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藏金阁
*
烛火微晃。
小百灵鸟的目光在窦章和范书遇脸上扫过,他笑了下,摸着自己后脑勺:“有这么意外吗?”
“是挺意外的。”窦章的语气听不出来情绪。
他站在原地没动,小百灵鸟也没有再继续朝前。
和窦章四目相对时,小百灵鸟垂头,叹了一口气:
“窦章,你不要怪我瞒你。”
语罢,他正色,介绍:“我是藏金阁阁主。”
“当我看到范书遇用私人账号加上我的地坛时,我就知道,你们没过多久就会发现我的身份。”
“为什么?”窦章黑眸沉沉。
“什么为什么?”小百灵鸟笑着反问。
窦章皱眉。
“藏金阁是你创立的么?”窦章问。
小百灵鸟顿了顿,摇头:“不是。我只是继承了这偌大的楼阁而已。藏金阁的创始人是我师傅,是百灵鸟,你的至交好友。”
“我怎么从来不知道?”窦章眸色一暗。
百灵鸟笑:“你忘记了么,我师父说过,要做‘百灵鸟’,就得在必要时候守住口风。藏金阁是我师父的底牌,藏金阁也有机会接触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所以越少人知道我师父的身份越好。他不想让你涉险。”
窦章和百灵鸟在各自成为赏金猎人和情报贩子之后,确实互相不干扰对方的工作。窦章不会主动过问百灵鸟的行动,百灵鸟也不会干涉窦章接什么任务。
小百灵鸟斟酌了番,他抬手,弯腰站在角落的机械姬便默默退离,这下藏金阁大殿内只剩下他们三个人。
前方凭空冒出来一张桌子,小百灵鸟把沏好的茶和点心都摆在上方,三把座椅摆得很讲究,小百灵鸟入座中间,一左一右的座位还空着,他伸手邀请:
“二位请吧。”
窦章回眸。
范书遇朝他轻轻地点点头。
于是两人也跟着入座。
“尤无限都和你们说了?”小百灵鸟看着两人。
他把腰间别着的酒葫芦放在了桌上,在他面前的茶盏是空的,小百灵鸟从酒葫芦里咕噜咕噜地倒出浊酒,酒香四溢。
范书遇盯着他的动作,应道:“他说,我和窦良辉的见面,是你一手策划的。”
“他说得没错。”小百灵鸟没有否认。
他捻起茶杯,分明是喝酒,却喝出品茗的姿态,动作优雅。
喝完,小百灵鸟的目光一暗:
“书遇哥,我师父是死在泪的手上。”
“”范书遇喉头一紧,低声,“我知道。”
“那你听说过逍遥游吗?”小百灵鸟的话锋又一变。
范书遇看向他。
小百灵鸟便自顾自笑:“我的命是我师父救的,如果没有他,我只是个在街边乞讨的流浪儿。他教我读书写字,带我闯荡,陪我长大。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泪却把他杀了。”
“我咽不下这口气。当年,我师父哀求窦章带我离开,自己一个人面对泪,面对纵横,最后被泪抛尸在红河上。”
“我一直都记得,我从来没有忘记过!”小百灵鸟的手攥紧茶杯,那口酒下肚,故事娓娓道来。
“范书遇,窦章。”
“死亡在我眼里没什么可怕的。对别人来说,选择的是生还是死,对我来说,只有义或者不义。如果能为我师父报仇雪恨,我搭上这条贱命又何妨!”
甚至,小百灵鸟把酒葫芦啪一声搁在桌上,他扭头,双目含恨又带着红:“窦章,这些年你给我的钱,我一分都没有花。我都好好地保存着。如今藏金阁已经很成熟,你以为我和我师父走南闯北拿小道消息,是用什么途径?藏金阁接待的业务,对接的每一个金主,在我这里都有记录!我知道庸城有很多见不得人的秘密,我知道这里的水有多深,有多恐怖,现实永远比人想象中的更要惊悚,下作,肮脏。”
“只要你一句话,整个藏金阁都能为你作用,我唯一的要求就是,泪,一命抵一命!”
窦章攥紧双拳,“你应该一开始就告诉我的,现在”
“告诉你什么?”小百灵眼眶发红,“告诉你,你会允许我冒险吗?每次我想透露出一点继续贩卖消息的念想,你都是怎么跟我说的?”
窦章忽然哑口无言。
因为小百灵鸟说得没错。
百灵鸟的死几乎给窦章带来了难以泯灭的创伤,他只要一想到红河上被打捞出来的尸体,时至今日都会心颤。
而百灵鸟临终的遗言不过也就是一句话。他让窦章务必保护好小百灵鸟,因为这是他唯一的徒弟。
如果小百灵鸟在暗中利用藏金阁去查泪,查尤无限,查纵横,窦章未必会同意。
这是引火烧身的做法。
总有一天会引来灾难,就像当初的百灵鸟一样,因为触碰到了秘密,而被灭口。
越是接近真相,越容易丧命。
百灵鸟是前车之鉴,所以他确实有一定要保护好小百灵鸟的理由。
范书遇想起自己答应过尤无限的事情。
虽然此刻他还没从藏金阁阁主居然是小百灵鸟的震惊中缓过来,但开口问:
“你为什么叫尤无限聘用我,去和窦良辉见面?”
“这就是我今天请你们过来的原因。”小百灵鸟抿唇。
氤氲着热气的桌面上忽然出现了一张信息卡。
小百灵鸟伸手,指腹在信息卡上摁了下,指纹解锁成功后,信息卡的电子大屏上出现几行字。
“我师父,是因为查到了当年肺城的事情,才被灭口的。”小百灵鸟一语惊人。
范书遇和窦章的脸色都猛地一变!
“你知道肺城?”范书遇的心抖了抖。
小百灵鸟点头:“听我说完。”
“我师父当年调查到肺城,是因为葛云央,监察局,公司三方共同签署了一份协议。这个协议是高度机密,几乎没有别人知道。它被葛云央命名为x城计划。”
小百灵鸟的声音如铁锤,一下一下凿在窦章和范书遇的神经上:
“十年前,葛云央想坐稳庸城中心指挥官的位置,他需要一把能够绝对令人服从的武器,这个武器,就是母脑。”
“但母脑的出现是一个意外。当年葛云央想利用黑客和生物技术进行实验,创造出能支撑城市在末世运行的庞大体系。遗憾的是,他没有成功。并且,实验还出现了失误,一共有二十多位实验体爆发病变,血液高危。和葛云央一同竞争的备选人各个都天资出众,葛云央在其中无法脱颖而出。而一旦实验失败造成传染的后果,他会被世心塔除名。”
“于是,葛云央在想办法补救。就在这个时候,他发现庸城之外还有一个末世城市,但这座城市并非联邦,是一个世代相传,只供某个种族居住的小城镇。也就是肺城。”
“葛云央发现肺城内有他需要的末世资源。即游晶。”
范书遇呼吸一窒。
“游晶有多强大,你们来到新中城大概已经有所耳闻。”
小百灵鸟的手指在信息卡上滑动,他面色凝重:
“x城计划,就是针对肺城进行大规模资源掠夺的残暴活动。”
窦章几乎是立刻拍案,他皱眉:“这种计划监察局和公司怎么可能同意?!那个时候葛云央还不是中心指挥官。”
“一开始确实是不同意的。”小百灵鸟看了窦章一眼,眸中带着冷光,“但那会儿庸城边界线的防御岌岌可危,异变体又不停地进攻,如果找不到合适的替代品,从边界线往内部,不到两年,所有人都会遭殃。以及,葛云央捅的篓子太大,你们还记得么,十年前在庸城爆发过一场规模很大的瘟疫。”
范书遇瞳孔一缩。
他当然记得这场瘟疫。
那会儿他在贫民窟,苏三亭和颜伊白就是因为“感染瘟疫”而被丢进去的!
小百灵鸟:“那场瘟疫可不是意外,是葛云央的实验失误带来的后果,堪称无妄之灾,一开始瘟疫只是在世心塔周围爆发,病毒扩散极快,紧接着不到三个月时间,蓝田红枫区都陆陆续续出现了感染体。瘟疫就此在庸城以势不可挡的速度蔓延。”
“你们知道后来这场瘟疫是怎么解决的吗?”小百灵鸟问。
范书遇迟钝地摇了摇头。
他在贫民窟内,也算是某种意义上和外界阻隔。
小百灵鸟轻笑一声:“因为游晶。”
“x城计划在葛云央的强制催动下实施,他那会儿虽然还不是名正言顺的指挥官大人,但毕竟隶属世心塔,已经比监察局和公司高出一级。他逼着当时的陆平渊和公司董事长,江老爷子在计划书上签了字。我想大概是给了他们好处,但具体是什么我不知道。”
“而后,不到三天时间,葛云央从肺城调回了大规模的游晶。还带回来了一个人。”
一个人?
小百灵鸟的话让四周气温都陡然降低了几个度:
“这个人被葛云央藏了起来,再过了一个月,母脑横空出世。”
“葛云央凭借母脑顺利升任指挥官,甚至快速拿捏了世心塔的考公们,成为万人之上的城市管理者。紧接着,葛云央号召庸城各大人才,调用生命科学研究所全体科学家,调配能解决疫病的药。”
“这个药,你们可能还听说过。”
小百灵鸟的手指在信息卡上轻点,他调出来一张图片。
“错林凡特效控制药。”小百灵鸟沉声道,“这个药一被开发出来,便立刻推广,庸城的瘟疫也就此消了下去。而制作错林凡特效控制药最重要的原料,是液体游晶。”
范书遇的手指开始发凉。
他被迫地接受着庞大的信息量。
紧抿的薄唇如锋刃,那双琉璃眼内难得出现裂痕。
错林凡特效控制药的用途很广,范书遇记得,颜伊白给伏录颂的父母用过。
能缓解精神压力,能短暂控制赛博精神病病发,能驱寒止头疼,居然还能杀瘟疫病毒。
小百灵鸟在此刻深呼吸一口气,面色复杂:“我一直在调查当年的事情,包括生命科学研究所。我发现,生命科学研究所是隶属世心塔的官方机构,但他们私底下做的事情,随便放出去一个都足够骇人听闻,比如几年前生科所在研究仿生人和人类的置换方案,能把人类改造成仿生人,也可以把仿生人改造成人类。”
“还有,当年制作出错林凡特效控制药的小组成员里,有个人让我很在意。”
“什么?”范书遇问。
小百灵鸟目光深沉:“这份资料我是近期才得到的。事实上,关于x城计划,游晶,以及控制药的事情,都被葛云央删了个底朝天。要找到相关信息难上加难。”
“不过,藏金阁的手伸得很长。我终于在蛛丝马迹里找到了一点东西。”
“如果你们想知道游晶被葛云央如何物尽其用,不遗葑菲,可以从生科所下手。新中城有生科所的旧址,现在几乎搬空了,生科所转移到世心塔监控区,和镇卫联盟相邻。”
“这个研究小组里有一个成员,你们认识。”小百灵鸟顿了顿,说的话让气氛降至冰点,“叫顾衫蕊。”
范书遇心跳骤停。
然而,小百灵鸟的话还没有完。
他忽然看向范书遇,小麦色肌肤在光下很显眼,目光灼灼如火:
“我师父查到肺城的事后,也查到肺城并非真的后继无人,当年从肺城逃出来的人藏在庸城内,卧薪尝胆。窦良辉本事很大,他硬闯过世心塔,甚至又逃了出来,一直在被世心塔的人追杀,所以他把窦章抛弃,不想让窦章也跟着他过上刀尖舔血的生活。”
“紧接着,我师父还发现,泪的身份也不一般。让肺城灰飞烟灭的,是一场大火,但这并不是凭空出现的。大火烧了很久,让肺城成为一片废墟,而葛云央查到肺城的防御很牢靠,寻常人根本没办法随意进出肺城,于是,x城计划里就多了一个关键的一环。”
“我师父称之为诱饵。这个诱饵是泪。”
“葛云央具体是如何操作的,我师父很想查清楚,而在调查过程中,他被发现了。这也是为什么,我师父被泪杀死后抛尸红河。”
“泪就是当年覆灭x城计划的诱饵。”
小百灵鸟看范书遇的眼神简直能穿透人的灵魂:
“范书遇,我知道你是肺城的后主。你身上背负着血海深仇。但是你不记得,至少从我还没有正式认识你之前,你表现出来的反应就是,你不记得了。你什么都不记得。我调查过你,你在十年前突然出现在贫民窟,没人知道你来历。”
“而窦章,他是窦良辉的儿子,他也一直被瞒在鼓里。至此我察觉出来,你们两个被保护得很好,有无数的前辈在传送炬火,在替你们担当。”
“但是,从我的角度来说,我不能看着我师父为了毫不相干的一座城市而丧命,他想做的事情是匡扶正义也好,是解答疑惑,求知欲作祟也罢,但只要是他想做的,我都会帮他实现。”
“然后,我利用藏金阁阁主的身份在和世心塔周旋,我派出去的探子死的死伤的伤,终于得到了一个情报。”
“母脑,即mother brain,庸城如今最高权力中心,并联所有子机,能呼风唤雨,操控城中一切器械。它的完备率只有98%。不论葛云央如何精进,如何改善,它的完备率都只有98%。只有达到100%,母脑才能真正为葛云央所用。”
“而这这缺失的2%中”
小百灵鸟忽然笑了一下,声音很低:“有一个是发财。”
“另外一个,窦良辉在找。世心塔,也在找。”
“我知道,来不及了。如果再不掌握主动权,或许你们又会像当年一样,再经历一次噩梦。窦良辉一个人的力量远远不够。”
“事情的转折点,是我决定让你和窦良辉见面。让他知道,你成长到了如今这副模样。窦良辉是个居无定所的人,他常年在庸城的大街小巷四处躲藏流窜,但我发现他在那段时间经常去庸城高等学府。我觉得,他不会无缘无故去那,我想他大概又发现了点什么,而且是我不知道的。”
“你能明白吗,我是作为第三方在调查肺城的事情。窦良辉却是当事人。”
“范书遇,我没想到这次见面居然会让你走上复仇的道路。”
小百灵鸟苦笑一下,他垂眸,“以及我一直很想和我老大说一声对不起。”
他甚至不敢看窦章,“如果不是我自作主张,或许你父亲不会死在学府内。”
窦章拧眉:“这和你没关系。杀我父亲的人早就知道了他行踪,不然不可能刚好在学府内遇见,还被人看到”
说到这,窦章和范书遇均是一怔,他们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杀窦良辉的人是”
“大概率是泪。”小百灵鸟顿道。
所以纵横才会追着范书遇的记忆芯片去杀老汉。
因为泪和x城计划有关系。
他不想让人知道肺城的存在?
不对。
范书遇觉得还是少了点什么。
信息还是不够完整。
泪当年在x城计划里究竟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现在他又究竟想干什么?
范书遇问:“你说葛云央从肺城带回来一个人,有信息么?”
小百灵鸟摇头:“我不知道。甚至没人见过。只是有类似的传闻在当时的世心塔内流传。”
“不是泪么?”
小百灵鸟想了想:“应该是除了泪之外,还有别人。”
桌上三人都沉默着,小百灵鸟打破平静:
“我本来不打算这么快就告诉你们这些事,也不打算暴露我的身份。因为我知道,现在还有很多信息我没查明白。”
“但是,真的来不及了。葛云央最近在疯狂修补母脑,监察局又有大动荡,新区有待开发,世心塔内有一种说法,讲葛云央打算重新搭建一个能代替母脑的系统,保证完备率是100%。如果这是真的,那你们必须尽快动手。”
小百灵鸟咬紧自己嘴唇:“而且,我发现,你们的成长很迅速。从前你们一无所知,是因为不知道比知道会活得轻松。现在你们知道了皮毛,又居然如同涅槃重生一样拿到了各自的武器,我想,大概是在某个地方,有我不知道的故事发生了,有我不认识的人也在为共同的目标而努力。”
“所以,是时候以藏金阁阁主的身份和你们见一见,聊一聊。”
“这是我的全部诚意。我唯一的要求就是,我要让泪和葛云央,血债血偿。”
“其他的,你们想要什么,我都给。”
范书遇没有说话。
他不说话,是因为真正能给小百灵鸟答复的人不是他。
窦章手指摩挲着杯口,他似乎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窦章忽然伸手,揉了揉小百灵鸟的头发。
小百灵鸟怔住。
“就算你不说,我也从来没忘记过百灵鸟的死。我为什么查纵横?我为什么不让你冒险?你师父是我的挚友。”
“我不会忘记他。我也不会让他枉死。”
小百灵鸟的鼻子瞬间泛酸。窦章的掌心很温暖,自从百灵鸟死了以后,小百灵鸟就跟在窦章身边。
窦章是赏金猎人又是黑客,要么经常不在,要么抱着电脑忙到昏天黑地。小百灵鸟跟着窦章的时候还在长个子,他如今也才二十不到。
但是,窦章从来没让小百灵鸟受过委屈,该吃吃该喝喝,给的零花钱也是常人所不能及,甚至小百灵鸟说不想读书了,就开个便利店混日子,窦章也是二话不说陪着他选址,装修,开店,一气呵成。
“别想那么多。我什么都不要,你给我好好活着。听见没?”窦章摁着鸡窝头。
小百灵鸟“哦”了声,缩着肩膀,模样拘谨又乖顺。
窦章突然有点想抽烟。
藏金阁内金碧辉煌,机械姬在整理桌上的茶杯。
出大堂,就是云台。
这座藏在云巅的藏金阁就像宫殿,窦章和范书遇站在云台边缘,手臂搭在栏杆上。
“泪想杀我,却不对你动手。为什么?”窦章转身,背靠栏杆,侧头,在呼啸的风里看向身侧金发的人。
范书遇的长发被吹得飞扬,他迎风时眯眼,点燃手里的烟,火星在指尖燃起,烟雾和云缠绕在一块,分不清彼此。
“我不知道。”
窦章喉结滚动,低笑了声。他仰头,看着青天白日的阳光:
“你觉得海底公墓里的那座雕像,是出自葛云央之手,还是另有其人?”
“疑点很多。”范书遇的理智回笼,他冷静下来,皱眉分析,“如果葛云央认识我,为什么不对我动手?我们来参加新中城的战力大赛,葛指挥官会看不出来我们想干什么吗?除非他根本没见过我,也没见过你。那当年的x城计划,他是怎么实施的?带回游晶,他却没有亲临过现场么?以及,泪。泪身上也有让我捉摸不透的地方。”
“这中间一定还有我们忘记的事,而且很重要。”
范书遇脑子很疼。
他说着说着,莫名其妙又回忆起自己做过的两次梦。
梦里的身影好像逐渐有了生命力,可他仍然看不到任何一张脸。
甚至那道喊着自己名字,却和自己拥有近乎一样的声音究竟是从何而来,范书遇都无法考究。
云台上寂静一片。
窦章仰头,范书遇垂眸。两人手臂靠在一块,神色各异。
过了半晌,范书遇开口:
“窦章。”
“嗯哼。”
“林为洵说的,发财曾经背叛过你,是怎么回事?”
窦章一愣。
范书遇:“你没有告诉过我。我现在想听。你愿意说吗?”
他语调很缓,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
如果发财居然是那其中的1%的话。
那范书遇就知道为什么当年窦良辉一定要把发财交给窦章了。
可是,精神体难道能脱离宿主独立行事?
发财的风险一直存在,这是个隐患。
窦章又低笑了一声:
“你明明知道我从来舍不得拒绝你。”
*
【主人!跳下去!】
【跳下去。】
【跳下去!!】
窦章整个人都发颤。
他捂着自己脸上的面具,耳后的接口噼里啪啦冒出火星。
黑客大赛结束,排行榜正在放榜。分明拿了好名次的人都在欢天喜地庆祝,他却狼狈不堪。不幸叠加,天上还下了雨。
窦章谨记窦良辉说的话。
黑客大赛,他参加了。但是,他没有锋芒毕露。甚至没有拿前五,而是在个十以内的吊车尾的位置。
上一届黑客大赛可是三年前,那会儿的窦章更是年少轻狂,心高气傲。
小百灵鸟已经死了两年了。
窦章的不甘不比小百灵鸟差。
黑客大赛,是他唯一能接触到泪的机会。
所以,窦章按捺不住自己的心。他不亲眼见一见泪,大概率会三天三夜睡不着觉。
那会儿还没人知道泪就是纵横的幕后boss。泪这个名号只作为黑客被人所知。窦章做赏金猎人也积攒了不少人脉,却没有人知道泪到底是谁。
所以,他对泪还充满了好奇。
窦章试图在黑客大赛上找到泪。
黑客大赛是黑客中心联合世心塔举办的选拔人才的个人竞技赛,是整个庸城内,比战力大赛还举世瞩目的大型活动。
毕竟,黑客可是霸榜了热门职业排行十年的top1。
黑客大赛的参赛方式每一届都不一样,但最基本的一点,黑客只以代号参赛,不露真容,并且,所有黑客会按照号码牌进封闭舱,舱门一旦关闭,在赛程结束后无法随意开启,这确保了黑客的个人安全。
黑客比赛在虚拟环境内进行,每个人使用黑客中心提供的眼镜以及连接线,以虚拟状态进入到数字环境中。
窦章是在舱门开启之后,偷偷溜走的。
他想找泪。
然而,让窦章没想到的是,他反被泪将了一军!
泪能单杀百灵鸟,足以见得此人能力不凡,加上又多次蝉联黑客排行榜第一名,窦章在第一次和此人有如此近距离的时候,第一反应是,务必保证自身安全。
他不能被泪发现。
【主人。跳下去!】
发财在脑子里不断地催促。
后头的脚步声逐渐逼近。
窦章感受到危险来临。
【跳下去!主人,跳下去!!】
发财几乎是呐喊起来。
窦章咬紧牙关。
脚下是万丈深渊。
那时候他和发财高度契合,对窦章来说这是一种惊喜。这意味着,他确实有过人的天赋,他是唯一可以匹配发财的人。
所以,窦章听了发财的话,跳了下去。
后头的光和热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迸射,一道镶嵌着霍尔声卡的声音在窦章失去意识前响起:
“什么人?”
