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回家饮茶
好容易求合影的散了, 刘彻一边走一边把照片发群,李世民立刻存到自己手机里。嬴政也存下来了,点出来看看, 那女生的拍照技术确实不错, 将他拍得颇有威严, 可惜不是朝服冠冕。
嬴政意识到来到这个世界也有一年了, 手机买了也挺久,他从来没自拍过, 除了证件照, 这还是第一张照片。
说起来他回去应该安排几个人学一学, 等灭六国称帝时, 摄像机和单反都要安排上,那样的时刻必须记录下来。
照片也应该多拍几张。长生大概是难求的了,自己壮年时的体貌和大业的成就, 要多留些影像下来, 让后人瞻仰。
刘彻却在和李世民拿着手机点点划划, 大方分享自己拍的照片。
“看, 我回去在长乐宫拍的。这张, 这张是去病,我让他骑马拿上刀拍的,你要不要,发给你。”
“要要要。啊啊小冠军侯这是小冠军侯啊!我只有在梨村拍的, 回家没敢拿出来, 不然就拍张全家福了。”
“你拍什么全家福,以后砍死李建成李元吉再拿出来怀念?”
“不会的, 我要让父亲立我做太子!”
“拉倒吧,跟你说不可能的你还不信。”
嬴政有时候挺想不通他俩的, 一个二十九的,跟一个十二岁的,怎么能这样丝滑的聊到一起去。想来想去,他觉得可能是刘彻得子太晚,做梦都想有个快长成的好大儿吧。移情,一定是移情,不然他完全不能理解。
吵吵闹闹中,人越来越多,越来越挤。三个人不得不把手机放回袖中的暗袋,这倒是比别人放包里安全,不容易被偷。
主题雕塑那,李世民本来想跟自己威风凛凛的塑像合个影,挤得也没心思了,只努力踮脚看陪侍的群臣像,还有纪念碑后面的贞观政要名录,嘴里念念有词:“我大舅哥,我舅舅,我的房谋杜断,我的门神,我的军神……”
听得刘彻直翻白眼,拽着他后领脖子往前走:“你到书上看不行吗,在这耽搁什么,走了。还有那是你妻子的舅舅,不是你舅舅,还没成亲先叫上舅舅了!”
舅舅什么舅舅,他大父派群臣去舅舅家哭丧,逼他自杀了;他舅舅田蚡就在他初次穿越那年自己病死了,但他在书上看到了,田蚡生前跟后来谋反的淮南王结交,那要是活着,他自然也是要杀的。
若是顾着太后,说不得他也学一学大父,让群臣去哭丧,叫田蚡自尽好了——就是田蚡这个人不太像有勇气自杀的样子。
舅舅这种亲戚,天子权势不足时是天然的盟友,用来作为帮手稳固朝堂;天子地位稳定时就要压制,以免外戚坐大。又不是舅舅照看长大的,还能有什么真感情不成。更不要说皇后的舅舅了,这都外到哪里去的亲戚。
刘彻对此十分不理解。
这处景点很受欢迎,但是人太多,挤得他们两眼发花。他们来得又太早,还没亮灯,对刘彻来说没什么兴味,都有点后悔来凑这热闹了,只想找个店进去吹空调。
早餐吃得很饱,现在虽然已经是下午,但三人都还不饿,便没有找店用正餐,而是进了一家甜点饮品店。刘彻点了杨枝甘露,嬴政要了西瓜汁,李世民要了一杯桂花酒酿奶茶,全糖。
其实刘彻和嬴政也挺喜欢吃甜,所以进了这家店。但是成年人有节制,知道嗜糖的害处后就有意控制了——都是想长命百岁的主。
刘彻有时候还放纵一下,反正他活得比较久,史书上好像也没显示出高血压糖尿病的病症,他觉得偶尔放纵一下问题不大。
嬴政就不一样了,他半辈子追求长生,人是半百就没,还没活到容易三高的年纪,可能因为身体不好,一场风寒或是腹泻之类的病就死了。
