净土。空间变,时间不变就是一个个世界的终极状态。而让时间不变的不是系统,而是凌驾在系统之上的更高的意志。”
齐铎:“你的意思是,那位更高的意志希望将这个世界的时间固定下来,但如果你对接上它,唤醒它某种意识,就会因为某些原因推动时间?”
焦棠揉了揉手腕:“没时间科普了。你发动时间回溯,把我的妄相带到过去的虚无空白之地,只要时间回溯得久远,就会有它存在过的痕迹。”
齐铎急切道:“即使时间回溯,它的存在也只是幻象。”
焦棠:“还记得太极台吗?幻境之中就有无脸修行者的存在。它的存在超越了更高的维度。”
焦棠叮嘱他人防范铜弥留,她和齐铎各自在通道处扫开金粉,露出小块空地。
齐铎将重力剑钉入地板,瞬间穿透烤得脆皮的金属底部,透过洞,轨道或明或暗。一团白雾将他与焦棠簇拥,微微失重过后,二人适应了回溯的速度,脚底的颠浮时刻传递着真实与踏实感。
白雾由淡转浓,空间由窄转广,焦棠驱动妄相只管往一个方向纵飞,她相信无远弗届,总能接触到那只掌管时间的“眼睛”。
齐铎所立金属底部裂开巨大缝隙,车体经受不住回溯的压力,正从中间崩坏。
一念三千,焦棠一点清明,妄相已经参破白雾之中红白花的巨大菩提树,她仿佛被星辰轮换的天幕吞没,胸襟积压的郁气荡然无存。
这一次她看得十分真切——巨大菩提树中有几千只眼睛,每一只皆注视着她,其中交织惊恐、怨恨与忧伤,极难形容那是怎样一种眼神,总之望之让人遍体生寒,如堕深渊。
无脸修行者便栖息在它们之中,缓缓瞰她,它虽没有眼睛,不知为何焦棠却能清晰感受到它的责难。
列车中,众人体会到的却是火灭下、金粉向上、铜弥留的嘴脸极速“解冻”后被扯出横向的巨大沟壑、乘客一边嘶吼一边爬回座位、车轮向后哐哐驰骋,列车处于完全没有摩擦力的高速运动中。
几人抓住所有能抓住的东西,以免飞砸在尖锐金属物上。瞟向窗外,八目城日升月落,从衰转盛,再从盛转衰,周而复始。
他们还看见了死去的耿真活生生端直身体,恭恭敬敬地将金属箱递到尤克怀中,脸上是无限荣光。
尤克拍了拍他后背,递出一张回程车票。耿真珍而重之地收纳进内衬之中,手掌抚摸上跳跃不已的心脏。
所有景象野马尘埃、昙花一现,唯有经历过的人才懂芥子须弥中的包罗万象与不可思议。
当一切复归平静,焦棠与齐铎合力推动时间,导致列车冲破静止时间的禁锢,又朝着正常剧情运转。
列车涌现出最日常,也在此刻让人最舒心的喧闹——在站台守望的乘客见到车来,自然是兴奋招呼,在车内喁喁哝哝的乘客发觉到站,自然也是热烈盼切。
广播机械播报——列车即将停靠的站台是八目城北丘站,请下车的乘客做好准备。
齐铎与焦棠对视,列车靠站,可是被绑架的尤利娅呢?自始至终,车上都没有她的身影。她真的在车上吗?
齐铎:“从剧情已知,售票员就是耿真的儿子,是他绑架了尤利娅。”
焦棠顺着思路推下去:“为什么售票员会认识尤利娅?”
“因为他的职业是售票员。”
“买票需要查验乘客的证件,他就是看了尤利娅的身份证,知晓了她的身份,决定实施绑架。”
“一个售票员绑架了一名乘客。不是在车上,就是在他认为安全可靠的地方。”
两人视线立刻投向站台上,落下两道锁的售票室,如今锁被剪断,门正徐徐推开……
第174章 企业家千金绑架案12
售票室的门推开, 列车靠站。
焦棠下车前与齐铎说:“我检查过了,尤克也不是人形阵眼,目前所有线索都指向了那个女孩。”
那个握住门把手, 颧骨微突, 中庭长,双目锐利的女孩,视线精准定位在焦棠脸上。
车门打开时,焦棠纵跃而下, 一行人快速奔往尤利娅身旁。
什么话也来不及说。
尤利娅被焦棠牵着跃进一方黑洞之中,眨眼间已经到达荒无人烟的高丘下。
全城同时播放一条广播,即使再僻静的地方也能清晰听见每一个字——这里是清洗会总部,现在通知八目城所有居民, 集体下岗,立即生效, 不得申诉。另外全城有八名严重违反劳动法规,终身不再录用的反叛分子,正在四处流窜。总部希望联动全城人民, 给大家一个再次赋能、切换赛道的机会。无论谁将其中一个或多个人杀死,就能向总部申请复工,工到病除!随后这八个人的信息将通过媒体、传单、口头宣传等方式下发到各街道。
范浪清点人数, 加上尤利娅恰好八人,毋庸置疑,广播中全城追杀对象恰都在场。
他嘿嘿开个玩笑, 帅气中透着呆劲,“我们就是天龙八部, 降妖伏魔。”
这句话当即引起一直沉默寡言的尤利娅注意,她终于从警戒状态松弛下来, 问:“你们与清洗会的玩家不是一路人。之前那些妖魔鬼怪坑了我很多次。”
焦棠单手抚上她额头,尤利娅惊了一跳,肩膀被焦棠控制住。
“别怕,我查一查你有没有被‘下蛊’。”
尤利娅怔住,犀利神色柔和下来,盯着焦棠掌心一点朱砂红印,那块红印慢慢淡化,她看不见的是,自己的额头已经一片惨红。
焦棠收回手,问她:“你是不是每次醒来都在石棺内?”
尤利娅沉着点头,她多次轮回“出生点”都在那里,但她爬出石棺,奔跑出洞,每一次都遭遇不同的人绑架,结局无一例外被清洗会绑在架上投入沸腾的鼎中。
唯独这一次,她梦到一阵闪电劈在甲板上,一头恶鬼钻进了船腹,醒来后她学会了伪装与分裂意识。因此她的几个分身四散开去,一些存活了“几年”,一些躲过追踪死于意外,剩余一个走进车站,迎来注定的绑架。
然而尤利娅仍旧没有半点高兴,她奔跑不是为了活命……
“那你就是阵眼了。”焦棠犯难解释,也不管在场其余人能否听懂。
“我原本以为邱老道找你,是为了掐灭你这个变量,让尤克的乐园回归‘正轨’。如今来看,他将你设置为阵眼,纯粹因为他们十分自大,认为可以一边控制你,一边看着你为了救八目城做徒劳无功的挣扎。”
尤利娅面色如蜡,惨然大笑:“可是没想到我这一次逃出来!他们一定很害怕,因为我被启迪了,有了智慧,就能够唤醒无脸之神,唤醒这片土地,冲破父亲与他们建立的地狱牢笼。”
焦棠沉吟后,不得不在她逐渐燃起的希望上泼出一把冷水。
“情况没有想象中乐观。邱老道老奸巨猾,不榨干你身上最后一滴血绝不罢休。你作为阵眼的另外一原因正是因为你与本地人一样,信奉无脸修行者。虽然你唤醒它的机会渺茫,但万一呢,万一能通过你就能接触到它,清洗计划就能达成更深的目的。”
尤利娅呐呐反问:“什么意思?无脸之神绝不是他们有能力染指的……”她停下来,忽然改口:“我与其他人被启迪,是为了朝圣,为了迎接能够改变八目城的无脸神,让智慧降临到每一个人身上,最终推翻我的父亲,实现没有规则压迫的土地。所以……”
她像一个在沙滩苦苦寻觅宝藏的女孩,突然从沙子里掏出闪闪发光的贝壳,兴奋叫道:“就算他们接触到它也没关系。因为我见到时间被推动,无脸之神已经关注到我们,它即将降临,地下的人也会醒过来。我们有数之不尽的援军,根本无需害怕清洗计划他们!”
她说着无需害怕,但在场玩家心脏如同被指甲刮过,掠过凉意。地下生出的子孙可不会对入侵的玩家手下留情。
第三梦悄声凑近焦棠:“不杀尤利娅这个阵眼,全城都会因为毒气问题对我们穷追猛打。杀了尤利娅,她爸一定会发疯,说不定规则会变得更毒辣,我们连缓冲时间都没有。而且,我们和她也没有多大的仇怨,动不动就杀人也不太好……”
徐戈雅挠了挠手臂,突然出声:“你们觉不觉得雾霾很重?”
高望征挠挠脖子,指甲抓破毛细血管。“那些是毒气,不是雾霾。”
焦棠也注意到了,经由解毒的身体再次泛起疼痒,说明不仅地底下的金属棺椁散发的毒气加剧,八目城内伤亡人数正在急速攀升。
大家齐齐望着她,希望她指出逆风翻盘的方向。
焦棠忧心:“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与尤利娅一起,唤醒援军。”
齐铎提醒:“唤醒地下分裂人,会加速毒气扩散。”
“这也没办法。就算我死,也要把清洗计划这艘船拖沉。”焦棠挠了挠眉峰,一旦决定了,精神担子反倒卸下,她恢复了斗志。
焦棠先利用过魂术勘定地下存放金属棺椁的方位。
这些方位都符合“地下空谷,地上建筑层层缠护,中必有穴。而穴冢妍媸要看水路,假水直过就是大凶”的风水规律。
焦棠向其余七人解释:“假水包括人马络绎的道路、运输粗盐的关卡、医院或者老人院的后门进出道路、枯水井、无根的草径。按照诸如此类排除后,八处山丘对应下有七个媸穴。”
媸穴就是邱老道设定的凶穴,存放棺椁,释放毒气的地方。她又向其他人拟定如何拆除凶穴的计划。
她呼哨一声,召唤出食魂兽,尤利娅惧惮后退,关疏篱好心挡住她后背。
焦棠打开跳跃空间,嘱咐:“洞穴开口都很明显,其中要用到的道具我都发给你们了。我会一个个送你们到洞口,其余的就自求多福了。”
齐铎在脑中问:「为什么不告诉他们,妄相就跟在他们背后?」
焦棠:「七处墓穴距离太远,妄相只能通灵。你不也没将制造的NPC安排在他们附近的事告诉他们?」
齐铎毫不羞赧:「技术不娴熟,万一派不上用场,那就尴尬了。」
焦棠打趣笑了笑,未置一词。
她转身用一段红绳捆住自己与尤利娅的手腕,劝:“我和你一组,不需要害怕。”
薄暮掩映下,一行人分别朝混乱的中心进发。
焦棠与尤利娅送走六人,最后二人到达石棺所在的洞穴外。
第一件事是先散气——将层层缠护的低矮建筑扫除,将冢穴周围关锁的气散开,如此气数则会败绝。
然后焦棠与尤利娅进入穴中,她再次叮嘱:“不要闭眼,也不要捂耳朵,一切照常。”
尤利娅点头,手上红绳拉直堪有两步之遥,她亦步亦趋,努力睁大眼睛。
除了一开始的震惊,如今她只剩殷切的渴望,尤其触摸到粗壮的根须,一想到里面蕴藏的蓬勃生命力,她就激动得快滚下泪来。
焦棠走在前方,见到被砍坏的门槛,以及蒙蒙亮的金属棺椁,深入十步后停下来。
与其余六人一样,她将作为“产婆”,完成一整套催生仪式。
起手先抽气——土地所产的分裂人越感知土地灵气枯竭,越有出生反哺土地的渴望。
焦棠念句“有怪勿怪”,开始刨撅墙壁内新生的根须。尤利娅看得心一颤一颤。
接续是通灵——以尤利娅的气味作为媒介,以妄相唤醒它们的意识。
虽然邪典,但焦棠仍将从尤利娅身上切割下来的衣物,放置在金属棺椁周围。接着妄相蹲伏在棺椁前,拖着脚发出踢踏踢踏地拖曳声。
这种古怪的步调恰是从田枣儿驱赶的马贼大军中学来的,应该八九不离十了。
不消片刻,金属棺中也发出了微弱的拖曳声,一如长了蹼的手在拍打棺壁。
听到这阵声响,焦棠唤出一头白妄,献出整个环节最不可或缺的道具——一枝菩提花。
在列车上时,她以为是眼花,直到妄相将花瓣抖落,她伸手接住,又变回一株花,然后意念一动,一株幻化为两株、四株、八株……她喜悦之余,隐约猜到菩提巨木也是一种凝聚而成,能被感知的能量体。
如今,这株沾染了无脸修行者气息的菩提花一出现,棺中发出剧烈的扣鸣,节奏越来越快。
焦棠扯住尤利娅向后扯,说:“先出去。”
尤利娅紧紧抓住墙壁,摇头:“我要见证它们的出生。”
焦棠大力扯回她,喊道:“你现在是牧羊人,你必须去高地指引它们。”
尤利娅这才停下反抗,顺从焦棠爬回地面。
刚出洞口,光线骤然变暗,焦棠抬头,不是因为天黑,不是因为全城照明失灵,而是因为洞口黑压压围了十几圈人。
焦棠大叱一声:“滚。”
围攻的人丧失了理智,有几个仗着体格高大的男人,最先扑上来,他们发出意义不明的兽吼,但若仔细听,会听出来与野兽还是有区别的,里面是有情绪的。
第一拨人涌上来,后面的人便如雪涛澎湃,最后到底谁压垮了谁,谁也不知道。
作为浪潮的中心,焦棠和尤利娅已经通过空间,跳跃到了一处高楼。
从高处看,特别清晰,洞穴中涌出一头头两米高的似人非人的生物。这些生物茫然冲散惊恐的人群,在大地上寻觅它们的“母亲”。
不仅此处,八目城七个方位,一时之间各燃起硝烟,征猎的人潮很快被庞然大物吓得落荒溃散,许多建筑物也在分裂人的横冲直撞中倒塌,颇有文明一夕之间覆灭的观感。
尤利娅放纵呼喊,她无意识的喊叫,却成为驱动分裂人聚集的号声。四面八方的分裂大军向高楼聚拢。
尤利娅兴奋道:“你看到了吗?太阳又再次升起来了。”
果然东方露白,才刚入夜复天明,土地的时间秩序正在剧烈改变。
尤利娅挥动双手喊:“我们攻入大地公司,将尤克驱逐出去,迎接无脸之神吧。”
焦棠问她:“为什么渴望无脸修行者到来?”
“不是修行者,是神。我说了它能带给我们智慧。”朝阳落在她身上,犹如浑身沐浴金光,像一名智者,朝焦棠布道。
“你们所在的世界是现实世界,那么我的故乡,那儿飘荡着没有任何意识的能量个体,也就是魂体,被称之为魂体世界。这里就是两个世界的交集,我们就叫它交集世界。”
尤利娅欢呼道:“是无脸之神维持着交集世界,赋予了我们这些没有意识的魂体以智慧,所以我们懂得了思考,懂得了生命与追求。”
她完全沉浸在无脸之神即将降临的狂喜中,渐渐有点语无伦次。
焦棠追问:“现实、魂体、交集世界之间怎样建立联系?”
尤利娅嘴角已无法收拢,她想说话,但嘴巴不受控制,她想呼救,但身体已不受控制。
焦棠心惊靠近她,刚迈开步子,尤利娅的整个身躯倏然炸开,在金光中散成条形状的波纹,不复存在。
这道波纹又飘出高楼之外,在大地的上空流动。
她死了吗?
焦棠不敢肯定,毕竟那是另一个世界的魂体。
八目城中的分裂人短暂迟疑后,是更高亢的嚎鸣。
到底它们在叫什么?
很快她意识到,尤利娅的身份从牧羊人早已转变成殉道者,她以这种方式离开,有着重大意义。
而这种后知后觉,源于“杀死”尤利娅之人的启发。
这个人现在立在五米外,半边身体悬在高空上,半边身体稳坐栏杆。
光凭来者腿脚不便这点,焦棠已猜到,这是三大恶徒最后一个——沙弥留。
第175章 企业家千金绑架案13
高楼之下雾色渐重, 起初还能看见低矮的建筑和横行的分裂人,但毒气迅速扩散后,便沉在云海里, 死寂一片。
金光悬浮云海之上, 八道模糊的巨影是八座高丘,沉默围观焦棠与沙弥留的对峙。
她是怎样在不知不觉中杀死尤利娅?
焦棠回忆周南恪的说法——沙弥留的绝技是“自渡”。可恨他没有上下文,这个自渡就很难联系到某种具象化的能力。
不过焦棠恰好也知道一个邪门技法,类似“捧杀”的效果。
相传某片与世隔绝的区域, 居住的人认为宇宙之中能量无穷无尽,落在地上不足亿万分之一。因此,人们每七日都要打造一位能者。这名能者被赋予神性,供奉在庙中, 七日之后不吃不喝,命绝高台。
而能者的肉身虽然毁灭, 吸收的宇宙之气却释放出来,分散给了这片区域所居住的人,使得人们修为精进, 延年益寿。
有好事者给这种仪式起了一个浅显易懂的名字——他渡。渡他人即自渡。
焦棠神思九天,视线却半点不敢从沙弥留身上游离。
沙弥留也在观察她,半晌后率先开口:“就是你杀了我的两个好姐妹?”