紧接着,窦章两眼一黑。
后来的事情,窦章不记得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黑客大赛上逃走的,也不知道后续泪有没有继续追查自己。
他只从林为洵口中得知,那天的他像失智的野兽,横冲直撞,两条蓝光如同纹身一般从锁骨一路蔓延到太阳穴,像安装了某种金属切片。
而窦章自黑客中心研发的封闭舱往下跳,坠落时撞到石壁。
黑客大赛其他人只说,好像看到了一道身影从自己面前划过,却看不清是什么。他速度快得惊人。
*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我询问过林为洵,那时候的我并没有伤人。也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窦章笑了笑,他手肘搭在栏杆,仰头时喉结吐出,黑发荡至脑后,“但是我很不喜欢那种感觉。”
“那种,好像你只是睡了一觉,醒来却有人告诉你,你的身体被别人占用了。那期间,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没有意识。”
“这类似于酒醉后的断片,却不能当做玩笑话一笑了之。”
“你明白吗?”窦章侧头,目光黯淡,“如果发财在操控我的身体的时候杀了人了?如果我醒不过来呢?如果我没有成功夺回我的自主意识呢?如果它利用我做了什么坏事呢?”
“我不喜欢无法掌控自我的感觉。”
窦章一字一句:“非常不喜欢。”
他拧了拧自己手腕,淡声,“做黑客的第一大忌,就是被精神体夺取身体主导权。我犯过错,好在没有酿成恶果。”
范书遇开口:“我明白。”
窦章顿了顿。
“被精神体背叛的黑客大多数会萎靡不振,也很少有人能主动夺回身体的控制权。AI的进化已经开始威胁人类,如果黑客用不好自己的精神体,就不配称之为黑客。”范书遇说。
“你已经很厉害了,窦章。”范书遇笑了笑。
男人站在栏杆边上,就这么静静地盯着范书遇看。
像要望进范书遇的眼睛里。
半晌,窦章嘴角勾起。
范书遇垂眸:“所以从那之后,你不再使用精神体。”
“是。”窦章点头,他揉了揉后脖颈,又仰头望天,背靠栏杆,腰线精壮流利,手臂肌肉绷紧,“没有它我一样是顶尖黑客。”
“但是没有它,我护不了你。”
*
小百灵鸟找过来的时候,云台上的两人站在一块。画面和谐到他一瞬间有些不忍心打扰。
但他还是抬脚。
“书遇哥。老大。”小百灵鸟喊道。
两人同时回头。
小百灵鸟发现范书遇的嘴唇有点红,窦章的唇角好像还被咬破了,但是他假装自己没看见,咳嗽了一声:
“尤无限的事情,我是真的在查,暂时还给不了他答复。如果他托你问的话,书遇哥,麻烦你帮我安抚一下。毕竟藏金阁在江湖上的名声还是要留住的。”
“给他设立基金的,到底是什么人?”范书遇眸色一凛,认真问。
小百灵鸟面露难色:“这事是我师父接手的,藏金阁内没有资料了。但”
他顿了顿,才说:
“我只知道,金主账户的曾用ip,在世心塔。”
什么?!
范书遇和窦章的身形均是一僵。
“目前最紧急的事情还不是这个。”小百灵鸟伸手从兜里掏东西,他掏出来一张名片。
“这是什么?”范书遇伸手接过。
接的时候还无意识地擦了擦嘴角。
小百灵鸟看到这动作,眼皮抽搐地瞄了旁边的窦章一下。
这位大爷更是旁若无人地在舔唇角。
小百灵鸟:
小百灵鸟决定还是扭头看范书遇:“新中城区域指挥官的名片。杨槐。男,四十三。他和我师父有点交情,似乎也认识窦良辉。”
“听说你们两来参赛,他说有件事情要拜托你们。”
“什么事?”范书遇疑惑。
“你们不是要参加战力大赛,拿镇卫联盟的推免资格么?”小百灵鸟揉揉脑袋,“杨指挥官说,他这次大赛的规则直到开赛才会公布,但托我给你们带句话。”
“好。”范书遇抬眸。
“杨指挥官说,他给你们设了一个考核。如果通过,他会给你们,你们想要的东西。”
我们想要的东西?
范书遇眉头微微一紧。
窦章却在听到此话后直起身。
他眯起眼睛,眼眸中划过一道精光,兴味盎然:
“是么?”
“看来杨指挥官早有准备?”
*
【战力大赛开赛了!!!!!!!】
地坛再次炸开。
无数网友打算赛博观战。然而,新中城却没流露出一点消息,甚至连往届专门在地坛上开直播的官方账号都如死尸般没有任何动静。
网友们很着急。
范书遇和窦章被南瓜马车送回了神龙擂台,赶在开赛的前五分钟。南瓜马车停留在竹林内,尽量避开耳目。等两人下车,小猫便喵道:
“祝二位大赛顺利,一战告捷。”
而后,南瓜马车返程。
此刻。四面八方的脚步声和人声传来,交杂在一块,呈现出鼎沸的盛况。擂台四周拉上了红色彩带,漫天的唢呐和擂鼓振奋人心,欢呼一浪盖过一浪。
神龙擂台分了四个区域,范书遇和窦章站在一块,人头攒动着,他们快速混入到人堆中,尽量不让自己太过显眼。
“各位上午好。”黑色小球飞在半空,传出杨槐的声音。
这道声音一出,满座寂静,方才的喧哗瞬间消失。
“大家不用太紧张。”杨槐的声音含笑,他察觉出现场诡异的沉默,试图用笑声缓解这焦灼的气氛,“本次战力大赛更改了比赛规则,但大同小异。各位用平常心态应对就好。”
“入城门为战力大赛的第一关,在这第一关内,三千多号报名者,只成功进来了一千三百名。接下来为第二关,一千三进三百。”
“什么?!?!?”
马上有人爆发出惊呼!
“第二关就只进三百?!”
这跟以往分明是大不相同!
杨槐口里的大同小异就像个笑话。
黑色小球如蜻蜓般,在空中飞舞,它开始讲解本次关卡的规则:
“参赛者可以选择组队,也可以选择独行。每组队伍最多不能超过三人。本关触发条件:每个队伍依次上传送台,传送台会将各位随机传送到新中城的各个区域,包括贫困区。而后各位需要在区域内找到下一个对应的传送台,触发特定故事情景。”
“每个场景都会有单独的提示,我想考的是各位的随机应变能力,所以,废话不必多说,比赛现在开始——”
杨槐才刚说完,地下一群人吱哇乱叫:
“什么废话不必多说?!这是废话吗?!你倒是多说点啊!!!”
“我草,这么乱来的么?!这也叫战力大赛!?”
“什么特定故事情景?是要我们找线索的意思是吗?”
“求组队!求大佬带带!——”
一时间群魔乱舞。
在混乱里,范书遇注意到,天上的某个电子小球在慢慢地朝着自己靠近。
他扬眉。
范书遇用胳膊肘碰了碰窦章,低声:“跟着它。”
窦章了然,心领神会。
两人一前一后,保持着一步路的距离,压低帽檐,穿梭在人群中。
已经有人找到了分散在角落的传送台。
范书遇初步估略了一下,光是他能看到的,分布在神龙擂台显眼位置的传送台就有十来个。
而黑色小球逐渐变得半透明,它放慢了飞行速度,带着窦章和范书遇往前走。
穿过曲径通幽的竹林小道,两人看到一口泉水旁,有个蓝光包裹着的传送台。
小球扑闪翅膀,在空中颠簸。
仿佛在邀请:
来啊,上来啊,造作啊!
范书遇眼皮都没抬一下,伸腿就踩了上去。
他伸手,把窦章也拽了上来。
转瞬间,蓝光吞噬了两人!
下一秒,传送台上的两道身影消失。
黑色小球凝滞在半空,小翅膀扑腾,一道中气十足的男声笑:
“二位,加油。”
*
范书遇再睁开眼的时候,发现入目所及全是大雾。
窦章翻开手腕,蓝光乍现。
精神体的光芒驱散了点雾气,也照亮了四周。
他们此刻居然,在索道上!
再往前走两步,就是脚底的万丈深渊。
而索道晃晃荡荡,山风吹得这几块破损的木板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听得人心里发慌。
“沿着墙走。”窦章伸手护着范书遇的腰,朝前抬了抬下巴。
两人略显艰难地穿梭在半山腰间。
云雾弥漫,空气里有一股说不出的气味,很难闻。
山石缝隙里长满青苔。
步行几分钟,他们终于来到空地上,也离开了高悬的索道。
范书遇极目远眺。
前方居然出现了建筑物,而且依稀隐藏在山林间,看不清全貌,大多数是宅院草房。
而一扇宏伟雄壮又略显孤寂的马鞍墙横在他们面前,墙的侧面有个石碑,上面刻了大红的字,但字迹被风沙磨得很淡,一看就是立在这有很多年头了。
范书遇看着石碑,窦章也眸色凛冽。
*
红字石碑上显示,这里是一座山。
山名无仙。
第212章 无仙山
*
马鞍墙有种断壁残垣的风貌,墙上坑坑洼洼,墙皮都秃噜了一层,翻下来如同折戟沉沙。
山雾在此处就散了。
前方的景象豁然开朗。范书遇瞄到石板路蜿蜒,通向深处,幽深的竹林将小山村包围其中。
“只有我们两么?”窦章眯着眼睛,神情谨慎,周围不仅安静得让人心底发凉,还有种诡异又荒芜的凄清。
头顶传来嗡嗡声。
范书遇仰头望去。几个带翅膀的小黑球向不同方向分散,翅膀扑闪。这些小黑球是杨槐的眼线,能帮它监控各个关卡的情况。
来时山路上空无一人,只有白雾茫茫。
大雾里的枯草枯木被风吹动,鬼影幢幢。
他们其实还有退路。
比如现在掉头就走。
如大雁齐飞的电子眼队伍里抽离出来一个小球,它停滞在空中,脑袋微微低垂,像是有谁在看范书遇。
小翅膀卖力地扑腾,范书遇的视线和它对上。
“我们进去看看吧。”范书遇轻轻叹了口气。
窦章摆出一副都听你的的表情,嘴角淡淡地勾着,黑眸内细碎的光流转,虽然他看上去云淡风轻,实则也在观察四处。
无仙山,确实和传闻中一样。
这山目测也有千米高,他们来时路崎岖不平,陡峭险峻,稍微不留神就有可能掉下索道。下面深不见底的悬崖里或许还吊着几具风干的陈年老尸也说不准。
这样的地方,贫困也是有道理的。
庸城初步建设阶段,连世心塔都自身难保,更不要说十年前这山沟沟里头能有什么高质量生活。
大部分还是如扎根在土壤里的木,遵循法则,该如何生长,都靠前人传承。
两人并肩朝村子里走。
石碑上的红字大概是蜡,如滴血般,在“无仙”两字处坠延。
*
要入村,得过村头。
村头有棵参天古木,木下一口水井。
范书遇瞧了一眼,这水井几近枯竭,散发着臭气。井底的黑水上还漂浮发烂的树叶,井侧大半的位置爬了只蜗牛。
范书遇意外。
在庸城能见到什么活动的生物算是稀奇事,现在大部分都是科技复制的仿生动植物。
这蜗牛也不知道爬了多久,才从井底慢慢爬上井口。
不过也有可能,是从井口爬到井底。
他瞧了半天,直到窦章那传来不小的动静。
“我草!你们是什么人?!?!”有人咆哮道。
范书遇回头。
一个穿着破洞牛仔裤的男人出现在村口,他整张脸涨得通红,左手攥着酒瓶,右手拿着一扇小锦旗,贼眉鼠眼,腰间别着一串响当当的钥匙,什么颜色都有,浑身酒气,说完话还打了两个嗝。
范书遇朝窦章走去,侧目低声:“什么情况?”
“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窦章摊开手,扬眉,“喏,那是他的车。”
男人推着一辆同样插了旗的小推车,上面摆满各种裂口的碗,白的青的,大部分都缺这少那,碗底还有缝隙。
“我问你们话呢,你们干嘛的?”
男人粗犷的嗓音一吼,把山里的雾都给吼消了些。
窦章指了指天上跟着他们的小黑球:
“参赛的。”
参赛?
男人听到这两个字眼,瞬间醒酒,眼珠子都瞪大,比方才炯炯有神:
“战力大赛的参赛者??”
“是。”窦章点头。
男人抓了把自己稻草一样的头发,抓的时候还抖落下来一层头皮屑,跟下雪一样。
他邋里邋遢,脚上是人字拖,打扮和良辰大街的剑客啊符箓师啊不同,比较现代化,牛仔裤上还有新潮涂鸦,脖子上挂了个大金链子,有耳洞,酒瓶在他手里晃晃荡荡。
“你们要进村?”男人又打了个嗝。
窦章“嗯”了声,“目前来说是这样。”
男人嘴角抽搐,他看窦章好像还不是很情愿的样子,却精神抖擞起来。
他把自己的推车移到范书遇和窦章面前,指着上面的破碗:
“你们一人选一个。”
“做什么?”范书遇问。
男人:“这里有清水,倒进去,然后滴几滴你们的血,再泼到地上,虔诚地祭拜一下神明,记住,必须要虔诚。心里默念着,你们要进村子了,请求神明的允许。”
范书遇:?
窦章:?
两人一时间都没动。
他们没反应,不和之前来过的人一样破口大骂,也不和村里的人一样言听计从,这倒是让男人有点措手不及。
他干笑了一声,转头就变脸:“愣着干什么?不是要进村子?”
“这玩意有科学依据吗?”窦章非常欠揍地问。
男人瞪大眼睛,喷出一口酒气:“我去,科学依据?笑话!那是什么东西!科学人人都能掌握?全是一派胡言!崇尚科技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我儿子就是死于疫苗的,祸害人性命的东西!佛祖能普度众生!神明也能保佑一方水土!科学?那是个屁!”
他这话说得流畅自如,好像排练过无数次般,而且还试图洗脑窦章:
“我一看就知道你是个刺头。我告诉你,要想进村子,你们两就必须在这里老老实实地给我祭拜!滴血,请示,再等候神明的回应!不然,老子就开门放狗,一杆子把你们打出去了!”
可能是这处的声响有些大,居住在寸头的人问询而来,开门的开门,开窗的开窗,好几双眼睛都在往这里瞟。
但又街上又没个人影,他们凑热闹也只在窝里横,足不出户。
范书遇上前拿了一个碗。
他是随便挑的,也不讲究。
“滴哪的血?”范书遇抬眸问。
大抵是男人没见过如此漂亮璀璨的眼睛,视线交汇时,男人居然一时间忘记了呼吸。
他又打了个嗝,咕噜咕噜地往嘴里灌了两口酒,面色坨红:“手指就行了。”
“这才对嘛。入乡随俗懂不懂?!你们要是瞧不起这里的风俗,就别跑来丢人现眼!我们世代祖祖辈辈居住在这千百年了,还会没有你们了解这座山?”
“我告诉你们,要是你们对佛祖不敬,你们会倒大霉,会有血光之灾!”
范书遇伸手,指腹压在红唇上。
他眸光潋滟,牙尖轻咬,再伸手时,两滴血就这么落入清水中,逐渐荡漾。
“你,你这眼睛是怎么回事?”男人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凑到范书遇身边询问。
范书遇晃了晃碗里的水和血,等搅匀了以后,干脆利落地抛手一扬,地面上便多了道水痕。
“这样行了?”范书遇抬眸。
男人盯着范书遇的义眼,还在回味:“我草。你,你这眼睛是天生的?为什么?难道是你父母为你求来的?还是你用什么东西跟神仙换了是不是?”
“所谓祸福相依,因果循环,你定然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苍天保佑,天地可鉴哎哟,小人无意冒犯”他自说自话地开始对着范书遇作揖,恭怯连连,“菩萨保佑,真祖显灵”
窦章站在旁,没搭理男人的胡言乱语,他也学着范书遇的模样,滴血,抛洒,还装模作样地双手合十,鞠躬。
男人见他们知错就改,满意至极,而且他还不停地用让人不适的目光打量范书遇,从头看到脚,范书遇的金发在他口中变成了“大富大贵之命”的象征。
总之什么都能扯上一通说法。
“留步,留步!”男人看到范书遇要走,酒瓶都脱落,他伸手想抓住范书遇的手臂,然而,一记眼刀子从旁扫来,刮得人不仅是脸皮挂不住,连骨头都打着寒战!
窦章那双黑沉沉的眼眸内带着浓厚的警告。
男人的手就硬生生停在半空,他摸了把自己的嘴,把酒渍擦干,哆嗦问:
“你,你,你叫什么名字?你是不是什么得道的高人?还是说,你本来就天命不凡?你这双眼睛,这金发,是用什么换的?”
“您认识哪一路的神仙?”
他从平语转换为敬语的时候,范书遇终于给了他一个淡淡的眼神:
“确实是换了。”
男人肃然起敬!
他整个身体都绷直,紧张又期待:“如何换呢?用用什么换,才能打动神仙?”
范书遇:“用钱。”
范书遇:“义眼是重金定制的,头发是理发店找托尼老师剪的。”
说完,他和窦章一前一后入村。
“……”
村口的男人留在原地,瞠目结舌。过了半晌才发觉,自己是被耍了。
“草!吗的!”男人一把将酒瓶砸在地上,骂骂咧咧,“老子就知道,外面来的都是些油盐不进,不知天高地厚还自以为是的庸人!庸人!!”
*
【范先生ovo】
“谢谢。”范书遇跟发财道。
【嘿嘿,不客气不客气~还是范先生您聪明~发财也只是按照您的吩咐制作了滴血的全息影像啦~这对发财来说简直小事一桩,但发财没想到这个法子,所以还是范先生你的功劳最大~】
这会儿,要是村口那神叨叨的男人掰开范书遇的手指一看就会发现,他和窦章哪有伤口,指腹分明光滑完好,不沾尘俗。
他们入村后,在青石板路上慢慢走着,像散步。两人都不着急。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如果进村子的路只有一条,门也只有一个,那他们应当是唯二被送到无仙山来的参赛者。
战力大赛要设立关卡,事先肯定已经和无仙山沟通好了流程。
所以这会儿,路边的门户紧闭,范书遇只能偶尔从几个角落里瞥见人影晃动。
大家都在暗中窥视他们,这种感觉范书遇不太喜欢。
他想找个人问问,接下来他们应该做什么,可走到一户人家门前,里头的脚步声却渐行渐远。
明显是在回避自己。
“无仙山不欢迎来客吗?”范书遇有些纳闷。
他皱眉沉思,窦章就在旁边看。
“你说句话。”
窦章低笑:“你这么干想,想不出结果的。”
“所以呢?”
窦章扬眉:“全庸城最厉害的精神体我都共享给你了,你不用一用吗?”
范书遇顿住。
不得不承认,有道理。
于是范书遇试图和发财交流。
脑海中的发光小人比往常兴奋许多,一察觉到范书遇的意识要和自己连线,它就一蹦三尺高,甚至范书遇都还没开口,发财便道:
【我在!】
范书遇对发财很客气:“能查到无仙山的相关信息吗?”
【可以的!马上查!请稍等!】
发财干劲十足,哼哧哼哧地爬了起来。
窦章也能看到发财此刻的神态,他凉飕飕:“我怎么觉得你对范书遇比对我还热心?”
【主人T T,范先生是您重要的人,所以也是发财重要的人。发财不能给您丢脸,所以发财必须努力!】
它这话不仅哄好了窦章,还让范书遇的眼眸抖了抖,别开脸,耳朵有些烫。
“还挺机灵。”窦章嗤笑了声。
【为您大规模检索无仙山信息,得到情报如下:】
【无仙山内只风俗个位于半山腰的村落,叫无仙村,也就是现在二位所在的地方。这个村子位于穷乡僻壤,是新中城内贫困地区里的贫困地区。村子里风俗类似于苗疆之气,盛行巫蛊,风水,鬼神之说。】
【战力大赛是头一回链接了无仙山,开设这种关卡。】
【范先生,发财检测到村子里有一处传送台。】
传送台?
范书遇提起了点精神,“在哪?”
【就在附近,需要为您导航吗?】
“好。”
*
真正进入村子,他们才发现,这山沟沟虽然穷,但是地方是真不小。
目测每户人家都有好几口人,房子有的藏在山林间,有的坐落在青石板路旁,他们经过小溪,发现还有人在山洞里搭了棚,席地而眠。
等两人在村子里绕了半小时,才终于依稀地见到了点人影。
几岁大的男孩衣着整齐,被妇人牵着,在溪水上洗衣服。
“这里没有洗衣机么?”
【根据搜索到的信息显示,几乎是没有哒。无仙村科技十分落后。只有比较有钱的人家才能从新中城购买器械。但村子里盛行自给自足的风气,大部分人还有些仇富,所以,大家都排斥高科技。】
“可是有信号。”范书遇摸出自己手机,只不过信号只有一格。
【根据搜索到的信息显示,新中城是最近几年才开始变法哒。变法开始后,指挥官在各大山区和贫困地区都完善了信号网和子机,逐步渗透。现在还没建设好,不过近期战力大赛开赛,也会带动一波经济增长,杨指挥官曾经接受采访说道,十分欢迎大家来新中城参观游玩。】
“这么看来,这位杨指挥官还是个挺有想法的实业家?”窦章哼笑了一声,他抱着手臂,散漫地跟在范书遇身后。
其实范书遇不担心自己会在这遇到什么危险。
他如今也有本事傍身。
但最根源的底气是来自身后这个人。
好像只要是两个人一起,什么困难都能迎刃而解。
天上的小黑球保持着一段稳定的距离在跟着他们。窦章好一会儿没说话,范书遇回头。
阳光下,窦章额前细碎的黑发垂于眉间,风带发梢时,在眼睑处落下摇曳的阴翳。
从到无仙山开始,窦章就有些心神不宁。
他话变少了,也不怎么吊儿郎当插科打诨,眼底神色不明。
范书遇停下来。
跟着范书遇影子的人差点直接撞上他。
“草”窦章吓了一跳,他猛地抬头退一步,“怎么了?”