他可不想避开这次死劫之后,过个十年再因为“三高”猝死。不,他以前的饮食没这么多糖,真这样放纵的吃,可别没到死劫就因为三高人没了。
风寒腹泻之类的毛病,至少他还有时间安排一下后事,要是脑梗心梗一下子过去了,有话都来不及交待,那要有什么,可真方便人矫诏了。
所以偶尔喝点果汁奶茶,他也要求少糖。
也因此,他俩看疑似有家庭遗传性高血压,后几年也据说确实患了“风疾”,五十岁就跨鹤升天的李世民,只觉得他真是太勇了。明知故犯啊这是。
嬴政直接对店员说:“他那杯少糖。”
“啊?”李世民瞪圆了眼睛,“少糖不好喝,我要全糖的。”
店员只当他们是大人带孩子出来玩,自然听大人的,跟李世民抱歉地笑笑就去做少糖的了。
李世民坐下来还在嘟囔:“少糖真的不好喝。”
刘彻被他念叨得不耐烦了,看店里除了他们人不多,人家都是买一杯拿在手里边逛边喝,座位左右无人,便压低声音道:“你四十多岁就高血压了,上点心吧!”在这年头,四十多还能塞青年人里领奖呢,李世民跟嬴政都快蹬腿了。
李世民还不服气,“五十岁平定天下又灭数国,文治亦兴。我觉得也够了,现在就这个不能吃,那个不能喝的,也太没意思了,活到八十也是无趣。我过三十再忌口,到时候吃吃药,再多活个十年八年的不难吧?六十岁怎么也不能说是短寿了。”
说话间店员端来他们的饮品,刘彻没接上话,等人走了,嬴政凉凉地道:“嗯,活得太久,晚年容易昏聩。”
这肯定是在说我!刘彻气都鼓起来了,为了高祖安危不好回嘴,转而对李世民:“也对,你那曾孙要是只活到你的年纪,那就是史上有数的明君了。”
“始皇明明在说你,你为什么要说我家的三郎!”
两个人都呛了一下,下意识对视,又一起去看气鼓鼓的李世民。
谁想到李世民会喊破啊,这种事不是大家意会就好的吗!
嬴政都有点尴尬起来了,不是他不能得罪刘彻,他就是直接说到刘彻脸上,刘彻还能把他如何不成。只是本来暗刺的被叫破,就不一样了。
刘彻同样。不过他会动手,伸手把李世民的脑袋一按,吸管差点捅鼻子里去,笑骂道:“你就喝吧,还堵不住嘴。以后血管爆了也不关我们的事。”
“我以后会好好按时吃药,等真的高血压了就戒糖戒油腻,血管才不会那么早爆。”李世民摆了摆头,吸了一大口,心情好起来了。本来嘛,得了病之后就真的要忌口了,什么都不能吃,那年纪小的时候还不赶紧过过瘾,到时候一辈子没吃过可口的,死了都闭不上眼。
吃都吃了,刘彻又要了三块小蛋糕,让他慢点喝。嬴政靠在椅背上,啜了一口西瓜汁,问李世民:“你看起来好似对李隆基并无不满?”
“有啊,怎么没有。”李世民奇怪地看向嬴政,忍不住吐槽起自己家的不肖子孙来,“别的事我不怪他,关中跟河北的矛盾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土地制度他解决不了,其实我也解决不了,只是我那时人少,矛盾没显出来。我看史书上所载,很多问题都是在我手上没解决,一直传到他那代,我不能因为他也没解决就骂他。但是他脑子跟坏掉了一样,忠臣良将不用,用安禄山!”
说到这个李世民真来劲了,饮料也不喝了,小蛋糕也不吃了,挥着叉子喷人:“他宠信无度的对象要是哥舒翰王忠嗣张九龄姚崇这样的人就算了,他们做了权臣当了军阀,总算也能说一句他眼光不差,看中的都是有本事的人。安禄山!一个不会打仗的无赖胡商!还有他明明手下有良将,非得逼人出关迎敌葬送大军,他他他他简直有病!”