焦棠不应答, 精神力强的术士对决,绝不能松懈五感。
沙弥留的相貌较其他两人普通,身材微胖, 尤其腹部臃肿。她的年纪瞧不出很老,听声音沧桑老成。
沙弥留咦了一下, 也不再说话了,转而掏出一把黑色颗粒, 抛掷向空中。
她的速度极快,饶是食魂兽也没来得及打开空间,焦棠所站的地方霎时间长满了齐腰的野草。
这些野草散发刺鼻的气味,几乎一瞬间击垮食魂兽的嗅觉。焦棠将食魂兽召入空间,跑是不可能跑的了,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说实话,这个味道让她瞬间想起了石竹。
这么想时候,焦棠全身的血液倒流,浑身燥热,一股无形的力量掰开她的骨血,不断往内钻。
她定住精神,寻觅沙弥留的影子,这家伙不知何时跪坐在蒲团上,像在祷告,口中念念有词。
旋即野草没过焦棠头顶,草内结界黑沉沉一片。
随之念咒声越响,野丛遮天蔽日,翠盖千里,远处蜿蜒来一道金蛇,焦棠退后半步,原来是一道走地的闪电。
焦棠顿时浑身发冷,能量顺着骨头缝往外钻,无数双看不见的手似要将她扯碎。
焦棠忍了忍,感叹沙弥留的“供杀术”还挺正宗。
不知从何时起,求神拜佛都是烧香烧元宝。可更古早时候,神与人混住,双方地位并没有如今悬殊。神常因战受伤,人得到仙缘,就会在野外捡到一个受了伤,趴在山中、水里等待救援的神仙。施以援手,帮神仙回归九霄,人便完成了原始朴素的敬神仪式。
所以这些野草说到底是草药,形式上是在救治焦棠,其实是在赋予她神性。沙弥留完成了敬神第一步——他渡。
有给就要有还!
下一步,焦棠便要像传说中一样,回馈全身能量,爆体而亡来报答沙弥留的“供奉”,完成她的“自渡”。
这两步能不能从中间切断?
不可能!
切断仪式,焦棠会因为无人“供奉”而堕落神坛,最好的结果是身体损伤,最坏的结果是她的存在被抹杀。
幸好!
焦棠松一口气,山川剑荡开碍事的野草丛,人已经飘落在天台的蓄水池上,比沙弥留更高一层。
沙弥留大惊失色,察觉不对,赶紧收了法力,野草丛里躺着一具傀儡,正是她的好姐妹铜弥留。
当初听了周南恪说三人能合体,焦棠便忍住不适,将铜弥留的傀儡身收进空间,如今来看,那具傀儡丑也丑得可爱。
从传说来看,供杀并没有特定的对象,供谁就杀谁。因此沙弥留才会选择她落单的时候偷袭,可她千算万算也算不到焦棠会带着她的好姐妹上路。
这下,沙弥留进退为难了。
若不杀铜弥留,三位一体就意味着她自己的能量也要被削弱,若杀铜弥留,她委实不甘心!
精神力对决不能松懈五感!
沙弥留的精神动荡给焦棠创造了入侵的机会。等她回过神来,焦棠已用通灵之术,侵入她的神海,窥视自渡阵法的弱点。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沙弥留充分认识到这个道理,所以她毫不犹豫摧毁铜弥留的傀儡身,咬牙从高楼上跃下去,坠入云海中。
焦棠看了一眼云海,下面不知道如何生灵涂炭,头疼这场混乱到底该怎么收场。
她视线放远,落在那束条纹状的魂体上。
要不试试与一束能量波通灵?这个奇怪的想法突然冒出来,下一刻被付诸行动。
焦棠驱策妄相飞至能量波,意念联动向那处。
转眼,她置身苍穹,所见事物皆是灰色,旋转一圈,整个世界只有一个地方呈现出异样颜色,在极高之处,倒悬一条黑色瀑流。
瀑流不知从何起源,也不知道落在哪里。它似乎从来在哪里,又似乎被人裁剪出来,贴在这里。总之它就是那样不可思议的流淌着。
看得久了,焦棠感觉意识离原身越来越远,回去的力量越来越弱,她赶紧打住,放弃通灵。
甫一恢复神智,便听见齐铎焦急喊声,焦棠回复他:「怎么了?」
齐铎一听便说:「你刚刚灵魂出窍了?」除非灵魂不在,否则无论何时,都不该接收不到脑内的信息。
焦棠不置可否,又催促:「有事快说。」
齐铎默了默,改口道:「我找到许燎的落脚点了。」
他省去诸多过程,只说明最重要结论:「清洗会通过电台的线路来控制全城。我们正在赶去传媒大楼。」
焦棠应一句随后到,她本就疲困的精神被黑色瀑流吸引,出现了短暂枯竭的现象,于是她选择徒步下楼。
越下到地面,越是唏嘘。整座八目城一夕间变成死城,尸首横七竖八,没有不以绝望腐烂之姿死去的。从古至今,因为不能替资本家打工而沦陷的城市,翻遍历史书,除八目城,恐怕再找不出第二座了。
剩余存活的极少数人,全是麻木不仁,或提着公文包,或举着不存在的手机,念着一堆工作术语。
一个奔跑的人撞在焦棠肩膀前,身上没一处好的,还骂骂咧咧,喊着耽误了他上班的时间。
焦棠让开一步,无言以对。
尤利娅归天后,分裂人向郊区游荡,它们生来使命是哺育土地,因此都要“开疆辟土”。
从尤利娅说辞中推测,无脸者凌驾系统之上,不余遗力地引渡魂体世界的灵魂来到交集世界,似乎是打算建立一个没有时空概念的净土世界。
但它也极不愿意看到交集世界在玩家的推动下,出现超越它控制的情况,因此出现异象的“现场”都有可能遭到关闭。
焦棠心中忧虑加重,邱老道在这个时候放弃尤利娅这枚棋子,必定是尤利娅已完成唤醒无脸修行者的“任务”,失去价值。
如此推断,无脸修行者降临的概率很高,时间也正迫近。
一路无事,剩余的路,焦棠通过空间跳跃,上到传媒大楼顶层。
玩家中,徐戈雅与关疏篱无大碍,高望征和第三梦受伤较重,二人是依托齐铎上来的,此时被安置在走廊内。
齐铎见她到来,先是纳闷说:“有点慢。路上遇上事了?”
焦棠见他神色自若,突然不愿意透露自己精神力短暂枯竭的事,转口说:“不是什么大事。”
优秀的术士不存在灵力不够用的意外。
齐铎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又说:“没事就好。我们搜了整栋楼,没有看到一个人影。我对建筑结构空间做了剖析,也没有结论。你怎么看?”
焦棠担心地下洞穴的“客随主便局”再出现,谨慎道:“许是一些障眼法在作祟,我再检查一遍。”
她遂从顶层往下跑,每一层都用净土能力探察是否有残留的阵法。
跑到一层地面,没发现异常,心中疑虑不减反增,这不符合邱老道等人的作风,一群亡命之徒,以嗜血为乐,即使弃楼而去,也一定留个陷阱给未死的玩家踩。
她回望悬灯的天花板,问齐铎:「你们怎么上去?」
“当然是由楼梯上去。”齐铎的声音出现在背后,他一副只是路过的悠闲。“你今天动作有点慢,我以为你又碰上什么不大不小的事。”
焦棠:“我碰上的都是小事。”
齐铎轻声抿了抿嘴,颇有想笑又不好意思笑的意思。他继续问:“你是不是怀疑电梯有问题?”
上一场直播公寓的突破口正是电梯井,如邱老道这般懒得变换花招的术士,若不是狂妄自大到吓人,就是自身研习的术法有缺陷,只能选择这种最保险的方式。
“是。”焦棠语气坚定,她倒要看看一个电梯井还能玩出哪几种花样。
“我进电梯,你在外面守着。”她抬步往停在一楼电梯过去。
齐铎拉住她:“我一起去。”又补充道:“高望征他们在外面接应,不会有事。”
焦棠狐疑:“你远距离制造了什么检测的东西吗?”
“算是吧。高望征和徐戈雅能应付,走吧。”齐铎先一步去按电梯上行键。
电梯门打开,内部明亮无尘,十分正常。
焦棠拦了拦齐铎,二人同时迈进去。
电梯门缓缓闭合,旋即天花板角落传来乐声,声调不大,缱绻舒雅,听得人昏昏欲睡。
焦棠沉声道:“许燎吗?”这种能够侵入神经的音乐,是许燎的拿手好戏。
齐铎转头看焦棠,她周身罩在暖黄的光中,如同老照片里一个活过来的人。不仅她,电梯四壁似乎也正拓宽,成为四堵暗黄屋壁。
整个空间变成一座乡野老宅,唯独曲调未变。焦棠头重脚轻,看什么都蒙着一层雾,轻声与齐铎说:“幻听、幻视、幻感,经历这三个阶段,毒性深入骨髓,我们要自救就难了。”
齐铎盯着老宅中间酣睡的老太婆,她怀中的收音机循环播放乐曲,若上前去关掉,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正想尝试,焦棠召唤出妄相,溜到老太婆身前,轻手轻脚将一根手指伸到收音机的暂停键上,还未触及,忽然燃起一道青烟,它化作一团黑青色的胶质,散发出沥青的臭味。
焦棠喉咙滚过一道闷哼,硬生生忍下了突然而至的神经疼痛。
齐铎环视四壁,许燎的嘴脸即便缩小一倍,他仍刻骨铭心,一眼认出。
墙壁上挂着他少时照片,那个时候的许燎青涩开朗,嘴角常挂着笑。读书成绩也不错,满墙大大小小的奖状,还有一截县城声乐比赛冠军的纸媒报道。
齐铎展开灰色薄膜,将乐曲传至脑内的时间拉长,缓解了部分耳膜压力。
只听焦棠说:“这是许燎根据自己意愿制造的‘现场’,不按照规则破局,我们会被当做异类,遭到系统的排除。别忘了,清洗计划有作弊系统,也有制造小范围现场的能力。”
齐铎冷笑道:“传媒大楼一共五十层,普通玩家不经思考很容易会选择电梯上行。进来的人等同于强制进入一个子现场。”
焦棠边回:“你第一天认识清洗计划的人吗?卑鄙、无赖都他们的特征之一。”边在墙壁四周走动,按理说,只要找到场域里的异常声音就能破局。
她忽然停在一面墙前,没有回头,反倒贴上去,说:“墙后面有声音。”
与乐曲不同,那是哐当哐当的杂沓声。焦棠返过身,箭步蹿到老太婆旁,抓起收音机砸向墙壁某个点。
收音机脱手,老太婆从梦里惊醒,慌张看向焦棠。
焦棠让开,她惊恐的目光死死钉在裂开的墙缝隙,原来她看不见他们,看的是墙垣倾倒,外面世界豁然展露在她面前,挖土机正大肆作业,祖屋已被推成一片废墟。少时许燎奔跑进来,背起老太婆往屋外跑。
废墟翻滚出巨大烟尘,齐铎展开真空,抵挡住尘埃,两人还是吸入了一些毒气。
曲调由缓转急,齐铎与焦棠撤去真空后,已经转换场景,站在一间出租屋内,这个时候的许燎长成一个十二三岁的大男孩,伺候着老太婆。
电话铃声的乐曲越催越急促,不过老太婆将拐杖结结实实打在许燎脊椎上,不允许他起身去接。
拐杖一声重过一声,打得许燎更含胸驼背,眼泪连连。
齐铎看着许燎后背渗透的血,看着他泣不成声,情绪前所未有的暴躁,他既想许燎当场被打死,又想着去抢拐杖,砸碎引发神经疼痛的电话机。
“这不是他本尊。”焦棠果断道:“没必要纠结。”她冲上前夺过老太婆的拐杖,一把敲碎电话。
世界都清净了。老太婆呛住一口气,倾倒在床褥中,病死了。许燎失神跪在地上,解脱了。
地板突然泛起涟漪,出租屋起火了,烟雾吹入焦棠与齐铎的呼吸道,术法挡去□□成,还剩一二侵入肺部,引起内脏抽搐。
再转场,二人喘着气站在建筑工地的脚手架下面,许燎半条腿插着钢筋,捂住腿肚呜呜大叫。工友围上来,将他背上,他仍哭天喊地。
焦棠忍下五脏翻江倒海,将包工头裤腰带上播歌的MP4摘下来,塞进他嘴里,让乐声彻底断绝。
接下去,空间不断跳转,乐曲愈加跑调。
继工地受伤,瘸腿后的许燎患上风湿,每到雨夜,就会躺在潮湿的木板床上翻来覆去呻吟,焦棠忍无可忍,搬起电视,砸了床板,将他的呻吟没入被褥之中。
之后,许燎成年进工厂,结识了一帮兄弟,被迫替厂长背锅,进了监狱,饿得拿汤勺刮地板残渣时候,焦棠抓起嘲笑个不停的狱友脑袋,嘭地砸地,撞碎了那把勺子。
出狱后,曾经的兄弟把许燎引荐给一个富婆,许燎从口头收债走上揍人收债的违法道路,嚣张没多久,就被兄弟诬陷偷钱,又被富婆砍废了一条手。瘸腿废手的许燎走在小巷子,甩着饭盒,塑料袋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焦棠火大,用巷口老人的二胡戳飞饭盒。
再转场,许燎已经人到中年,半边快不遂的他,在水厂拉桶装水,被嫌弃动作慢,克扣了两个月工资后,背着铺盖走出工厂大门。他水桶里装着的一把小刀发出咚锵咚锵的撞击,刀刃仿佛穿刺过焦棠的脑膜,使她万分暴躁,她在水桶底凿出一个大洞,刀直直落入泥地。
从工厂辞退后,臃肿苍老的许燎改去殡仪馆拉尸体,被喝酒闹事的家属打得头破血流,之后被分配到地下室,日复一日坐在冰冷无人的房间里,对着尸体絮絮叨叨。他的手指叩打停尸板,附和着说话的节拍,一下下,也打在焦棠与齐铎的脑里。这一次,焦棠没有找到音乐发出的媒介,只好发了狂将停尸板砸烂。
已经换了八个空间了,八处能量点都被分散,为什么局还没破?焦棠想,或许自己已经疯了,疯了的人不会再从许燎的现场出去。
此时,停尸间的许燎突然起身走动。焦棠与齐铎在真空辅助下,尽力跟上他。
一段楼梯出现,没有实质移动,但许燎爬得很吃力,他的面前出现一道门。
焦棠与齐铎随他出门,迎来炽烈的阳光,是街道。
许燎蹒跚走向车站,一段路不远,他在中途歇了歇,扶住膝盖大口喘气。街道刚下过雨,地面水坑粼粼,他盯着倒映的影子,似乎已不认识水中人……
焦棠和齐铎随他盯着水面,在漩涡中失去了意识……
第176章 企业家千金绑架案14
焦棠醒转, 发觉自己仍在电梯中,停在五十层。
她犹豫后,按下开门键, 走出电梯, 是传媒大楼的走廊。
有一扇门打开,焦棠加快脚步过去,门内是演播室。只有一个人坐在主控台边。
“许燎?”焦棠立在门边,没有再进一步。
许燎回转头, 温厚又友善,笑道:“你好啊,年轻人,来到这一步很了不起呐。”
焦棠打量四周, 想尽力去评判周围是虚拟还是真实。
许燎猜透她的想法,“别太紧张。你在我这里很安全。”
“何谓安全?”焦棠冷笑:“困在你的意识里一辈子吗?”
许燎摇摇头:“你是可造之材, 我不会那么做。任何人都需要有发挥自己才能的机会,不能总被让琐碎生活拖累,不是吗?物尽其用, 人尽其能,这样日子才会越来越好。”
焦棠冷下脸,问:“你到底是谁?”
许燎摊开双手, 看了看自己的穿着,反问:“我像谁?”
焦棠盯着那堆演出设备,忽然一个念头浮现, 她面色一瞬转白。
许燎见此,啊了一下, 带点小窃喜:“你发现了?”
