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后,周小玩坐上了贺司扬的车,他人已经到了,见她上车抬起头看了一眼,随即又低头看手机,继续跟人回复消息。
两人坐在后排,周小玩前后翻看一圈,就只见前排剩下一瓶水,还是贺司扬喝过的,她虽然嫌弃,也还是够过来,咕咚咕咚灌几口。
喝着水去看贺司扬,出差一周多,他换了身之前没见过的新款春装,还理短了发,虽然和先前的差别不大,但似乎要顺眼不少。
又等了半分钟,他仍在发消息,她张口正要催,他又恰好放下手机,看来是忙好了,将她手里的水接过喝一口,问她:“走哪里去了?”
周小玩别开头:“没走哪里,电梯有点挤。”
“我刚下来的时候没人,2号梯平常很少人用。”
周小玩不理他。
水往旁边一放,贺司扬笑了:“这样也还会找错?”
周小玩听不得他笑得那样畅快,使劲推了下他:“去问问今天多少人找错停车场!你们自己的问题……有事赶紧说,人还等着我。”
她一生气,那头被贝雷帽压住的小卷毛也跟着动,贺司扬忍住没再笑,将她上车后随手放在座位上的文件拿起来,看两眼,没有翻开:“片名的问题之前就讨论过,一开始不叫这个,导演也不乐意改。”
周小玩不太想私下里跟他谈这个项目,尤其现在还在比稿阶段,可还是好奇:“那为什么改了?”
“原来叫,《解构论爱情学》。”
解构论,爱情…学?
周小玩有些想笑,看来导演真是学哲学的,但似乎学得不怎么样。也或许学得不错,可不太会取名。倒不是说这名字有多不好,稍微反应两秒也不难知道这片子肯定是讲爱情,可要讲爱情的什么呢?是如片名那样大那样抽象?
如果从制片方的角度来考虑,顶着这么个让人困惑的名字,找个会营销的公司也不是不能把观众吸引进电影院,可显然要花大力气去宣传,且不一定能成功,搞不好最终票房会跟片名一样抽象。那与其顶着风险费那个劲儿,不如直接改个更通俗的名字。
但——
“噢,你们觉得太抽象,所以干脆改向了另一个极端?”
“百、分、百、恋、爱……”贺司扬竟还字正腔圆念一遍,问得认真:“极端么?”
周小玩冷哼一声:“看来你很喜欢现在这个名字。”
“喜欢谈不上,但,解、构、论、爱、情、学,我不认为这是个容易被观众理解的名字。”
贺司扬边说边翻开手里的文件,刚才会上他没赶上她们公司宣讲,只知道个大概,具体内容还没看过。除去定风波,另外还有一家公司提了片名的问题,但提得十分委婉,相比之下定风波就要直白得多,虽然进行了一定程度的美化和修饰,但一条条原因罗列下来,看起来倒像是数落。而这完完全全是周小玩的风格。
贺司扬对此并不意外,当初暂定下这个名字的时候,他就知道早晚会被她诟病。
他合上文件:“现在这名字,确实也没几个人满意。”
“什么意思?”周小玩不解,没几个人满意又为什么要用?
“故意取的。”
“故意?”周小玩更不解了,见贺司扬扬了扬眉,她脑袋飞速运转,随即笑了声,“还真被老高给说对了。”
贺司扬递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老高说你们这次追求‘新’,什么都要新的,导演演员团队……现在还要用上新的反传统策略是么?故意用个没什么特色的名字,好吸引大家进影院?”
“你不赞同这种策略。”贺司扬用了陈述句。
“策略……凑合,是名字!你说它俗吧,也没到那程度,既然你们要反着来,那就该俗到底,百、分、百、恋、爱……”她模仿他刚才的腔调,“怎么不叫王二壮和李铁牛的幸福爱情生活?安在爱情片上够接地气吧?到时候再来点饥饿营销,除了片名什么都捂着,宣发都省得搞了。”
从王二壮开始,贺司扬就开始笑了,还颇为认同似的点着头:“听起来很不错,操作性也强。”
周小玩剜了他一眼:“别开玩笑了,再搞反面营销,你们公司的口碑还要不要了?”