愤愤,果然皇帝不能活太久,李世民想不通之前明明眼光不错朝中名臣名将辈出的曾孙李三郎怎么会抽风眼瘸成这样的。大唐虽然问题多多可也没到那地步,像明朝一样再维持一段时间其实问题不大。偏生就安史之乱,嘎嘣一下来了个高空蹦极。
这就是李隆基李三郎的锅了,本来就算他放纵安禄山放纵到造反的地步,潼关也是能守住的,根本不会落到那等弃长安出逃,江山几乎沦陷的地步。哈,他可好,守关的名将都杀啦,逼出去野战的名将也死啦,长安没啦。
李世民看这段历史的时候本来还很谦虚,觉得自己还小没打过仗,不是历史上那个天策上将,不能对军事部署妄加评论。但是看着看着还是怄得要吐血。
什么嘛,他现在上他都行。
拴条狗都行吧他觉得。
“他就是再用个李林甫那样的都好吧,竟然用个杨国忠,真是老年痴呆了!”
嬴政和刘彻默默听他喷人,总觉得他的重点不太对劲。
可能是到底还没有当过皇帝吧,嬴政想,这小子关心的这都是什么啊。
“既然如此,你为何还护着他?”这是他更不理解的事。像他,要不是胡亥还没出生,他回去之后哪怕不将此子除去,也要贬为庶人远离咸阳。
李世民眨了眨眼,消化了一会才理解嬴政的意思,更奇怪了:“那是我曾孙,我不护着谁护着?”
刘彻也眨了眨眼,跟他视线对上,又困惑地眨了眨,回视嬴政,读出了同一个意思:算了,不试图理解这个几百年后的未来天子了。
他本来想用武皇来打趣一下李世民的,这位可狠了,杀了他许多子嗣。至于说从他后宫到他儿子的皇后,嬴政和刘彻其实倒没觉得怎么样,虽说他们那时候不流行,但春秋时代于他们而言仍是“近代”,而那时候新君娶了小妈甚至有个专门的名称,“烝婚”。
所以这事在刘彻这不算个大事,他只是想取笑一下李世民被儿媳妇夺了江山,但现在暂时放弃了这个念头。
实在是怕李世民给他来一句:这是我儿子的皇后,我不护着谁护着。
应该不会的吧?刘彻本来很确定,现在却不太确定了。
不敢问,怕被创。
换个话题,刘彻问:“这里也就看个热闹,明天去哪逛?”他露出不怀好意的笑意,向李世民眨眼。
李世民秒懂,没敢答腔,吸着奶茶非常专心。当着始皇说去看秦始皇陵兵马俑,他还不想被屏蔽。
刘彻还在朝他眨眼,李世民奶茶已经见底了,万般不舍地松开吸管,想了想其他景点。温泉对他们一点吸引力也没有,谁泡不起个温泉似的。华清池沾了典故,可他们也没兴趣……
“大夏天的。”他最后这么说了,一脸的真诚,“听说兵马俑里头不能开空调,挤一趟出来要中暑。要去你们去,我不去。”
刘彻一想也是,遗憾地哎了一声,总算消停了。
在店里坐了一会,越发觉得外面热得待不住,三个人都没了逛下去的心思,衣服也不买了,准备找个阴天再出门,现在一起打道回府。
出门就没关空调,进来打得低低的温度正舒服。李世民昨晚就看过冰箱了,换了鞋就直奔过去拿冰淇淋吃。
刘彻本来想直接洗澡的,看他吃没忍住,也去拿了一个。嬴政扭过头,取茶叶泡了一壶茶放着,上楼去自己房间冲澡了。
水温正好,他没放水泡澡。实际上对他而言,淋浴才是比较少的体验,就算让人仿着莲蓬头浇水,水量水力都不能像这样恰到好处。
头发解开让水从头顶一直浇下来,夏日的焦灼就随之洗去了。出来擦干身体和头发,套上衣服,再用电吹风将头发吹了一阵。
嬴政算过,加上洗头和吹干,大概要半小时。
如果在他那时候,如果干活的人勤力一点,把烧水和添水的活一起干了,那么自己舒舒服服泡个澡,至少也得有一个人侍候。
不洗头还好,洗头要有棉布一块一块的去吸水搓干,不然容易受寒。平民是不怎么洗头的,就算是贵族,体弱一些也不愿意三天两头的洗。
而在这里,水是自热的,电吹风手持即可,他一个人半小时就全部完成了。平民天天洗澡不算新鲜事,像他们这样出去玩一趟,回来因为出汗,一天洗两回,讲出去也不能引人诧异。
就算贵人不愿意自己动手,有一个人侍候着,也尽够了。
他在想,这些省下来的人力和时间,是不是也是一种财富?但很快他又摇了摇头,自己将长发束了起来。
在这里他可以自己动手,但是回去之后作为秦王,就算一个人侍候就能做完这些事,他入浴时依然需要多人环侍。
这是秦王的体面,也是礼制的要求,不是轻易能改的——而且他自己也不是很能接受。
但由此想到,此世的人们在担心智能化的推广抢占了人的工作机会,于他却不一样。如果可以,他真是想将所有机器打包带回去。
他那才多少人,就算一统天下,不过三千万左右,没有机器的协助,他有生之年能做到什么!