果然,清洗计划的人都是一堆心理扭曲之人!焦棠再次笃定, 这个人更是扭曲到失去本性。
她撤回身子,盯着朝她靠近的人,进入戒备状态。
许燎欣喜称赞:“难得术法、体力、智力都上乘的人,毁掉太可惜了。”
他的话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攒住焦棠脑中某根神经,近乎杀了她。
许燎语气温善如友人,一字一句道:“你求我,我会放过你的。”
“齐铎!”焦棠耗尽最后一丝气力。
许燎歪头,有些意外,但也只是意外,没有惊慌。
掐着时机,齐铎拟造的NPC诞生在空中,落下时,焦棠敕一声,急念:“许燎,辛丑年辛卯月庚戌日生,宜破土。”
这具被齐铎制造出来的,佝偻苍老的NPC也是许燎模样,被赋予风水命格后,顿然就有了生命力,它茫然立在衣冠楚楚的许燎面前,转瞬如猛兽,扑了上去。
那边许燎被NPC压制,焦棠脑中紧攒的神经彻底松开,她浑身清爽,神清气明。她呼哨一声,食魂兽撕破了空间纸糊的结界。
演播室的空间因为术法被破而剥落,这原来只是传媒大楼一间普通的办公室。
齐铎从房外出现,一双手臂扯住意欲逃跑的许燎,扒掉他半层皮,当真是半张皮囊,里面全是线路以及写满咒纹的长幡。这也不过是邱老道给许燎做的一个傀儡分身。
“许燎”嗤笑,扯掉数根烧焦的电线,线路之中一个小型音箱骤然调大音量,离得近的齐铎耳膜经受毒气入侵,撕裂严重,半边身子被无明火灼烧。
焦棠劈断傀儡许燎撤退的路,山川剑烁烁震鸣,剑气如狂潮雪崩,一扬千里,将一脚踏进漩涡的许燎摧成齑粉。
八目城中心,五十层高的传媒大楼,无声无息间,轰然倾倒。
徐戈雅和范浪将其余四人从废墟里拖出来,满面震惊疲惫。
高望征与第三梦保持清醒,缓了缓震晕的后遗症,还能自己照顾自己,焦棠与齐铎二人却昏过去。
高望征看着齐铎半边烧毁的身子,后怕道:“幸好齐铎临走时候,交代我关键时候要开火。”
他听令发弹,拉距子弹延长了齐铎被“许燎”伤害的距离,因此,齐铎现在看着皮开肉绽,其实筋骨还是完好。
至于焦棠,她全身无事,昏迷只是因精神超负荷引起。
大家抬头抬脚,将人抬上一辆车,按照事先计划,开向八目城的郊区。
路上,焦棠和齐铎陆续醒转。两人将电梯里的遭遇讲了一遍,交代以后遇到“许燎”,应对之策云云。
范浪听完咋舌:“所以,真实的许燎是从少年天才一路倒霉,到老去殡仪馆看守尸体的老头?他最后是被清洗计划的那个假许燎杀死的?凶手还冒充了他的身份?这个假许燎杀了人,还把别人悲惨的人生制造成现场,太丧心病狂了。”
焦棠回忆电梯里所见,后悔骂许燎骂早了,即使人生过得那么惨,他还是努力过着,结果碰见一个杀人狂,凄凉孤独地死掉。相对来说,清洗计划的人连一个孤寡老人都不放过,杀人动机纯为取乐,已经超越人之底线。
“藏头藏尾,连名字都不敢用真名,算什么狠角色?”第三梦哼一声,替真正的许燎打抱不平。
关疏篱怯生生道:“或许是被知道真名就会暴露现实世界中的身份吧。”
第三梦哈哈笑道:“不会是什么出名的明星或者富商吧?不然是什么大奖获奖者?杰出人物?”
高望征侧目瞟她,“别猜了。是谁重要吗?重要的是他的分身被焦棠砍坏了,下次见到绝对是本尊了。”
第三梦:“对对对,下次打不过就跑,打得过千万别怂。”
“我看跑最快就是你。”高望征呵呵笑,然后无奈问焦棠:“现在八目城乱成这样,我们怎么出去啊?”
焦棠分析现场已毁,规则都坏了,正常渠道出不去,必须找到其他出口。
她掏出从傀儡许燎身上搜刮到的“度牒”,笃定有了这个东西,加上无脸修行者降临的契机,必定能找到去往甲板的路径。
郊区快到,分裂人的痕迹多了起来,一行人不敢再多交谈,弃车徒步。
现场已无时间观念,太阳持续照射超过24小时,没有半点西移的迹象。
分裂人东一撮西一撮,聚成一堆堆,大腹便便者比一开始从金属棺椁中爬出来的数量多了许多。
郊区莫名多出一根冲天高柱,形制倒有点仿黄土世界的高柱,只是顶端不是平台,而是一头八目神鸟。
八目神鸟的翅膀作腾飞状,鸟喙朝上,嘴巴大张,其中有一条铜舌,舌端系蚩尤铃。
四周不见邱老道等人身影,大概他不在这个现场,又大概以为让许燎的分身驻守,便能完成对接无脸修行者的仪式。
焦棠驱策食魂兽,飞向神鸟处,故技重施,仍将食魂兽毛发与自己毛发投掷在鸟嘴内,她的意识立刻就能感应当时投掷在甲板上的毛发所在地。
此时,铜舌与蚩尤铃同时震响,天空出现炫目光晕,分裂人竟朝着焦棠靠拢过来。
莫不是因为通灵过,所以尤利娅牧羊人的身份转嫁到了她身上?
齐铎:「需要清场吗?」
焦棠:「不用。」
分裂人聚集而来,没有表现出攻击性。
蓦然,光晕后面的天幕揉皱一样,撕开一个口子,焦棠立刻召唤妄相以及菩提枝,盘腿坐下,以通灵之术连通撕开口子背后的存在。
越通灵,她越觉得一片混沌,等她明白过来,才知道自己在黑雾里翻滚。
这就是邱老道的后手?
天幕之外正是甲板上那方鼎。鼎也好,桅杆、船篷、神鸟原来都是祭祀的道具,这艘船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接触无脸修行者所建。
鼎也邱老道的施法媒介,现在将她与无脸者引入其中,恰好“一锅都炖了”,成为他的“傀儡”。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句话最适合现在这种状态下说了。
焦棠先将度牒塞入食魂兽嘴中,恶声恶气叮嘱它别吞了,然后她保持通灵状态下,将从沙弥留处收割的黑色种子交由白妄,尽数投入天幕后那道口子里。
她能感应到种子落地生草,野草蔓蔓,在鼎内连绵的情景。
供杀术用在祭祀场所,别提有多香了。
第一步,他渡。鼎是邱老道的道具,渡的当然是邱老道了。
第二步,自渡。鼎内蕴藏的巨大精神力源源不断流失,虽然进不了焦棠体内,但是这就像邱老道家里没关的水龙头,他此时应当心焦气躁,如果正好在鼎旁边,关上水龙头就罢了,如果不在旁边,那该多着急啊。
鼎的黑雾之外,有一双眼睛也正紧迫地盯着她。它带着责难与戒备,没有进一步的沟通。
它也在观察自己能否突破鼎的束缚?
在一瞬间,焦棠生出无脸修行者也会怯懦的错觉。这种认知打破了它的神性,也在焦棠潜意识内打开了一道新的口子。
来不及多想,食魂兽咆哮大叫,度牒灼烧它的嘴巴,迫使它张开嘴巴,灰烬落入神鸟的嘴中。
蚩尤铃与鸟嘴裂开,黑雾与天幕全然消散,焦棠来到了甲板上。
入目是甲板上严阵以待的清洗计划的人,不过人数不多,瞧着也不是厉害角色。
她催动之前在第三层埋下的联络器,向远处的塔内传递进攻的信号。
鼎就是邱老道在船上设下阵法的弱点,如今鼎裂了,阵法失效,连通船中无理城各个现场的通道全毁了,这就意味着,甲板上的人无法召集友军。
形势扭转,焦棠就差大呼痛快!
但她还不能松懈,神智仍向上,与注视的眼睛“对话”。
无脸修行者曾经在太极台出现过一次,如今站在她脑海中,仍是一袭长袍,无脸,手中斜拈一株菩提花。
它开口,自带混音效果。
“你想要什么?”
神问自己的愿望,焦棠如实回答:“离开交集世界。”
无脸修行者答:“无法。”
焦棠皱眉:“至少告诉我离开的办法。”
无脸修行者答:“你既见过黑色瀑流,便循着瀑流底下去,就能出去。”
焦棠点头,“行,看来你不会帮我离开,需我自己想办法。”
无脸修行者却用沾花之手虚虚一指,指向焦棠的眉间,焦棠的额头滚烫,警惕看它。
它却幽幽说:“樵夫之女,投薪之人,率领玩家留在这里,才是善举。”
话随云飘散,焦棠的神志从云端坠落,回到自己体内。
焦棠手里多了一把菩提枝制成的斧头……而且看起来也不太实用,难不成无脸修行者真的让自己去伐木?
算了,有总比没有好。她将斧头收回空间,扭头看甲板上一边倒的战况。
据联络器发出讯号过了好一会儿,黎天白怎么没派人来接应?
刚这么想,途灵定位到他们,由铜鹊传递来信息——“焦棠,回应我。”
焦棠:“我在。”
途灵舌头打颤,很是焦急:“总算联系上你了。”
“可能是无理城内情况变化,所以信号不好。”焦棠解释。
途灵:“我根据定位打开塔内通道,你们寻路回到塔里。”
“到底怎么了?”焦棠纳闷。
途灵这么说,必定是出大事了,连总攻计划都被搁置。
途灵换了一口气,她不是情绪波动很大的人,这样表现已经超出焦棠想象。
“我们知道清洗计划的船已经废了。一部分原因是你毁了他们的通讯线路,另一部分原因是,他们弃船了。”
途灵在那边应了谁一句“来了”,又继续说:“清洗计划弃船的原因是他们反向追踪到我们,然后偷袭了逃离组织的总部。岑教授牺牲了。我们正在撤离的路上。”
“我去找你们。”
途灵:“你们先到一个中转站集合,我们安定下来再联系你们。”
这一出意外登时让焦棠有些懵,她与逃离组织没有很深的瓜葛,与其中的成员却有感情。
焦棠忽然想到三个人,追问:“石竹、游千城和莫笙笛呢?”
听到这三个名字,途灵再也按耐不住脾气,怒道:“他们是没事。可是总部会被偷袭,也有他们一部分原因。”
“怎么说?”
途灵:“莫笙笛为了医治石竹,联系了一个叫葛顺恒的人,就是这个葛顺恒通风报信,暴露了总部的位置。”
葛顺恒曾经帮莫笙笛接过机械手臂,是一个手艺人,焦棠也没料到他会是清洗计划的人。
不过这世间没料到之事多的是。途灵冷冰冰道出一个更惊人的消息。
她说:“你知道葛顺恒是谁吗?就是清洗计划大名鼎鼎的恶棍,邱先生,真名叫邱世瞳。”
第177章 阴阳两村
焦棠从震惊情绪中迅速抽离, 快速接受葛顺恒就是邱老道,以及岑教授牺牲的消息。
她所能做的就是尽快与途灵她们接应,取回岑教授留给她的遗物。途灵并未透露遗物的具体消息, 一是撤离中无心多顾, 二是她也道不清那是什么东西。
“总之,你先去指定中转城市等我消息。”途灵匆匆挂断联系。
焦棠将消息告知齐铎,他意外平静,未发一言。
之后, 一行人将清洗计划整条船炸了,由于不能经由“正规渠道”返回中转城市,其余人都约定俗成跟随焦棠,进入途灵给出的特殊出口。
到达中转城市, 关疏篱和徐戈雅打定主意跟随焦棠,高望征看齐铎与焦棠寸步不离, 便也留下,范浪被迫去治疗断臂,忍住不舍离开。第三梦则跑了一圈后, 又回来找他们。
焦棠从未跟这么多人同进同出,一时间很不习惯,于是将人都安排给奶妈齐铎, 自己一个人跑去打探消息。
她打探消息的渠道有两条,第一条自然是先与石竹通灵。
石竹跟随黎天白他们一起撤离,由于是个木傀儡, 自愿充当殿后的战斗人员,顺便还兼职不用吃喝休息的巡逻兵。
与她一起行动的还有吴见故。许是两人能力相辅相成, 习性相近,更重要的是都有被排挤的遭遇, 所以格外谈得来,一来二去便成了战斗搭档。
邱世瞳带人攻入天文楼时,石竹与吴见故以二己之力,砸碎了邱世瞳半支傀儡军团,那种澎湃的战斗热情,壮烈的战斗成果,至今仍被两人津津乐道。
“听到”焦棠声音时,她正蹲在卡车顶,用两只加固的木眼敏捷巡视后方的旷野。
黎天白没有告诉他们要去哪里,卡车拉了许多物资,从一个现场跳跃到另一个现场,擦着现场边缘隐身过去。
距离被偷袭已经过去三天,但是大家的神经不敢有半点松懈,直到途灵宣布,焦棠把清洗计划的船炸了,堵在大家胸口的恶气才重重纾解,一些人高兴起来骂骂咧咧,还有些人偷偷抹泪。
石竹除了开心,还有潜藏的自豪。从一开始,她就笃定焦棠一定能把事办成。
她虽然不会再有眼泪,但仍十分想哭,叫道:“焦棠,你能活着太好了。”
听得出来石竹是真心高兴,焦棠由衷笑了笑:“你还好?”
“不用担心我。”石竹欣喜回道:“你找我是不是想了解逃离组织被偷袭的事?”
她当然知道,焦棠联系她绝不是为了叙旧。
焦棠嗯了一声,让石竹将偷袭的过程详细讲一遍,尤其是邱老道的术法、行为、策略部署等。
意外的是,石竹听此重重哼了一声:“邱世瞳就是一个欺世盗名、胆小如鼠、卑鄙无耻的小人。”
这描述倒符合焦棠对葛顺恒的第一印象,但多次“交手”,她不认为邱世瞳如外表看到的窝囊。
她耐住性子,听石竹说下去。
石竹先从邱世瞳应莫笙笛组队邀请,到达天文楼一事说起。
当日,邱世瞳与他的朋友到达天文楼,接受黎天白的检查,期间天文楼所在的中转城市出现过一次风暴天气。
黎天白让途灵排查系统异常,途灵找到了黑客入侵的痕迹,因此上报了岑教授。
岑教授认为天文楼不安全,高层开会讨论是不是要撤离的事。撤离除了有被发现的风险,还有就是联络器需要断电,可能会与在其他现场里出外勤的成员暂时失去联系。
讨论结果是,暂时撤离到本中转城市附近的塔内,等待焦棠等人的总攻信号。
邱世瞳选择在那个时候发起偷袭。黑客入侵真正的意义是让他调动中转城市里的NPC,让NPC来攻击总部。
邱世瞳带来的黑客向附近清洗计划的成员发送定位,然后一群人躲在NPC后面袭击逃离组织的人。
邱世瞳的术法厉害就厉害在他随便建立一个类似鼎的通道,都能召唤出大量的NPC。所以打到后来,从其他现场调来的NPC成为石竹他们最难缠的敌人。
石竹说到激动处,怒叱邱世瞳不仅是一个胆小鬼,还是一个变态!
变态就在于他能从鼎中驱动一个不知道什么生物的术士。说它们是术士,是因为虽然长相可怖,却身披道袍,手持法器,并能施展妖法!
虽然岑教授被重重保护,可没躲过术法的攻击,加之她年纪已大,又没有特殊能力护体,最后在撤离途中牺牲了。
石竹说起岑教授之死,声音颤抖,十分伤心。
“我喜欢岑教授,她是一个很可爱的老人家,又善良又亲切。她让黎天白给我安排了住宿。听说我生前学医的,还送了我许多增进能力的古籍。”石竹哀伤喃喃。
焦棠忆起岑教授顽皮的笑脸,胸口也像坠着铅块。
石竹哀悼完,又说岑教授的助理——钟器,严令禁止其他人接触岑教授的遗物,声称其中有一样东西是留给焦棠,只能由钟器本人运送。
石竹纳闷:“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我感觉绝不是什么上古神器。”
“我离开前,岑教授曾许诺告诉我世界的真相与樵先生的事。或许与那个相关。”焦棠猜测。
石竹:“真希望快点见到你。”
“通话”在石竹这声慨叹中结束。
焦棠脑子有点乱,但千头万绪汇成一个结论,那就是邱世瞳与清洗计划不可留。
打探消息的第二条渠道是“偷听”。没什么偷听手段比铜鹊能更快获得清洗计划的一手消息。何况她修为大有精进,精神力充沛,足以窃听多个现场里玩家的对话。
她凝神通灵,意念分散至诸多现场的联络器中,专门探听清洗计划成员的交谈。他们所谈除了恶趣味之外,大致可归拢为四类信息。
第一类是,清洗计划端了逃离组织的窝,还杀了逃离组织的领袖,痛快!