“怎么突然停了?”窦章问。
范书遇好整以暇。
窦章塞在兜里的手一紧,眨眼。
范书遇:“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窦章神态自若,“就是在回忆刚才和邢千婳的交手。”
范书遇停了会儿,直到窦章走到自己身边,他才继续和人一起前进,“后悔了?”
窦章意外挑眉:“你怎么知道?”
他倒是承认得快,也没遮掩。
范书遇:“面临危险的时候很容易说些气血上涌的话。”
窦章笑了笑,他踩着路上的小石子,“是有点后悔。”
“邢千婳,她是一个用剑的天才。”窦章说。
这话能从窦章嘴里说出来,难得。
如果被那些曾经拜倒他年少轻狂之下的追崇者听到,肯定得惊掉大牙。
“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领域,说实话,在松塔山上的历练,如果不是时间紧任务重,压力山大,再加一个你,这些督促着我不断前进,我可能还真的没办法让莫老他们满意。”
“我现在会的,也不精。不论是拳法,剑法还是近身格斗,我只能说,我可以用这些来自保,但我没办法大言不惭地说,我是这些领域的强者或者天才。”
“然后呢?”范书遇用平常地语气搭话,就像闲散时间和朋友聊聊天那样。
窦章笑:“但是邢千婳是天才。她的剑法比我厉害。我有发财,所以才言辞凿凿地说她打不过我。”
窦章:“刚才那些都是气话。现在想想,如果邢千婳没有加入纵横,她可能会有更多的时间去练剑。我在惋惜,也有点内疚。”
“当她说不是因为象物,是因为报恩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错了。”
“可能有时候,在这个光怪陆离的城市里,我们真的会身不由己。”
林间的风穿堂而过,发财定位的导航显示他们已经快要接近目的地。
小黑球在半空,凝视着几乎贴在一块儿的两道身影。肩并肩,连迈的步伐都一致。
范书遇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等窦章又闷声不说话,他才侧头问:
“那黑客呢?”
窦章一愣,他在一瞬间懂了范书遇的意思,所以眸里又有了熟悉的兴味盎然:
“作为黑客?”
“那我是旷世奇才。”
*
“啊!呜呜呜!!”
前方街巷忽然出现很多人,堆砌在一块,看不清具体是在做什么,一个豆大的小孩从半遮掩的门内窜出来,直接撞到了范书遇的腿上。
他扑通一下被反作用力震倒在地,然后哇地放声大哭。
“呜呜呜”
门内闯出来一个小姑娘,她比男孩高了半个头,看上去大几岁,面相很和善,脸蛋红得像苹果,出来时脸色匆忙,见男孩倒在地上哭,她将手放在围裙上搓了搓,才张开臂弯蹲下:“别哭了阿童,起来吧。”
“隔壁的爷爷去世了,在办白事,你乖一点,不要哭不要闹,让我好好做饭,不然爹回来吃不上饭又要发脾气了。”
小男孩听到这话更不乐意,他一把推开姑娘,扯着嗓子嚷嚷:
“滚开!脏死了,不要碰我!”
他坐在地上不起,反而瞪着范书遇,眼神凶巴巴,像饿狼:
“你撞到我了不道歉吗?!”
分明都没范书遇的腿长,口气不小。
见他口齿伶俐,怎么也得七八岁了,叫阿童的男孩这才看清自己面前人的模样,范书遇那金发实在显眼,看得他结巴起来:
“哪里来的怪人?!你不是我们村里的!”
有意思。
范书遇冷淡地盯着地上的小孩儿,不动。
村口的喊他神仙,村里的又说他是怪人。
姑娘局促地搓着自己的手,她看出来范书遇和窦章不是本地人,这会儿又是万众瞩目如火如荼的战力大赛,她也听闻了村子的消息,知道两人一定是参赛者。
“对不起啊,我弟弟年纪小。对不起。”姑娘鞠躬。
她又将手在围裙上撇了撇,这次没伸手,只是干巴巴地喊:“你快起来阿童,撞一下不会受伤的,不要跟客人胡闹。”
“我胡闹?我胡闹?!”阿童倒是一骨碌地爬起来了,可龇牙咧嘴,站起来也才半截大,指着范书遇:“爹说了,这种人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他发现范书遇腿上还绑了腿套。
“瞧见没?这是用来装枪的。你没见过吧?也是,像姐姐你这样的生来也不会有什么见识了。我告诉你,他。”阿童点着范书遇,“绝对迷信科学!就是村子里最忌讳的那类人!我们要离他远一点!不要成为这种异类!”
阿童话音刚落,忽然就像被缝了针一般住了嘴,紧接着眼睛瞪得如铜铃,后背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冷汗直冒。
因为,他后脑勺抵上了个冰冷的硬/物。
他活了这么多年,人生里头一次遭受这种强势逼人的威胁。
姑娘捂着嘴震惊,手臂止不住地发抖,差点当场叫出声,但好在理智压住了嗓子里的尖叫。
范书遇手里握着响尾蛇,枪口对准阿童脑门。
“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范书遇声音淡淡。
摁扳机的动作却精悍。
话语里充满威慑,让人胆寒。
第213章 无仙山
*
他提枪后,阿童止不住地呜咽,就算傻子也知道这枪可不是抵着玩玩。只要范书遇轻扣扳机,就能贯穿阿童的脑门,到时候倒在地上会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死状悲惨,连眼睛都没闭上。
范书遇长相和他作风大相径庭,阿童立刻意识到自己这是招惹到了大人物。
他没了方才的嚣张,两腿打颤,甚至条件反射地举起双手作投降状。
“我我,我不说,我不说了。你松开我!”阿童认错倒是很快,一见范书遇亮出枪,也知道那东西威力不同凡响。
“姐”
姑娘咽了咽口水,说话尾音发颤:“对不起,请你放过我弟弟吧。”
对峙时,气氛僵持。
阿童大概是觉得,既然范书遇长得好看实则凶悍,那后头那个长得凶悍的会不会实则很好说话,于是他求救似的拱手作揖,对窦章虚声:
“哥哥,你们认识对不对?”
窦章扬眉。
“你帮我说说好话,日后我一定报答你!我是我们家唯一的儿子,我爹很宠我,你想要多少钱我爹都能给!”
阿童见窦章含笑,还没来得及分辨这笑容里的含义,他又抓紧接嘴:“真的!我说的是真的!不信你可以在这村子里问一问,我们家可是村子里数一数二有钱的门户”
窦章噗嗤一声,他突然蹲下。
阿童都没范书遇腿长,窦章蹲下时刚好能和阿童平视。
目光交接时,窦章挑起半边眉毛,逼近的面色里带着几分冷厉:
“小鬼。”
“你求错人了。”
语罢,窦章的手赫然里多了把剑!
方才响尾蛇还只是抵着阿童的后脑勺,这会儿,锋利的剑身像淬了毒,抵在阿童的脖子上,只要窦章稍微动动手腕,这把含羞就能斩下小孩的脑袋。
窦章:“哥哥我金山银山都不要,只要他开心,你说怎么办?”
“!!”
阿童僵住,手指发抖蜷缩。
他的脸色一下绿了,连咽口水的动作都带着小心谨慎,死亡的威胁来得太过突然,他年纪又小,在家里横是一回事,出门在外又是一回事。
于是他又开始喊姐。
“姐呜呜呜”阿童咬紧嘴唇,屋檐声从喉咙里漏出来。
他不过就是和平时那些大人们教的一样,鄙视了外来者,还嘲讽了人人信奉的科学,可是为什么没有得到掌声,反而受到了警告!
姑娘也很害怕,但还是紧张地求情:“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范书遇总算开了口。
而且还收回了响尾蛇。
“既然除了嘴皮子全身上下没有别的本事,就别装成小大人一样上赶着送死。”范书遇利索地把响尾蛇别在腿套上,这地方刚才还被阿童指着说晦气,说是歪门邪道。
窦章也笑眯眯地站起身,他跟着范书遇绕开小孩和姑娘,往发财定位的方向走。
范书遇在和阿童擦肩而过的时候淡淡:
“不过有一点你说得很对,我确实不是什么好人。”
目送着范书遇和窦章离开,距离拉开了好几步远,阿童气急败坏地涨红了脸,指着范书遇的背影看向身边人:
“看到没?!怪物,绝对是怪物!爹说过了,这种身上带枪的手上都沾了很多血!他们都是信奉科学的傻子!自以为是!姐,我们快走,离这种人远一点!他们简直是疯了!!”
阿童这次的咒骂声小了许多,生怕被听到,他神色匆忙又警惕地拽着姑娘往家里走,心里默默祈祷范书遇和窦章不要再回来。
而门一关,姑娘搓搓自己的手,系上围裙去烧炉子做饭,阿童坐在客厅里,翘着二郎腿开始玩玩具,拆了待零食后丢得满地都是,姑娘做饭中途出来瞧见,任劳任怨地弯腰去收拾。
她收拾一半,阿童又开始丢,捡都捡不完。
但姑娘一句怨言都没有,也没责备阿童。
她只是希望自己能在父亲回来之前把房子收拾干净,做好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否则,她会被父亲打骂,还会扬言要把她丢到山里献祭给神仙。
神仙到底存不存在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如果想继续活下去,就得离神仙远一点。
但嘴上还得信奉神仙。
*
村庄深处也开始弥漫了白雾,这雾气和山外的野雾不同,更像袅袅炊烟。
黑色小球扑闪翅膀,在上空监视着范书遇和窦章的一举一动。
这条街道再往里走,他们就看到了人堆里的花圈。
这户人家确实是在办白事,唢呐声从深巷内传出。
他们好不容易见到几个人,范书遇直接上前逮住了个青年,不让人走。
“你,你想干什么?!”青年说话结结巴巴。
他一眼看出范书遇和窦章身份不凡,是“外面的人”。
这几年新中城为了搞什么所谓的变法,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指挥官的走狗来无仙山走街串巷,还跟村长啊村委会的成员们啊聊天,商量着要改变无仙山的风貌。
村子里的人不喜欢外来人的原因之一就是,外面的人不信他们这的鬼神之说,还有他们鄙夷的高科技。
村子里之前闹过一场传染病,村长引进了新中城推广的一款疫苗,结果村子里有几户人家的子女因为打了疫苗发高烧而去世了,村长恨得牙痒痒,大肆宣传了反对迷信科学的说法。
范书遇在村子里来回走了会儿,陆陆续续从斑驳的公告墙面上得知了点信息。
他拦住的人,看上去很年轻,二十出头。
“这儿是在办丧事吗?”范书遇抬起下巴,指着前面乌泱泱的人群。
前方,每个人都披麻戴孝,表情悲怆,啜泣声传来。
青年上下打量范书遇,下意识地退开一步,和范书遇拉开距离:“是啊。怎么?你们不是战力大赛的参赛者吗?对我们这的丧事还感兴趣啊?”
“那倒也不是。”范书遇笑笑,“只是我们的目的地在后头,得穿过这丧事的场地。能不能麻烦你带个路?”
带路??
青年的表情唰一下惨白。
“我,我不带!”青年摇头加摆手拒绝,“你们要去自己去,扯上我做什么!”
“怎么了?”范书遇问。
青年嘴角抽搐:“你们,你们不知道自己在这村子里有多招人嫌么?要是我跟着你们一块走,我全家都会沦为笑柄的!我可不想惹这一身腥味!”
“沦为笑柄?”范书遇逮住字眼,“你们很排斥外来人?”
“分明是你们排斥我们!”青年激动起来,“你们看不起无仙山!可是我们世代生存在无仙山,村子里就算没有真的出过什么道人仙人,但这片土地是培育我们的净土!我们相信有神仙在上保佑着我们世代平安!”
“但是,每一个来无仙山的人都说,要变法,要改革,要反对封建迷信!”
“去去去,一边去。”青年像驱赶苍蝇一样,“既然你们不尊重我们在先,我们也不稀罕搭理你们!”
“我告诉你,老祖宗可是有人亲眼见过神仙显灵的,只不过那是百年前的事情了。现在的年轻人想法多,村子里每年都出几个刺头,想着往外跑,吃里扒外!这地方哪里不好?我看就好得很!果然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那些不恭敬的,不听话的,最后都不会有好下场!神仙会惩罚他们!你们走到这片土地上却对神仙老爷不尊敬,你们也等着苦头吃吧!”
青年一边跳脚,一边指着范书遇的鼻子骂。
范书遇听了半天,就听出一句话。
他们试图把自己的信仰强加在别人身上。
“我们信的。所以你能带个路么?”范书遇眯起眼眺望,前面的人群庞大,中间还摆了个祭坛,四四方方的,不知道正在烧着什么东西,“只要穿过那就行,后面我们可以自己走。”
参加丧事的人里壮汉居多,范书遇也不清楚这的风土人情允不允许他和窦章就这么大摇大摆地从超度现场路过,所以还是抓个本地人带一带比较好。
青年吹鼻子瞪眼:
“不能!”
“两百庸币。带是不带?”范书遇手里多了个钱袋子,份量沉甸甸的,他作势还抛了抛。
闻言,青年原本抬脚就要走的动作一下顿住。
“多少?”青年瞪大眼睛。
本来范书遇还觉得,刚才这小哥如此慷慨激昂义正言辞地拥护了他的信仰,这会儿估计是劝不动他。范书遇已经打算再蹲一蹲下一个人,总能找到个愿意为五斗米折腰的勇士。
但青年的反应倒是给了范书遇一个惊喜。
于是范书遇笑:“两百。如果不满意,还可以加。”
两百庸币对赏金猎人来说就是从金山上拔了片树叶的程度,对无仙村的居民来说,却是一笔天降横财。
天降横财!
青年的眼睛都亮了。
“你确定不是骗我的?”青年摸了摸自己鼻子,他可能也觉得自己这个态度的转变有些不是很妥当,于是找补:“我不是非要这笔钱不可啊,我只是看你们好像还挺可靠的,不至于害我。”
范书遇掌心颠着钱袋子,扬唇:“不骗你。”
“但事成,才给。”范书遇见青年伸手要拿,直接一缩,塞回了兜里,“也请你理解。”
青年的手在半空中僵住,闻言他搓搓手指,点头:“好吧。我给你们带路。”
“跟我来吧。”他下定决心,视死如归。
“神仙在上,家中老母重病在床,我急需钱财给其治病,请不要怪罪于我”青年边走还边神神叨叨地念,嘴里振振有词。
范书遇觉得他下一秒就要咬破手指,往地上滴血来表示他的虔诚。
*
方方正正的祭台里正在烧着什么东西。
这村子四处都弥漫着诡异的气氛,大多数人家的房子墙壁上都贴满了花花绿绿的广告,不过大多数都是和祭祀神明啊供奉神仙啊有关系的,还有给寺庙添香火钱的广告,五花八门,有的年代久远已经开始泛黄,历经风霜雨大,上头的字都花了。
青年和两人保持距离,他走在前头,也不管范书遇和窦章跟得上跟不上,步伐是越来越快,好像生怕有人注意到他此刻正和两个外乡人走在一块。
“你们,你们是哪来的?”青年回头问。
范书遇:“红枫区。”
红枫区?
青年检索着自己的记忆:“我听说外面现在有很多仿生人,长得和人类一模一样!你们不会是仿生人吧?!”
他说着仿生人三个字的时候仿佛烫嘴,说得极其不利索。
范书遇笑了下:“你觉得呢?”
“我去!!别吓我。青天大老爷。”青年立马捂住了自己心口,感受着胸腔内狂跳的心脏,“要是我妈知道我跟什么仿生人混在一起,会抽死我的”
“太恐怖了,你们不觉得恐怖吗?!什么黑客,仿生人,还有什么飞车,飞行公电子宠物这些东西简直有悖人伦!庸城变成今天这个模样,一定会让神仙失望的。”
“老老实实地信奉神明不好么,跟随神的指引,我们村子也存活至今了!一旦人类的界限都分不清,这以后干脆被人工智能取代算了,人类还有什么必要存在?!”
“我是没读过多少书,但我也不稀罕!”
青年自言自语,“你们这些信奉科技的人,故意拉大了贫富差距,还闹阶级对立!要我说,所有人都应该摈弃科学,回归自然本真,把什么仿生人什么枪支弹药的全部禁止!”
范书遇听着他念叨,不发一语。
三人终于逼近了祭台。
祭台周围左右都摆了几个大花圈,负责超度亡灵的大法师手里拿了根香火,嘴里嘀嘀咕咕地念着一串经文。
旁边的家属们都闭着眼睛,虔诚地鞠躬弯腰为死者祈福超度。
“魂归故里魂归故里”
范书遇跨了一步上前,和青年挨着:“这家人是谁仙逝了?”
青年又吓一跳,他马上和范书遇拉开距离,低声:“嘘!别多嘴!”
确定周围暂时没有人把注意力放在他们身上,青年才压低嗓音:“是个十岁左右的姑娘,病死的。前天夜里就走了,家里人嫌她晦气,说是已经找出马仙来看过,她身上沾染了不敢沾染的东西才染病死的,于是头七都没到就赶紧把所有丧事都操办,以免多生事端。”
什么叫沾染了不该沾染的东西?
范书遇还是问:“所以到底生的什么病?”
“不都跟你说了,是被坏东西附身了!”青年骂道。
“总要有个说法吧。发烧?突发性心脏病?脑溢血?还是别的什么?”
“你这说的都是什么啊。脑溢血?我没听过!”青年皱眉嚷嚷,明显是有些不耐烦。
“你们都不知道生的是什么病?那生病之后家里人没有带她去看医生吗?”范书遇眉心紧缩。
“看医生?看了啊,找了村子里的神婆,给她倒了水,在身上试了试鬼魂。哎哟,反正都说是被不好的东西附身了!她八字不够硬,抗不下来,就死了。”
青年说得理所当然。
范书遇却觉得莫名其妙。
生病了不去看医生,反而求神问佛的做什么?
“你们村子里没有别的医生?”
青年嗤笑:“医生不管用的。根本治不好。无仙村的人是被土地神庇佑的子民,只需要诚心叩拜神明,该活的自然就能活。”
“小毛病我们都是自己找土方子,治得好就说明神仙保佑了你,治不好那就是你命数如此,连神仙都救不回来!那还找医生干啥?”
“浪费钱!”
“我就是因为这个才吃亏!我想着我母亲一生行善又对神仙十分尊敬,从来没有半点逾矩,她命不该如此,所以我带着母亲下山去找医生,结果呢?就是个无底洞!要钱要钱,反反复复跟我要钱!”
“村子里的人都说我是失心疯了,居然信医生的鬼话,医院开设就是为了捞钱的,我当时还不相信,结果呢,我把母亲送过去以后,对方说什么胸腔内部可能长了个东西,我一听吓坏了,问要怎么治,治疗方案我也没听明白,反正就交钱!”
“交了两三次,我母亲还是没好!那狗屁医院直接跟我说,是恶性肿瘤,肿瘤是什么?肯定是那狼心狗肺的庸医编出来骗我的!我听都没听过!”
“现在好了,跟我说我母亲要住院观察,又是一大笔钱。如果当初我听村里人的话,让我母亲在家好好烧香求神,或许她还能好得快一些。结果我非带着她去医院,神仙生我的气了,我现在烧香来不及,也打动不了神仙!只能钻到那个烧钱的无底洞里!还他吗欠了一屁股的债!村子里的人都笑话我,说我是脑残!”
“他们还说我妈养了我这么个儿子一定是上辈子做了坏事,这辈子来赎罪!说生了我是倒大霉!我草他们大爷的!”
青年越说越气,也算是找了个发泄口,他一边低声地骂骂咧咧,一边猛地踹了一脚地上的石头。
石头飞出去老远,叮叮当当地撞着地面,就像青年心中的不平声。
范书遇听得更沉默。
他们要绕开祭台。
祭台此刻却在烧着什么东西。
大法师把手里的香往坛子里一丢,大火就烧了起来。
“起身——”粗犷的声音响起,大法师是个男人,看上去年过半百了,赤脚在祭坛上跳起舞。
周围的家属们就纷纷直起腰,对着大火在低喃。
有人发现了想要从角落里穿梭祭台的三个身影,但法事正在进行,倒是也没有人在意。
这会儿,大法师手里多了个纸盒子,里面不知道装着什么东西,他伸手掏了掏,掏出来后攥在手心揉搓,而后要往祭坛里抛。
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大法师老眼昏花行动不便了,他抛的时候,风起,有东西从祭坛上滚了下来,巧的是,正好落在了范书遇脚边。
范书遇和窦章同时看去,两人均是瞳孔皱缩!
那居然是一根手指!
手指上面还缠着头发,乌黑细长,一看就是女人的发丝。
紧接着,又有东西从祭坛上滚落,祭坛的大火蔓延开,狂风起,法师手腕上的铃铛和铜钱串子叮当作响。
滚落的玩意砸着木质在台阶,砸出空灵的敲击音,范书遇顺势看去,喉头瞬间一紧,神色大变。
两个眼珠子还布满红血丝和残留的血肉神经,从台阶上一路滚落,滚到了人群里,在某个披麻戴孝的男人脚边。
男人看到这情景也把持不住,他捂着自己的嘴巴差点干呕出来,身边有胆子小的妇人爆发出尖叫声!
“都别吵!”法师一看自己操作失误,立刻正色呵止:“肃静,肃静!”
“你们这是对神仙的大不敬!大不敬!是要掉脑袋的!你们的寿命会因为今天的失态而折损!你们承担得起吗?!给我肃静!”
他正了正自己的帽子,步履匆匆地下台,捡起两个眼珠子,又来到范书遇身边,捡起那根手指。
他起身的时候和范书遇对视。
“你是?”法师明显愣怔了一下。
“外头来的?”法师面色复杂。
范书遇拧眉,这时候,青年插入两人之间!
“抱歉抱歉,我们这就走,打扰了。”青年对着大法师恭敬鞠躬,回身时拼了命给范书遇和窦章使脸色:“快走!”
“走!!”青年用肩膀撞了两人,推着他们朝前,扭头又对着法师道歉,“真的不好意思!”
“大师,快,快些超度吧”这家人里一个老者沧桑道,催促,“这天黑压压的,着实让人害怕啊!”
按照当地说法,祭祀做法事时突生变故,那肯定是亡魂还附着脏东西,必须马上除干净!
否则,一定会将霉运传染整个村庄!