进度还是太慢了,这次他要带个老式的蒸汽机回去,要求他们手工敲也给他敲出来个能用的。
下楼时他泡的茶正好半温,倒出一杯啜饮入腹,嬴政这两年已经品出其味,好上了这一口,觉得比蜜水更解渴消暑,正好在这时候喝。
看李世民跟刘彻吧……嬴政冷哼了一声,忍住一口饮尽再去倒上两杯喝光不给留的念头,茶得慢慢品,不能为了不让别人喝就为难自己。
他俩比他慢一步,吃了冷饮吹了会空调才去淋浴,他们租的复式正好有三个带淋浴的卫生间,不用排队。
李世民用的是楼下的客卫,他没吹干头发,直接擦擦干就出来了,找杯子倒放凉的水喝。嬴政看他这个样子就头疼,真是仗着年纪小瞎来,当即就喝斥了一句:“把头发吹干再来。”
“没事,我在家沐浴之后,有时候也湿着头发出来呢。”
李世民抱起水杯就要灌,被嬴政忍无可忍地夺下,指着楼上露台让他去拿晾那的干发帽。
李世民有心不动,被他盯了一眼,可怜巴巴的放下杯子去了。
嬴政这才觉得舒心,到底还是年纪小的好管。但年纪小也真是太莽了。在家能和这里比吗?在家夏日洗过头出来,风都是热的。
这里呢,26度的凉风吹着,能一样吗?这么顶着湿发吹空调,要是他母亲窦夫人在,非揪着耳朵拎回去不可。
还有热身子喝凉水,纯粹仗着年少。
除了历史政治经济的书之外就是看养生书的嬴政,实在看不得自己眼皮子底下有这种人,起来就把李世民的凉开水倒掉半杯,掺上了热水,这才觉得一切适心满意,回到沙发上又有了品茗的闲心了。
李世民裹着干发帽回来的时候,刘彻也吹过头发下来了。他也没泡澡,因为他很关心生子的问题,搜过很多相关话题,才知道热水还会杀精,男人泡澡泡多了容易不育。
醍醐灌顶,刘彻顿时觉得自己想通了,为什么他高寿,又不禁欲,子女加起来才十二个。嬴政光是到胡亥就排出了十八子,加上女儿更别提了。李世民生了三十五个,女儿比他子女加起来还多。
他俩才活多少,他活多少岁,怎么就比不过呢。前期可能是皇后不孕,后期这也不合理啊。
说不定就是泡澡的锅,他回去之后也得搞个人工淋浴,少泡点热水澡才行。刘彻这样决定了,并且在这里就开始实行。
坐下后,他娴熟地拿杯子从嬴政的茶壶里倒了一杯,还问李世民:“你怎么不倒茶喝,这个解渴。”
李世民上楼一趟,凉白开变温开水,他喝着温开水眉头一皱,还没开口,嬴政已经发话了:“小孩喝什么茶叶,白开水最好。”
“你老了一定是少盐淡糖早睡早起生活最无趣的老头子。”刘彻一边喝他的茶一边开嘲讽,李世民倒是说了句公道话:“始皇可能少盐淡糖,但是不可能早睡早起的。始皇陛下是吧?”