第二类是,清洗计划的联络器越来越不稳定,最近许多人因为联络失效,脱离了邱先生和许先生的掌控,得以离开组织。
第三类是,之前素短带走了一批人,现在船沉了一批人,攻打逃离组织总部死了一批人,还有一批人脱离了组织,剩下追随许邱二人的成员可能不足三十。邱先生说过,人数不够,NPC来凑,不知举措成效如何等等。
探听完,焦棠忧虑心情暂且缓了缓。邱许两人门徒只有三十,以焦棠现在实力,真正难对付的不会超过六人。
她这边人手足够,六人团战,不是没有胜算。焦棠打定主意,取完岑教授的遗物后就启程去找邱老道算账。
她将探听到的消息分享给齐铎,齐铎正在忙,透过神识,她甚至能窥听到微弱的金属交响,于是问:「你在干什么?」
是不是又瞒着她捣鼓什么神兵利器?这句话她不敢多想,怕被对方听见。
齐铎却好似听见了,顿了顿,不自然地说:「中转站的药店东西不全。」
焦棠:「你的烧伤还没好,还是耳朵有问题?」
她清晰记得齐铎被傀儡身烧伤了半边身子,耳膜严重撕裂,出现场时候没注意,这会儿她才记起对方也是带着一身新伤旧疾。
「没事。」
说完这句没事后,齐铎擅自断了颅中对话。
过两个小时后,旅馆前台通知她去取药。她取了,啼笑皆非,都是调理脾胃的中药。
石竹不在,她也不会煎,何况,她受了斑鸫一击过了两三天,胃该穿早穿了,现在没事说明它自我修复了。
「谢了。」焦棠在颅内留言。不过齐铎没有回。
此间二人又碰了几次面,不过由于交谈信息过于重要,连药到底用没用也无暇关注了。
焦棠希望齐铎去寻找邱世瞳与假许燎下一处落脚的地点。
齐铎坚持先去找许燎,据他评估,许燎才是充当谋士的角色,邱世瞳是刽子手。
“我知道你急于找许燎报仇。但是从大局来说,邱世瞳的通灵术才是我们面对的最大一块铁板。许燎能力再大,终归只是一个比较扛打的人而已。”
齐铎进出交集世界三次,这是他最接近许燎的一次,可是焦棠搬出大局,他心中那根执念的弦忽然就松了,以往几次他就是太执着于眼前的线索,以为步步为营,实则被许燎牵着鼻子走,或许这次,先拔出邱世瞳这根木桩,埋在背后的许燎也就被带出来了。
“听你的。”齐铎微微一笑,心中执念暂散。
焦棠与齐铎各自有行动,何况焦棠要与黎天白对接,如果带着大队人马过去找人,肯定要被黎天白彻头彻尾地检查上三天三夜。焦棠遂与徐戈雅等人辞别,以通灵术继续保持联系,日后再聚。
徐戈雅冷静自持、第三梦冲动好战、关疏篱敏感谨慎,三人相处了一些时日,莫名契合,所以决定结伴同行。
高望征仍选择跟着齐铎去找人。他把齐铎形容成同宿舍的上铺兄弟,说自己本来是一个爱热闹的人,来到这个世界连一个说话的朋友都没有,郁闷了好久。好不容易碰上齐铎这样的上铺兄弟,必须得跟着,不然他要憋成自闭。
齐铎本来不愿意,听闻高望征因为没有说话的人拿头撞墙,心里似有触动,答应了高望征的粘人请求。
这群人年纪相仿,如果不是意外掉进这个世界,他们还在现实中每天上学、上班,和别人挤公交地铁,与朋友同事嬉闹,回家与父母吃饭,在网上冲浪刷剧,时不时做点不切实际又偷着乐的白日梦……
焦棠想玩家也只是人而已,大多数都是善良又平凡,务实又不完美,爱热闹又嫌吵的人而已。
她第一次萌生出与所有普通玩家一起离开交集世界的念头,不只是她一个人,是所有人。
一天后,途灵联系上焦棠,以组队卡为基础,给焦棠开了一个特殊通道。
逃离组织将总部设在茶馆内,前面正在唱戏,后台改成几个房间。焦棠抬步望后台过去,黎天白眼底疲倦,见到她后,顿然亮了。
他不知有意还是无心,介绍:“自从清洗计划的船炸沉之后,有很多玩家过来投靠我们。现在这个世界在册玩家中,已经有百分之七十的人跟我们建立了联系。大家终于明白,聚是一团火的道理。”
焦棠转入帘幕之后,站在简陋房间门口,停住脚步,问:“在册玩家数量有多少?”
“昨天的数据,1321人,按照200个现场分配,每个现场有6个人左右。按照每场死亡率30%,一场平均持续时间4天,以及系统每天吸收100名玩家计算。四天后大概是1325人。”
黎天白将她引入房间,边说:“别看增长率不高,但系统的吸收率正在提高,半年前每天被传送进来的数量是50人,现在已经是100,增速提高了一倍。”
焦棠咋舌,这个数据背后都是血淋淋的人命,而且每四天死的几百人里面,有90%都是新手。
黎天白落座在一张即将散架的木椅上,让焦棠坐在更舒适的沙发。
他提起茶壶,在焦棠面前的陶瓷杯里斟满,继续说:“其实,系统隐瞒了一些事实。”
焦棠直起后背,这个信息至关重要。
黎天白:“我们在现实世界都没有死,而且交集世界与现实世界的通道隐藏在某些现场里,是有办法打开的。”
黎天白换口气,惨笑:“如今岑教授去世了,从猜测到证实的道路变得更长。这是我们拜托你过来的原因。”
焦棠不解看他。
“岑教授留下的遗物能够解开部分世界的真相。她千叮万嘱解题之人必须是你。如果你能亲自进去一趟,对我们,对这个世界的玩家,绝对有重要的意义。”
焦棠更加大惑不解,什么样的遗物需要她进去一趟?不过,她能来就代表着她愿意接受岑教授的托付。
黎天白见她无异议,便起身去请钟器过来。
钟器十分有研究员的气质,沉稳寡言,年纪约有四十,双肩下垂,有些驼背。相貌也很有特点,眉弓很高,颧骨外扩,眼睑上有一颗痣。
站在二人中间的黎天白不得不穿针引线,他与钟器说:“这个是焦棠,上次你与岑教授一起见过的。”
钟器点了点头,展露短暂的笑容。她笑时苹果肌往上提,焕发出神采。焦棠心道,这人笑是亲切的大姐姐,不笑便是严肃的大夫,差别也太大了。
黎天白朝焦棠介绍,但其实是在做解释。
“钟器有周期性健忘症,距离上次见你已经过了一个周期,所以她刚认识你,不知道怎样与你交流。”
焦棠哦了一声,倒也不奇怪,又问:“钟助理也忘了岑教授吗?”
听此,钟器严肃道:“我知道你说的是我刚过世的导师。对于重要之人我都会记录在笔记中。你的事迹我也都知道,只是没有关于你的记忆,你照常和我交流就行。”
钟器寒暄完,礼貌说:“别坐着了。你跟我来。”
不等焦棠起身,她先一步出门。焦棠跟上,两人绕到茶馆背后,是一片莲塘,莲叶田田,内有一石亭。
亭左右前后有十步远,亭中只放了一台机器。焦棠认得这台机器,是之前实验员建立联络站使用到的心流舱。毋庸置疑,上面即将坐的人是她。
事关安危,焦棠不能稀里糊涂就坐上去,忙追问钟器:“遗物呢?”
钟器回首,不解说:“不就在这里吗?”
“机器?”焦棠指着椭圆形的大家伙:“岑教授给我留了这个东西,为什么?”
钟器又很不解:“你坐进去不就知道了。既然她声称只有你能进去,那我们当然对进去之后会发生什么事,一无所知。”
“至少解释一下,我要进去的地方是哪里?”
钟器眼珠子转了一圈,似乎在回忆笔记,模样认真,但实际上让焦棠更加不放心。
她说:“岑教授给你留下的是一个现场。在这个现场里面,你会遇到很多事,很多人,通过这些事,这些人,你就明白她想让你知道的事情。”
“这个现场有危险吗?”倘若是史诗级别的地狱现场,那她岂不是有去无回。
钟器理所当然地摇头,“岑教授的意识也在里面,她会带你走完最后一段路。你会很安全。”
焦棠这才放心坐进去。黎天白过来替她连接线路,其实更远处,还有途灵、石竹、游千城、莫笙笛、吴见故、周寻音,几个人躲在柱子后面张望。
大家没有着急上来叙旧,而是选择将焦棠的时间留给更重要的人——
沉浸入心流舱,焦棠虚化消失,她坠入一个无底洞,通道如同封闭滑梯,将她投入宇宙某个点。某个点放大后是大气层,往下坠是云层,直至她俯瞰到一片无垠的山海……
丛山峻岭鲜有人迹,这儿的碧绿是能掐出水来的。
参天巨木肥厚的叶子会浇下淅淅沥沥的雨。开涨的枝干撑扶上去能瞬间洗脏整片手掌。盘膝的蕨草一经擦过,就能泡湿半截裤管。层层覆盖的青苔与落叶踩上去会立刻陷出齐踝的水坑。拇指大的虫子飞附在皮肤上,蜿蜒爬行,也会留下一条黏腻的津线。
在原始森林蒸笼里跋涉,焦棠每动几下都能拧出半条身子的水。
这个时候千万不能回头,否则,打湿的发丝会黏上侧脸,犹同酷刑。
这个时候也千万不能停下,否则,蚊虫嗅到汗液热气会更加肆无忌惮,难同搏兽。
这个时候千万要保持清醒,否则,山魈和鬼魅会罩住前路,难辨方向,只要听准远处的哨声,埋头往前,就能走出这片连绵的大山。
约莫走了两个小时,光线逐渐暗淡,透过树梢偶见天光,时辰并没有很晚,但密林内已昏沉沉雾蒙蒙。
焦棠走得更加小心,周围矗立的树木错眼一看常常以为是一条条招手的人影。
不是错觉,是真的人。
她指尖拈紧,簇起一团火,打在前方,看清楚是垂挂在树下的假人。这些假人齐齐朝向她,似乎正喝令她不要再前进。
什么人会在这里设下路障?
但这也说明,她离到达的地点不远了。
哨声起处,山势趋向平缓,焦棠这才出一口大气,总算走出来了。
举目俯瞰,东边红霞满天,映着山谷间一段湍急洪流也似流炎。
站在山麓,焦棠评估地势,水流至东向西,河岸南北两边相聚两公里各扎一处村寨。
北边村寨建在山下,林地少,正对的南面山峰恰好弯下月牙形缺口,平时日光沐浴,定必熠熠生光。姑且称之为阳之村。
南边村寨建在坡上,坡陡林深,隐隐绰绰,终年难照阳光,阴森僻冷,姑且称之为阴之村。
两条村子建筑也不完全一样。阳之村的木屋依地而建,比较平矮。阴之村的木屋下面垫一米多高的竹架子,屋子本身也比较高阔,因此在林木间冒出一茬茬屋顶与灯火。
阴阳两村中间除了隔一道宽约二十米的川流之外,还有一堵高高的木栅栏。栅栏从东边山坡一直纵深至西边山坡。位置建在河南岸边缘,也就是阴之村一方。
栅栏墙中间有一段开口,开口对着一条浮木桥,村寨两边的人图省事,就是从桥上来往,不图省事,可以穿过茂密森林,兜圈子下去。
不过,焦棠瞧着自己所处山麓树木上盘缠的红线,线上面还有许多驱邪的铃铛、符箓、牲畜风干的躯壳,想,或许从山间行进对本地人来说是大忌。
跨越红线,萦绕耳边的哨声终于停顿。焦棠走下一道人踩出来的山道,来到河流的北边。
她下来的地方在河前中段,离村子还有些距离。
川旁大石上,吹哨的人朝她挥手。
焦棠打量她熨得平平整整的旗袍,还有干净的软布鞋子,说:“教授,你开的入口还能再远点。”
她说着去河边清洗胳膊与裤子。岑教授还坐在石头上,浅浅柔柔的笑。
焦棠过去坐在她身边,说:“你到底知不知道外边出事了?”
岑教授仿佛听不见这句话,手指着地上一个军旅背包,说:“你背吧。太重了。”
焦棠看了一眼,能不重吗?似乎装了好几个人的物资,包外侧还挂了罗盘、望远镜、强光电筒、登山杖……
岑教授站起来,在意象场景里,她身子骨还很硬朗,动作没有粘滞。她交代:“包里有三个怀表,你取出来。”
焦棠拉开外侧袋子,取出三条铜链子缀着的怀表,见上面分别标记数字123,问:“这是干什么?”
到底是教学过程,岑教授没有拐弯抹角,直接说:“这三个怀表代表三种时间,你好好利用,很快能找到破题之点。”
焦棠拉住即将迈开腿脚的老人家。
“先聊事。第一,你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或者留遗言,何必弄一个现场,让我来猜?第二,为什么必须是我来猜谜?”
岑教授笑得更软更柔,说:“小棠啊,我第一次听你说能在桥上辨认方向,就知道你与樵先生有某种关系。桥不只是能量塔之间的通道,也是给塔定点的链条,能行走在链条上面,不粉身碎骨的人,你可以理解为是经过训练的杂技人。”
焦棠听出点阴谋论,不满道:“我是经过樵先生训练的杂技演员?”
岑教授斟酌词句,拂拂手:“只能比喻成训练,但绝非简单的体能或者意识锻炼。具体的我这个外行人也很难描述清楚。”
焦棠接受这种不算解释的解释,催问:“我经过训练就必须进入这个现场?”
“没错。樵先生在这个世界埋下了谜题与答案,没有经过训练之人即使知道答案也无法触达。而你,或许有可能。”
她快言快语:“接下去,我直接公布谜题的表面答案。”
“答案一,时间造成这片空间充满无法化解的戾气。打破时间扭曲的办法,近在眼前远在天边。答案二,这里让樵先生等人产生了建立交集世界的想法。你可以将之当作发源地,所以瓦解交集世界的办法也藏在这里。”
她眯眯眼,笑道:“我说完了。你认为这个表面答案如何?”
“云里雾里。”焦棠直白回答,并不觉得对现状或者即将发生之事有什么指导意义。
岑教授:“嗯。我也这这么觉得。我看学生论文时,也经常有这种想法。不过……”她转口无奈道:“现在我了解他们水论文的原因了。有些研究真不是人去干的,有些问题也真不是一般人能想通的。”
她拍拍两条腿,取笑道:“何况我常年坐办公室,不下田野调查,也没有庞大数据支撑,很难参透玄机。再之,樵先生又生怕有心人窥视真相,为非作歹,所以才导致今日之僵局。”
旋即,她脸色晴转阴,愤愤说:“我指的就是背叛樵夫和遥长的小人——素短。她是三人中最晚加入的合伙人,却也是一根讨人厌的搅屎棍。她的善良都是虚伪的,如果日后遇到,千万别被她冠冕堂皇,满嘴仁义给骗了。”
焦棠:“樵夫就是为了提防素短,才将这个现场封存起来?”
岑教授点头:“万幸,素短还没发现这里,暂时兴不起大风浪。总之,我将所知道的都毫不保留地告诉你了。”
焦棠无语片刻,单手抓过大背包,说:“那就别等素短找上门来才破局。现在就走吧。”
此时她感觉三只怀表中,刻1的那只在掌心轻轻跳动,猜测现场时间在她这句话后,正式启动了。
天色诡谲,东边红霞似火,西边虹光万丈,仿佛天上有两枚完全不同的灯泡。
焦棠打开“怀表1”,铜针指向5点30左右,结合天象,应当是傍晚时分。
山林啸过一阵猿啼,村寨潮起人声,南阴村声音更炽,古怪杂沓。北阳村寂静中有一阵似有若无的弦鼓声。
焦棠与岑教授深一步浅一步,先赶往北阳村。
北村规模不大,约三十来户,一百多人。建筑矩形分布,中间是祭祀广场。
焦棠握着手电筒走在前面,她照了一圈,照见寨子屋顶的牛首、门上贴的朱砂符篆、柱子上挂的羊头骨,以及每家每户墙上涂画的咒纹,猜测当地的民俗信仰。
岑教授熟门熟路,指引焦棠往广场过去。
靠近广场,才见到几丛篝火,人影幢幢。
寨子正在举行迎神仪式,几名白眉长者抡捶,敲震铜鼓,叠加毕摩巫师哼哼呀呀的唱咏,场面庄严神秘。焦棠与岑教授站在外围,不露半点形色。
在五彩鞭驱策下,两头老黄牛拉着两尊木刻神像,绕着日晷一般的石柱子转圈。
木神像头戴条形冠,一位老态龙钟相,一个襁褓婴儿状;老神像顺时针绕,小神像逆时针绕。
等仪式停下,焦棠与岑教授身边分岔出两股人流,人潮褪去,毕摩走上前来,寒暄:“岑学者,你又来了。”
岑教授点点头,露出故友相见的欣慰。“白族长,又见面了。”
白族长脱下彩衣长袍,摘下头冠,抹掉颜料,露出少年容颜,招呼道:“吃过晚饭了吗?”
岑教授摇摇头,与他一起行走,焦棠跟在后面,听二人说话。
岑教授的目的很明确,时间也很宝贵,尽量长话短说。
“白族长,这是你最后一次见我了。我领了樵先生的学生过来,希望能给你们一个答案。”
白族长年纪不大,做派老成,回望焦棠,威严之余带有欣赏。“樵先生的学生必然是有本事的。”
两人又说了一些寨子的变化。白族长叹气道:“死生事大,枉死之人逐年增加,又没有新生命来填补缺口,亡村是迟早的事。”
说话间三人到达桥边。此刻西边硕月攀升,亮如白昼,根本不需要再靠手电筒照明了。
白族长将焦棠唤过去:“你过来。我将事情快速说给你听。”
焦棠立刻上前,心想,要是每个现场的人都像白族长如此高效,哪里还愁凑不齐线索?