到时候人人都无法自保。
于是,大法师只能又回到了祭坛上,他把手指和眼珠子都丢进去,在大火里烧掉死者最后的部分遗体。
经文还在范书遇耳边缭绕,只不过声音越来越小,因为他们渐行渐远。
终于平安穿过那诡异又荒诞的超度现场,范书遇逮住要跑的青年:
“刚才那是怎么回事?”
青年想抢钱袋子,范书遇却牢牢抓着,“你不说,这钱就别想拿走。”
“草!”青年低骂,“就是,就是找神婆问过,要想让这姑娘在下面过得好好的,得把把她的手指砍下来,眼睛挖下来,再单独超度啊!因为神婆查出来她身上这两处地方不干净!”
“把钱给我!”青年一把抢过范书遇手里的钱袋子,一股脑塞进自己衣襟内,“你两好自为之吧!自从你们来了就没好事!”
第214章 无仙村
*
青年撂下狠话转身就跑,背影狼狈,速度比兔子还快。
他们穿过祭台,大法师还在嘀嘀咕咕地念着经文。
四周起狂风,应景,真像是有神明下凡。死者灵魂看不清摸不着,有人说都在风里了。
沧桑之声说此话又莫名带了庄重肃穆,可信度大大增加,周围家眷亲属觉得必定是这么一回事,卑躬屈膝,腰更压了下去,像稻草杆。
范书遇回眸扫了祭台一圈。
“鬼神之说不可信啊。”窦章在后头悠悠开口。他拧着自己手腕,抬头,和空中的小黑球对视。
或许是因为接近目的地,小黑球异常亢奋,翅膀能擦出火星子。
有它带路,发财也在此时开口:
【主人,范先生,我们快到了。】
【传送台就在四周。】
这是一处长街。
长街一眼望不到头。潺潺流水发出涓涓声,滚滚向东。
这地方如果给诗人来取景,是小桥流水人家。
青年缩到人堆,拿着钱袋子消失在树影里。
他们跟着小黑球,在指引下,终于到了一户人家门口。
只是,这户人家的房屋连牌匾都没有。
深院内只剩下断壁残垣,大半的石柱都断了脑袋,墙壁上的石灰斑驳,依稀可见内里的原料。
范书遇犹豫:“在里面?”
小球不回话,范书遇不确定这会儿电子眼的后台屏幕前是否有眼睛在看着他们,发财倒是应得勤快:
【是哒!在这栋房子里。】
“这儿明显没有人住吧。”范书遇眉头轻拧,“战力大赛的关卡为什么会设在这?”
“不一定没有人。”窦章勾唇,他目光在门口的两扇门上打转,虽然宅子已经被摧毁得差不多,四处还都是焦黑的痕迹,一看就是曾经发烧过火灾。
但,这两扇大门保存得还不错,至少朱红色的颜料都没褪去。
足以说明这家人之前还算有钱。
在村子里身份不凡。
很有可能是个豪门大户。
窦章先了一步:“我们进去看看。”
范书遇无奈,只能跟着进去。
门吱呀一声被两人推开,两人一左一右,然而,当大门开启后,古怪又尖锐的声音响起:“哎哟!——”
一个圆滚滚的身影居然从房梁上摔了下来!
范书遇喉咙一紧,拽着窦章往后退一大步。
两人定睛看去,发现是个瘦弱的老头。
老头浑身破破烂烂,衣服最多只是遮蔽了身体,没有一点修饰气质的作用,头发乱蓬蓬像个鸡窝,他脚上穿着布鞋,怀里抱着一团草,可能是挡风用的。
让人在意的是,老头的脚踝上还有铁链。
这铁链牢牢地拴住了老头的两只脚,让他没办法迈大步伐走路,只能小鸟依人般地踩着小碎步。
门一被人推开,他就滚了下来,直接跪倒在地,还哼哧哼哧:
“哎哟——杀人了——青天白日里要杀人了!哪个不长眼睛的打扰爷爷我睡觉!这地方是你们能来的么?!”
他哼哧完才悄咪咪地睁开一只眼睛,偷看来者何人。
见范书遇一身金发,旁边的一身黑,又带着散漫的表情在盯着自己,老头是个成了精的无赖,一下翻身抱住范书遇小腿:
“赔钱!”
范书遇:
范书遇皮笑肉不笑:“您是?”
“你甭管我是谁!赔钱!不然我不让你走!”老头瞪着眼睛。
范书遇点头:“那正好。”
“我确实是不走了。你怎么说?”范书遇抬脚往里走了两步,感觉这腿部挂件的重量有点超乎想象,于是伸手要把老头的手给掰下来。
他低头时要动手,动作顿了顿,才继续。
原因为老者的手应当是如树枝枯木,皱巴苍老,可这双手居然白皙,指骨修长,上面还沾着点水,乍一看以为是青葱少女用来弹琴的手。
范书遇抬眸,方才老者蜷缩身子藏卧的天花板上有个横梁,横梁粗,长,宽,摆了个枕头,是天然供人席地而眠的场所。
横梁旁边还有个置物架,里头放了一罐清水。
“你倒是很会享受生活。”窦章也瞥见了,哼笑一声。
“你们,你们到底什么人?!”老头见敲诈勒索不成,干脆一屁股站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腿,“这地方是有恶鬼盘踞的,村子里的人路过都避让,你们倒是胆大。”
他说着还摆出鬼脸,吓唬:“当心夜里就被恶鬼抓去做饲料!”
“恶鬼怕枪么?”范书遇问。
老头一愣:“啥?枪?”
“就这个。”范书遇动作利索,低腕一抽,响尾蛇躺在他掌心,手指缭绕于枪身,只一瞬,扳机被扣动。
“砰——”穿破漫天灰尘的子弹正中墙心,打出一个凌厉的弹孔!
“我的老天爷”老头捂住自己的嘴,开始挪动步伐,铁链发出吭哧吭哧的响声,“我的老天爷!你们两个是什么人?!”
他一副要跑的模样,窦章绕后,笑眯眯。
老头不退步了,像个少女般双手捂住嘴。
范书遇笑笑:“参赛者。”
“我们的关卡在这。您知道关键么?”范书遇客气地问。
“啥?”老头眼睛秃噜,“战力大赛的关卡?!我怎么没听说过??”
“你们找错了!”老头似乎紧张起来,他摆手,“赶紧走吧!这儿怎么可能跟战力大赛有关系!不可能的!”
“你们赶紧走!”他又重复。
老头很想动手赶人,可是刚才见识过拿把枪的威力,手伸出来又缩了回去。
“走走走!”他只能动嘴皮子功夫。
【范先生,在五点钟方向。】发财终于精准定位到了传送台的位置。
于是,范书遇抬脚。
老头见状,吓坏了:“诶!你干什么?!你别到处乱走!这地方阴气重!——”
范书遇却已经按照发财的指示找了过去。
这深宅大院看上去占地两百多平,东西两侧都是走廊,走廊已经荒芜得不成样,几乎没有一处建筑是完好的,不过依稀能辨认出前方有几间厢房。
而发财所指的方向所在,是一处主卧。
主卧比其他厢房都更大,但按照风水之说,这主卧坐落的位置有些不对,怎么会在这犄角旮旯里。
“老实待着别动。”窦章冷声道。
他摁住了老头的肩膀。
老头发现自己还真的动不了以后,连话都不敢说了。
村子里的人都不敢靠近此处,这两人胆子忒大了点!
“你们,你们别怪我没提醒。”老头看不见窦章,因为窦章站在他身后,他只能支支吾吾,“老朽可是警告过你们了,是你们不知好歹。”
窦章:“多谢,但是我们今天一定要把这里翻个底朝天。”
“不想死的话安静点。”
老头噤声,冷汗直冒。
范书遇站在主卧门前。
门前焦黑,木质房梁也瓦解了大半,惨不忍睹。范书遇看着紧闭的门,伸手试着推开,发现门锁得很死,也有可能是坍塌后卡住,他抬脚猛地一踹。
“哐当!”
门没倒,居然被他踹开了。
一股刺鼻的气味从里面冒出来。
这气味里有腐烂的怪味和潮湿气,还有一股硝烟,开门时空气流通,臭味都溢出来。
范书遇做赏金猎人这么多年,一眼看出这主卧里死过人。
一张铁板床上堆了卧榻,墙壁后方有暗黑的血迹。
还是喷射状。
这种飞溅的血迹要么是有人被利器刺杀后,利器还被拔了出来,要么是开枪贯穿带出的惯性。
墙壁上斑驳的血迹年岁已久,早就看不出什么名堂。
而卧室的角落里,真有一个传送台。
和范书遇见过的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这个传送台周围没有光。
“窦章。”范书遇喊了一声。
人便跟了进来:“怎么了?”
窦章两手空空,范书遇问:“那个老人家呢?”
“给我捆了,坐在地上哭着呢。”
范书遇:
“你看看,这有什么问题么?”范书遇抬起下巴,点了点。
地上的传送台一片死寂。
窦章翻开手腕,发财兴奋地扫描着传送台。
【主人,范先生,这传送台是死的,终端并没有连接这,总之是暂未开启!】
暂未开启?
范书遇揉了揉太阳穴。
他走到窗边,试图推开,发现窗户也动不了。
“难道今晚得在这睡?”范书遇说。
窦章盯着传送台看半天,“这玩意应该是有什么特定条件才能触发。”
“还记得么。”窦章站起身,“通关的前提是要触发故事背景。”
“杨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范书遇抬头,发现黑色小球跟着他们飞了进来,这会儿正在天花板上扑闪翅膀。
它也不说话。
“哎哟天可怜见的老朽我都耄耋之年了,怎么还遇上这样式的盗匪啊!哎哟,哎哟”外面的老头哭天喊地,“来人啊!!救命啊!!老朽要被杀人灭口了!!”
范书遇闻声走了出去。
“你干嘛?!”老头吓得一缩,坐在地上还用屁股挪了挪,“别过来!”
范书遇扬起笑脸:
“老人家,这地方之前发生过什么事情?”
“什么什么事情!没事情!”老头要死不认。
范书遇笑:“可是这儿死过人吧?”
听到此话,老头整个人都僵住。
果然。
范书遇知道不对劲,于是循循善诱:“死了几个?大火又是怎么回事?”
“如果你不说,我可以出去问。在这无仙村挨家挨户地问,总有人会开口告诉我。我不信,这村子里能瞒住什么秘密。”范书遇半蹲着,他和老头平视,笑里却有一股寒意,“但如果我问出来什么,再回来,你可能得吃点苦。”
“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范书遇问。
老头目光下移,盯住了范书遇腿套上的枪。
他是土生土长的无仙村村民,村子里一向逼视外来人,也唾弃科技,崇尚的是求神拜佛。而范书遇要从村口走到这里,路上一定已经见过不少人了。
今天村子里还有人在办白事。
即使如此,他还是把枪明晃晃地别在了腿套上,好像生怕别人看不见一般。
这是狂气。
老头半截入土的人,吃过的盐比旁人走过的路都多。
他一下认清了现实,哆嗦两下,开口:“知道,知道。大侠,饶我一命。”
范书遇见他态度转变这么快,手指摸着枪身,点了点:“那现在愿意说了么?”
“我说,我说。”老头深呼吸一口气。
“这家人之前挺有钱的。这家的柳老爷,柳正在村子里当了官,做书记来着。但那都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后来新中城不是被圈到联邦地界里头么,书记村长都换了一轮一轮。”
“这家人祖上之前也是高官,留下来的家产多得数不清。”
“但是吧,不知道为什么,从柳正开始,逐渐衰弱。他好赌,是村子里出名的赌鬼,但家里又有钱,玩得开,每次都一掷千金,结果最后输得一败涂地。”
老头咽了咽口水:“你说这里死了人,其实,其实不准确。”
他忽然低声,勾勾手指,要范书遇凑过去。
见范书遇不动,老头干脆自己凑到范书遇耳边:
“这家可不是死了一个人这家人全都死了,全他吗都死了!哈哈哈哈!!!”
他狂笑起来,瞳孔里带着疯癫,仰头就哈哈大笑,甚至还捧着自己肚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范书遇捂住自己耳朵推开一步,心里一惊,差点被老头给喊聋。
“别在这装神弄鬼!”窦章这暴脾气,伸手就是一个暴栗敲在老头的脑袋上,敲得人仿佛听到了钟声,终于闭了嘴,窦章脸色冷沉,“问你什么答什么。”
范书遇捂着耳朵,定定看着地上的人:
“怎么死的?”
老头面色阴冷下来,他两手撑在地上,把脚链踹得叮当响。
“你不怕我?”老头莫名其妙地问。
范书遇揉了揉耳垂,低眸看他:“怕你做什么?”
“如果被吼了一嗓子我就该怕你,那我在贫民窟的时候就该被人玩死了。”
老头瞪大眼:“贫贫民窟?”
范书遇没再说话,只是用那双琉璃眼紧紧盯着面前人。
老头忽然觉得在这目光里,自己的灵魂都被一双手给攫住了。
他明显比方才老实了很多,转而长叹一口气,垂了肩膀:
“你若是诚心问,我答也不是不行。”
“只是,我也不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出山务工赶回来的时候,这家已经一片大火了。”
“听村里人说,这家的老爷夫人都死了,夫人的哥哥,小舅子也死了,死的是最惨的,而且,他还被恶鬼分了尸。”
什么?
范书遇和窦章对上视线,两人心头一动。
“那小舅子的头被人挂在了房梁上。手在村子王家的水井里,腿被泡在郭家的厨房药罐里,皮还被扒了下来,披在披在新婚的齐家小哥的婚床上!”
“村子知道这件事情后夜不能寐,连夜找来了道士做法,还有神婆超度,总之什么办法都试了一遍,但求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最后的说法是,这家人都被恶鬼附身,这宅子阴气重,是禁地,这家人惹到了这土地上的邪煞,遭殃了。村子里其他人也跟着遭殃,因为他们和这家人交好,是助纣为虐。”
“除了小舅子,其他人呢?死法有什么特别的?做过尸检吗?有没有当年关于此事的报告或者文书?”范书遇追问。
老头好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嘴角抽搐:“哪儿会有什么文书啊?发生这么邪门的事情,人人都不敢讨论,生怕被恶鬼听到,也丧命!尸检?那又是什么东西!听都没听过。据说这家人的尸体也没找到,因为已经被恶鬼给吃掉了。它是饿了,绝对是饿了,所以对这家人下了手!”
范书遇更是觉得荒谬:“所以你们只知道这儿起了一场火,知道那小舅子被分尸,其他的一概不知?”
老头理所当然:“不然呢?!大火会带走一切!所有的罪恶都会烟消云散!这火就是神仙降下来的恩泽!带走了这家不该活的人!恶鬼也因为这大火有所忌惮,所以在此之后再也没有吃过人了!”
范书遇的表情出现裂痕,他头疼地啧了一声。
“那你为什么在这?”窦章在后头幽幽地问。
老头想到此事就愤懑,一拍地板叫起来:
“那是因为我无处可去!外头天寒地冻,这鬼地方至少还能给我住!老子在这睡得好好的,你们两个撒泼一般推门就入,不知道进门前先敲一敲么?!”
范书遇却在此时忽然走上前。
老头吓得又一哆嗦,“你做什么?你做什么?!你别碰我!老朽祖上曾经可是有得道的仙人!!”
然而,范书遇也只是把他的衣袖给撂了上去。
这下,老头跟石化了一般,僵住不动。
范书遇伸手撩开了老头的白发,目光落在他的眼眸上。
这老头年纪大,可眼睛却不浑浊,相反,仔细看时会发现里头一片清明,矍铄炯然。
“因为被村子里的人打,所以找了个传闻中煞气缠身的地方避避难?”范书遇问。
老头的手臂上青一块紫一块,全是伤痕!
有的是旧伤,大部分是新伤。这说明某种欺凌仍然在继续,并且变本加厉,没有好转。
范书遇只淡淡地扫了一眼,就辨认出这伤里有的是鞭子抽的,有的是木板打的,也有被烫出烙印的,还有刀或者利器刮的。
老头哑然,一声不吭,脸上带着不堪,咬紧自己嘴唇。
范书遇起身,也拉开了窦章。
“我不追究你说的话里有几分真假,但至少我知道这家之前发生过大事。如果你心里有不平,想好了可以和我说。”
“我们来这里,不止是为了战力大赛。”
范书遇回眸,看着地上愣怔的人,淡淡:“我们要真相,要平冤。”
窦章笑了声,没有反驳。
他们又要去主卧里一探究竟,刚走了两步,后头地上传来叮叮当当锁链声。两人同时回头,看到老头红着眼睛,垂着发丝,一拳砸在地上,近乎嘶吼地质问:
“天天底下不平之事这么多,难道你们能一一平了不成?!”
*
范书遇扬唇,琉璃眼内神态淡然:
“不能。但只要路见不平,又听到不甘的声音,就能拔刀相助。”
老头瞪大眼睛,一时间无言。
*
无仙山地势高,临了傍晚,冷得让人骨寒。
但山上也不下雪,一是无仙村海拔还不够,二又加上如今气候变暖。
范书遇在思索刚才老头说的话。
分尸,必定是人为。
跟什么恶鬼神仙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村子里的人也不知道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背后用鬼神之说操控人心的又是何方神圣。
总之这里的风俗让范书遇有些不适,他不明白既然死了人,为什么不好好地查一查是谁干的。
“我们在这住还是另寻地方?”窦章压低声音问。
他抬眸扫了扫天上的电子眼:“看这玩意的意思,好像是不太想让我们出去。”
范书遇听到窦章的话,也跟着抬头。
他干脆直接问:“杨指挥官,你在是不在?”
黑色小球没有反应。
范书遇笑了声:“如果你在,倒是说说,我们是走还是留?”
“你想让我们查什么?这家人是怎么死的?”
黑色小球还是没有说话。
范书遇于是抬脚就走。
结果,那小球扑腾翅膀,居然直接飞到了范书遇面前挡着!
范书遇扬眉。
那小球一声不吭,就这么横在面前,有种拔刀相向的气势。
“这是不让我走的意思?那就是要留在这了?”范书遇叹气。
他和窦章明知道这儿被冠上凶神恶煞之地的名声,还得在这留宿。这关卡真是为他们量身定做的?
居然还要留在这里过夜吗。
“怕么?”窦章的声音从后头传来。
“如果怕,我们就走。”窦章漫不经心地拧了下手腕,“我能让它滚下来。”
范书遇觉得窦章真干得出来。
但这电子眼不仅仅是杨槐监视现场所用,也是他们找到通关线索的途径,真要毁了范书遇也有点舍不得。
“试试吧。实在待不住我们再走。”范书遇无奈道。
窦章:“那你可得想好了。这地方没有床,没有枕头。要睡只能靠在我身上。”
闻言,范书遇脚步一个打滑。
第215章 无仙村
*
阴风戚戚。
天色渐暗。
昏暗的废宅里就三个人影。
两个挨在一块,另外一个又爬山房梁柱子,吊在上头。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老头疯疯癫癫,不断地晃荡着自己脚上的铁链,弄出刮擦声。
这声音在寂静的傍晚还带着回音。
范书遇盘腿坐着,比石柱子还板正。
他是一点都不沾窦章的边。
范书遇闭目养神。窦章手腕打出蓝光,虚拟小屏幕上闪烁着一串串代码,这会儿窦章估计是在研究传送台怎么开启,范书遇不想打扰他。
听人说黑客玩儿代码的时候都专注。
窦章也不例外。
没人搭理老头,老头就自己弄着铁链。他时不时就往地上一看,其实两人都能感受到老头探究的目光,但两人都不说话,也没有反应。
好半天。
“困?”窦章出声。
范书遇眼皮差点合上,他激灵了下,努力调动自己的精神:“有点。”
“睡吧。”
范书遇摇头。
窦章手指在小键盘上敲,他手腕打出来的虚拟屏幕上就出现一行行的代码,旁边还附带了一个小地图,是3D的,范书遇瞧着眼熟,发现窦章是把他们来时的路都给画了出来,叠成立体全景。
他好像是弄完了。
窦章翻下自己手腕,手指落在膝盖处抖了抖,抬眸:
“老规矩,我盯梢。”
范书遇:“不想麻烦你。你好好休息吧,今晚我来。”
“我不困。”窦章指着自己太阳穴,“装配精神体会让黑客的精神力异于常人。”
“睡吧。有事我喊你。”窦章的声音低沉。
他这么哄着,范书遇真是越来越困。
在贫民窟淋过几场大雨,每次淋雨范书遇都会发烧,身体也是从那时候开始逐渐力不从心。
他在无仙村又走了一路,见到的场景荒诞,和人打交道也累,这会儿是强弩之末。
“谢谢。”范书遇于是轻声。
窦章见他只是又闭上眼,没有一点要挪身影的意思,挑眉:“我这么不可靠吗?”
范书遇还没说话,窦章又来:“你是想我抱着你过来,还是自己过来?”
范书遇:。
他眼睛剜了窦章一下,磨蹭着抬腿。
窦章伸手就把人拉到自己怀里坐好,他抵着后头的石柱,范书遇就靠着他肩膀。
金发垂落在窦章的怀中,带着柔和的触感。
“草!”天花板传来唾骂,“这副样子摆给谁看!你们两到底,到底是要做什么!这地方晚上动静可多了,你们两个小年轻扛不住的!听老朽一句劝,赶紧滚!”