早睡早起怎么批奏本,怎么掌握国家大事,他反正不相信始皇会放权不管事。
话都让你们说了,茶也让你们喝了,还问我什么。
嬴政愤愤地喝自己的茶,指使李世民:“去加水。”
李世民喝白开水是咕咚咕咚的喝,嬴政和刘彻喝茶却是慢慢品的,饮着茶,他们顺便就说起各自在“茶”上面下的功夫。现在秦汉主要还是野茶,上次回去钱不够空间也不够,没花在这方面。这次回去可以带一些茶树回去移植了。
李世民想了想,他那时候虽然喝茶像喝粥,但饮茶之风已经盛行,茶树也已经人工栽培很久了,不用他花心思。
很好,省下一笔钱。
他可以把那些加的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去了,放茶叶和糖,回去煮奶茶喝,嘿嘿。
正自笑着,冷不防刘彻转向他,也是嘿嘿一声:“你过来。”
“什么?”
“到我面前来。”
李世民莫名其妙的站起来,到刘彻那边去,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刘彻上下打量他一下,突然出手如电,揪住了他两边脸,“我突然想起来了,你挺爱评价人啊,‘始皇暴虐,至子而亡。汉武骄奢,国祚几绝’是吧?”
李世民:“啊呜啊呜啊呜!”
刘彻没用劲,他一下挣脱开,捂着脸怪不好意思的,确实是他说的,历史上那个他。而且一人做事一人当,他现在看书的时候,其实还是这么想的。
“来来来,现在锐评一下自己。”刘彻说。
“济世安民!”李世民捂着脸喊,刘彻失笑,在他脑袋上推了一下,把他推到嬴政那边。他明明当时看书真挺生气的,现在却又气不起来了,指着李世民跟嬴政说:“别人骂我们的都死得没影了,就他在眼前,你要不要出个气?”
嬴政直接低头饮茶,只吐出两个字:“无聊。”
李世民摸着脑袋回自己沙发坐下,还有点发愣,刘彻放下茶杯大笑,些许介意也随之而散了。
等一壶茶喝完,雇的保洁阿姨和烧饭阿姨也来了。
两人都是本地人,这阵子一起打工也熟悉了,约了一起来,说说笑笑的上楼,跟雇主打了招呼就卷袖子开工。
保洁先去三个卫生间,把丢那的衣服全拿过来,分了分,先放了一套进洗衣机——当皇帝和国君的臭讲究,都不能容忍别人的脏衣服跟自己的一块洗。
实际上他们的衣服基本都不洗的,不同场合穿不同衣服,偶尔穿一下的换下来收好,真弄脏了就换一件。李世民家的后辈因为节俭洗了衣服穿,大臣们都被他感动了。
也就是在这干这种事的话太麻烦了,得自己买一堆衣服囤着,而且这里的衣服确实洗了之后不掉色也不容易皱,不然他们也很难忍。
有个两人都不太好提醒李世民的比较私人的事,那就是他们其实换了好几拨保洁阿姨。
租的房虽然大,打扫起来不容易,而且还要负责洗衣服的事。但给的钱多,天天做他们一家,人家也不亏了。可为什么换得这么勤呢,不是他们不满意,是人家阿姨不乐意做。
他们才不会自己动手洗内裤,之前在村里是没办法,总不能不换,扔了两次之后,在那个小村子里怕没得换,就让李世民找村里的男孩子来洗了。
现在阿姨不肯给他们手洗内裤,他们又不愿意丢进洗衣机里一起搅,只好换人。
最后他们已经打算穿一次扔一次了,反正现在买着也方便,又不贵。不过后来没这么浪费,也是偶然的,因为刘彻发现原来还有一次性内裤这种东西。好了,世界和谐了……
刘彻昨天晚上把李世民接回来,就丢了几包一次性内裤给他,让他自己琢磨去。不过李世民其实在梨村已经自己洗贴身衣物了,根本没体会出他的好意。
烧饭阿姨还管中午的一顿,之前接到刘彻微信,告诉她中午不用来了,让她下午顺便买水果过来。她就拎了一个西瓜两个凤梨,这会儿洗了西瓜切两半,蒙上保鲜膜放进了冰箱,凤梨正好拿来吃。
李世民一口一片吃得飞快,另两人就矜持多了,刘彻笑道:“那边确实是贫困村、贫困镇,镇上卖的水果当时觉得不错,出来才知道有更好的。”
李世民边吃边说:“村里就芒果不错,听刘姐说是前几年就引进的新品种,已经有出产了,就是路一直没通,不好卖。现在路修了,又正好上市。所以她开直播,看看能不能今年就卖出去。”
嬴政问刘彻:“南越有这些出产么?”他是突然想到这个问题的,还没去查过。
刘彻倒是查过,所以一听就知道他想什么,笑道:“别想了,我那时候都没有。”因为家里有外人在,他没直接称名,“芒果说是唐朝传入,小李都吃不上。”
李世民塞了一嘴凤梨抬头:?