只听白族长又说:“你将怀表拿出来,看看时间。”
焦棠将怀表1打开。有意思,刚才是5点30,现在是4点,时间倒转了。
第178章 诡异死状
若没猜错, 这儿的太阳与月亮都是西升东沉。
焦棠疑惑问:“时间倒转,日月也跟着倒转?”
“对于生活在这个世界的我们来说,并不觉得这套时间模式有什么问题。”白族长对这种问题习以为常, 时间与天体运行的正反, 本来就是基于观察存在的。
焦棠表示理解,虽然观察和记录时间的方法不同,但只要自洽,客观规律仍然能够指导主观行为。
白族长补充解释:“在这里, 一天24小时,我们同样采用了1至24的时刻。所以,太阳升起的时间是19点,落下时间是5点。一天有14个小时处于白天, 10个小时处于黑夜。”
焦棠粗略换算,时间倒转情况下, 5点到19点中间有4、3、2、1、0、23、22、21、20、19,日出时间是19点,所以这中间10个小时处于黑夜。剩余14个小时, 即18、17、16、15、14、13、12、11、10、9、8、7、6、5点之间处于白天。
他背手眺望桥对面,山坡依次亮起一条蛇状灯带,仿佛有人正擒火把结队上山, 伴随着咕哝咕哝的交谈。
他谨慎转头,盯着焦棠:“这套时间算法必须同时被遵守,否则河两边都会乱套。”
焦棠:“展开讲讲?”
白族长遂从很久很久以前, 开始展开讲起……
很久很久以前,世界是一片混沌, 只有魂体,没有意识。
有一天, 天空中凿开了一条缝,一道气流了进来,魂体开始产生意识,落地成人。
人分两种,据学者考究,一种是人类,一种叫裂人。
居住在北阳村的人类身高不足两米,体质比较弱,智力较高,以狩猎和畜牧、耕种等方式谋生。
居住在南阴村的裂人身高在两米至三米间,皮肤质地坚硬,肤色透白,腹部高隆,走路时足跟不落地,视力极弱,智力不高,以狩猎生食为主。
人与裂人最大不同在于生死。
人结合能生人,死后入地能生魂。裂人则从不繁衍也不死去。
任何东西活得久了就能成精。裂人虽然愚笨,经历千百年积累经验,智慧方面也有长足发展,如今有一些裂人已能像人一样进行思考与记录文字。
但是又从某一天开始,人类结合再生不出人,死后也聚不了魂,最初的那道气好像终于耗光了,世界不再轮回。
而有了智慧的裂人慢慢对人类产生忌惮与妒忌,频繁袭击南阳村的村民。
再有一天,一群外人落到了山海中,抵达村寨。
他们中有能掌握气的高强术士,在四周高山建了法阵,又在河上建了隔界栅栏,从中调和两村的矛盾。
这群人还带来了“时间”的观念,确立下隔界栅栏开放的规矩,即:
19点至5点,14个小时的白天间,人与裂人不得滞留在对方村寨中,也不得跨越栅栏,去到河对岸。违反规定者将被法阵无情抹除。
双方表面上遵守规定,粉饰太平,实际龃龉不合,暗中算计。北阳村这边常请外部术士来剿灭裂人,裂人那边也经常趁人外出偷袭。
让白族长心力交瘁的是,村民经常惨死,可是蹊跷古怪的是死因难寻,凶手不知是人还是裂人。但因为命案不断,指使两村矛盾不断升级。
岑教授听到此处,辅助解释:“这种奇怪枉死的事件已经发生了十几年,每逢雨季汛期,河流高涨,总能发现尸体。北阳村这边声称绝对不会对自己村民下手,裂人那边几名智者也据理力争,说不存在犯罪的可能。双方因此事多次交涉,再下去又要演化成一场人斗裂人,裂人吃人的苦战。”
焦棠问岑教授:“难道这个现场没有循环,没有结局?”
岑教授:“是,大战前这个世界就会停止运作,然后强行又从十年前重启。应该是樵先生与遥长设下了某种机制。”
岑教授认真看着焦棠,低声道:“你的真正使命不是挽救这个世界,而是找出藏在某个NPC身上的秘密,或者说隐藏的机制。”
焦棠在路上就与岑教授探讨过,当年樵夫和遥长很可能将世界真相以某种隐秘的方式,植入在这个现场某个NPC记忆中。但目前二人尚且不清楚,凶手与这位神秘NPC是否同一人。
说时,对面山坡下来一群裂人,果然如传说中的视力不好,需靠火把与嗅觉辨认隔界方位,也如传说中一样有一身几乎透明的皮肤,无毛发,腹部高隆,身形瘦长,脑袋硕大。
最奇特的是他们交谈时不用嘴巴,而用腹腔发声,并且伴有咕哝咕哝的合声,又闷又阴森,毫无情绪起伏。
最先到达栅栏边的是三名身上披长黑袍的裂人,无性别,无年龄之分。
白族长一一指出来:“他们就是南村中,智慧最高的三名裂人长老,分别是摩一,诫二,妙三。”
焦棠评价一句:“长得差不多的情况下,名字倒是一个好东西。”
她看怀表,3点30,正处于栅栏关闭的时期,裂人不可以跨越栅栏。
摩一遥遥”盯着”他们,月光越大他身上反射的寒光越盛,两只巨大眼睛愈加恐怖。
摩一指着河岸上一株枯树,枯树下排布的石骨阵,从腹部咕哝出一句话:“白氏,撤阵。”
白族长大声回应:“等我查明缘由,再让人撤去。”
双方就此僵持了一会儿,显然已经多次交涉无果。
摩一招手,后面诫二、妙三舞动手脚,紧接着六七十条裂人朝枯树方向跪拜下去。
大部分裂人只围了一条□□布,跪下去后脊椎不可避免一节节隆起,远眺过去,犹如光滑鹅卵石上趴着一条条蜈蚣。
岑教授充当解说员:“裂人摩一正在炼化无脸修行人。那株树被当作神树,传闻他们的神会降临在那棵树下。但是十几年前,有术士将初始之气偷走,北阳村的人再无法自然生死,而裂人的神树也在一夕之间枯死。”
岑教授说起民俗文化,精神矍铄,“裂人以为北阳村召集的术士有办法撤去法阵,因此总到北村刁难。又因为枯树被拦在隔界栅栏外,只有通行时间才能去拜见,这又加重了裂人的戾气,导致它们常发狂伤人。”
白族长听此,年少的眉眼又是老气横秋,哀叹说道:“不知是谁?为什么要杀人?是裂人还好,若是人就……”
焦棠问:“到底是怎样的谜案,十几年来查不出一点线索?”
白族长沉吟:“跟我来。”
焦棠与岑教授抬步又朝北村走。三人来到祠堂,白族长命人开门,门后边是一株巨木掏空后,制成的房间。
房内无明火,透过两扇大窗户,月色明亮,映照房中,也是亮堂堂一片。
借着月光,焦棠一眼看见并排的两张白布床,无需多瞧,光凭嗅觉已经知晓,都是死了一段时间的人。
白族长问:“要看看吗?”
岑教授笑道:“你让她看就好。我回避。”
焦棠拉住岑教授的手,“你难得下田野调查,看一看也无妨。”
“不了。我的任务就是当个好导师。至于勘探查案还是交由你了。”
岑教授挣脱她的手,末了还念了一句:“我一辈子也干不了玩家的事,就是因为我……晕血。”
说完她迈开矫健步伐,徒留门口一道长影。
焦棠拉开布,瞧上一眼,不禁皱眉。
今时今日能让她皱眉的尸体,说明死状实在是不堪入目到极点。
死者年纪、性别、生前样貌通通看不出来,整具躯壳若要用通俗易懂的话形容,就是糊了、坨了。全身筋骨皮肉像一张失去弹性的、软绵绵泡发的面饼。连五官也塌成一团,黏连在一起。
这种死法前所未见,想来肯定不是正常物理手段能造成的结果。
焦棠摇摇头,直白道:“看不出来怎么死的。”
白族长哀恸道:“我们也是猜不出来。裂人杀人手法竟然狠厉到这种地步了吗?”
焦棠反问:“你怎么知道是裂人杀的?”
白族长拉下脸:“难不成是人杀的?”
焦棠平静道:“裂人或者人都有可能。这个人并不是普通的人。”
当然她不会说可能是玩家这种引火烧身的话。
白族长失望地将她引走。
岑教授礼貌道:“今晚又要劳烦你了。”
白族长将两人领出祠堂,又领到一户木屋前,他扣动门锁,开门的老妪轻车熟路地安排人进来,又是端水又是端点心。
岑教授笑道:“康图嫂子,你别忙了,快去歇息。”
岑教授将白族长送出门后,回来与焦棠还在火塘旁坐着。
“康图嫂子每次都接待玩家,这对她来说是流程,可我是有记忆的,每一次见她热情招待,都觉得公式化的流程里面不可能没有半点善良柔情。”
火焰在岑教授眼中跳跃,她语重心长,说:“焦棠,不管你见到多少丑陋的人性,我希望你始终相信人性之中有更多善与美。我不是说,你需要过多的去爱与同情,而是许多事情从善与美的角度去看、去考究,能看得更透彻。”
焦棠拨了一下火,轻笑道:“我没你那么强的共情能力。”
岑教授仍旧浅浅柔柔的笑,摇头感慨:“樵先生就是性情中人,你不像他,你冷静,有原则,有能力,正因如此,你的善良和美好才是有力量的。空谈情怀不能真的救世。”
焦棠看着火苗舔舐铜釜,忽然说:“假如……有一天我将交集世界关了,大家都能回归现实世界,你……能在现实世界复活吗?”
岑教授哈哈大笑起来,十分愉悦,边笑边说:“孩子,假如有那一天,我会感应到的。我的生命有终点,但超越生命化作更细小的物质也好,变成条形状魂体也好,我都不会停止思考,那个时候我能感应到的。”
焦棠点了点头,感受着釜中油茶的米香,想到活着,像平常一样活着,原来是那么美好的一件事。
岑教授劝她喝完油茶眯一会儿,有事也是天亮的事了。焦棠知道她熟悉流程,听劝地待在屋里,睁眼熬过了2点倒转至20点的这段6个小时的黑夜。
20点后,她索性站到窗外观察天色。月亮跑到了东边,如同一盏强光灯。又过了半小时,西边渐渐亮起,她低头看怀表,19点30分。
19点,旭日出现在西岗上,这个时候天已经大亮。
南边村寨响了一夜的祝祷声也终于停了,随之出现一阵更大的涉水声,这是裂人渡河的信号。
北村这边咿咿呀呀开门声,洗漱声,喂牲畜声,渐渐喧嚣。仿佛一个普通村落普通早晨该有的动静。
有人来敲响门,岑教授从草堆摞成的软床上坐起来,揉了揉腰,整了整微乱的发鬓。
康图嫂子去开门,白族长在外面喊:“两位学者可起床了?”
焦棠扶着岑教授站起来,又扶着她去洗了一把冷水脸。她自己也洗了一把,顿时神清气爽。
两人谢辞了早饭,走出门。白族长等在门外,少年也一夜未宿,又沧桑了很多。
焦棠偷问岑教授:“白族长到底多大?”
岑教授啊了一下,想了想说:“反正每次来都这副模样,实际应该有七八十岁了。”
焦棠瞪大眼,看了看白族长。白族长也看她,带着少年的急性子。
他催促道:“二位快和我去河边看看。”
一听这话,焦棠就知道出事了。
北边河岸,桥边,聚拢了一些人,中间团团围住一具白布。焦棠眺望,六个裂人立在桥头,也不住探视,铜铃大的眼珠子迟缓转动。
白族长挥开人,给焦棠与岑教授让出位置,急急道:“这是我们村的达伯伯,昨晚开始不见了踪迹,今早被发现的。”
焦棠蹲下揭开白布,死者相貌与在祠堂中所见相差无多,只是比较新鲜,少了一些异味,皮肉还未腐烂。
白族长眼眶发红:“依两位看,达伯伯是怎么死的?”
焦棠反问:“他是什么时候,在哪里被发现的?”
白族长转身问桥头抱长矛而立的一个少女:“灵鸟,你是放哨的,你来说。”
少女年纪看着也不大,戴着五彩鸟羽冠,赤足戴金银两脚镯子,像一名战士瞪着裂人,听见后方召唤,这才重重哼一声,走回到人群里。
她说起话来特别快,发音特别清晰。“还是哪里。当然是原来的位置,锼子河西段挂网那儿。”
岑教授又向焦棠解释:“因为经常发生溺水的尸体,所以北村的人在河西钉了一张网,遇难者往往会挂在网上。十有八九都是现在这种死法。”
灵鸟强调:“不是□□,是三十人。”
十几年间,三十人死于非命,难怪北村一族如临大敌。
焦棠:“什么时候打捞上来的?”
灵鸟说:“天蒙蒙亮时,哨子队的尼呱跑来通知我们,西边有情况。我们赶到西河段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焦棠估算时间:“天蒙蒙亮应该是19点30左右,天大亮已经是19点。对吧?”
另外一个挂哨子,戴翠羽的少女应道:“是这个时间。”
她就是尼呱,宽厚嘴唇、皮肤黝黑,说话比较稳重。“我在锼子河西边巡逻时候,听到一声很大的咕咚声,当时看了时间是19点30,分毫不差。遇到这个情况,一般说明出人命了,我跑去通知哨子队其他队员,然后过来拉网收尸,确实是19点。”
末了她又夸一句:“你看着年纪比我们差不多,脑袋瓜子转得比我们快啊。”
焦棠朝她浅浅一笑,说:“你办事也很老练。”
灵鸟哼一声说:“这是学术交流的场合吗?”又说:“达伯伯是今年死的第三人了。我看就是裂人杀的。族长,再忍下去,村子都要没了。”
周围叽叽喳喳全是在讨伐裂人的。
焦棠与岑教授退出几步。焦棠问:“教授,你说说什么情况?”
“你这不看到了。死人了。”岑教授用手帕揉了揉鼻尖,手镯子泛着幽绿的光。
焦棠:“没有场外的信息?”
岑教授瞪大眼睛:“你等等,我汇总一下以前玩家的线索。”
说完,双眸闪过一层蓝光膜,随之认真道:“你看这些线索有没有用?哨子队一共五名成员,队长就是灵鸟,别看她小,对阵裂人半点不怯懦。还有就是那个心思很细的女孩,叫尼呱,负责巡逻。再有就是……”
随之她边说边用眼神示意,焦棠看清楚了剩余三名成员——束发光膀子,一身腱子肉的成年男人,康扎亚,康图嫂子的儿子,负责监视裂人。
另外一个满脸络腮胡,背着弓箭穿草鞋的年轻男人叫哈布,负责监视枯树和两边村寨的情况。最后一名中年女人叫阿依娜,穿扎染蓝裤裙,背竹篓子,负责巡视山林两边的法阵情况。
日光十分炽烈,焦棠眯起眼睛问:“五个人分开还是组队行动?”
岑教授:“分开。”
焦棠:“都没有不在场证明?”
“这个词很久没听见了。”岑教授思索片刻,说:“之前有玩家也提出核对哨子队单独行动的时间,结果就是你猜的那样。”
焦棠:“都没有人可以证明案发时候他们不在现场。”
岑教授嗯了半天,歇口气,又说:“这种死法,哨子队的人能干得出来?我老眼昏花,反正在我眼里,他们都是如花似玉的年纪,淳朴善良的人。我猜不出来。”
焦棠又抬头去看桥对面的裂人,此时那边蠢蠢欲动,白族长刚压下的群情又因为几条裂人激涌起来。
摩一领着其余五人,像远道而来的异国使者,跨过桥,到达尸首旁。
灵鸟瞪他们,尼呱将她拉开,小声说:“别费眼力了。他们看不见那么多细节。”
白族长走到摩一面前,质问:“人是不是你们杀的?”
焦棠也悄声挪近几步。
摩一从肚子里捣鼓出一句:“不是。”
诫二在白族长左边,妙三在右边,像巨人围住一个小孩,同时用腔鸣回:“不是。”
摩一咕哝咕哝:“白氏,19点30到19点,裂人与你们不来往。”
白族长哑了声说:“我知道。我知道。19点30到19点,裂人来不了北村。这就是你们一直以来的伎俩,靠这个时间来伪装自己没办法杀人的事实。”
隔界与时间规定是裂人最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因为这个时间段,死者无法到达南村并被杀害,裂人也无法渡河过来杀人。
摩一:“撤阵,我们走。”
诫二:“撤阵。”
妙三:“撤阵。”
后面随行三名黑袍裂人也叫起来:“撤阵。”
康扎亚大吼一声:“不可能撤!”声似夔牛,惊动四周。
裂人们沉默望向他。
焦棠靠近摩一,他敏锐回转头,盯着她。
焦棠不知道他到底能看到自己多少,抬头问他:“19点30到19点这段时间内,你在哪里?”