“这是你的地盘?”窦章眼皮都没抬一下。
还在扣自己脚上铁链的老头闻言,不吭声。
“不是就别吵。我们待我们的,你睡你的,不相干。”
窦章明显没范书遇那么好说话。
一开口就火药味十足,给人强势的压迫,老头这会儿也不弄铁链,秃噜着嘴巴,长叹从天花板上传出。
三人就这么平静地待了快一个小时。
天已经全黑。
窦章没动,他感觉怀里的人渐渐放松,靠着自己肩膀的脑袋也越来越沉。他不想把范书遇弄醒。
窦章睁着眼睛,他表面上没动,实则脑子里在转。
如果说黑客一生都要和代码纠缠不清,那连空闲时间都为之劳心劳神地思考才是登峰造极的必经之路。
然而,窦章觉得后背传来奇怪的电流。
这电流一路从尾椎骨流窜到肩胛骨,集中在了某个位置。
好像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开始倒流回溯,要归为到某个正确的位置,而窦章什么都没做,他在这期间只是怔怔地看着范书遇的后脖颈和金发掩藏之下的耳廓。
耳垂有些红,是被这夜里的冷风吹得。
范书遇睡眠并不深,除非是很累的时候,窦章即使不看都知道,只要自己动一动手臂,怀里的人就会惊醒。
他克制着,细致感受后背的异样。
紧接着,窦章两眼一黑。
天昏地暗。
连五指都看不见。
再过两秒,眼前又亮起。
他肩胛骨处有液体渗出。
窦章不知道那是什么。
他也没有伸手去触碰。
液体很薄一层,几乎是转瞬即逝,皮肤上没了黏腻的感受,像被风吹干了的汗。
*
“这孩子喜欢看书啊?”
“肯定得跟我姓吧,毕竟之后得跟着我,喊我爹了。”
“那不如就叫窦章吧?”
“小少爷,你觉得呢?”
金发的小孩眼睛很亮,乌黑里带着点星光,如坠凡尘的陨石:“好!”
*
窦章手臂的青筋几乎是瞬间暴起!
脑中一闪而过的画面,耳边如呢喃的熟悉的轻语,还有记忆深处的面孔
都让窦章在这寂静的夜中心跳加速。
他目光愣怔,盯着怀里闭目的人发呆。
很久很久,窦章都没说话,呼吸放得很轻。
*
夜如游龙。
盘亘于四周。
老头大概也睡着,一点声响都没有。
“咔哒。”
“咔哒。”
“咔,哒。”
有什么东西由远及近。
窦章眼眸一凛,循着声源扫去!
怀里人也直起身,声音还带着困倦:“怎么了?”
“去看看。”窦章扶着范书遇起来。
他手臂的血液这才顺利循环,微微发麻。范书遇下意识地牵着,“还好吗?”
“这算什么。”窦章笑了声,他反手握着人,牢牢攒在手心,带范书遇朝门口走去。
大门分明坑坑洼洼,可还是很牢固,范书遇的直觉很敏锐,他又抬起脚踹门。
这回,门没开。
“落了锁。”范书遇说。
窦章手扶着下巴,思索:“看来是有人不想让我们出去?”
不知道从哪刮来的阴风又开始狂啸,吹得范书遇头发都扬起,他伸手压着金发,回眸的瞬间,之间一道身影忽然飞上了屋檐!
眨眼的功夫就消失不见。
天花板空空荡荡,老头的铁链在天边发出叮当声,渐行渐远。
“还有功夫在身上啊。”窦章笑了声。
范书遇淡定:“也正常。一般人不敢住这。不是说凶宅么?”
窦章点头,笑:“装得像模像样的,我还真以为是个孤苦伶仃的老头找地方随地歇脚。”
“无仙山,虽然穷乡僻壤,但地方不错,养出来的人不简单。”范书遇朝后走了进步,他带着窦章要去主卧,“再进去看看,我觉得会有东西。”
果然,他们还没靠近主卧室,里头就传出震天的响声!
更让人诧异的是,漆黑的夜空里飞出来几个东西,圆滚滚,因为已经和夜色融为一体,几乎看不清是什么,不过扑闪翅膀的声音难以让人忽视。
是电子眼!
这些电子眼是杨槐给关卡设立的,突然大批地涌现在此绝对另有深意。
两人像离弦的箭直接飞出去,撞开主卧的门后,均是一顿。
他们对视。
此刻的门内,一台很眼熟的机器摆在正中,规模不大,就半个人高,也不宽,撑死半个臂弯那般,而角落里的传送台还是死气沉沉。
窦章兴味盎然起来,范书遇瞧出这机器是什么了。
之前,他在碧春园也见过。
而且,和碧春园不同,这里的机器更新。
像是临时临头打造的,或者说,像是为了迎接他们的到来量身定做。
“什么意思?”窦章仰头,看着室内的电子眼,“杨指挥官是试一试我的本事吗?”
“你觉得黑客排行榜第九的实力还不够?”
电子眼不说话。
范书遇和窦章不确定电子眼外到底有没有在看,他们自说自话得不到回应,干脆重新把实现凝聚到那台机器上。
这不是范书遇的领域。
“你要试吗?”范书遇问身侧人。
窦章扬唇:“都摆到我面前了,我还真有点心痒痒。”
范书遇:“好,我守周围。”
他们分工很明确。
窦章重新翻出手腕,这回,发财的声音也在落在范书遇的耳畔:
【主人,已为您连接三维空间机。】
窦章从自己耳后接口处摸出来个小型u盘。
他放在掌心抛了抛,仰头眯眼:“那你看好了,指挥官大人。”
窦章走到机器旁,下面有把椅子,可以拖出来,方便黑客坐着叠程序,窦章只是扫了一眼,根本没扯,站着微微一弯腰,手指就翻飞。
熟能生巧。
一分钟不到,窦章手里多了个东西,他朝范书遇招招手:
“来。”
范书遇抬脚走过去。
就在此时!
“啊!!!啊!!!”
“砰砰砰!砰砰!”急促的拍掌声从窗户传来,他们方才踹开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合上,咔哒再次响起,是又落了锁。
一股简直吸烟入肺可入骨髓的气息在四周炸开!弥漫的速度很快,让人恍惚间以为自己在梦中!
机械液氤氲,腐朽味扑鼻。
独属于池核的味道,惊然产生。
无仙山,怎么会有池核?!
范书遇和窦章站着没动,两人面色复杂地看着一盏灯在夜里亮起。
纸窗户透光,光内一个矮小的身影站在窗边。
他们看不清脸,只看得出来来人有长发,大概率是个女人,她发出凄厉的喊声,喊得粗犷豪放,又带着尖锐:“啊!!啊!!”
没提灯的手不停地拍着窗户,好像下一秒就能捅破窗户给钻进来!
范书遇心一紧。
来人在窗户边来回徘徊,又猛地阵阵敲击窗户,黑色的手掌印拍打,咚咚咚,咚咚咚。
急促,如狂风骤雨,但并不持续,拍了一会儿,身影提着灯,好像放弃。
她的脚步很乱,没什么章法。寻常人走路都带着固定的节奏,很有个人风格,她则到处乱窜,时而快时而慢。
能走出这种步伐,大概精神不太正常,不能和寻常人比较。
“看够了?”一道声音从天而降!
范书遇和窦章后背发凉,两人同时抬头。
黑色小球在空中飞着,但他们几乎要以为方才那声音是错觉的时候,杨槐笑着开口:
“还不赶紧。没时间了。”
“杨指挥官。”范书遇的眼眸冷沉下来,“你在筹划什么?”
电子眼不说话。
窦章手里的芯片开始发烫。
“试试吧。”窦章说。
范书遇被窦章拉着,找了个空位坐下。
门窗被琐死,那身影暂时也没有要继续拍窗的趋势。
范书遇深呼吸一口,看着身侧人,凝重点头。
“准备。”窦章手指绕到范书遇耳后,撩开他的长发时还略带缱绻,指尖缠绕。
“开始。”
*
范书遇又在空中飘。
这次,他没那么惊讶了。
窦章抱着双臂,笑眯眯地在旁边盯着他。
范书遇直接当了:“不能触碰三维空间内的任何东西。我知道。”
窦章意外,随即勾唇,乐得直点头。
两个人都半透明,在空中低头往下看,范书遇试着降落,很成功,他现在能在三维空间里随意掌握自己的行动,比第一次进入时轻松许多。
【主人,范先生,你们已经进入三维空间内。地点:无仙山,无仙村。】
【请注意,发财友情提示:绝对绝对不能触碰空间的东西,如果有必要,请让发财代劳,一旦随意触碰会造成无法挽救的后果。】
范书遇感受到精神海内,发光小人摩拳擦掌,他从地上翻身坐起,竖着一根手指头头是道:
【发财会随时监控各位的身体状况,在三维空间内,你们是数字生命的状态,二位的本体此刻在房间内,如果现实环境有任何异动,发财会提醒。请不要担心,请信任发财!】
范书遇点头:“好。”
两人落地。
他们回到了村口。
但,村口的红字石碑和他们初见时不一样。
这次的石碑,明显新一点。
而且上面的字也没有出现滑蜡的情况。
石碑也没有饱经风霜,更像个初生婴儿一般稚嫩。
只看了这么一眼,范书遇就意识到。
本次三维空间内的场景,回溯到了十几二十年前。
*
无仙村还是隐藏在山林里。
范书遇回头,发现大雾弥漫,山路更陡峭,几十年前这山上的路都没装上索道,下山得绕着山腰转圈向下。
“你觉得这山下树林里会不会有野兽?”窦章问。
范书遇皱眉:“如果是几十年前的话,说不定有。庸城现在的动物很少了。”
“那他们下山就更难了。”窦章说。
范书遇看了几眼,收回视线:“我们进去瞧瞧。”
有了雾气和深山做背景,他们往前飘的时候简直像腾云驾雾,很有一番意境。
“求仙问道!点石成金!”村子里居然异常地热闹。
“新开发的仙丹,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
摆着小推车的男人一路摇旗呐喊:“求仙问道咯——点石成金咯——”
另一侧,也有个推车的,他喊的是:“琼浆玉液!喝了包治百病,能长生不老!”
他手里晃着一个玻璃瓶,里面的液体是绿色的,还冒着气泡,怎么看怎么诡异,但他这么一吆喝,尤其是那句“长生不老”出来以后,村民们纷纷涌上去。
有人在问价:“多少钱啊?”
青年神秘一笑,用手指比了个数。
“这么贵?!?!”人群爆发出惊呼。
“贵?喝一口能让你后半生都平安顺遂,还能让你长生不老享受世间的一切,这个价钱贵?!”青年不满地把瓶子往桌上一放,“买不起就别想着万寿无疆了!神仙真人也救不了你们!这辈子多积点德,下辈子再说吧!”
村民们面面相觑,还是不甘心,对这琼浆玉液很感兴趣。
范书遇飘过去,也盯着瓶子看。
里头的绿液不是无味的,范书遇是调酒师,他鼻子也很灵。
“是什么?”窦章声音从脑后传来。
范书遇:“嗯绿雕牌洗衣液兑了点柠檬汁,加上五花肉的味?”
窦章噗嗤一声笑出来:
“不愧是能开地下酒吧的赏金猎人。”
“你可以回去试一试。我认真的。”范书遇一本正经。
“我不试了。对长生不老不感兴趣。”窦章扬手扶着自己后脑勺,大摇大摆地在天上飘着。
他看范书遇在琼浆玉液这凑热闹,自己就飘到对头的仙丹处。
仙丹更邪门,通体金黄,像从金身佛像上搓下来的枣泥。
旁边也有人问:“仙丹怎么卖啊大师?”
“这是我从别的寺庙和道观求神拜佛才得来的秘方,所以,这个价。”他也跟地面一样比出个手势,显然是后面要加好几个零。
问者同样哀怨:“这么贵?!”
“贵是应该的,不然人人都能成仙吗?”
“所以只要花钱就能成仙?”
“不,不尽然。这得看命数。成仙之路坎坷漫长啊!如果你生来八字命格好,即使是躺在床上睡一觉都能飞升。而且,恶鬼都不敢靠近你。”
“所以村里那刚卸任的书记是命好吗?听说他最近就在求仙问道啊。是不是受到高人点拨了?”
“嘘。”卖仙丹的男人忽然伸手压在嘴唇上,面色紧张,他左顾右盼,确认没人才低声,“这话不能乱说。那位是走了歪门邪道。”
“什么歪门邪道?”
男人神秘:“总之,不是好东西。”
“你不知道么,他生了病。”男人露出一副夸张的表情,好像这是个天大的秘闻。
问者果然勾起好奇心:“求仙之人还会生病?”
“当然,也许就是因为生了病才准备求仙呢。”男人勾唇,一副了如指掌的模样,“我告诉你,这话我都没对别人说过,今天是看你合我眼缘。那书记最近要结婚了。”
结婚?
问者:“和谁?怎么村子里都没人听说过?”
“当然不能说。他结婚走的也不是什么正道。他那媳妇,是从山外找来的。”
“啊?!山山外的人?”
“是。我也就只能说到这里了,别的,不方便透露。除非,你买我一个仙丹?”男人开始推销。
问者缩着脖子,囊中羞涩,抱起自己的竹篮就溜走。
窦章听得津津有味。
“你听出什么了?”范书遇飘过来问。
窦章点头:“听出来三件事。”
范书遇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窦章:“一,有个书记要结婚了。二,姑娘估计是被他坑蒙拐骗过来的。三,仙丹是蒙人钱的。”
范书遇:
“走吧。”范书遇打算继续往前看看。
他们记得路。
这村子几十年前和几十年后几乎没有区别,道路还是那么几条,人家还是那么几户人家,只不过几十年后四世同堂了。
街上到处都是人,范书遇飘在空中。
他低头去看,能看到芸芸众生。
虽然只是个小村子,可是人生百态。
每个人都在行路,步伐匆匆。
范书遇极目远眺:“我们去那栋废宅所在的地方看看吧。”
窦章顿了顿,点头。
他正有此意。
*
能飘当然是比在地上走来得快,他们顿顿顿地穿云,很快就看到隐藏在山林间的大院。
这大院有牌匾。
上面写着两个大字:“柳宅。”
柳宅?
范书遇这会儿就算是再迟钝也会发现某些巧合。
比如,他们曾经听说过的柳正。
“村口刚才那个卖仙丹的大哥提到的书记,就是柳正吧。”窦章道。
他们来到柳宅门前。
这条街上也很热闹,人来人往,还有人在卖糖葫芦,纯手工,没有一点科技含量。
范书遇发现柳宅的大门紧闭。
“不是说要结婚了吗?怎么一点没有喜庆的氛围?”他奇怪。
窦章抬抬下巴:“进去瞧瞧。”
范书遇在动之前,站在大宅门前,朝窦章勾勾手。
窦章很自然地就跟了过去。
范书遇手搭在窦章的背上,还触碰到了他肩胛骨,窦章心头一跳,有种难以言喻的情愫翻涌而上。
他们想触碰对方,就能触碰对方。
这是三维空间技术内的特殊用法。
于是窦章感受到后背的压力,他顺势跟着范书遇一起弯腰。
即使没人看得见他们,几十年前在这条路上经过的人或许几十年后都已经入土,他们还是规规矩矩地站在街上,鞠躬。
范书遇低声:“打扰了。无意冒犯,迫不得已。”
窦章看了身侧人一眼。
范书遇很诚恳,神色也很认真。
窦章俶尔勾唇。
他也学着范书遇的模样,弯腰时低声:
“打扰。”
就像之前在女子健康福利院时,范书遇要进女生宿舍楼一探究竟一般。
第216章 无仙村
*
“柳书记,柳书记!”
柳宅大,豪华,不仅仅有仆人,还有守门的门童,门童光着个大牙,门牙缺了一块,他拍拍屁股赶紧闯进院子内,左顾右盼,终于在主卧门口找到了正在和人交谈的柳正。
“柳书记——”
门童走上去就喊人。
听说过柳正的名号,范书遇这会儿飘在空中,很客观地在旁边盯着此人。柳正居然是个瘦干干的男人,耳朵很肥,国字脸,身体仿佛被风一吹就倒,唯独一张脸长得一身正气,胳膊和腿都没几两肉。
这宅子也就是个建筑风格和宅院相关,里面的摆设很大气,天花板上还有水晶吊灯,墙壁是新刷的油漆,雪白发亮,没被大火烧之前颇有几分贵气。
“没看到我正在忙呢吗?你他吗瞎叫唤什么呢!”柳正听到门童喊自己,不耐烦地一跺脚,唾沫星子飞出来。
门童缩脖子,手里攥着一封信。
柳正眼尖,瞥见信,眼神都激动起来,变了个味。
他旁边的男人穿着西装,更是身份不凡。
“小柳啊,你刚卸任,尽快转变好心态,村子还是需要像你这样的年轻人无私奉献的,我看好你,以后说不定又能重新做书记。”
柳正闻言扬起笑:“是,是,多谢村长。后天的婚礼,您一定来!”
“好好好,恭喜恭喜。”村长爽朗一笑,双手抱拳,给柳正微微一点后转身,离开院子。
柳正见村长走了,伸手:“给我。”
门童颤巍巍伸手交付。
柳正把门童赶走,自己捏着信走进卧室,步伐匆匆。他带上门之前还要往屋外左右瞥,确认是真的没人再暗中偷窥才放心拆信。
窦章丝滑地穿墙而过,绕到柳正身后。
他和柳正一同看信。
看了半天,柳正面色蜡黄,把信举在蜡烛烛光里一把火烧了,只剩下个小角。
他开窗开门,风把灰烬吹入空中,一眨眼没了踪影。
然后,柳正咳嗽两声,坐在床榻旁边,皱眉,开始发呆。
见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范书遇问:“信上说的什么?”
窦章:“这就有意思了。”
“这书记应该是身体不太好,生了病,但严重得超出预期,治也治不好,反反复复,他找人问了药方。”
“找什么人?”范书遇精准地逮住字眼。
窦章看他,目光含了意味深长,“找的村子里的出马仙。这信就是出马仙给柳正回的方子。”
出马仙是民间的说法,讲某些动物,比如狐狸,蛇,黄鼠狼等动物仙修炼数百年下凡,附身在某个人身上获得肉身凡胎,从而令此人颇具智慧,异于常人,能给普通人断事治病。
“信上说,如果柳正想要治好咳疾,就得找个刚出生的男婴,七七四十九天地给男婴供奉奶水,喂养他,灌溉他,然后每日都用宝瓶装童子尿,集齐四十九天之后倒入大锅熬汤喝掉。”
“他就不会再咳嗽了。”
窦章言简意赅地范书遇介绍了一下信里的内容。
范书遇差点喷出来,觉得还不如不介绍。
“柳正会信?”
窦章:“人一旦被逼急了,又是在这种穷山僻壤里,你说什么,只要冠以神仙的名号,他都是会信的。”
窦章:“世人经常说自己过得苦,想求死以解脱,但真的被病魔缠身的时候,反而又到处求医求药,想尽办法延长自己寿命。”
窦章:“活着的时候想去死,真要死了又很想活着,人经常这么矛盾。”
他两在空中飘,窦章话音刚落,那个守门的门童又急急忙忙地闯进院子里,来到卧室门口:“书记,书记!”
“又他妈嚷嚷什么?!”柳正面色一绿,大步流星走出门。
他这一出门就愣住了,但不止是他,连带着窦章和范书遇也微微停顿。
台阶下除了门童,还站着个人。
是一位女子。
她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身上穿了大红色的喜服,戴了凤冠霞帔,脚上也是一双大红的喜鞋,今天是柳正起了村子里老人来给她试衣服和妆容的日子,门童在大门看到女人回来,就赶紧领着人来见书记。
“漂亮。”书记看得眼睛都发直!
他走上前,双手握住女人的肩膀,左看看右瞧瞧,大喜:“真是漂亮!”
“老婆。过两天咱们就要结婚,到时候村子里所有人都会来看,你这么漂亮,一定给我长脸。”柳正嘴里嘀嘀咕咕,他眼睛发光,上下左右地看,看不够,还要把女人转一个面,瞧她的后背。
“夫人她说肚子饿了,想吃饭来着。”门童脆生生地站在旁边报告。
书记这会儿心情好,他一下忘记刚才收到的信,对着女人直点头:“好,吃饭!现在我就让厨房做,你想吃什么都行。”
“老婆,嫁给我以后,我一定会对你好的。”柳正说了一句全天下男人在结婚之前都会说的话。
女人长得很漂亮,而且年轻。
柳正怎么看都有三十多了,蓬头垢面,因为操劳婚礼的事情满头都是汗,身上还有馊味,但女人却香喷喷,像个精致的瓷娃娃。
“她不是本地人。”范书遇忽然道。
窦章:“你怎么看出来的?”
“直觉。”范书遇的话也辅佐先前他们听的八卦消息,说这书记要娶的媳妇是从外面来的,“这地方的风俗条件不允许养出这么好的姑娘。”
“你看我们来的路上见到的,哪一户人家有给女儿好吃的好穿的。”范书遇淡淡。
他们跟着书记去了厨房。
这宅院地方大,东西也多,厨师按照女人的口味做了六菜一汤。
极尽奢华,不怕浪费。
女人从出现到现在都安安静静,她身上的衣服都没换下来,就一直穿着。
“来,老婆,你尝尝,这是我专门找人给你开发的新菜,味道一定不错。”柳正撸起袖子,坐在座位上笑眯眯地看着新娘。
女人看上去二十出头,脸上都是胶原蛋白,骨相优越,年轻的皮囊藏都藏不住,骨子里都透露出一股朝气蓬勃,和书记死气沉沉的国字脸不太相配。
柳正:“我虽然现在没当官,但你放心,跟了我,这家里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吃的,这么大院,也够我们两个人住,我账户上还有一大笔存款。”
柳正:“给你父母的彩礼我也打过去了,够解他们燃眉之急。”
这话说得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范书遇抱胸飘在半空,垂眸看着女人的脸色。
她夹菜的动作一僵,嘴角露出个诡异的弧度,轻笑,眼底没什么情绪,藏得很深:“嗯,知道了。”
“谢谢。”她生硬道。
柳正打量着她,过了半晌才说:“不用谢,你能嫁过来,给点彩礼也没什么。”
“吃饭,吃饭,不聊那些。”柳正扬起微笑。
女人显然没有刚才那么平静,甚至可以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低落,她吃饭的时候一声不吭,吃完饭被书记安排人带回房,脱下一身的喜服。
柳正的交接工作还没做完,下午出门去跟村子里新上任的书记打招呼,而午后的太阳落在这高墙大院的墙头,范书遇飘着飘着发现几个打扮比较贫寒的男人坐在柳宅外的台阶上嗑瓜子聊天。
“听说这户人家过两天要结婚?”
“结婚?结什么婚,这叫结婚么!这不就是买卖?”
“什么买卖?”
“你不知道啊。我都听说了!”