开拍近几年虽然出了些还算不错的片子,但热搜里不少迷惑营销也是他们带头搞出来的,虽然不至于做出让狗狗在影厅里做reaction、让主演带头屏摄这种程度的事来,但也招来了不少骂名。单是一天八百个热搜这一点,周小玩就很瞧不上,当然,这些都不是贺司扬搞出来的,而公司里其他人的做法也没有他置喙的余地,但贺司扬也并不反对大肆营销。
他很看重这一环节,且很谨慎。
“所以,今天就没有哪家公司的方案让你满意?”
公司当然也包括定风波,贺司扬停顿了两秒才应:“嗯。”
虽然她早就看出来了,也还是有些气不顺:“噢,贺总监的严格果然名不虚传,不过还得谢谢你告诉我,改片名是我自作聪明了,愣是没看出来你们是故意的。”
贺司扬笑得无奈:“我是在告诉你,片名确实还需要商榷,单这一点你们就有了优势,除此之外,从整个方案来看,你们确实是最合适的。”
周小玩并没有被恭维到:“是么?那你刚才皱眉是因为什么?”
“什么皱眉?”
周小玩下巴一点,示意夹在两人中间的那份文件。
贺司扬不知该哭该笑,他刚才已经有意识地控制了自己的反应,但果不其然,仍旧没有逃过周小玩那双洞悉一切的鹰眼。
不过他拒不承认:“有么?看错了吧。”
“贺、司、扬。”周小玩昂着下巴审视他。
贺司扬知道糊弄不过去了,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你确定我们要刚见面没两分钟就吵架么?”
“确定,”周小玩毫不犹豫,心里也有了猜测,“是因为那两个错别字么?”
贺司扬诧异:“你知道?”
“嗯,知道。”
“那为什么不改?”
“又不影响我们方案的呈现。”
这个答案完全在贺司扬的意料之中,周小玩做事向来是这样的,只要不触及原则问题,有个无伤大雅的错字别字,抑或是英文多了或少了个表复数的“s”,对她来说并不会是问题。他早就清楚这一点,也尽量习惯并尊重着,但这回两人要一起工作了,他就很难不按照自己的做事标准去公平看待每一个方案。
他问:“如果今天不是比稿,而是正式的官方物料,你也不改么?”
“我要是提早发现当然会改!”
贺司扬差点被她理直气壮的回答给弄笑了,他顿了顿说:“我不认为今天的比稿和正式的官方物料有什么不同,同样体现专业度和敏锐度,同样需要面向一定数量的观众,那么拿出的态度和呈现的内容也该是一样的,如果你们的方案被选了,很可能不久就会有说法传出来,说开拍选了个有错别字的方案,到时候被质疑专业性的不止是开拍,你们公司同样会——”
“嗬,我们就不劳贺总监费心了,”周小玩抢过话头,“老板既然让我管这个项目,就会放手让我管,她知道我的行事风格是什么样的,而你们,你们开拍类似的传闻还少么?”
“因为不少,所以每做一个项目都要往上再叠加一个负面事件么?”
“我可没这么说,你要相信我百、分、百希望开拍越来越好,但请问贺总监,那个错别字影响你理解我们的方案了吗?”
“今天是不影响,但因为一个错别字丢掉一整个项目的例子你听得还少么?这次是错别字,那下次呢?要是你们每个环节都出现一个小错误,以后怎么敢放心把整个项目交给你们来做?”
“那就别给我们做啊!”
周小玩到底还是没忍住炸了毛,尤其贺司扬越是表现得平静淡定,摆出就事论事的模样,她越是来气:“反正想跟你们开拍合作的都排着长队呢!谁稀罕谁去做!”