裂人平淡回视,不知道听没听懂这句话。倒是灵鸟先噗嗤大声笑,喊:“你跟牛弹琴都比跟他们聊天强。”
焦棠置若罔闻,迈开脚步,靠近几名裂人说:“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说话。”
众人见鬼似看她。
岑教授颤巍巍牵住她的手,摇头:“据记录,没有玩家跟过他们走。太危险了。我只能保证你在北边的安全。”
焦棠安抚地拍拍她手背,手指滑过沁凉的镯子,交代:“教授在这边等我。我不需要别人保护,我很强的。”
岑教授松开手,任由焦棠跟着一群懵懵懂懂的裂人渡过桥,回到南岸。
走了几步,裂人诫二出声,他是六人中话最多,愿意离焦棠最近的。
诫二拦住去路,咕哝咕哝问:“人类,为什么来?”
焦棠抬头看他,被光秃秃的脑袋晃得眼睛疼,“人类相信证据。你们没有杀人,需要拿出证据说服我。而我有办法撤阵。”
诫二转头和摩一、妙三,还有三名据介绍叫般四、陀五、无六的裂人,一阵咕咕哝哝讨论。
随后,诫二摆动长臂,指着枯树:“你来。”
焦棠随他们站在枯树下,六名裂人齐齐双手合十,做立拜姿势。
这是拉近她与裂人关系的一次好机会。焦棠毫不犹豫便召出那株虚虚实实的菩提花,菩提花一现,靠近树干,立马在树上滋养出小片发芽的绿枝。
既然是无脸修行者“悟道”的树,与菩提花同宗同源,焦棠笃定二者会有关系。
不过真正束缚枯树的除了枯竭的命数,还有强大的法阵,她尚参透不出阵眼是什么。
六条裂人瞪大原本已经硕大的眼睛,从腹腔发出一声巨大的欢叹,纷纷朝焦棠跪拜下去。
焦棠视线滑过一溜光滑背脊,心想,会不会是有人类混在这群鬼里呢?
“起来。”
六裂人爬起来。
“坐下。”
六裂人原地转了一圈后,艰难扶住地面,盘腿坐下。对于他们来说,坐下这个动作太陌生,太难受了。
于是六人各有各的坐姿,姿势滑稽,氛围顿时活泛。
隔岸好奇的众人看见这一幕,惊讶、嘲讽、鄙夷皆有之。
岑教授在桥头不断上上下下,忧心得像一个等待孩子归家的老人。
焦棠深吸一口气,打算先易后难,循序渐进。
她问:“你们平时都干什么?”
摩一咕哝:“看书。智慧。脑子长大。”
“你脑子已经够大了。”焦棠瞟了一眼他膨胀的脑袋,头围比一般裂人还要大上一圈。
诫二咕哝:“看书。打坐。”
妙三咕哝:“巡逻。打坐。”
般四咕哝:“巡逻。种树。”
焦棠看向他,问:“种树是兴趣吗?”
般四又咕哝:“树枯了,再种一株。没有种子,试一试。”
焦棠了然,般四是虔诚到打算再种一棵神树出来。
陀五咕哝:“看管裂人,巡逻。”
“裂人还需要你们看管?”焦棠对他们的社会形态产生好奇。
陀五:“没有智慧,只是孩子,我们是长辈,要看好他们。一个管二十个。”
原来是学前班模式。一个智慧长老带二十个未开智的裂童。
无六咕哝:“捡书。敲钟。打坐。”
焦棠:“捡书?”
无六比划河流,比划急了从黑袍袖子里摸出一块竹片,呈给焦棠。焦棠一看才知,他们知识的来源是从河里打捞出来的,对面北村遗失或者丢弃、刻有文字的竹木。
她又问:“敲钟呢?”
无六:“日出19点敲钟。日落5点敲钟。不能违规。违规死。”
焦棠琢磨了一下,又问他:“19点30到19点,你们不能跨过栅栏,那你们在干什么?”
无六偏下头,因为头太重,重心差点不稳,幸好扶住了旁边的陀五。
此时摩一先开口:“我来说吧。”
焦棠自然乐于听最有智慧的摩一说话。
摩一对着其他裂人咕哝咕哝了一阵,转而面向焦棠,脸上第一次出现表情,很难形容这是属于算计的神情,因为他只是微微眯了眯眼。
只听他说:“我们是无辜的。请帮我们撤去阵。”
焦棠颔首:“有证据吗?”
摩一:“19点30到19点,我在河岸边,和大家一起。诫二在山中打坐。妙三在东边巡逻。般四在西边巡逻。陀五在村里巡逻。陀六在钟屋打坐。”
“那就是除了你都没有不在场证明。”焦棠笑着看他,追问:“妙三和般四一直负责东西两边的巡逻工作?”
摩一轻轻点了点头,“一直是。”
“那么,妙三……”焦棠靠座位来辨认他们,问:“你在东边巡逻时候,见到什么?”
妙三几乎没有犹豫,掰着长长手指数:“山、树、法术陷阱、阿依娜、驯鹿、黑猿、鸟。没有了。”
“你和阿依娜认识?说过话吗?”
妙三果断摇头:“他们讨厌我们。”
焦棠哦了一下,又问:“河中有什么东西?”
妙三:“没有。”
焦棠点点头,心想水流湍急,一秒流速就能达到5米以上,半小时足以让一个人从锼子河东边漂到西侧挂网上。
不过……
她问:“你的视力这么弱,怎么看得清河里的东西?”
妙三的答案晦涩难懂,他说:“因为我们能听见土地的声音。没有就是没有。”
焦棠默了默,转向般四,询问同样的问题。
这次般四却说:“天上掉下一个人,死了,在河里。”
“天上?”焦棠想起尼呱说的咕咚声。
杀人者难道有将人送上天的能力?案发时候,尼呱和般四都在现场附近,如果是能力者也必定是远程施法吧。
但若远程施法,她不可能毫无察觉。而且据岑教授的线索,谜底与时间有关系。天上掉下来一个人与时间能有什么关系?
但目前来看,裂人行凶的概率低于人类。一是,19点30至19点间,裂人无法接触到死者。二是,那道隔界栅栏看似平常,阻挡的却不只是裂人与人,还包括术法。所以裂人要在南边向北边的人施法,是绝无可能的事。
焦棠起身,找了一个借口婉拒了摩一让她留在南村的邀请,在裂人殷切相送下,迈过桥回到北岸。
岑教授牵住她,什么话也没说,就是用力揉了揉她的手背,揉搓出温热的触感。
焦棠低声说:“先观察北村这边的情况。我觉得哨子队的人有点问题。”
白族长靠近过来,他面色不虞,隐隐带着责怪,“你去和裂人打交道,是不信任北村的人?”
焦棠淡笑:“白族长过虑了。我不是两条村的人,不受规矩约束,往来探查消息比你们方便很多。”
灵鸟嘻嘻笑道:“你这话倒说得对。虽然我们能过去,可是过去了几次都差点打起来,更别说去逮凶手了。”
“裂人如何跟你们打起来?”焦棠又好奇了。
灵鸟嚣张叫道:“不就是他们能用树根围攻我们,失智的裂人还会吃人。我们放火烧他们的房子还有树。可恨的是,那棵破烂枯树怎么烧也烧不坏。”
“灵鸟,注意言行。”白族长呵斥她:“神树是裂人的命根子,你下次再烧,我就撤去你队长的职务。”
灵鸟哼地扭身,招呼其他人:“哨子队的,都睡觉去了。”
白族长让人将死人搬回祠堂,又对岑教授说:“岑学者,我还要替达伯伯打点后事,先失陪了。”
岑教授温言软语,慰问了几句,转头见人走远了,对焦棠说:“北村葬送死者有一套风俗习惯,你待会再去看看。”
“有什么讲究吗?”
岑教授略略沉吟,说:“不知道。樵先生当年也十分认真地观看了全程。想来一定有要看的道理。反正你不也没地方可去。”
焦棠旋转身子,俏皮一笑:“谁说我没有地方可以去?我要去那里。”
岑教授见她指向河西,点了点头,又念道:“注意安全,我在村里等你回来。”
第179章 时间逆转
焦棠步行至河西挂网的地方, 网已经重新投入到河中,底端用巨大的石头压住,水流冲刷过, 拦住许多落叶枯枝, 但闻不见死人的味道。
焦棠蹲下,仔细观察河底,水很急但也很清,在晶莹翻滚的水花中, 见不到任何通道的痕迹。
要在河里建一条暗道的难度也很大,她遂抬头望天,天上只有一个大太阳。
她突然从空间中摸出两样东西——铜鹊和智能手机。
铜鹊自不必说,鸟喙咔哒咔哒, 表示周围有法阵的媒介通道存在。
智能手机有反应才是大事!焦棠盯着信号格,仅有一格, 很微弱,但已证明附近有信号发射装置。
难道万变不离其宗,远程杀人其实用的是看不见的通道?时间是解开通道的关键?
焦棠直觉这个方向是目前唯一的突破口。
她举着两样东西, 绕了周围一圈,得到两个结论。一是越往西走,信号变动幅度越大, 说明信号装置就藏在西山之中。
二是,只有在锼子河西段挂网的地方,铜鹊才叫, 说明施法媒介就藏在那里。
她选择上山,越过那些缀满铃铛和符箓的红绳, 继续朝密林深入,这时候岑教授给的罗盘与登山杖便大有用处。
林子原本还有人踩出来的路, 走了几公里后野草高过半腰,也没有方向了,她只好召唤食魂兽,伏在它背上疾走。
手机信号时断时续,但有一点不会错的是,她感觉地下罡风越来越强劲,似乎有源源不断的能量在深处奔涌。
由于法阵关系到人鬼相处模式,她不敢轻易发动净土能力,只能从军旅背包中掏出各式能用的探测器。
终于赶在日落前,她定位到一处洞穴。穴口朝天,洞外有一圈人堆砌的花岗岩,形制像墓又不是墓。穴口空气对流有风旋,有点像《全真修义》中提到的“山归虚”,对应海归墟之众水汇聚处,这儿是山气汇聚处。
谨慎起见,焦棠先驱策妄相飞入洞中,白妄盘旋一周回来,从反馈的景象看,穴中隐约有五道石门,再里面就看不见了。
天子五门是古代宫城的最高礼制,说明凿建洞穴的人也将极其重要之物安置在里面。
焦棠想了想,仍然取出强光手电筒与山川剑,钻进洞中。这个现场只有她一个人,龙潭虎穴也只能孤身下去。
洞穴里有祭品痕迹,也有人攀爬过的脚印,见此她稍微放心一些。
进了五门,洞穴豁然空旷,就像踏进密林的腹内,顶上盘结了许多树根,每一根均有成年人大腿那般粗,看久了甚至能见到树根在微微抽搐。
该不会成精了吧?她顶住上方“压力”,尽量往里走。但半道她被一堵土墙拦住了。
她用力砍了十几下,丝毫不减土墙有倒塌或者移动的迹象。她收起剑,省下力气,也就在这个时候,穴道中响起一阵突兀的声音。
焦棠倒抽一口气,定了定神,这才摸出口袋中的手机。
一个陌生来电。
焦棠接起,压抑住喉咙的痉挛,递出平静的一句:“喂?”
对方却十分震怒,吼:“你们到底什么时候来?青秦公寓的火越来越大啊。”
焦棠握紧手机,整个人在发烫,她颤抖问:“柳山路青秦公寓吗?”
对方吼:“不然呢?快救救我的女儿,求求你们快点!”
对方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砸断了通讯。
咚一声就来自土墙后。
柳山路青秦公寓,她意识丢失前居住的地方,就在这堵墙后面!
焦棠用山川剑疯狂砍凿土墙,脑中只剩唯一的念头——砍出一条路,她就能回去了!
十下、二十下……两百下……两千下……
土墙出现裂缝,接着裂缝越扩越大,坍塌出一个不规则的洞。
焦棠喘着粗气停下来,朝洞内看,火光剧烈晃动,一个女孩的后背在火中一动不动,趴在一张熟悉的简易木桌上。
焦棠敛气屏息,将剑猛地刺入洞中,旋转,再旋转,土墙承受不住,簌簌倾倒,沿顶端裂开一条半臂宽的大缝隙。
焦棠脚跟一蹬,爬上那条缝,爬过去之前,她隐约听见脑中有人在呼喊,可她已经无暇细听。
翻过土墙,踩在房中,温度烫伤了她暴露在外的手臂,她箭步飞奔到女孩的身后,用尽力气去扯她。
醒醒!一定要醒过来!
她将女孩拖住挂上肩膀,门外有撞击的声响。
挺住,有人来救你了。
「焦棠!焦棠!」
焦棠已经分不清呼喊声到底来自门外,还是脑内,她的眼睛被热烟灼痛,烟雾蒸薰脑袋,使她呼吸困难,思维凝滞。
「焦棠!焦棠!」
能力尽失使她无法在火中再保持清醒,她追着越来越远的呼喊,就像抱住一根浮木,飘向漆黑的大海。
她花了很久时间来恢复意识,再次清醒,她靠在岑教授的怀里,身体像被烧干了,说不出话。
岑教授担忧抚摸她的脸,说:“你总算醒了。先什么都别说,出去吧。”
焦棠缓了缓,喉咙吞刀片地痛,“我没事,就是渴。”
她看向土墙,刚刚那场大火是幻觉?
嘶。她吃痛皱眉,手臂的烧伤还在,皮肉有些扭曲,好像黏连住了。
不是幻觉,土墙后就是现实世界。她很笃定,也不打算出去了,问:“你怎么找到我的?”
岑教授站起身,她一向平整的旗袍沾了许多尘土,皱皱巴巴,说:“哨子队的人带我过来的。但因为他们对洞里有恐惧情绪,所以让我一个人进来。”
焦棠又问:“然后呢?我在干什么?”
岑教授有点生气,更多的是担忧,从来一丝不苟的鬓角白发散乱,透出她浓浓的不安。“你整个人在土墙后面晕倒了,幸好还有半个手臂伸到这边来,我才得以将你拉回来。”
焦棠狐疑盯着土墙,又问:“你将我拉回来后,土墙就恢复如初了?”
“我将你拉出来,哪里管得了它是补起来还是倒下去。”岑教授以长辈口吻教育道:“做事之前能不能先掂量一下危险程度?”
说完又揉着心口,蹲下来检查焦棠的手臂,心疼道:“疼不疼?村里有专门治疗伤口的草药,见效很快,我去跟白族长讨一些。”
焦棠扶着墙站起来,如果岑教授不拉她一把,大概率她会死在火里。死在现实世界的火里和活在厮杀的交集世界里,二者对比,她还是更愿意活着。
她盯着手机灰色的信号格,很清楚已经错过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机会,只好先随岑教授返回洞口,尼呱将两人拉出来。
天色将晚,时间指向4点,尼呱说自己必须5点前赶回村中,于是先铆足脚力跑走。
密林不适合飞行,焦棠恢复精神,当即召唤食魂兽,打开跳跃空间。因此当尼呱在村口见到两人时候,大吃一惊。岑教授骗她找到一条捷径,所以走得比她快。
进了村,岑教授带焦棠先去找白族长讨药。白族长忙于仪式前准备,又让哈布替焦棠上药。
焦棠盯着白族长脱下衣裳,准备换上毕摩的长袍,暴露的后背大片皮肉松垮垂下、即将与骨骼分离,皮肉上有扭曲伤疤,不禁问:“白族长后背受过伤?”
白族长反应过来,加快穿衣速度,搪塞:“以前被火烧过。”说完,快步迈出家门。
等焦棠上完药,村里鼓点阵阵,已在召集人去举行葬送仪式。
隔岸也传来钟声,是裂人无六敲的,正是5点日落。
葬送仪式仍在祭祀广场举行,白族长命人将两根木柱子竖立在广场中央两个石墩中。
木柱子上端绑玄黄两旗帜,玄旗绣水波纹,黄旗绣山形纹。逝者停放在两柱中间。
族人执火把立在柱旁。
白族长查看天色,完全黑下后,举起令旗呼啸,摇动铃铛吟咏。
族人举火把绕柱附和。玄旗下是顺时针,黄旗下是逆时针。
亲属则分别站在逝者的头顶与脚底方位,捧着他出生的衣物,与死去的衣物哭嚎。
岑教授喁声提醒:“注意看两柱有什么变化。”
焦棠在玄旗柱子与黄旗柱子间来回观察,看久了果然看不出些不一样来。此种不同非肉眼所能见到,而是经过妄相才能窥探到的。
当妄相蹲伏在死者的头顶时候,她见到了飘荡出来的孤魂,在亲人身边茫然徘徊。孤魂始终笼罩在阴影下,左边玄旗柱子的光影顺时针流转,右边黄旗柱子的光影逆时针流转,如同相逆的时间从相反方向源源不断汇入这片阴影中。
焦棠由此想到“归墟”二字,又联想到天际的黑色瀑流,只是很模糊的想象,无法从中捋出具体的思路。
紧接着她见到白族长手持两碗水,口中念念有词,滑步到阴影前,将水泼向孤魂,孤魂浑身湿淋淋,顿时有了神智,抱着亲人双肩无声痛哭。
其余人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焦棠见它越哭越透明,化作一条飘散开去的光带。
白族长的另一碗水泼在右边黄旗柱下,持火者仍然逆转,光影却顺转起来,与左柱下光影同频。
岑教授解释:“这种送葬习俗在当地叫做‘送中阴’。当地人认为人死之后,会处于蒙昧与灵智间,魂魄无法超度。因为当地人出生后要泡锼子河,把一部分智慧交予自然,使其保护北村。死后需要将智慧回收,才能恢复全部神智,魂魄回归自然。”
她转口又说:“当然啦,这些都是当地人敬畏自然,天人感应的朴素自然观使然。我们作为玩家必须明白,神鬼之道背后都有一套逻辑。”
岑教授目光熠熠,想从焦棠口中听到这套逻辑的看法。
“教授,我感觉我像在你的课堂上,被点名起来回答问题。可是我……”焦棠犯难道:“我在回答之前,想求证另外一个问题。”
岑教授:“你说。”
焦棠:“有没有可能,这套仪式被樵大佬和遥大佬改造过呢?”