“柳书记被革职,他近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什么东西附身,总之霉运缠身。不仅丢了工作,身体也出了毛病。听说,柳书记是去看了,但看不出个名堂,小诊所建议他去大医院。”
“山外头大医院多啊,但现在外面多乱,说好要搞什么联邦城市也没弄起来,安全区周边全他吗是怪物!去一趟得削半条命。而且医院那地方你们也知道,坑钱的!没用!柳书记就托人问了个出马仙。仙人给他支了招呢。
“什么招?能治好他的病?”
“当然。仙人掐指一算,说柳书记这是命令缺了根仙草,得到了就能治病。”
“仙草是什么玩意?”
说话的人忽然咧嘴一笑,神秘兮兮:“就是那女人!”
“柳书记不是要结婚了么?出马仙给书记找到了他命里缺的仙草,是那女人的真身。只要和那女人结了婚,生孩子,书记的病自然就会好起来。所以书记和那女人认识才不到一个月就把人给娶了回来!”
说话者哈哈大笑:“没想到书记老爷也这么怕死!”
听到此话的几个人都唏嘘不已,没想到这场婚礼还有这么个来头。
“可是结婚了就能治病?有点玄乎。”
“玄乎什么,人家是得道的仙人,也算是半个神仙,说的话肯定有道理,神仙的话你们不听?我们无仙山不是世世代代都供奉神明么。书记也算是村子里出名的人物,人杰地灵,说明神明是真的显灵了。再说,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指不定那女人还真能因为八字过硬,把书记这垂死挣扎的人也救活呢。”
“那这书记得的啥病啊?”
“咳疾吧,还腰酸背痛,夜里会吐血。总之毛病一大堆。最严重的,大概是他上个月有一天忽然胸闷气短,两眼一黑就晕倒。不过后来被人掐人中,硬生生掐醒了。我听在这家里打工的老翁说,书记是越来越瘦了,每天流水一样的山珍海味往府里送,都喂不胖书记,他就跟瘪了的气球一样。可能这也是个病。得治,确实得治。”
“姑娘又是哪来的?”
“外头来的。说是父母一听柳书记上门提亲就同意了,只有一个要求。要这个数的彩礼。”说话的人伸手比了个数。
旁边惊呼:“我草!这他妈,这他妈都抵得上一瓶琼浆玉液了!”
“是啊。”
“那书记直接去村口找人买瓶琼浆玉液不就行了?感觉那女人是外头来的,也不可靠。”
“你傻逼吧!对症下药对症下药懂不懂?这么贵的玩意,喝琼浆玉液治不好书记,钱不是打水漂了。再说,阎王要是真要书记死,除了神仙能保他,还真没别的办法。所以,出马仙说的话肯定有道理,书记听进去了。”
说话的人又在骂骂咧咧,一群人都对书记和书记要娶的老婆格外感兴趣,八卦是满天飞,他们聊他们的,范书遇坐享其成。
庞大信息量接踵而来,范书遇听得认真。
所以在庸城,情报贩子这个职业还是很有必要,信息差能杀人。
窦章手撑着下巴,思忖:“我觉得我们得跟着书记去看看。”
“看什么?”范书遇随意地搭话。
窦章:“他估计会去找这个出马仙的。我们也得跟去,看看这出马仙究竟是个什么人物。”
范书遇倒是没有意见。
目前他们不太好分开行动,因为无仙村他们还没有探索完毕,但大概能清楚的事,故事发生地就在柳宅里。
这地方太邪门,高墙里头困住个年华正好的女人,结婚结得不情不愿,新时代新风尚的书记居然打算喝童子尿来缓咳疾。
收到信的当天傍晚,夜色有点沉,范书遇飘在墙头,盘腿坐着,听到脚步后他抬眼。
下方,书记从自己房间里出来,门关得小心翼翼,尽量不发出一点声响。他要出门。
范书遇和窦章几乎是同时起身。
两人跟在书记后头,一左一右。村子很大,书记弯弯绕绕地走,来到一户人家面前。
这户人家看上去家境一般,住的房子是街边常见的平房,外头堆了稻草和上山砍下来的柴木,烧火用。
半山腰的位置,夜里也很冷,屋内的火炉噼里啪啦地燃烧着。
书记和里头的人打招呼:“老陈。”
“来了?”老陈开门,里头紧接着漏出来婴儿的啼哭:“嘤——”
小娃娃哇哇叫,哭得脸都泛红。
老陈面色难堪,不敢点灯,室内除了火炉,没有一处光源,他领着书记进门。
“书记啊,您,您确定么?我,我老婆难产死了,过几日头七,也要办白事,她就给我留下来这么一个儿子。您,您确定没问题吗?”
老陈说的话还是很有分寸了,没直接驳了书记的面子。
“你担心什么,我都没担心呢!这是我的命还是你的命?”柳正不耐烦道。
他之前是高官,雷霆手段,村子里的人心有余悸,大部分还是很怕他。
老陈哽咽:“可我儿子就是我命根子啊!这,这虽然治的是您的病,我也怕,怕我儿子会不会因此遭殃而且这,这东西毕竟还是”
别的话他说不出来。他想说恶心,想说脏,想说骇人听闻,可面前的柳正一张国字脸上已经浮现出愤怒,眼神充斥警告,老陈就闭了嘴。
“别磨叽!赶紧的。孩子今天喂了奶水没有?”
“不喂他怎么拉?”
老陈抹着眼泪:“喂喂了。”
于是柳正一把把老陈怀里还在襁褓中的婴儿给抢走,他钻进卫生间里,进去的时候从背包里拿出来个瓶子。
这瓶子模样很奇特,像个葫芦。
他带着孩子进去了,锁门。
几分钟后,柳正出来。手上的瓶子明显是有了重量,沉甸甸。
范书遇别开脸,胃里一阵不舒服。
“不想看就别看了,我盯着。”窦章说。
“没那么不堪一击。”范书遇重新建设了一下心理防线,“跟着他。”
书记取完童子尿后没有再四处乱走,老老实实地回到了家。
他和新娘是分房睡的,因为新娘说自己夜里头痛,怕打扰了柳正休息。
反正出马仙也没有说一定要同房,只要和这女子结婚生子以后就行,柳正就同意下来。他本来也没多喜欢这女子,一切不过是为了续命。
但好在,女子长得不错。
很合他胃口。这婚结得是哪哪都让柳正满意。
于是时间一晃,就到了成亲的当天。
柳书记要结婚的消息传遍了村子的每一个窗口,来围观婚礼的人数都数不清,长街上挤满了人,大家都知道柳书记光杆司令当了三十多年,终于坠入了爱河,和一个女子认识不久就飞速结婚,准备成家生子。
这女子是什么身份,大家背地里都有很多猜测,但柳正名声在外,他即使不是书记了,也天天站在村子里的各个地方和村长聊天,来往的路人见到柳正和村长谈笑风生,心道这柳书记之后说不定还能做书记!
做书记风光啊,官比村长还大,拿的钱也多,一呼百应,村子里有什么事都能找他。
于是大家对柳正都客客气气。
也在花轿路过的时候纷纷鞠躬低头,祝他百年好合,喜结连理,早生贵子。
窦章这会儿坐在房梁上,他坐姿很狂放不羁,翘着二郎腿,目光却冷冽。
像寒风中的一把剑。
成亲的队伍从街头排到街尾,因为女方并没有父母,于是三拜环节就糊弄了过去,夜里开了酒席,入洞房之前书记被村子里的莽夫灌得四仰八叉,回房间的时候已经醉得不省人事。
次日,书记起了个大早。
他很紧张。
范书遇发现这个三维空间时间的流逝不同寻常,记忆芯片似乎在自动运转,控制着故事的走向。
他把这个疑问提了出来。
得到的是窦章肯定的回答:“是。空间不受我所控,也在自行运行。”
“为什么?”范书遇对三维空间技术还是不了解。
窦章却道:“其实我也不清楚。”
什么?
窦章笑:“还记得么,上次在碧春园,核心是初雪。我利用的是女子健康福利院残留下来的三维空间机才成功进入了虚拟环境里,而当时我拿到了一枚芯片,应该也是初雪设计给我的。”
“我们接触的上一个三维空间里主控是林晚霞,空间搭建基于利用了她的芯片。那你觉得,这个三维空间的主控是谁?”
范书遇皱起眉。
如果三维空间是不仅仅能通过主控的眼睛去看世界,而且还能透过世界的眼睛去看主控,那在他们现在所处的无仙村里,谁最有可能是主控?
柳正么?
不像。
窦章继续:“这次的三维空间和上次不一样,时间流逝有自己一套运行法则,就像在给我们讲故事,该详细的地方详细,该省略的地方省略,所以我更倾向于——”
范书遇忽然间抬头,他目光复杂,说出了心里一个大胆的猜测:
“这个三维空间内的主控,还活着。”
窦章意外,挑起眉,笑得狂狷:“对。”
“这说明主控还活着。并且,她有希望我们能看到的东西。”
*
柳正早起必有妖。
他不仅看都没看床上还在熟睡的女人,反而是直接起身开始换衣服。
彼时天才微微凉,曦光都没从云层里透出来。
柳正飞快换好衣服,出门。
街上冷清,早餐店都没开。
无仙村和庸城其他地方太不一样,甚至和新中城自治区本地的风格也不一样,这里是真的相当落后,入目所及就是一片萧条。
柳正还戴了帽子。
他生怕这连个鬼影都没有的清晨的街道上有谁把他给认出来。
范书遇和窦章紧紧地跟在柳正身后。
他们发现,柳正去的方向很坚定,一路都是朝着东边。
两人交换了眼神,在跟了很长一段路后,柳正居然来到了无仙村的村口!
村口有个戴着草笠的人在等他。
“下山的?”男人低声问。
柳正赶紧点头,往男人手里塞了一袋子钱!叮叮当当,数量不小,很厚实。
男人掂了掂,点头:“哪里人?”
柳正双手合十,作揖,虔诚:“求仙凡人!”
男人听到后低笑一声。他拉出来一辆担车,有两个壮汉从角落走出来,扛起担车,单膝跪地。
柳正就坐了上去。
人力车夫拉着柳正下山,山路崎岖,白雾缭绕。
这会儿,范书遇发现三维空间开始崩坏。
四面八方出现了黑色边角,上面还浮现出蓝色的代码,更远处则是漆黑一片,他们像置身在一个魔方内一般,看着天上的bug。
窦章翻出手腕,蓝光乍现。
这回,范书遇能听到发财的一通操作:
【主人别急,发财来力!!】
【正在为您检修三维空间,备用代码已开启,索引系统已嵌套】
听到发财也在自己耳边说话,范书遇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猜测。
主控不可能是柳正。
因为如果是柳正,这会儿他下山,三维空间不会因为主控的视角不够而出现崩坏。
所以,主控现在一定还在无仙村里,没有跟着柳正离开。
第217章 无仙村
*
精神海中的小人哼哧哼哧地做着运动,一会儿扭扭腰,一会儿踢踢脚。它确实很厉害。不到十秒,原本还出现崩坏的空间就重新闭合。
四方的天上也没有了代码,重新变成晴空一片。
范书遇连接了窦章后,能感受到发财的某种精神力,在自己脑海里涤荡。
情景重新变得清晰。
无仙山不止无仙村一个村。
山脚下零散还分布了几个小村落。
新中城这会儿也没正式规划到自治区,治安并不好,到处都是流浪的人。而无仙村的告示牌一栏也贴了不少新闻,说是最近总是有几批人上山,满嘴都是荒唐话,竟然扬言要整改村子的风气,严打封建迷信和鬼神之说。
村民当然不同意,新闻上还放了照片,村口的村民各个五大三粗,拿着木棍,铁锹,耙子,武器五花八门,把山上的人通通赶了下去。
而村子里有钱的,想追求高质量生活,从外头引进了不少高科技玩意,还被村子里的穷人给鄙视了。
告示栏上最大的新闻是,上山的唯一一条路,因为夜里黑,总是发生意外事故,比如谁谁谁家儿郎疑似被猛兽叼走吃了,谁谁谁家老头一个不小心掉下山崖粉身碎骨了,于是,村子村民们一致同意的一件事就是,给山路装了路灯。
但隔了很多米才有一盏。这钱是村长一个人掏的,村民不买账,还说路灯会影响神仙休息。
范书遇下山的时候,注意到了几盏路灯。他眯眼,精神海里的发光小人居然读懂了范书遇的意思,开口:
【范先生!路灯里有电子眼哦,可以算半个监控!】
果然。
所以他们才能利用三维空间技术把无仙山的全貌给腾现出来。
*
范书遇和窦章跟着人力担车往山下走。
从天才刚亮,走到了烈日高照的午后。
书记付了钱,自己坐在担车上闭目养神,前头两个抬他的人热得满头大汗,到达山脚时,戴草笠的男人从银钱袋子里抽出来几粒,一左一右地塞出去,打发走两人,剩下的全部藏到自己袖口。
书记呵呵一笑:“还挺会压榨。”
“你一个做书记的,跟我半斤八两。”男人嗤笑一声。
他提醒:“赶紧的吧,要不然回去得天黑。”
在男人的催促下,书记抖了抖自己袖子,叹口气,弓着腰就往泥泞小路上走去。
他绕着弯,山脚没有云雾,但是树林很茂盛,在竹林深处出现了一户人家,门前一口水井,竹屋外摆着石桌,桌上还有一盏茶。
“仙人!”书记喊了一声。
他很紧张,搓着手,站在门口等待时左顾右盼。
木门吱呀一声被拉开,却没看到人影。
书记咽了口口水,这才跟进去。
屋内。
范书遇扫视一圈,发现这就是一户普通人家。但从门外的茶盏和屋内的布局来看,这屋子只有一个人住。
脚步声很快从屋子深处传出,黑暗里走出来个男人。
他居然很年轻。甚至不能用年轻来形容,而是稚嫩。
“仙人。”书记见到少年,露出谄媚讨好的笑容,他双手合十,拱手作揖,“我按照约定来了。昨日我已经和仙草结了婚!”
他一开口就是仙草,倒是附和传闻中的说法。
那个被他称作仙人的少年估计就是出马仙。
只是不知道他对外宣称自己身上附着的究竟是哪个神仙。
“接下来呢?”书记喉咙发紧,说话声音都变了个掉。
出马仙长得清秀,一双眼睛里闪着精光,都说相由心生,他看上去长得很聪明,用村子里的话来说,还很水灵。
出马仙双手背在身后,他闻言绕到了书记身边,在他身上嗅了嗅。
这动作让书记浑身一抖!他不敢动,僵硬着手臂,垂在身侧,手指都蜷缩,微微发颤。
出马仙在书记左侧的脖子间嗅了嗅,又绕到右侧,在书记的手臂附近嗅了嗅。
左右这么一通操作,少年开口:
“你的病要想彻底好,没这么简单。”
声音有些哑,和他的童颜脸蛋不太相符。
书记的心都急速下沉:“那,那依您看,我该如何呢?”
“你前几日来信问我怎么治咳疾,我给你的方子,你照做了吗?”出马仙走到窗边的椅子上坐下,两手搭着,一副故作高深,年少老成的气派。
书记赶紧点头:“照做了,照做了!只不过我这才刚刚开始。已经催村子里一个新生婴儿给我产了童子尿!”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点没犹豫,丝毫不觉得害臊,和那孩子亲生父亲的态度截然不同。
“只要七七四十九天就行了么?”书记慌乱,“要不要再多攒一段时间?”
“不用。”出马仙冷笑,“我说的话就是神仙的意思。你难道还要违背神仙的意愿吗?四十九天就是四十九天,多一天少一天都不行!”
书记一听,觉得大有道理,又开始鞠躬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知好歹。仙人说什么自然是什么!”
“你最近是不是还觉得胸闷气短,时常头晕?”出马仙问。
书记一拍手:“您真是神了!没错,我是有这些症状。”
出马仙于是一语惊人:“昨晚神仙托梦给我,说你命不久矣。”
什么?
柳正的表情瞬间耷拉下去,张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他很快就浮现出不甘心的表情:“不能啊!不能。我还不想这么早就死了。仙人,您救救我,救救我,您说什么我都照做!”
“那童子尿,四十九天之后我马上让人熬汤,喝下去,一滴不剩。”柳正说着说着,腰又弯下去,他痛哭流涕,站在出马仙的屋子里嚎啕,“有没有什么办法救救我?我不想死!”
出马仙忽然伸手。
柳正一愣,鼻涕都哭了出来,他没反应过来:“您,您这是?”
出马仙冷然:“没眼力见的东西。”
“请神仙做事,你不付出点代价,凭什么?”
“神仙可不会随便救你。要知道,请神仙下凡,比登天还难!”
柳正用衣袖抹了把鼻涕,这会儿机灵劲回来了,他立刻从自己后腰掏着,掏出来一袋崭新的,鼓鼓囊囊的袋子!
“您看这些够不够?如果不够我再托人回去去!拜托您了仙人,求您给我指一条明路!”柳正双手奉上那钱袋子。
柳正低头,出马仙的眼底则划过一丝亮光,他嘴角微微上扬,一伸手就把柳正掌心的钱袋子拽了过来,也和那戴草笠的男人一般,在掌心掂量。
“这么点?”出马仙淡淡。
柳正双腿一软:“我,我明日再让人送一些下来!一定够的,大不了我变卖房产!”
出马仙做出一副犹豫的模样,最后才摆摆手:“罢了,就当我做个顺水人情。”
“你要知道,请神仙来,也是要折损我寿命的!你欠我的,这辈子都还不清!”出马仙呵斥道。
柳正一把鼻涕一把泪,感恩戴德,甚至直接跪下,千恩万谢:“多谢,多谢仙人,多谢——”
少年把钱袋子塞到柜子里,露出餍足的表情,这才拍拍手,走到了屋内侧卧里。
范书遇跟着飘了进去。
他们发现,侧卧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墙面上挂着的一副画像。
画像上的神仙三头六臂,周围有一层金光,而这供奉神仙的台位前,插着三根香。
出马仙当着柳正的面,双手合十,对着画像拜了拜。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出马仙估摸着差不多了,起身,甩袖。
他从侧卧走出来后,柳正就跪在地上跟着他:
“仙人,神仙可有什么说法?”
出马仙摸了把自己下巴上并不存在的胡子,他露出一个神秘的笑:
“还真有。”
“你凑近点。天机不可泄露。”
柳正于是跪了过去,模样虔诚,眸中闪烁激动和期待。
出马仙:“你命里带煞,且已经被恶鬼相中,这恶鬼日日夜夜就盘亘在你家房子上空,吸食你的阳气,所以你日渐消瘦,不管吃什么都喂不胖,而且胸闷气短还容易体虚发寒。”
“若你想改命,只能拿别人的命相抵。”
“神仙原本是不愿意向我透露天机,但看在你这么虔诚的份上,它告诉我,如果你想救自己,只有一个办法。”
“要用你自己亲生儿子的命来换!”
柳正呼吸一窒,瞳孔瞪大,表情不可思议。
出马仙的低语如鬼魅:
“等到你儿子成年的第一天,你要把他的手臂砍下来,扛着他的手臂在山上来回走一趟,让他的手给你扛下来上辈子的罪孽。”
“第二天,你要把他的两条腿砍下来,吊在家里的悬梁上放血。腿原本是走路用,但你儿子的腿却离地滞空,所以,你儿子就可以帮你颠倒黑白,逆天改命。”
“第三天,你要收集好你儿子身上的血,用浴缸,或者别的东西装好,再倒到炉锅里蒸煮,往里面加几味药材,再一口气喝下去。这血能和那童子尿结合,让你的骨骼刚硬无比,巩固你体内的阳气。”
“第四天,你要把你儿子的眼珠子挖下来吃掉。这样,你年老之后就不会老花失明。”
“第五天,你要把你儿子的耳朵也割下来,供奉在你家的灵堂内,让列祖列宗都借这双耳朵听一听你的心愿,他们的在天之灵会保佑你一世平安,神仙的力量才能汇聚到你的身上。”
“第六天,是最重要的一天。你儿子这会儿已经死得彻底了。你要把他的尸体埋在你家宅院的土里,埋得越深越好,再找村子里最爱喝酒和最好赌博的两个男人,在这片土地上撒尿,吐口水。这是人身体里最肮脏的两种液体。这两种液体会把你儿子的灵魂永远埋藏在地底,即使他死后也上不了天堂,只能下地狱,可下地狱后变成恶鬼了也爬不上来报复你,因为你已经找了世界上最恶心的人,用最肮脏的液体溺闭了你儿子归来的路。”
“记住,一定要是你的儿子!亲生儿子!而且,还得是你和那仙草一起生的儿子!如果这孩子不是仙草所诞,身上就没有能替你挡灾的命格!并且仙草是难得的灵株,你和她结婚后绝对不能休妻离婚,必须和她长相厮守。一旦你离开了她,就会被恶鬼扑食!”
柳正的血逐渐冷下来。
饶是他再想活命,在听到这么古怪邪门的方法以后,第一反应也是绝望的。
出马仙盯着柳正的眼睛,笑了:
“看你好像是不想这么做?”
“也很正常。一切都取决于你。不过,如果日后被病魔缠身,躺在卧榻上起不来,需要人伺候可旁人又对你冷嘲热讽甚至落井下石,你最后再孤苦无依,只能慢慢病死的时候,你可别跟我说后悔。”
“办法我已经告诉了你,我累了。你没事就先上山吧。我还得抄经文,拜一拜神仙和佛祖。”
出马仙摆出赶客的姿态。
这话里的不耐烦已经很明显,柳正跪在地上,条件反射地磕头:“多谢仙人提点我,我回去想一想想一想”
柳正其实也怀疑仙人是不是骗他的。
居然要自己亲生儿子的命?!还是用如此残忍的手段!