刘彻:“据说是唐玄奘带回来的。”
哦……这是个名人,三个人都知道,时间就能定位了,这确实吃不上。而且那时候的味道恐怕也不能跟现在比。
“菠萝更晚了,大概明朝才传进来。况且有也无用,运到长安早烂了。我看书上说我运过荔枝树来种,也没下文,估计就算吃到一次,下一年也没戏。还是小李家曾孙牛啊。”他吟诗,“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李世民羞愧地低下头,继续猛炫凤梨。
嬴政经过胡亥的洗礼已经淡定了,看哪个昏君亡国之君都觉得也就那样。也就一些奇行种还能稍稍震撼他一下。
像李隆基这样的根本不能引起他的注意了,甚至觉得能把道路驿站维持得飞骑送荔枝而保鲜,这个时候帝国的运转能力还是可以的。要不是瞎用人白白葬送大军和良将,安史之乱的隐患虽在,却未必不能拖延个几十年。
保洁阿姨先把一身衣服送进洗衣机,洗的时候她正好扫地。扫完去甩干,再去拖地。第二身送进去的时候抹灰,中间抽空去甩干。最后比平时多个人,她活干完了也懒得守在洗衣机面前头耗时间,反正夏天的衣服容易洗,直接手搓完事,打了招呼先走了。
烧饭阿姨也把菜端上桌了,她不跟他们一起吃,不过会等一等,等他们吃完洗了碗再走。
嬴政上桌用饭时候仍然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这陈阿姨——无他,此人太过放松了。
他们主人家吃饭,她就在沙发上看电视,十分的轻松自在。
他和刘彻一开始都看不惯,但两人虽然之前都在梨村小地方待着,但好歹也来了快一年,知道不能过于挑剔别人,显得自己太突兀了,都忍着没说。
后来自己网上寻摸一通,明白了。普通人家找的阿姨就是这样的,真想要贵族般的享受,对不住,他们还没进那个圈,还真找不着那样的人。加钱可能有用,但也有可能阿姨不受那个气,不干了。
急需钱的人不是没有,但两人也不想问来问去,先把自己问上热搜,给自己带来麻烦。反正也就是看不习惯,时间长了倒也好。
除了不习惯,倒是想通了。
时代不一样,除了自己想通还能怎么办。请阿姨人家一般都还要一周休息一天呢,要天天做,得加钱。最后刘彻直接雇了两个烧饭的阿姨轮流来,钱却一样给。不然人家也不愿意啊——我一周有一半时间被迫休息少拿钱,我干嘛要在你家做?
现在请的这位陈阿姨,跟今天没轮到的王阿姨,虽然已经轮值了,但过年还是不愿意来,三倍工资也不愿意,后来加到五倍才答应。
其实他俩都不知道,两个阿姨不是被五倍工资打动的,是看他们两个大男人好像真的不会下厨,连稀饭都不会煮。过年饭店都关门了,他们好像真的会没地方吃饭,出于可怜他们的心理才答应下来。
是被可怜了呀陛下!