岑教授静静看她,温柔笑道:“孩子,为什么这么想?”
“送中阴用锼子河的水没有问题,问题出在锼子河是从东向西流,此处日月又是西升东沉,说明锼子河出于阴而终于阳。恰好与人之生于阳,终于阴的规律相反。我想既然不是人之阴阳生死有问题,那一定就是河流的流向有问题。按理说,河流应该是从西往东才对。”焦棠解释。
岑教授笑意更盛,略带骄傲地说:“你是樵先生的高徒,也算是我的高徒。那你说说,他们是如何改造的?”
焦棠看了看仪式接近尾声,那条哭散的魂魄还有那块浓得化不开的阴影,说:“只要用术法逆转自然景观,使河流改向就行。系统要做的是,让北村人对河流的认知与记忆逆转,使之以为河流从来都是从东向西流。最后,北村人日夜看着逆转的河流,不断强化这种错误认知。”
岑教授哦了一下,似乎在思考。
焦棠:“送中阴的习俗是古已有之,说明樵先生在水上做文章是后来的事。所以我猜测,樵先生这么做,很可能跟他藏在现场里的信息相关。”
岑教授颔首,称:“有意思。那你要怎么求证呢?”
焦棠想都不想,道:“既然是他设下的谜题,解开的办法就是逆其道行之。”
此时白族长已经完成送中阴仪式,走到二人面前来,焦棠遂停下话题,看着他。
白族长上下打量他,残留威严,沉声问:“小棠,你跑上山去怎么不和我们说一声?”
焦棠轻笑:“说了白族长就能让我去了?”
白族长肯定道:“当然不会让你去。你知道你去的山洞叫什么吗?”他忽然叹出一口长气,仿佛谈及一件旧事,说:“那里叫上源洞,意思就是上古起源的地方,人进去了就会陷在时间的起源里,无法解脱,除非……”
他歇住话,好像有许多难言之隐。
“除非时间坍缩。”焦棠替他补完未说出来的话。
“坍缩……”白族长斟酌这两个陌生的字眼,似懂非懂:“时间在源头坍缩,类似巨大的引力将时间压缩,让时间无法再延展开?还是太深奥了……”
岑教授解释:“小棠的意思就是时间在那里静止了。”
白族长恍然点头:“这样解释更透彻。那时我进入洞中,见到了从未见到的世界,身体几乎被扯裂,随即通道坍塌,一面土墙堵住了去路,我幡然清醒,之后逃出来身体就再没有变化,一直停留在少年时期。这可不就是时间在那里静止的证明?”
岑教授转向焦棠,说:“你本来就是那个时间维度的人,出于回归与精神的挣脱,你暂时脱离坍缩的点。但是你千万不能再过去了,对面的时间点并不适合你生存。在没有摸透对面规律的情况下,去了就是送死。”
她千叮万嘱,就是了解焦棠不是如表面见到的温顺乖巧,她带过许多学生,这种有能力不服输,偶尔阳奉阴违的学生,与愚钝的学生相比,更加让人不省心。
“知道了。”焦棠应下,心里念了一句:一定有避免死掉的穿墙方法,只是还没找到而已。
族人们将白布尸体送进祠堂,催促白族长过去。
他走出几步,突然返回来,急急说道:“我记起来了。西山有上源洞,东山也有一个下源洞,但是裂人看守东山看得紧,我们平常不靠近。另外就是传说那个洞已经被掩埋,一般人找不到。”
焦棠问:“为什么告诉我?”
白族长:“我只是单纯认为,这和北村人死亡有关。”
他说完,快步追上抬尸的人。
岑教授感慨一声:“按照习俗,白族长还要做上一夜的法事。之后停灵七七四十九天,再将之放置河中,连带竹舟一起焚烧,直到竹舟烧尽,水都不会吞灭火,这种习俗就叫做流葬。”
“在竹舟涂抹油层,放在水里燃烧会更充分吧?”焦棠认真从科学角度反问。
岑教授莞尔,无奈评价一句:“适当保持天真,是一个学者记录民俗的好习惯。”
焦棠寻思这话背后是不是说她太不天真浪漫,太不具备想象力了。这种时候最好不要去杠一个哲学老师。
她取出怀表1,时间倒转至1点,5个多小时后才到19点天亮。
焦棠适时转移话题:“既然怀疑有术法制造水流逆转假象,天亮日升时候,恰好阴阳交替时,我去试试破阵法。”
“会不会影响两村关系?”岑教授眼皮儿有些重,担忧问道。
焦棠将她扶住,边往康图嫂子家走,边劝慰:“我心中有数。维持你存在的是你注入的精神力,精神力消耗太大可能维持不到最后。”
岑教授:“我知道,我现在就是没有充电线的手机,电量用完就彻底淘汰了。接下去,我醒的时间会变得更短,你自己多小心。”
焦棠将她扶得更紧,应道:“我知道了。”
将岑教授送去休息后,焦棠先去了一趟东边山麓。
东边山林比西边更陡,树木也更密集高大,而且茎叶十分有特点,单片叶子的面积就有一辆小型轿车大小,叶茎有隆起的节点,每个节点十分鼓胀,仿佛里面是一颗巨大的种子。
正因为叶茎也十分粗壮,那些硕大叶子才十分安稳地悬挂在高木上,不至于砸碎赶路人的脑壳。
夜间行走山路,焦棠走得十分当心,顾着头顶,便忽略了地面的东西,直到周围隆起的腐叶多起来,她才想到,荒山野岭有人堆腐叶这件事多少有点奇怪。
她捡起长棍,握住手电筒,过去拨开腐叶,咦了一下。
一只黑猿的尸体,死相不太好看,也像一张摊开的、摊烂了的面饼,更惊悚的是,没有头颅。
连续拨了五堆腐叶,都是同样死法的猛兽尸体,幸运的是,没有人,奇怪的也是,为什么没有人。
她拿手电筒四周照了照,想,今晚找不到下源洞,却碰上了更多邪门的谜团,接下去的山路更不好走,不如打道回府,先把正事办了。
等她下到锼子河已经是20点30,再过一个小时,天将要亮了。
焦棠巡睃两岸,静谧寻常,正是一个人暗戳戳干点什么事的好时机。
她盯视那株高大的枯树,平常的树枯了怎么会有叶子?这株不同,树干开裂,枝叶干涸蜷缩,但枝还是枝,叶还是叶。
焦棠之前想束缚枯树的强大法阵是为了维系隔界,现在她有了新思路——强大法阵是为了制造水流倒转之假象。
她方才探寻过,锼子河东西都没有源头,这条河就像凭空横架在山谷中,将裂人与人隔开。
哨子队的灵鸟抱怨枯树怎么烧都烧不坏,那是因为它本身就是一株正在焚烧的树。它就像术士的炼丹炉,里面常年生火,外表呈现出烧干的状态。
它的作用就是让焚烧出来的无形烟气萦绕在山谷间,使气场紊乱,使人神智受到影响。假如没猜错,里面焚烧之物就是北村送入河中,焚烧的逝者。
当然,光逝者还不够,还有当地之气数,或者理解为自然反哺给人的能量。
炉树法阵设下之日,北村就再难从自然汲取能量,也就出现了绝后的现象。
施法之人一定是想到,反正北村每十年就会重启一次,有无后代根本没有区别,所以才下了如此狠毒的术法。
山谷气场紊乱之后,南边山岗有缺口,风从东南方向过来,气就顺着西北而走,因此河流就会逐年高涨,出现由东向西的趋势。
此时,焚烧之气模糊了大家的认知,施法者又在河中投入“迷失心智”的药物,系统程序又强化了错误认知,这便使当地人都认为水流从古至今都是从东往西流。
水流认知最终导向的是时间流转方向的认知。系统再次将水流与时间流动两种概念联系起来,在NPC脑中偷换概念,因此NPC的脑袋再一次被升级、驯化,认为时间流向也是倒转的。
焦棠讶异想,施法者最终想达到的目的,就是用改变人们对时间方向的认知,来掩盖凶手——携带密码之人的身份?为了一碟醋包了一大桌子饺子?
施法者是樵夫吗?是父亲吗?
父亲是宁愿断绝一个地区气运,来设置一个谜题的人吗?
或者,在当一个慈爱父亲的同时,并不妨碍他去当一个冷酷的术士、逐利的开发者、伪善的社会运动学者、同情弱者的记者……人总是多面的。
看破阵法奥秘,破除就不是难事,只要把那棵枯树拔了,再抢占日出前,种下一棵新的就行。
但是倒拔杨柳也不是易事,首先树下连着锼子河,拔树需先断流。然后种一棵新树最好的时间是十年前,其次没有其次,落地之后,树活过来,无脸修行者就会被召唤出来,裂人就能得到繁衍,是压倒性的胜利条件。但是如果不种树,神树没了,又等同于向裂人宣战。
算了,焦棠输出一口气,反正树拔了,气数回归,北村人也将有新生命诞生,就看双方谁能更快走出一条适合自己发展的道路了。
此刻,西边微微熹亮,焦棠取出怀表1看时间,19点30,按道理再过半小时,太阳就会出现在西岗上。
正当人们沉在梦乡时,山谷中轰然响起剧烈的爆破声,人们从床上惊醒,鞋都来不及穿就奔出屋外,看到东西两边的山体不知何故发生滑坡了。
滑坡面积还挺大,泥沙直接堵截了锼子河,水位瞬间暴涨,冲刷到村口。
然后人们又听到一阵更大的声音,是裂人奔跑震动大地的声音,无数咕哝咕哝声汇聚成一句嘹亮的口号——树活,来!
当大家还在苦恼河水会不会吞没村寨时,两道虹光剑气削开堵截的泥沙,开出一条新水路,锼子河依旧生生不息,只是……只是从西奔向了东。
人群交头接耳——
“这条河以前也是这么流的吗?”
“总觉得一觉醒来,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今天早晨的空气特别清新,清新过头,感觉我的偏头疼都好了。”
“我梦见我爹跟我招手说解脱了,要真正离开,他都死了七八年了吧,不会这七八年都待在我家里吧?”
“哕……我肚子怎么涨涨的……”
“南边那棵树,在发光……真的让裂人请到神了?”
南岸,裂人们齐齐跪拜,咕哝咕哝喜悦诉说着自己的虔诚终于迎来神的回应,嫩绿树冠顶金光绽放,越放越大。
焦棠站在桥上,看两边情景,心疼自己截断了一条河,丢失了一株菩提花。
此时太阳爬上西岗。
她的口袋中,第二支怀表震了震,取出一看,怀表2启动了,时间指向19点30,指针顺时针方向转动。
原来,真正日出时间是19点30,整个世界往前推了半小时。
第180章 地下埋人
焦棠望天色, 心道,就当做交集世界的奇观吧。
反正水流可以像克莱因瓶一样没有起始,交集世界的现场也可以是乌比莫斯带上移动的点, 太阳从来就没有动过, 太阳到底从哪升从哪落,视乎点的运动方向而已。
这么想时候,她忽然意识到,假如日出只是一种表象, 那什么是真相?
时间与什么相关?首先与天象相关,太阳高悬时代表白天。之前是19点日出,5点日落,中间有14小时的白日时光。如今按照顺时针计算, 19点30分日出,14小时后, 就应该是8点30分日落。
其次与死亡时间相关。
据尼呱证词,天蒙蒙亮时听见巨响,打捞上尸体正是日出时, 这意味着发现尸体的正确时间是,19点至19点30分。
最后与不在场证明相关。
根据两村通行规定,裂人只有在19点至5点期间才能跨越栅栏。
当时间倒着转时候, 19点30至19点恰好在禁行的时间段内。
可是如果时间顺着转呢?
19点30就在19点之后,即19点至19点30分这段时间,裂人是可以穿越栅栏, 去到北村的。
所以,如果有一些裂人并没有被法术“洗脑”, 它们是不是就可以偷偷渡河去杀人?
正如那些叫嚣着,19点至19点30这段时间无法通行的裂人那样, 凶手混在其中,也以此作为最好的不在场证明。
焦棠目光游曳向神树下六名智鬼,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昨晚在东山所见的猛兽尸体。
得找个时间试试它们。她一边想一边往康图嫂子家走。
睡在草垛上的岑教授没有半点转醒的迹象。焦棠伸手在她脉搏处摸了摸,还是跳动的,她不愿去想这种活着是不是假的,总之现在岑教授还会醒过来就足够。
之后,她又去找白族长询问下源洞一事。
白族长一夜未宿,疲倦异常,先是抱怨隔岸的神树竟然长花蕊了,这是天要亡他北村。紧接着他又笑称村里几户传来好消息,哪家哪家的媳妇闹喜了,说着说着又感慨这是天佑他北村啊。
焦棠耐住性子聆听,最后才听到他啊了一下,说:“你是来问下源洞的事吧。”
“这下源洞,我也是听我舅父讲的。它就在至阴之处,相传是阴间入口,魂魄归所。里面一共两层,第一层是奇人所造的幻世,也叫做假世间,第二层才是真正的世界。我舅父还说,我们的祖先就是从下源洞出来的。相反,上源洞,那是修仙升神的去处,也是地狱恶鬼的真正来源。”
焦棠反问:“既然是修仙升神的去处,又怎么会是出地狱恶鬼的地方?”
白族长挑起两眉,粗声粗气道:“那当然是这上源洞背后也有两层世界,一层住着神仙,一层住着恶魔。”
焦棠哦了一下,别的不好说,现实世界她了解,没有两层世界,也没有神仙恶魔,有的全是人。
但她不动声色,听白族长说下去。
“按我说,没有比裂人住的房子更阴的地方了。我舅父说,裂人也是从上源洞爬出来的。你既与它们打过交道,就应该去问问它们的来历,借此打探它们的居所。”
白族长似乎话中有话。
焦棠追问:“你是不是在那里见过什么?”
白族长背起手,少年俊美模样确实很好掩饰了他粗鲁行径背后的真意。他说:“没见过,你自己亲自去看看不就知道。我太累了,先失陪了。”
他下了逐客令,焦棠也就不多留。
走出白氏家门,焦棠交代康图嫂子,让岑教授醒后在家中等她,不要到处乱跑,而后直奔裂人居住的南村。
焦棠一出现在南村,裂人们簇拥上来,俨然朝拜圣人的架势。
摩一为首,双手合十,咕哝道:“恩人,是你让神树活了。”
其余裂人咕哝:“活了,恩人,活了……”
被六七十条三米多高的巨人围住,焦棠感觉自己最好什么都别说,微笑挥手就好。
摩一领会她的意思,半晌,又朝后面咕哝咕哝不休,诫二与妙三随他咕哝,裂人们来来回回绕了两圈,鬼撞鬼似的,混乱作一团,慢慢散开。
焦棠这才问摩一:“我能去你们住的地方看看吗?”
“那里。”她指向半山腰竹架子搭起的木屋。
摩一,诫二,妙三,般死,陀五,无六齐齐望向自己的住所,一阵咕哝后,诫二微微弯腰,朝她比了个请的姿势。
焦棠莫名觉得神树花开,这六名裂人长老的智商也节节高升,模样动作愈发像人了。
路上,焦棠一边暗暗使劲给自己脚下灌力,跃上一米来高的台阶,一边试探摩一等人。
她问道:“冒犯问个问题,你们既然不吃不喝,也不怎么穿衣社交,为什么不睡在野外,反而要建屋子?”
而且建得也很粗糙,就是拿木头和河边的鹅卵石搭在一起,既漏风又漏雨。
还有他们视力那么弱,真的有必要点灯吗?