贺司扬的脸色已然也难看起来:“是,周总监的业务能力在圈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哪里就缺这一个项目做?”他以牙还牙讥讽两句,又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我知道你的能力不需要质疑,定风波也不需要,但说了这不是能力的问题。细节很重要,任何一个细节都决定了整个项目的质量,我们面对的是公众,哪怕有一个小疏漏都会被无限放大,我们必须尽量做到无可挑剔,这不仅是对公众负责,也是对整个项目和所有的团队成员负责。”
贺司扬这一番话当然不无道理,但在周小玩听来全是狗屁,她火气没有消减半分:“首先,我不认为这是同一件事,方案是方案,物料是物料,而今天只是比方案,比内容,并不需要对公众负责,那么别的就没那么重要。其次,因为我不认为是同一件事,所以我今天在发现错误且有充足时间修改的条件下仍然没改,但这不代表我在之后的正式通稿中也会这么做,事实上一旦项目正式启动了,我就不会让这种错误发生——”
“还有,如果你要继续挑错的话,那我不妨直接告诉你,除了那两个错别字,方案的格式也没有统一,字体也有个别不一样,还有标点符号,数字后面应该是点号,不该是顿号也不该是冒号,以及最后——”
“我有我的工作方式,我不会改,而你,我知道你绝对不允许任何低级错误的出现,你追求万无一失,追求百分百正确,好嘛,你是甲方,甲方说了算,那么你就按照你的方式来好了,该留该踢,悉听尊便!你说得对,我不缺项目,我不仅不缺,我跟别人一块做项目还特别快乐,不需要受一点窝囊气!”
“周小玩——”她一个点一个点条分缕析地说出来,听得贺司扬几乎是咬牙切齿,“如果真要把你们刷了,你们哪怕通篇全是错字,我也不会多说一个字。”
“是,说了嘛,该留该踢,悉听尊便!你要留了我也不会多高兴!噢,还有片名,既然贺总监对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那我也有话奉上,现在两个片名我都不喜欢,但不是因为它不够吸引观众,你说过这片子不错,那我想它可以有个更好的名字,这个名字会和内容贴切,会有一定的主题升华,我百、分、百不希望它最后仅仅成为你们的营销工具!”
她语速飞快,一番话连珠带炮说完,还想要继续,可一口气梗住,又不愿意说了。
她跟贺司扬只要凑一块就谁也不服谁,类似的问题两人早辩论八百回了,从来分不出胜负。这就是为什么她一开始不愿意接触开拍这个项目,虽然贺司扬只是挂个总监的名头,不用事必躬亲,但他的人都要跟他汇报工作,倘若真要合作,那两人就避免不了会有交集。有交集就会有冲突,周小玩可不想每天在冲突里工作。
她别开头看向车外,气息还没平下来,肩膀一起一伏,贺司扬忍着一肚子怒火拿眼去看她,周小玩生气的时候会不自觉地噘嘴,很细微的动作,不仔细看看不出来,贺司扬心下一动,伸手将她的贝雷帽摘了,她气呼呼看过来,他掐住她下巴便吻了过去。
这吻来得霸道,动作强硬蛮横,撬开她牙关就闯了进来,周小玩毫无防备,被他含住舌尖猛吸两下才开始手脚并用地去推他,她动作一点不留情,膝盖用力顶出去,他早猜到似的,轻巧一避就给躲开了。手刚伸出去,也被他攥住,相比她的力气,他的动作要温柔得多,带着她的手到了他腰后,让她环住自己,她本该松开,再照着他肩膀来一巴掌,可在他越来越深入的吻中又放弃了这个动作。
贺司扬身上总是很好闻,但并不是香水的味道,他不爱用香水,大约是衣服上的,头发上的,混在一起,闻起来很清爽,周小玩动动鼻子,嗅了嗅,痴迷劲刚上来,忽然又来了气。她这么顺从地配合他,意味着自己落了下风,索性反被动为主动,张口就要咬回去,可贺司扬今天一点亏也不愿意吃,手摸到她颈后托住,让她逃不掉,只能乖乖承受他侵入进来。她舌尖麻了,气也渡不过来,抗议般地捶了他两下,他才稍稍松开。她总算能缓上一两口气,骂人的话还没出口,贺司扬又低头堵了过来,她急了,开始毫无章法地乱咬,边咬边骂,混蛋流氓王八蛋全来了一遍。
大冬天的,只是接个吻,大动干戈似的,竟接出了汗。
总算是停下来,周小玩推贺司扬:“热死了!空调调低点。”
贺司扬没动:“哪有那么热,过一两分钟就好了。”
“还不是被你气的!”
贺司扬蹙眉:“早说了不要聊,你非要问。”
“不聊不舒服!你不也还是跟我吵了?”