“吃好了啊?”
三个人用饭都没什么动静,很安静,陈阿姨看电视入神,一时都没注意,等嬴政过来落座才发现,赶紧去收拾。
新来的小孩不算,这两人龟毛得很,中午做的饭,剩下的晚上绝不再吃了,要她重做。晚上那顿也是,过夜的就更不肯吃了。陈阿姨看不得浪费,问能不能给她带走。
本来她都想说要不她少拿点钱,他们给的餐标很高,剩下的她带回去,她跟老伴都不用另外做了,吃得还好,也挺划算。不过龟毛男这时候不龟毛了,直接说随她处置,不必扣工钱。
陈阿姨就很高兴,每次都带了饭盒来,分别倒进去带走。
冲这个大方,别的方面烦一点,她也就算啦。
第42章 人口与土地
晚上李世民和刘彻研究了一下, 暂时放弃去景点了,主要是刘彻和嬴政都不想出门,他自己得摸索一下, 看看什么地方他一个未成年就能去。
实在是暑期人太多又太热, 今天他们挤得已经够呛, 再美的景点对两个成年人也没了吸引力。
本来刘彻还想趁李世民放暑假, 带他一起去泰山玩玩。虽然史书上说他多次封禅泰山,可那是以后的他, 现在他一次没去过呢。
李世民好像是有几次机会去, 不是他自己拒绝了就是老天不配合, 要么就是他死了, 反正也没去成。现在不封禅,自己花钱去玩玩总是行的。
但是分头搜了一下攻略,两个人默契的不提这事了。
登山路上那人挤人, 挪一下都难的景象, 实在是让他们提不起兴致。
什么世道啊, 这就是十三亿人口的国家的景象吗?荒山野岭的地方竟然也能拥进去这么多、这么多人!
刘彻顺手又搜了一下华山, 更是差点一口气上不来。华山那种天险绝路, 陡直以铁链为扶手的道路,你们怎么也能玩成人挤人?
不去了不去了,我们从三千万人口小地方来的人,见不起这个大世面。
你们华山半年去玩的人就能有上百万, 上百万的人呐!种地不好吗, 做工不好吗,当兵不好吗, 全跑去华山人挤人去了。
这也叫他们再一次意识到“十三亿”这个数字的概念。老实说,因为他们习惯于几千万这种级别, 对“十三亿”真的估计不足。现在重新认识一回,才对这个时代各个人口大国的管理倒吸一口凉气。
粮食固然是够吃了,可是这么多人的管理绝对是个难题。
不过现在也讨论不出个一二三来,刘彻和嬴政视线一碰,各自有了去探究的想法,没有继续深入。刘彻继续跟李世民在网上乱搜看各个景点人山人海的图片。
他们在那抱怨不夜城挤得喘不上气的时候,嬴政默默搜了一下城市人口数量,轻轻叹了一声。
刘彻:“怎么了?”
嬴政向他亮了下手机屏幕,让他看到了那个数字,“长安加上咸阳,人口有一千七百万。秦与六国的人口总数,也不过倍于此数。”这就更直观了。七国一半的人口挤在他的咸阳附近,简直一想就叫人头皮发麻。
“我那时也差不多。”刘彻也被传染了,同样叹了口气,“这还是从秦末大乱后的不足两千万好不容易涨上来的。”
李世民眨了眨眼,拿起手机也开始搜,一搜顿时大惊:“隋极盛时四千六百万,到贞观怎么就一千三百万了!怎么比秦末死得还多啊!”