爱种树的般四回答她:“鸟儿建巢,人建房,人们建城,建国,是书上所写的智慧表现。裂人想要智慧。”
焦棠:“智慧也有许多种,高僧在树下坐化,道人在福地洞天坐忘,也是其一二。你们听起来倒更像在追求社会化。”
诫二听得更明了,接过话,咕哝道:“我们是最先启蒙的裂人,有使命要让其裂人也开智。”
摩一也咕哝:“智慧能使群体永续。”
交谈间,焦棠已经爬过密林,进入一段砍伐清理过的“营地”。
般四颇为自豪,鼻子哼出一道气,腹语更加清晰:“竹子是我和妙三、无六砍削。”
焦棠观察标准化生产出来的竹子,下部削尖没入土里,中部有许多段绳索捆绑,上部平整支撑一个木架平台,木屋就是搭在上面,每一间几乎一样。
她赞叹:“手艺了得。”
她俯身从竹子架下经过,越走越心惊,所谓绳索是她见过无数次的分裂人根须。这些根须从地底生长出来,牢牢攀附在竹身。
她问:“这些绳子从哪里来?”
此话一问出,六条鬼顿时安静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竟然感觉到它们正在通过某种听不见的频道,无声地、激烈地交流。
然后过了许久,交流停下,摩一咕哝发声:“地下埋了人。”
焦棠侧首,反应过来,竟觉得六条裂人在密林掩映下更加高大,五官更加模糊。
她假装行走,实则退到架子后面,寻找遮挡物,倘若打起来,她也有时间召唤法器和食魂兽。
“人?什么人?为什么埋人?”焦棠表面轻松地问摩一。
摩一一板一眼回答:“北村的人。埋人是因为我们在求证裂人能不能与人类结合,繁衍出后代。”
这话表达流畅,内容逻辑却震撼焦棠。这种朴实又跨越种族的生育实验太过惊悚。
她追问:“求证结果失败了?”
成功的话,两条村就不会是现在这种僵持的状态了。
摩一点头,咕哝道:“人体太脆弱,经受不住裂人的分裂。”
焦棠甚至听出了话中无限遗憾。
般四突然开口问:“掘开?”
焦棠看地下,眼见为实,掘开看上一眼,确实比听他们解释更直观,于是点点头。
般四见此,取来一旁削尖的竹子,往架子下面铲,他力道足,不用三五下就铲出一个凹洞,而后他牵着根须往外拔,便拔出来一个泥化形状的东西。
整个过程就像拔地瓜土豆一样稀松平常。可挖出来毕竟不是地瓜土豆,是活生生又死透透的人,这人肚子也是高隆的,根须正是从里面生长出来。只是根须并非活的,长到一定程度就枯死了。这意味着腹中之物也是死物。
焦棠跟咽了脏东西似的,胃部有些反酸,理智驱策她蹲下去,仔细检查那具泥化的躯体。
表面泥土剥落之后,露出人扁平的四肢,状态非常像东山腐叶下猛兽的尸体。她抓起一根木棍子,拨开零散的长发,后背窜上一阵寒意,她见到的是头发下收缩的面庞,五官全部挤在一块。
然后她又检查该人腹部,高隆腹腔内是实心的,肚皮上有脸型一般的痕迹,如同里面的生物努力冲出肚皮,印出的模糊五官。
除此之外,她还发现此人脖颈至肋骨处有非常深的伤口痕迹,从形态上看,是猛兽袭击留下的抓痕。
妙三适时开口,咕哝解释:“他在东山,被黑熊咬伤,快死了。”
焦棠拧眉问:“快死了,你就把他搬过来,人尽其用?”
妙三尚不能听出焦棠的情绪,接话道:“是的。不能浪费机会。北村人很狡猾。”
焦棠指着散落在地的头发问:“头呢?”
妙三咕哝:“头被吸收,裂人需要智慧。”
焦棠盯着鼓起的肚子,猜测结合过程中,新一代裂人吸收人类脑部营养,才能拥有所谓的智慧。
焦棠试探问:“东山上埋的许多野兽也是你们为了求证能否繁衍后代才杀害的?”
妙三理所当然地点头,咕哝:“是。快死的人不够用,只能用野兽。”
焦棠不置可否点头,问完疑点,她将泥人翻了一个面,背部也赫然长着许多根须,扎在泥土里。
她用棍子拨了拨,扎得很深,根本拨不动。
摩一出言阻止:“这是裂人的生命脐带,我们认为,脐带连通祖先与起源。请尊重。”
焦棠松开手,歉然道:“不好意思,惊扰了诸位祖先。”
但她转眼又探手进洞中,来回抚摸。
摩一认真观摩她的动作,大概再看多几次,也要学会这徒手探穴气的本领。
焦棠回忆白族长所说,下源洞是裂人诞生之地,现在摩一又说根须连着祖先起源之地,这二者说法合起来的意思,不就是沿着这些坑洞根须找,必能找到下源洞。
再者,地下隐隐有气脉,四通八达,这也佐证了她的想法。
焦棠抱着七八分希望,问摩一:“除了神树之外,南村还有什么特殊地方?”摩一听此,偏头看向村子更上方一处,焦棠顺着他的视线方向望去,先是看到一座四周无壁的钟屋,仔细看,钟上面蜿蜒有纹路。
她交代一句:“我去看看。”
然后双脚飞奔,几下纵跃就到钟屋上,下面裂人也奔跑过来,惊动大批裂人。
诫二尖啸几声,躁动的裂人又缩回密林深处。
走近看,钟上并不是纹路,而是蝇头小字组合起来的长篇大论,现代文,记录的是樵夫与遥长的往事。
焦棠心神摄住,认真读起来。万字长文归纳起来是五件事。
第一件事是樵夫与遥长二人交于微时,亦师亦友,大学时候选择了不同的专业,分道扬镳,又到中年再次相遇,因为樵夫一次想法,二人打开潘多拉的盒子,发现了交集世界的存在。
第二件事是交集世界非真非虚,能连接现实系统,因此二人联手,将这里改造成一个个漂浮塔的世界,并对外声称是游戏世界。
第三件事,有朝一日,现实系统停止,交集世界也能继续存在。但目前交集世界诞生的意识变得更加凶险急迫,两个世界切割的可能性更大。
第四件事是由于素短的背叛,现实系统受到清洗组织影响,导致交集世界出现了无理城,樵夫多次与素短交涉无果,遂与素短割裂。遥长利用系统将素短排除在有数据保护的塔外。
第五件事是遥长的团队收养了一个孩子,这个孩子有先天缺陷,计划将孩子送进交集世界,但是受到某些因素阻止。
第六件事是樵夫与遥长分道扬镳,但经过两年,二人认为有必要阻止清洗计划进一步扩大,遂又联手,以玩家身份共同出现在这个现场。
第七件事是假如有缘人解开了交集世界存在之原因,必定就能找到关闭交集世界的方法。倘若计划关闭交集世界,将可能造成更大伤亡,希望有缘人能够谨慎行事。
文末落款是遥长。
樵夫既非真名,遥长也是假的,但焦棠猜测,遥长与樵夫一样,都死了。死于意外或者有计划的谋杀。所以交集世界现在才乱成一锅粥。
读完钟文,她转回正事,跳下钟屋在地上不断摸索,果真摸到一个空空的地道。
但是地道上部分因为山体移动,已经积压了大量泥石,光靠她徒手挖是挖不出来的。
她看着身旁六名劳动力,开口询问:“我要挖开下面的地道,去寻找你们的祖先与起源。不知道有谁能帮帮我?”
六条裂人咕哝咕哝激烈交流起来。
一分钟后,摩一说:“我不能去,我需拜谒神树。”
般四说:“我不能去,我需给神树浇水施肥。”
陀五说:“我不能去,我需看管裂人。”
无六说:“我不能去,我需敲钟。”
剩余诫二与妙三虔诚一拜,皆说:“我们与你同去。”
“有你们两个就够了。”
焦棠指挥诫二、妙三挖开遥长与樵夫留下的地道口,领着二人进去,难得的是,道路越往里走越宽阔,诫二与妙三从原先跪着爬,变成跪着走。
焦棠招呼二人起来走路,诫二说他们要一路跪着去拜见祖先。
焦棠朝他们竖了竖两只大拇指,撇下二人,快速沿地气方向挺进。走至中间她听到头顶有水流声响,猜测已经绕过锼子河,到达东山下。
地气也分低洼之气、平地之气与高山之气,低洼之气多迂回盘转,气势下沉,高山之气则多清气,气势上拔。
焦棠正分辨气势是向上走还是向下走,忽然远远听到两声咕哝叫声,像两声无助的蛙鸣。
恰在此时,前方的路凭空消失了,只剩一堵土墙。
出事了吗?她原路返回,到达诫二与妙三身旁,登时吓了一跳,这两条裂人膨胀得像两团面团,结结实实挤在通道中。
“怎么回事?”
咕哝。
咕哝。
咕哝咕哝。
焦棠放弃交流,两条裂人因为腹腔膨胀,无法组织语言了。
她又想起黄土世界时候,死尸膨胀的情况,遂取下山川剑,将两鬼黏连墙壁部位尽数砍开,果然几剑下去,砍掉了许多新生长的根须。
她解释:“看来裂人离起源地越近,就越容易与土地绑定在一起。”
两人身形消下去一些,赶紧调转头,挤着通道往回爬。这个时候祖宗也不要了,他们咕哝咕哝交流起来,大概意思是要去搬救兵。
一人两鬼出来后,焦棠取出怀表2看时间,正是0点,头顶挂着正午阳光,但阴气浓重,更像凌晨时分。
最先发现情况的是诫二,他咕哝了一声,带着妙三就往河边跑。
焦棠追过去,离老远就看见神树大放五彩光芒,树上红白花瓣洋洋洒洒。
裂人们齐声咕哝,跪拜在地,神树之下,一袭旗袍的岑教授立在那里,接受众鬼朝拜。
焦棠甚至不敢相信那是岑教授,因为她确确实实没有五官,一张脸是空的。
跪拜起伏间,天上太阳更加炽烈,隔岸北村的村民惨叫连连,因为那太阳结结实实照在身上时候能起一层层的冰晶,刺骨的疼。
焦棠靠近前,暴喊一声:“教授,醒醒!”
岑教授虚虚朝向她,似乎觑她一眼,动作轻柔,浑身散发神性。她用腹腔发出声音,咕哝咕哝:“你来了。”
说着向她递出一株菩提花,“还给你。”
焦棠没接,冷不丁又喊出一个名字:“芸芸?”
岑教授:“芸芸也罢,教授也罢,都是我。所见皆真。”
此刻白族长涉水跑来,喊:“天日地霜,我舅父所说的世界末日出现了。”
焦棠分神看他:“什么意思?”
白族长咽了咽口水,焦躁说:“无脸修行者降临之日,天日地霜,世界的大门就会关闭。”
焦棠晃了晃神,突然反问:“你舅父到底是谁?”
“樵先生啊。”白族长挥挥手:“他是北村的老毕摩,我先拜遥长当姑姑,樵先生是她兄长,所以拜他当舅父,也是我的老师傅。”
焦棠呐呐:“那两个人到底用什么面目在这个世间行走?名字是假的,连年纪也糊弄你们……”
这个时候也不是说陈年旧事的时候。焦棠心想“天日地霜,世界关闭”这应该是二人留下的预言信息,解读出来就是,假如这个世界被无脸修行者发现,也将面临关闭。
焦棠看向面目全非的岑教授,问:“为什么要关闭这里?”
岑教授咕哝一声:“天机。”
焦棠又看她,突然明白过来一个道理,说:“你吸收的是玩家的意识,对吗?”
无脸修行者吸收的是肖长渊、游千城、岑教授玩家的意识,并不是NPC或者裂人的意识,所以它才能够驾驭系统之上。
这一次,菩提树使其关注到这个现场,岑教授的意识又正处于薄弱之时,加之她是聪慧的智者,所以引来了无脸修行者。
既不是裂人的虔诚,也非这片土地的特殊性,才让它“大驾光临”。
岑教授点了点头,无情地说了一句:“但你非我类,再不能留下。”
说着神树膨胀,眨眼长成苍天大树,花瓣雪似盖下。岑教授腹腔吟咏,裂人们也跟着吟咏,在它的驱策下,返身朝焦棠行进。
焦棠呼啸食魂兽,丢起白族长,两人穿越回南山上。
白族长呼喊:“不能回北村,不能将裂人引进村。”
焦棠叫道:“还用你说吗?你舅父就没说,世界末日该怎么办吗?”
白族长抱住食魂兽,吓得发抖,直言:“舅父留下两句箴言,你悟性高参透参透。”
“快说。”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焦棠一听皱眉。
白族长护住头,喊:“他说这句话浅显易懂,听过的人都听过。可是我参透了很久,从没听别人说过也没在书籍上找到出处。”
焦棠啊了一下,回他:“那是你出生错了地方。”
白族长也啊了一下,回她:“原来舅父这句话不是说给我听的。是说给你们听的。”
白族长又催问:“这两句话能救我们吗?”
地上已经覆盖厚厚一层白霜,再下去整个世界将要冰封,于北村而言是灭顶之灾。
焦棠利用密林隐藏身形,跳下来的地方正好在东山脚下。
哨子队的成员康扎亚和阿依娜恰好伏在树梢,观察局势。
白族长跳下食魂兽背,呼唤二人,两个人跳下来,见到焦棠与食魂兽先是惊吓,后是立刻进入作战状态,立起弓箭与长矛,就要上来攻击。
白族长拦住他们喊:“小棠是自己人。”
康扎亚哑声叫:“她的老师是裂人那边的奸细。她也不会是好人。”
白族长挥挥手,厉声喝道:“如今我的话也不算数了是吧?”
阿依娜牵住康扎亚的手,两个人年纪悬殊,却是情人关系。阿依娜温言说道:“族长你说的话作数。我们就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焦棠站出来解释:“就是有一头怪物从天上掉下来了,所以大家都疯了。”
阿依娜:“这……怪物是岑教授?”
“不是,借她的身体而已。”焦棠急急说道,她正在想那两句摘抄的名言名句——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阿依娜突然神秘兮兮说道:“这就对了。”
“什么对了?”康扎亚柔声问。
阿依娜说:“我日夜观察这些法阵和红绳,早就发现有问题了。好比那条绳子,上边挂的铃铛缺了一个口子,西边那儿也有个铃铛缺了一个口子。有一次我在上面割破了皮,留了点血,在西边那个铃铛也发现了我的血。比如那个鬼画符一样的符纸,一笔一划写得很有特色,西边那儿也有一模一样的,一撇一捺完全一样。后来我还发现只要这东山绳子上挂死了虫子,西山那儿也一定会出现。所以我认为,这世上必定有一模一样对称的东西存在,有一个岑教授,就会有另一个岑教授。”
焦棠刚开始听得很认真,听到最后结论部分又噎住了。岑教授必定还是那个岑教授,没有一模一样的两个,至于东山上的法阵与西山法阵对称这点倒非常准确。
她向阿依娜投以敬佩的微笑,夸道:“你的心思很细。”
康扎亚笑道:“她的心思不仅细还很柔软善良。”
白族长叫道:“都什么时候,你们还……”他甩了甩袖子,转向焦棠:“所以我们该怎么办?”
焦棠跳上食魂兽,吩咐道:“让所有人立马回村,不准过河。”
白族长英气的眉飞扬上去,鼓起劲喊:“这事交给我。”
他带着康扎亚和阿依娜直奔下山。
焦棠听见岑教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已设下时间,日落时这个现场完全关闭。”
焦棠:“你认为我没办法离开这个世界?”
岑教授:“我不杀伯仁,但伯仁必须停留在这个世界,继续为我活下去。”
焦棠吐吐舌,她已穿行至东山空中,念了一句:“你那套啰啰嗦嗦的说教我是半个字也听不懂。”
不过樵夫留下的两句箴言倒是被她猜出来了——关键的字眼在于“时”和“处”。
时指时间。把假的时间调整的以为是真的时间,但其实还是假时间。破题关键在于,继续找到真正的时间顺序。这个有三支怀表也能猜到一二。
处在古义里是静息,对应的是静止的时空。由此可以推断出是白族长口中时间静止之处——上源洞。
无为有处有还无指的是,上源洞也是下源洞。
有一篇描写黑暗之墙的文章恰好出现在焦棠脑中,文中描写主人公从A面平原跨越了黑暗之墙,不断往B面平原,最终走回了A面原点的故事。
她在裂人地道中遇到的墙姑且也叫做黑暗之墙,如果要找到B面下源洞,就需从A面上源洞跨越黑暗之墙才行。唯有找到下源洞,才能真正接触到这个世界的起源,弄清楚樵夫想让她看到的东西。
而她在西山砍坏的墙称之为光明之墙,在交集世界跨越过去,最后会去到现实世界或者魂体世界。
不过,什么下源洞,世界真相暂时无暇关心了,眼下最要紧的是先解决了日落前世界关闭的难题。
她俯瞰山景,东山硕大的树叶错落交织,由于叶面平滑,延伸成一大片不见缝隙的黑色镜面。这个巨大的天然镜面又因为山势陡直,面朝西边,映照出西山黑色的影子。
如此来看,影子重叠,两座山其实也是一座山。东边即西边。所以阿依娜才会在两座山上发现同样的物件。
焦棠呼策食魂兽,在镜面上疾速飞,山川剑发出嗡嗡巨鸣,共用三剑就将叶镜砍崩。
此时世界陡然改天换日,渐渐东斜的落日如一颗突然爆炸的星体,将世界拉入耀目的白光中。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