他想回去,托关系再找别的仙人问一问。
于是,柳正站起身,屁滚尿流地推开木门,午后阳光照射在他脸上,照得他失魂落魄,眼底藏着很深的情绪,带着几分痴狂。
等柳正的身影深入深巷,出马仙站在屋子里,嗤笑了一声。他手里捻着一把香灰,往地上随意一撒:
“真是晦气。”
说完,出马仙在屋内倒了两盏茶,似乎要端到庭院内。
窦章看到柳正已经消失,抬脚要追。
范书遇却在此时开口:“等等。”
他目光微冷,紧皱的眉头下,那双琉璃眼内情绪不明。
“我们再等一会儿。”范书遇道。
窦章止住脚步,点头。
于是,两人一块翻上了出马仙家的屋顶。
范书遇的目光紧紧盯着树荫下的人影。
出马仙收了钱,这会儿又把钱袋子从柜子里掏了出来,爱不释手地把玩。
他还要把袋子里的钱一个一个拿出来,再一个一个放回去,来回数了好几遍,越数越高兴,有一种确认过金额后的喜悦和安心。
当他数到第五遍的时候,竹林里又出现了一道身影。
这身影高大,威武,是个壮汉,看模样二十多岁,手臂上肌肉很健硕,面相凶狠,走起路来大摇大摆。
“仙人!”男人十米开外就粗着嗓子喊。
出马仙把钱袋子收好,意外:“怎么是你来?你父母呢?”
他备了两盏茶,没想到迎来的是一个人。
男人面色平静:“死了。”
出马仙手指一顿。
“死了?怎么死的?”少年问。
男人烦躁:“出门的时候掉山沟里了,被水冲走,在下游给人打捞上的时候都死透了。”
他也不难过,只是很不耐烦,似乎不想提这件事。
出马仙比他更淡定:“真是时运不济。”
“那男的跟我妹结婚了?”男人问。
出马仙点头:“结了。”
“给了你多少钱?”男人坐下,一口就把茶给喝完,动作豪放,“不是说好二八分成?我的二呢?”
出马仙看他:“事还没稳妥,不过才刚刚结婚。等怀了孩子,这事才稳。”
男人是个暴脾气,一敲桌子骂骂咧咧:“草!你别他妈是蒙老子的吧?我爹妈来找你,是你说有办法弄到钱,事成之后和我们分成,我们才同意的!”
出马仙更是冷笑:“麻烦你搞清楚,如果不是我出主意,你们现在还在欠债,早被人乱棍打死了。如今你父母是死了,可你还活着,那就是你命大。你的命就是我和我身上的神仙救回来的!你是这么跟你的恩人说话的?”
“还是说,你对神仙敢不敬?”
他这话成功让男人面色一凛,说话也支支吾吾,吞吞吐吐起来,语气确实比方才好了几倍:
“这。你说得是有道理。但老子不能没有钱吧?我爹妈那几个遗产都不够我塞牙缝!这事如果没有我推波助澜,你也没办法从那傻帽书记那捞到钱!”
“你告诉我爹妈欠债还不上可以卖女儿,我妹妹长得漂亮,随便给她冠个名号就能推销出去,山里头一大把一大把的土豪地主会抢着要她。现在你拿到钱,翻脸不认人了?怎么说老子也是有苦劳在的吧!如果不是老子干活挣钱,把我那妹妹养大,又养得这么漂亮,你能赚到书记的彩礼?”
出马仙懒得和男人掰扯,他直截了当:
“我手上还有一票大的,远比你那二多得多。就看你要是不要了。”
男人一听,立刻感兴趣,眼睛冒光:“什么主意?”
“你妹妹嫁过去是嫁过去了,书记的彩礼也给了,但是那书记还藏了不少金银珠宝,家里的田产也很多,他当官的时候就捞不少油水,现在给我的请神费用抠抠搜搜,根本不及他财产的十分之一。你的二就是拿到手,也保不住你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
“既然妹妹都卖出去了,不如狠狠地敲那书记一笔。”出马仙优哉游哉地说,勾唇,“我给你支个招,保证你之后想赌就赌,想嫖就嫖,过的日子比神仙还快活!”
男人嘴角都快飞到太阳穴,他赶紧问:“什么招?!”
“你爹妈不是死了么,你带着包袱上山去找你妹妹,就说你现在无家可归。之后,你找理由住在那书记家里。”
“他家供你一口饭吃还是有的,想来那书记也不会拒绝。”
男人嗤笑:“我还以为是什么神仙妙计。就这?书记又不是愣头青,怎么可能会养我个和他丝毫不搭噶的男人在自己家里!碍眼,又惹人嫌!”
“他会的。”出马仙扬唇,“他必须保住这‘仙草’。不然,他就会死。他可是个顶顶怕死之人。”
“所以,只要你能拿捏住你妹妹,其他都好说。”
“你住进书记家,之后想用钱,都可以从他手里要。事成,我不要多,你七我三。”出马仙这是退让了一大步!
男人狐疑:“你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出马仙听到这个问题,表情冷下来:“这和你就没关系了。你只管照我说的去做。对你我都好。”
男人见出马仙一副高高在上运筹帷幄的模样,气血方刚地反问:
“那我如果不给你呢?我一个人独吞岂不是更好?你身上那神仙要是真的这么灵验,有本事就要索我的命!”
出马仙冷笑:“神仙要你的命做什么?”
“如果你不给我,这合作大不了就崩盘。等那书记再下山向我求方子,我告诉他,仙草已经成为祸草,把人赶出家门去,他就能长命百岁,你觉得到时候他听是不听?这钱,这享用不尽的富贵日子,你要是不要?”
出马仙的一段话把男人说得哑口无言,甚至瞪大眼睛,话卡在喉咙里就是说不出!
“你,你哪里是什么狗屁仙人,你他吗简直是个人面兽心的歹夫!”男人破口大骂,“卑鄙!龌龊!”
出马仙面色发冷:“你吃喝嫖赌欠一屁股债,求父母帮你解脱,害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却有脸在这指摘我?连自己亲妹妹都能卖,你又是个什么狗东西!”
“这事,你不做也罢,做也罢,对我而言,只是赚得多和少的问题,对你而言,是灭顶之灾和后生无忧的区别!”出马仙冷眸提醒,“你自己掂量清楚。”
男人现在是父母没了,伴儿也跟人跑了,唯一的孩子也病死,他走投无路,就剩个妹妹还能利用。
桌上的茶盏都空了后,男人叹了口粗气。
“行吧。照你说的做吧。”男人点头。
*
范书遇静静看着树荫下的两人在密谋。
他面上没有表情,只是攥紧手指,握拳。
耳侧响起道低沉发冷的声音,声音内带着浓厚的不屑:
“一帮蛇虫鼠蚁。”
等太阳快落山,男人终于站起身离开,走之前还朝着出马仙拜了拜,装模作样:“多谢仙人指点。过几日我就找机会上山去投奔!”
“别忘了你我的约定。”出马仙没说什么,淡淡。
暮色沉沉。
范书遇和窦章回到村子里。
柳宅热闹得很,据说今天好几个人上门要找柳正,恭喜道贺,还准备了不少礼物,祝他新婚燕尔,夫妻和睦。
柳正却是在天黑之前才姗姗抵达,在门口和这群人撞了个正着。
他扬起笑脸,把客人们请了进去,又是喝酒又是打牌,闹到深夜。
把客人们送走后,柳正推开了主卧的门。
女人此刻正在梳妆台前,手里握着发簪,她回头,愣怔地看着柳正。
柳正双手背在身后,他咳嗽了两声,走进去,忽然伸手,递上一捧鲜花:
“老婆。这是送给你的。”
女人很意外,眼底带着惊喜。
“喜欢吗?”柳正丝滑地牵起女人的手,他咳嗽不断,端着桌上的药一饮而尽,甜言蜜语是张口就来:
“如果你喜欢,以后我天天给你送!只要你开心!”
女人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柳正便低声:
“我们生个孩子好不好?”
“生个白白嫩嫩的大胖儿子!”
第218章 无仙村
*
“蕙兰啊!”
男人了拎着包裹站在柳宅前,他粗着嗓子一喊,大宅院里头的人都能听到。
柳书记把男人接进门,纳闷:“这不是大舅哥么?”
他见过男人,知道男人是自己老婆的亲哥哥,又因为下山求仙人指点过,知道自己的命跟仙草息息相关,于是对大舅哥相当客气:
“你怎么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是不是来看望蕙兰的?你放心,她在我这里过得很好”柳书记脸上带着笑容,让宅院里的下人给男人倒了茶,还上了点心,招待得很周到,“每天都开开心心,结婚以后也不用干活,我都跟供祖宗一样供着呢。”
柳正继续:“村子里女人都羡慕她!说她是命好,嫁给了我!”
其实是柳正命不够好,想要蹭一蹭女人的命格。
“大舅哥,你这次来还有别的事么?”柳正自说自话了好半天,才终于递给男人一个话头。
男人咳嗽两声,露出难过至极的表情,眼神都低落下去:“柳书记,其实,其实我这次是来投奔的。看妹妹是一回事,想和亲人团聚,又是一回事!”
什么?
柳正整个人愣住,神色古怪:“投奔?”
门口出现个清瘦的身影,女人已经脱下了大红的喜服,今天就穿着朴素的长裙,素面朝天,但仍然遮掩不住她身上的气质,有种小家碧玉的美。
见到熟悉的面孔,女人先是脚步一顿,而后再回神时,男人已经走到了她面前!
“蕙兰!”男人两只手攥住了女人的肩膀,情绪激动,泪流满面,“你终于来了!哥哥我找你找得好辛苦!这山路崎岖,着实难登!如果不是走投无路,哥哥我也不会来寻你啊——”
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爸妈死了,你知道吗?”
名叫蕙兰的女人僵在原地,瞳孔皱缩。
范书遇和窦章就飘在半空,两人都在打量她的视线。
那双黑色的瞳孔里大多数时候都只有平静,杏仁眼内秋水剪瞳,长睫毛扑闪浓密,即使不化妆也卷翘。这会儿,这双眼睛在听到父母意外离世的消息时,一闪而过太多复杂的情绪。
里面有震撼,惊讶,茫然,还有莫名的解恨感。
“死了?”她重复。
“是啊。”男人的手还攥着蕙兰的肩膀,情绪激动,他开始不断地晃动着蕙兰,“家里头的债终于还得差不多了,可是父母死了之后我没了经济来源,你也知道的蕙兰,哥哥我在老家人人喊打,大家都不愿意给我一份工!”
“爹妈在世的时候待你很好,现在我没地方去了,妹妹,你就可怜可怜哥哥,收留我吧!”男人哀嚎。
蕙兰皱眉:“可是”
男人见状,松开手,转身对着大厅主座上的柳书记哀求:“书记!好说好歹我也是蕙兰的亲哥哥,你现在跟我是亲戚了,你不能见死不救!”
“你就让我在你的府里混口饭吃,给我个活干,我保证不给你们夫妻两个添麻烦!”
他说着说着扑通一声直接跪下。
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男人却只想要真黄金。
他跪得干脆利落,甚至开始撒泼打滚地卖惨:
“苍天啊!垂怜垂怜我吧!当初书记你说要娶蕙兰,也是有我一份功劳在的!只要给我一口饭吃,一个床睡,我就满足了,对书记你来说不过是动动嘴皮的事情吧?!”
“实在不行,实在不行我就把蕙兰带走,让她来赡养我这个不中用的老哥哥了!”
书记听到这话,心想这他吗还得了?!
他立刻站起身走到男人身边,作势要把男人拉起来:“行了行了延康,我知道你也是可怜,家里父母意外去世,你想和世上唯一的亲人待在一起。”
“那你,你就住在西边小院那个厢房,平时干些劈柴打扫的工作,做点不动脑子的粗活,我给你一口饭吃就是了!”
书记怕麻烦,这个节骨眼上,他最重要的是事情是生孩子!
所以,在院子里养一口壮汉也不是不行,只要这大舅哥别想着让蕙兰跟自己离婚就行。
书记听说,自己老婆和家里人关系不错,父母一去世,她指不定也会想回家,也会想哥哥,那干脆就让大舅哥住在自己家里头,还省事。
书记越想越觉得满意:“这样行不行了?”
地上原本还跪着的人一听到书记松口,嘴角的弧度压都压不住,他立马站起身:“行,行!那就谢谢你了,蕙兰,你嫁的这个老公真是好男人!一表人才!以后我还得跟着你们混呢。”
他一得到自己想要的,马上油嘴滑舌地对着柳正一顿夸。
延康和蕙兰这两兄妹就此在柳宅定居了下来。
外头当然也会有风言风语传出,说是这对兄妹本来就不是无仙村的人,女人嫁到无仙村,居然拿还把男人也勾了过来。
虽然是兄妹,可柳正和蕙兰新婚燕尔,总得避嫌。
更有八卦者说,这延康出现,一定没好事。夫妻两本来可以在宅院里过二人世界,当哥哥的却恬不知耻地打扰他们的生活,从礼数和道德上来说,就足够落人口实。
于是这一家子很快成为了无仙村里头号热门的八卦人物,大家每天都在茶余饭后讨论柳宅的家事。
而柳书记结婚头一年,一则喜讯从深巷内传出。
*
范书遇自有记忆以来,还没见过谁家妻子怀孕以后能摆这么大阵仗。
“柳正这席面从村头摆到村尾,看起来是真高兴啊。”窦章坐在房梁上,垂眸看着低下的情景,笑了声。
范书遇也低头,他跟着窦章一块坐在屋顶。
这会儿的院子里挤满了人,都是上门道贺还带了礼物的,人人见到柳正都笑着说恭喜,柳正则如沐春风,笑得开怀。
他挨个给人道谢,还祝人家也早生贵子。
柳正高兴得不得了。
他设流水席,足足摆了三天,村子里的流浪汉来了都能吃上好酒。于是柳正妻子怀孕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无仙村,大家都说柳正福气好,娶了个擅生养的老婆。
柳正听了之后更高兴,他就差出门直接在街上撒钱。
“柳家家大业大,家底雄厚,够柳正挥霍个十来年的。”窦章说。
范书遇单手撑着下巴,目光有些懒散地瞧着下面集成一团的人,他们嘴上说一些恭维的话,给柳正送完礼以后又走到角落里和别人谈笑风生,话里话外都在笑话柳正没谈过恋爱没得过孩子,母单到三十多岁,媳妇才终于有喜,还调侃说柳正是老来得子了,后半辈子有福享。
和别人聊完,这些人又转悠到席面酒桌上胡吃海喝一通,最后嘴得满脸通红,四仰八叉地被自己老婆找上门,扛回家。有的出了柳宅就扶着墙边开始呕吐,走路像打太极。
范书遇就坐在房顶上看这些人,越看越觉得没意思。
无仙村里没有人会说实话,大家都披着面具和人交际,人人都留着心眼子。
范书遇开口:“柳正家里不缺钱,所以他求仙问道,想长命百岁。这次蕙兰怀孕以后,柳正一定会很重视这个孩子。如果不是用三维空间技术看到出马仙和延康的对话,我们也不知道原来背后还有这么一个局。”
“从头到尾蕙兰都只以为自己是正常结婚生子,她不知道自己的孩子之后会成为柳正的药引。”
窦章:“你觉得蕙兰是真的一点都不知情么?”
范书遇手指在自己膝盖上点了点。
他察觉出窦章话里有话,于是侧目,看向自己身边盘腿坐在屋顶上的男人。
窦章黑发被风吹起,他扬眉:“如果想知道一个人内心深处的想法,除了主动去了解或者干脆开口询问以外,最简单粗暴的办法就是看看她有没有留下什么文字。”
“我爹以前跟我说过,没有人能一直藏住心里的事,总有一个时刻会格外想发泄出来。”窦章竖起手指,手腕处有很淡的,肉眼几乎看不到的蓝光。
同时,范书遇的精神海内,发光小人站起身又开始做广播体操,似乎是做好了准备。
“我没意见。”范书遇几乎是开口的时候就已经站起身。
在三维空间内重力可以随意他们摆动,范书遇稳稳当当地飘到了主卧的窗前。
自从结婚以后,女人都是和柳正睡同一屋的。
她怀孕,柳正就真的把她捧在了手心里,自己搬到次卧去,把主卧留给了蕙兰一个人住。
人人都看得出来,柳正对这个孩子十分上心。
他几乎是每周都会去村子里的寺庙里烧香拜佛,还给孩子求签。
无仙村的科技并不发达,或者可以说几乎没有。
蕙兰年轻,又是第一次怀孕,妊娠反应很严重,怀孕一个多月后开始有孕吐反应。她经常坐在梳妆镜前抱着一个小木桶在干呕。
范书遇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很久。
他站在屋子里,虽然蕙兰看不到他,他也没办法触碰蕙兰,但范书遇就这么看,直到窦章低声:
“发财。”
【好的主人。】
【正在为您连接三维空间主控终端。】
发财哼哧哼哧地喘了两口气,接着,窦章面前的抽屉就被拉开,里面赫然躺着一本笔记。
笔记上了锁,关在一个密闭的小黑匣内,本子厚实一摞。
范书遇看到这个笔记本,觉得眼熟。
“记得么?”窦章没有伸手触碰,又是不知道哪吹来一阵风,吹得笔记翻页,“尤盼盼的笔记本也和这个大差不差。”
“对得上。”范书遇点头,“尤盼盼也来自新中城。”
于是,窦章操控着那笔记本,蓝光从他的手腕上打出来。
笔记本是蕙兰的私人物品,和她的嫁妆放在一块,看得出来女人平时很爱护这本笔记本,外表几乎是崭新的,连里面的书页都没有卷皱,四个角整整齐齐。
他们从进入这个空间开始就注意过蕙兰的物品,这本笔记能被她锁在小黑匣中,说明很重要。
而当书页被风吹开后,窦章和范书遇看到笔记本里密密麻麻地写了字。
蕙兰认识的字似乎不多,从她平时和柳正的交流可以察觉出,她动手写字的时候不多,还经常用拼音取代。
而这本笔记本上记录的是蕙兰的日记,每一页代表着一天,她并不是每天都写,会在左上角标日期。
让范书遇心一颤的是,这本日记里从头到尾都只有四个字。
——“我不开心。”
3月12日,我不开心。
4月27日,我不开心。
7月4日,我不开心
诸如此类。
但凡记录了心情的日子里,满目只有这四个字,有时候一页只有工工整整的一行,有时候一页都被写满,大小不一,力道遒劲,从远处看破具艺术风格,会以为是什么画作。
*
三维空间忽然抖动了下。
范书遇坐在房顶,魂都差点飞出体外。
他听到屋子里又传来女人干呕的声音,紧接着两眼一黑!
“窦章!”范书遇第一反应是去看身侧的人,而一道温热的触感攀上范书遇手腕,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我在。”
窦章很镇定:“没事。是主控的意识在操控,记忆芯片要开始读档了。”
读档完毕后,天光大亮!白光闪人眼睛,等视线清明以后,他们匿在寂静的夜里。
范书遇低头,发现街道还是原来的街道,柳宅也还是原来的柳宅,只不过,女人的肚子已经很大,而柳宅院内的大树上挂了几个红信笺。
信笺上写了字:
“给我来个大胖儿子!”——柳正
“希望孩子平安。”——邢蕙兰
还有其他的几个是柳宅的仆人们挂上的,其中一条吸引了范书遇的注意力。他没有冒然伸手去搬弄,而是喊来了窦章。
发财又喘口气,风撞向信笺,信笺就翻了个面,有字的那一面亮在两人面前:
“祝夫人身体健康,平安喜乐。”——张四华。
张四华是柳宅的那位门童。
夜里负责守门,白天负责接客,端茶倒水。住的地方很寒酸,在后院厨房旁的小草棚里,柳宅的人都说那是狗窝。
这些红信笺似乎哪个都没起作用。
因为邢蕙兰生了。
生的是个女儿。
*
哇哇的啼哭声自深夜的柳宅。
邢蕙兰满头都是汗,生了个孩子如同闯了鬼门关,负责接生的稳婆满手都是血,走出来的时候还差点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书记!书记!生了,夫人生了!”
他们都还是习惯叫柳正书记,这代表一种尊重,尽管柳正早就被卸任革职。
柳正就喜欢听人喊自己书记,他的光辉岁月一去不复返,一年之后居然又瘦了一圈,整个人看上去跟猴干似的。
“怎么样?!怎么样?!?!”柳正激动的心颤抖的手,牙齿都打架,一把抓住稳婆问,“孩子怎么样?!是不是大胖儿子?!”
稳婆笑着:“不是,不是!是个女孩儿!长得可水灵了,一看以后就是个美女!和夫人一样!”
不是?!
稳婆以为自己成功完成接生任务,会得到柳正的大赏,结果柳正如遭晴天霹雳,听到喜讯就像听到噩耗一样,两眼瞬间失神。
“不是?怎么不是?不可能啊?”柳正的表情在一瞬间崩塌,他不可置信地攥住了稳婆的手,“你再说一遍?是女孩?!”
“对,是,是女孩。”这时候稳婆意识到不对,紧张道。
寻常人家确实会更偏向要男孩,无仙村的风俗就是这样。
但是书记的反应太不正常,已经几近疯魔:“怎么可能!不可能!草!”
“老子的命都寄托在这个孩子身上,她怎么是个女孩?!”柳正瘦脸一横,猴着腰就要往里面闯。
里头的仆人们尖叫起来,有几个慌乱之下赶紧冲上前拦住柳正:
“老爷,书记,您不能进来!您还不能进来”
一时间整个柳宅都乱作一团。
原本应该是大喜的日子,鸡飞狗跳,柳正发了大火,直接砸坏了家里头几个宝贵的瓷器,地上全是碎片,仆人们经过时大气不敢出一声,只能默默地拿来扫把打扫干净。
生产过后,邢蕙兰精疲力尽,她满头都是汗,旁边的仆人在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她的脑门,听到邢蕙兰虚弱着声音问:
“我的孩子呢?”
“我的孩子在哪里?”
她明明连呼吸都顾不过来,还是伸手抓住了旁边的人,不断地询问。
直到稳婆把孩子抱过来给邢蕙兰看,邢蕙兰才舒心地笑了。
“好,太好了。”邢蕙兰满眼都是慈爱。
娃娃刚出生大哭特哭是常态,然而主卧里的男人面色冷然,露出真面目,他抬手猛地拍桌子:“瞎几把哭什么!给老子把她的嘴捂住!不准哭!吵死了!”
“老子要的是男孩!吗的!”
柳正越想越气,越想越憋屈。
他已经感觉到自己近来的身体虚弱不堪,连走路都费劲,人更是瘦成皮包骨。
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个孩子身上!