“是,所以现在两个人都不舒服了,”这情形越想越滑稽,贺司扬到底还是笑了,“不过也有收获,我发现周总监吵架时候的架势越来越稳了,至少今天没摔门暴走,再撞树上去。”
周小玩一巴掌拍在他脖子上,瞪他:“彼此彼此!”
两人一个望着另一个,同时静了一瞬。
他俯身照着她嘴角啄了啄,低声问:“晚上去我那儿?”
“不去。”知道这不是贺司扬想要听的答案,周小玩解释:“太远了,回去还要加班。”
贺司扬不说话,一低头,吻落在她脖子上,手也作势要往她衣服里摸,周小玩一把抓住不让动:“真要加班。”
贺司扬脸色沉下来:“讲点道理周小玩,你都多久没去我那儿了?回回都是我上你那,我加班就不找你了吗?”
“我让你来找我了吗?你要不乐意……”周小玩及时止住了自己随口就来的话,见贺司扬脸色铁青,语气软下来,“谁让你非要住那么远?我早上又起不来,从你那儿到我公司快两个小时了。”
这话没有发挥作用,因为贺司扬到她住处也并不方便,见他松开她靠回去,周小玩急忙捉住他,她是真不想去他那儿,可人还是要哄一哄的。
靠过去,仰头含他的唇,他立即别开脸,她揽住他脖子,将他脸掰过来,在他唇边轻吻细啄,他没反应,她便拨开他外套,径直在他白色衬衫上印了个红印子,他却还是无动于衷,她低哼一声,使出大招,照着他下巴用力咬了一口。
“啧。”贺司扬被咬疼了,脸色愈发紧绷,语气冷硬:“什么味儿?”
“什么什么味儿?”
“口红。”
“你尝都尝了不知道什么味儿?”
他像是真要知道答案,低头又含了一口她的唇,退回去蹙着眉:“不怎么样。”
周小玩一口怒气涌上来,还没反击回去,电话先响了。
是贺司扬的,屏幕上显示英文名,ranye.
他接起来,周小玩迅速从他身边挪开,开始收拾散得到处都是的文件。明明避开了,却还听见电话那头的声音:“司扬,你走了么?”
“还没有。”贺司扬俨然换了副语气。
“那个……我车子今天限号,没有开来公司。”
贺司扬没犹豫:“那坐我车吧。”
“方便吗?我爸说让司机来接我,但太麻烦了,你要是不方便的话,我打车过去。”
“方便,我车子停在b区,你从2号梯下来吧。”
那边的人笑了:“那麻烦你了,对了,我准备了两幅画,贺叔叔应该……会喜欢的吧?”
电话里这道女音和刚才在比稿现场发言的叶经理一模一样,大约是在国外待得久了,口音里夹带着美式英语的调调。
周小玩收拾好文件,将帽子捡起来戴好,听见贺司扬回复那头:“费心了,他肯定会喜欢的。”
周小玩伸手去开车门,另一只手被身后的人一把攥住,她用力挣了挣,身后的人靠过来,将她手摁在车门把手上动弹不得。
电话那头说:“是我自己画的,画得不好。”
周小玩又挣了下,贺司扬跟着加大了力度,声音就在她头顶:“是么?那就不好办了,他自己画得一般,评价起别人来倒一点不留情,我以前学的时候天天被他念。”
周小玩这回用了吃奶的力去甩开他,也不知那边说了句什么,贺司扬笑了声:“开玩笑的,只要是礼物他都会喜欢,你忙好下来吧,我到电梯那边等你。”
挂了电话,贺司扬倒松了手,见周小玩仍旧要走,才重新捉住她:“晚上就不过去了。”
周小玩冷笑一声,她还没说呢,都跟人约好上家里吃饭了,还跟她说什么待会儿一起走。
“噢,我也约了人喝酒,你自便。”
说着要开门,贺司扬却又问:“姥姥生日是下周六?”
“是吧,可能等姥爷一块儿过,我也不知道,”周小玩回头看他,“到时候再说,不一定要你去。”
贺司扬反应两秒,当即松手别开头去,摆出一副拒绝任何对话的姿势。
周小玩当没看见,麻利开门,下车,几步走远。
两人不欢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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