然而,居然生出来个女孩?!
出马仙说过,必须得是他的亲生儿子才行。女孩没用,女孩阴气重,他要借命格,就得拿一个阳气足的,八字硬的来相抵。
柳正烦躁地在屋子里转来转去。
过了片刻,门外的仆人低声下气:“书记,延康先生来找您了。”
邢延康在仆人说完话的那一刻就胡咧咧地破门而入!
“怎么样柳老爷,我听说我妹妹生了个漂亮的女娃娃!你这可真是有福气啊,娶了我妹妹这么贤惠的女人做老婆!”邢延康一副邀功的模样,他甚至都不遮掩,也不找借口了,直截了当:
“给我点钱,我明早还跟几个兄弟们约好了出去喝酒。到时候,我一定在外面帮你好好地宣传一下,说你生了个福娃。”
然而,平时给钱都很大方的柳正这会儿阴沉着脸,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面前的邢延康。
邢延康皱眉催促:“快点的啊。再不给我小心我告诉我妹妹,你在她怀孕期间还去村子鹊桥旁边那家店买女人上床的事情。你看到时候她还跟不跟你好!”
“哐当!!”
一声巨响从室内传来。
外头的仆人们捂住嘴巴,吓得眼睛瞪大。
屋内。
范书遇看到,邢延康的半个脑门全是血,直接跌坐在地上,捂着自己的太阳穴,张大嘴巴。
他两就在范书遇面前,一个坐着,一个站着,站着的柳正气急败坏,整个人如同暴怒的雄狮,他怒吼:“你他吗还敢来和老子要钱?!老子要的是男孩!男孩!你那个好妹妹给老子生了个姑娘,姑娘有个毛用?卵蛋东西!”
“你还跟我要钱?老子没把你打出去都算不错的了!”柳正气得手臂都抽筋,他抓起桌上的药汤往自己嘴巴里灌,又开始胸闷气短。
邢延康本来就是地皮流氓出身,被柳正这么拿着花瓶一抡,他从地上爬起来,阴森森地笑了两声。
再接着,范书遇猛地后退一步,而邢延康则捡起地上的花瓶,也哐当一下就往柳正后背上砸!
“草你吗的个贱东西敢砸老子,你真以为你是神仙不成?!”邢延康喝了点酒,醉醺醺,被柳正这么一刺激,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撸起袖子跟人干仗!
柳正年轻的时候说不定还能和邢延康打平手,这个时候他不行。
因为柳正已经病重,常年咳嗽,治不好,求神拜佛也没用,还不断消瘦下去,而邢延康则是个粗汉,长得又高又壮,像头牛。
屋子里人仰马翻,外头的仆人赶紧叫来了几个还没睡的小厮,男人们冲进去把柳正和邢延康拉开,女人们偷偷地站在屋外哭,都吓破了胆。
范书遇默默地看着这处闹剧,直到天破晓,屋子里的人全都清醒了。
柳正坐在床头,脸上贴了纱布,嘴角都是血,后背更是缠绕了好几圈,白花花一片,白里还透红,皮开肉绽。
“把那个狗东西拖出去打二十板子,把他腿给老子打残。”柳正冷道。
拿着棍子的下人面面相觑,犹豫:“可是”
柳正:“给老子打!!!”
“是,是”他们缩着脖子出去。
院子里传来杀猪般的惨叫,邢延康真给柳正打得快残了,尤其是下半身的那个地方快要没了生育功能。之后他腿修养了两三个月,奇迹般倒是还能走。
而同样,等打完,柳正又开口:
“把那孩子丢山里去。”
“他吗的。都是什么鸟事?!老子再生一个就是!”
下人这次不敢犹豫,只低头:“是。”
第219章 无仙村
*
范书遇和窦章分头行动。
他在家里盯着柳正,天黑以后,窦章则跟着柳宅的下人,猫着腰抹黑出了门。
家里鸡飞狗跳,邢延康被柳正打断了腿,那地方传来一阵一阵火辣的刺痛,现在正在漆黑的小屋子里头哀嚎哭叫,他嘴上不仅哎哟哎哟,还在破口大骂。
“柳正你这个小畜牲!我可是你的大舅哥!你居然敢这么对老子!!”
“快给我喊医生,喊医生啊——”邢延康哭天喊地。
柳宅内的人也不想闹出人命,邢延康的嘴巴比什么都大,这么个大活人要是消失在村庄里头,柳正肯定得惹官司。
于是他们又开始后怕了,连下命令吩咐人打残邢延康的柳正也开始害怕。
他托人去喊了村子里唯一的大夫,据说祖上是专门做郎中的,可惜在村里很不招人待见,因为大家都不信医生,只信神仙。
范书遇面无表情地看着柳正在试图为自己的行为找补,他坐在房间内唉声叹气,外头的人来来往往,手里拿着热水桶,拿着沾了血的毛巾,海一样的药品往小屋子里送。
厢房里的人总算安静,邢延康吃了苦头,给打了一剂镇定剂,睡着了。
而刚刚生产的女人听到了外面吵闹的声音,询问身边的人:
“家里是怎么了?!”
她虚弱得嘴唇都发白,手还紧紧攥着下人,“是不是出事了?”
“不是的夫人,您放心,您好好休息吧。”下人笑着拍拍邢蕙兰的手,什么都没说。
等邢蕙兰半信半疑地躺下,下人们慢慢退出房间,带上门。
邢蕙兰想说,再把她孩子抱来给她看看,可很快她就因为虚脱,眼皮更加沉重,渐渐地闭上了眼睛。
邢蕙兰不安分地睡了一觉,睡醒天光大亮,小村又和往常一样充满生机。
范书遇飘在半空等着,他垂眸时,眉心皱起,眼底有化不开的担忧。
再过一会儿,窦章回来了。
“怎么样?”范书遇跟过去问,喉咙一紧。
窦章顿了顿,摇头。
窦章:“死了。”
窦章:“我亲眼看着柳宅里的下人抱着女孩去了山里,直接把人抛到空中,掉下山崖。这么高的山,下面又什么都没有。”
后面的话都不用窦章说,范书遇也知道会发生什么。
也就是说,柳正的第一个孩子是个女孩儿,但已经彻底被柳正抛弃,甚至可以说是柳正亲手杀了她。
紧接着,柳正很快恢复了精神。
他觉得自己太聪明了,坐在房间里猛地一拍大腿:“对,没错。老子再生一个!再生一个不就成了?!下一个一定是男孩!”
范书遇一声不吭,坐在房梁上低头看着柳宅里的人重新各司其职,人人都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但邢蕙兰醒来以后找不到自己的孩子,终于在下人口中得知:
“夫人,孩子生下来就带着病,没喘两口气就死了。早夭,您节哀。”
邢蕙兰听到此话的时候先是一愣,而后爆发出她来带柳宅的第一声怒吼:“这不可能!我不相信!我看过那孩子,她明明很健康!”
但是柳宅的人已经都被柳正叮嘱过,口供一致,不管邢蕙兰怎么问,他们都说,孩子是病死的。于是邢蕙兰要求要看孩子的尸体,下人们支支吾吾,也拿不出尸体。
她的孩子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没了,邢蕙兰意识到不对,她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后的第二天就咚咚咚地扣响了柳正的房门,说要见柳正。
柳正也是支支吾吾地避让了几天,最后实在避不下去,就说自己也很伤心,在邢蕙兰面前又是哭又是捶胸叹气,扬言自己也想和那孩子一同死了。
他这么做是为了安抚邢蕙兰的情绪,也是为了获得邢蕙兰的信任。
范书遇坐在墙头上,他就像坐在每一个深夜的高楼楼顶和天台,双腿荡在边缘,目光却生冷。
时间一晃而过。
三维空间又一片漆黑,甚至空间都抖动了一番,紧接着它再亮起时,范书遇和窦章发现,柳宅又变了个模样。
这是邢蕙兰生产后的第二年,山上的风刮得人寒毛竖起。
她的肚子居然又大了起来。
因为已经怀过一次,邢蕙兰明显比之前更娴熟,但面色更苍白。
她现在还算年轻,二十多岁,柳正一点都不担心邢蕙兰会吃不消,毕竟他会娶邢蕙兰也是看上了邢蕙兰是仙草,好生养。
时间又一晃而过。
邢蕙兰的第二胎也生了,是个女孩。
这次柳正更是勃然大怒,直接把家里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个遍:“草!草!!老子要的是男孩!是男孩!”
他发起疯来觉得家里的一切都沾了晦气,在孩子出生的当天夜里就把邢蕙兰之前用过的床榻枕头全都喊人丢出去给烧了,就在自己门口烧的。
躺在床上的邢蕙兰次日醒来发现自己的孩子又没了,这时候她意识到,柳正要自己生的是儿子,如果不是儿子,孩子就会“早夭”。
第二个女孩被柳正用同样的办法推下了山,也死了。
第三年,邢蕙兰再次怀孕。
而她怀上的时候,柳正偷偷摸摸地下山。
范书遇跟着柳正,再次见到山下树林深处的出马仙。
出马仙的模样更俊俏,连个子都高了,他弱冠之年,住的房子让人装修了一下,变得富丽堂皇,不再只是简单的木竹屋。
这装修费其实是柳正出的,因为这三年间柳正已经陆陆续续,以他自己都想不到的方式给了出马仙好多钱。
甚至有一大部分是邢延康给出马仙的分赃。
“你怎么来了?”出马仙看不到范书遇,只盯着面前怒气冲冲的来客柳正问。
柳正把出马仙家的桌子都给一把掀翻:“你是不是玩老子?!”
“老子已经弄死了两个孩子,你说要男孩,可是那女人根本生不出男孩!”柳正瘦得像猴干,但力气还很大,他说完这句话后猛地咳嗽,咳得脸皮都发抖。
出马仙淡定:“她生不出来,你却跑来质问神仙?怎么,你自己无能,还要怪神仙帮不了你?”
“我已经折损自己的寿命为你请神,帮你逆天改命,你现在跑来我家掀了我的桌子,是不想续命了?”
出马仙的淡定让柳正措手不及,他思来想去,最后终于冷静下来,恢复了往日的恭敬,双手作揖:
“这个是我一时糊涂了,还请您和神仙不要怪罪!”柳正又腆着笑脸,讨好,“只是这传说中的仙草一直生不出男孩,那我该怎么办?!总不能一直这么耗下去吧!”
“究竟是她的问题还是我的问题?”柳正不由得开始怀疑。
出马仙上下打量柳正,好像大发慈悲一般:“那我就破例再给你算一算。”
柳正闻言感激涕零:“再好不过!再好不过!拜托您了!”
他又在厅内等候,出马仙照例装模作样地去了侧室的神像面前鞠躬点香,嘴里还发出蚊子声,好像在用什么语言和神仙对话。
外面的柳正竖着耳朵偷听,听到这些动静,面色倒是冷静下来,他觉得出马仙肯定是有真本事在身上,不然没办法和神仙对话!
于是柳正老老实实地等了十几分钟。
出马仙请神完毕后拉开门出来,声音低沉:
“仙草是能生出男孩的,只是还不到时候。这是神仙给你的考验!”
“如果你渡不过此劫,当然不能续命,你要知道你现在做的是违背天道的事情!盯上你的恶鬼已经虎视眈眈,垂涎万分了,现在当务之急就是让仙草生个男孩,如果生不出来,你就一直生!”
出马仙的话让柳正愣在原地。
“一直生?”柳正嘴角抽搐,“那要生到什么时候?!要是那女人一直生不出来怎么办?老子等到死吗?老子等到入土为安?!”
“我这里有一副药。”出马仙从自己的衣袖里掏出来一小包粉末,“是刚才神仙给我的,让我转交给你。”
神仙给的?!
听到这话,柳正眼睛都放光。
“神仙知道你命数不多,为了让你能顺利等到仙草生下男婴,他耗费元神为你准备了这一包药,记住,只有在你觉得自己实在撑不下去的时候才熬制一点喝下去。”
“不能过量,不宜频繁使用!”
出马仙掌心摊着那药包。
范书遇低声:“发财?”
【我在!】
【范先生,你有什么吩咐?】
发光小人在精神海里摩拳擦掌,兴奋地弹跳起射。
自从窦章把精神体的权限让渡给范书遇以后,范书遇就一直都能感觉到发财的存在。
“你可以试试分析这药的成分吗?”范书遇问。
【好的。】
【已为您检索药材成分,已录入信息库,正在匹配信息】
【范先生,检查结果出来了。这药里面喊着大量镇定剂和止痛药成分,其中还掺杂着一种特殊合成原料,该原料为粉末状,在其元素表内,有百分之八十的占比元素来自游晶。该合成原料能治癌。长期服用效果显著,短期服用只能起到初步化疗的作用。】
范书遇:“所以柳书记是得了癌症?”
【基础检测检测结果显示,是这样的。但其实具体什么病,发财没法精准判断。三维空间为过去实事的虚拟化,在故事场景中的一切实体发财无法真正触碰,也无法对人物进行扫描检测。按照科学验证法来说,发财没办法给范先生你一个准确的答复,只能推断,柳书记确实是得了罕见的大病,但不是没办法治疗。只是他一直没去正规的医院看病。】
言外之意,它只能帮到这里。
但能帮到这里,也已经胜过市面上的所有精神体,当今市场,乃至是黑市能高价买到的精神体,编号和级别都不如发财。
“回来了么?”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范书遇脑子里响起。
窦章的声音带了点懒洋洋,这会儿他在柳宅盯着邢蕙兰,听上去他有点疲惫。
范书遇下意识回答:“还没。大概快了。柳书记现在在跟出马仙聊之后的计划,他想让出马仙问问神仙,有什么办法能让仙草直接怀上男孩。”
窦章那边似乎是轻笑了一下,笑里带着散漫,还有不屑。
从知道柳正的心思和出马仙设计的骗局以后,他对整个柳宅都充满不屑。
印象中,或者说,在庸城其他赛博江湖人士的口中,窦章确实是这样的人。他虽然为黑客,但光明磊落,除了做事有时候不按常理出牌以外,没什么被人诟病的地方。
但让范书遇意外的是,自己从出现在贫民窟开始,就是无法连接子机的那类人。
他注定做不了黑客。
可是现在,范书遇能通过窦章连接发财,感受到所谓的精神体是怎么和身上的义体连接,产生灵魂上的共鸣。
范书遇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尽管窦章和发财都不在那。
他指腹莫名滚烫,这种奇妙的感受在他有记忆以来还不曾有过。
而忽然地,范书遇脑子里闪过一个画面。
他又站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
四周都是空茫茫的景色,看不清自己究竟身处何方。
前方只有一个小山坡。
小山坡上有一个黑影,那人给范书遇一种熟悉的感觉,像故人。范书遇似乎伸手去抓,也朝那人跑去。
画面陡然转变。
这次的场景清晰起来,他在一间教室里,周围的人都没有脸,但声音却各不相同:
“又开始了?”
“又要让我们猜了是吧?哎呀,你们这个游戏要玩到什么时候?”
“分不出来,真的分不出来,你们太像了。”
“别闹了,你就说吧,你是范书遇么?”
范书遇恍惚间想起,自己做过类似的梦。
可这次的不是梦。
这次在三维空间内,范书遇看到的是回忆。
甚至,他听到的话也比上次的梦境更详细了点。
可是,当范书遇想去深究这些话的含义的时候,他开始头疼。
回忆破碎。
范书遇目光空濛,直勾勾地定格在地面上。
柳正站起身:“那就多谢仙人!真的太感谢了!这个药我一定按照您的叮嘱去服用,绝对不会乱吃,不然我小命不保!”
出马仙神情平淡:“嗯。回去吧。”
柳正再次留下了一袋子钱,里面很鼓,光是肉眼看都知道数额不少。
*
很不幸的是,邢蕙兰生的第三个孩子,还是个女孩。
柳正似乎已经能接受这个结局,这才过了三年而已,他耗得起。
村子里的人忽然发现,柳正好像比之前胖了一点,头发也长出来,整个人容光焕发,即使他和邢蕙兰结婚三年,没有一儿半女,他也像个没事人,居然还逆生长起来。
柳正谨遵神仙的话,不敢多吃药。
只有在大汗淋漓浑身发冷头晕眼花狂掉头发还吐血的时候,才会捻一把粉末煮成汤喝下。
以及,他还在村子里物色新的童子,在服用七七四十九天熬制的童子尿。
柳正喝尿的事情已经成了村子里一段佳话,人人都知道,人人都在私底下笑话柳正贪生怕死,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连男婴的尿都喝!
不过没有人敢在柳正面前说。
他靠着打点关系,在第四年的时候又坐上了书记,这下,村子里更是没人敢给他脸色了,人人都说,说不定这童子尿还真是个宝贝,喝了以后不仅延年益寿,还能升官发财。
只有柳正觉得,这不是童子尿的原因,是归功于他娶了仙草。
所以即使仙草生不出来儿子,柳正也没有躲怪罪她。
第三个孩子,柳正仍旧让人丢下山崖。他不养女儿,他只要儿子。
然而,出事了。
第四年,邢蕙兰的身体吃不消,她一整年都没有怀过孩子,而且还经常上吐下泻,面色蜡黄,她以肉眼可见地速度日渐消瘦下去,比柳正还瘦,整个人都形销骨立,头发也稀疏,和刚结婚时候的珠圆玉润完全不同,这一年她三十都还不到,却好像饱经了风霜,走路甚至需要拐杖支撑。
柳正又去找了出马仙,这次出马仙说,是因为邢蕙兰怀孕太频繁,生了太多孩子,她身体吃不消。而出马仙还指点了柳正,说他一直生不出儿子,是因为他身上罪孽太重,杀了太多亲生的闺女。
于是,柳正事业平步青云后,开始养邢蕙兰的身子。她仍然是仙草,柳正就仍然养着她和邢延康。邢延康自从被柳正打断腿后,也到处求神拜佛地找方子来治自己的腿。
他可以走路了,下半身也能起立,只是一直没办法发泄,听人说,他就和太监一样,那地方是没用了,最多立起来玩玩,当个摆设。
于是,邢延康开始赌,他有点怕柳正,但还是会找柳正要钱,要不到钱也会发疯,柳正觉得麻烦,给钱也豪爽。
他不想让邢延康影响了仙草的命格。
就这样,在柳正和邢蕙兰结婚的第八年,邢蕙兰终于把身子养好,再次怀了孕。
范书遇看着这小宅子在时光的飞逝下一年一个养,宅子里的人也在变着。
第八年,邢蕙兰有喜,柳正在柳宅门口放鞭炮,庆祝。
他身体还是不好,而且出马仙给的粉末在这几年间也所剩无几,柳正再次感受到了危机。
这次的孩子,他必须要一个男童!
白驹过隙,三维空间一黑一亮,范书遇和窦章直接来到了邢蕙兰生产的夜里。
夜里柳宅到处都是人,接生的稳婆就有七八个!
可见柳正对这次生产的重视。
他四十多岁,眼角出现了皱纹,脸上也是沟壑万千,皮肤粗糙不堪,村子里的书记和其他官职又要开始轮换大选,柳正察觉到村子里其他竞争者对自己很有威胁,也发现自己在苍老面前根本毫无反抗力。
他马上又要成为光杆书记。
现在,他只想着快快来一个儿子,救他的命!
他想活到一百岁,想一直活下去!
然而,当婴孩的啼哭在柳宅内爆发时,稳婆匆匆忙忙地跑出来,差点当场跪下:“书记,老爷,生了,夫人生了!”
“怎么样?!怎么样?!?!”柳正近乎咆哮地问。
稳婆神色大变:“这个这是,是个女孩,是个女孩。”
柳正愣在原地,如遭晴天霹雳。
他不甘心,他双目猩红,又是跺脚又是拽着稳婆的衣领,力大无穷般把人从地上提溜起来,暴怒:“放你吗的狗屁!不可能是女孩!不可能!!!”
然而事实证明,确实是女孩。
柳正发了疯一般冲进产房内,直接把襁褓中的婴儿拽出来,旁边的一众下人们面色发青,大气不敢出一声。
柳正亲自检查过后,把婴儿往地上一丢!
重重的落地声让床上奄奄一息,满头大汗的邢蕙兰虚弱尖叫:
“住手,住手!我的孩子”
柳正张嘴就想说,把这晦气玩意丢出去,丢下山崖!
可这个时候他顿住,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
他皱起眉,诡异地沉默了一会儿说:“既然是女孩,那就女孩吧。”
“过几天举办酒宴,请十里八乡的村民都来沾沾喜气。”他居然决定要好好抚养这个女孩!
这惊人的反应让柳宅里的一众老仆人震得合不拢嘴,没人敢置喙,他们都是拿钱办事,于是按照柳正的吩咐,给这位女婴请了奶妈,请了保姆。
柳正决定不再沾染罪孽之后,他还是没放弃要仙草生男孩,给自己挡灾。
于是,柳正一边抚养女孩,一边一整天都懒得见女孩两面,一边又撺掇邢蕙兰,让她明年再生一个。
破天荒地,邢蕙兰哭了。
“我不想生了。”邢蕙兰说。
这时候,邢蕙兰已经出现了苍老的姿态,她的背佝偻,她的腿战战,她有了白发,她体态臃肿。
而范书遇静静地站在一边。
他看着邢蕙兰在柳正面前哭,拒绝柳正说再生一个的请求,柳正没想到邢蕙兰会来这么一出,于是对着仙草就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
邢蕙兰的反抗很激烈,柳正当天就让人把邢蕙兰关在了柳宅后院的柴火间里,用铁链拷着,不给饭吃,拉撒就地解决。
柳正要逼邢蕙兰同意,即使不同意也没关系,他可以用强的。
邢蕙兰有了她这个年纪不该有的老态龙钟。
范书遇站在柴火间的稻草堆旁,再一次静静地看着女人。
她身上都是被鞭打过的伤痕,双脚被滚烫的热水烫得破了皮,红肿不堪。
这下,范书遇认出来她是谁了。
因为这个时候的她,已经不再风华正茂,笑颜倾城。
“是之前撞到我的婆婆。”范书遇说。
窦章黑眸内敛藏着不知名的情绪,他道:
“嗯。”
“她吃掉了藏金阁的芯片。”
“她是主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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