他之前真没查过这个,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刘彻拿过他手机点进几条大概看了看,安慰道:“是死了不少,不过也可能是统计方法有问题,还有大户的隐匿人口。不过……哎,确实是死了很多。得了,要不是你给力,打平天下速度快,死得还要多呢。”
李世民沉默了一会,穿越来之前就萦绕在心头的问题又浮现了上来,他脖子转了转,不确定应该问哪个,最后还是对着两人一起,诚心诚意地发问了。
“两位陛下,我有想不明白的事情,想向你们请教一二。如果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说吧。亡国都晓得了,还有什么冒犯不冒犯的。”刘彻摊开手,又调笑了一句,“始皇暴虐汉武骄奢的话都说过了,还有什么更冒犯的,我倒也想听听。”
玩笑归玩笑,李世民求教,刘彻还是很重视的,丢开了手机聆听;嬴政本来就板正的坐姿又更正了一些,示意他问。
“如果说秦因为是第一个统一的帝国,又是从战国贵族时代而来,没有经历过,所以也不会意识到平民自下而上造反的威力,才会有二世胡作非为,掀起陈王之事。那我们大隋呢?”
他不理解的就是这个。
“至汉,前有赤眉绿林,后有黄巾,但汉帝不能说没有重视,只是时局已到了那个地步,不是轻易能扭转的。我倒也能明白。”
“我们大隋不一样啊。前面已经不止一个例子摆着了,农夫生活无着走投无路之下,铤而走险,虽然终究会被扑灭,但也能会给帝国敲响丧钟。我看那两宋虽然处处破绽,农民造反的也不少,但朝廷却是知道害处,不是把青壮收买进厢军,就是及时调军扑灭,最后亡于外敌,这方面却是想了办法的。”
“我们那位陛下到底在想什么呢?调动的役夫,发动的战争,不比始皇陛下少,却镇压不住天下。看书上说,洛阳附近就有瓦岗起义,他竟然也听之任之,一心去征辽东。他……他到底在想什么?”
嘿,这请教什么,我一正常人我不理解这种神经病的思路才对吧。刘彻笑骂一句,正要说话,嬴政却因为自己生出过胡亥这种儿子,对有点类似的隋朝二帝还真琢磨过,应声道:“除了性格原因,大概也是因为,自汉末至隋立,又是三百多年的乱世了吧。老子所言小国寡民,也自有他的道理。”
刘彻闻言也不由沉思了片刻,理解了他的意思,跟李世民解释:“嗯。小国好治理,始皇之前,各国若是有农夫造反,顶多藏在大泽山林里当强盗,也就是盗跖那种规模了。每一处都有封君,自己的封地自己爱惜,有人造反不用国君调兵,封君自己就火急火燎的去剿灭了。”
也就是说,这些乱民根本没有办法串联起来。不像大一统的帝国,各地的郡县长官哪有全部都忠君体国的,有那么几个不负责没本事失城败亡的,乱军马上就裹胁出一支浩荡大队来了。
而且天下一统之后,中央与地方的矛盾就如影随形而来,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中央要控制地方,除了军队,就是粮食财政了。那么灾情起时,地方上也很难立刻组织起赈灾,命令从中央发往地方,粮食由别处调往灾区,又是一番折腾。地方官也是能不动就不动,能刮多少就刮多少,将灾情最终发展成民乱。
地方小,封君自己做主,赈灾容易,镇压也容易,流民不容易聚集成势力。
而汉后只经过短暂的统一很快就分为南北朝,同样是各自为自己负责。不是没有造反的人,却是在各个世家军阀的铁骑下不值一提,不是灰飞烟灭,就是吸收分化。
到了隋炀帝那里,三百多年都没有国家因为底层的农夫造反而覆灭,他又凭什么怕。在他眼里,那些蚁民合该为他流血流汗至死才对,又怎么能对他造成任何威胁呢。
加上此人个性,或许又是极为爱面子,自高自大,对于征辽不下以为是削了他的面子,所以坚持三征而不在意四处造反的人马吧。这个他们就不好说了,他们又没见过隋炀帝。
刘彻自认也不是多爱惜民力的人,史书上就这么说他,他认。不管是为了解决匈奴还是为了自己的享受,他反正确实没怎么吝惜使用民力。
但是大汉的建立就是在陈王起义基础上,老祖宗也是这么起家的,还给陈王立了祭祀。他再怎么使用民力,心里也还是有底线的。
这个底线就是起码不能危及大汉江山,不能逼出民乱,不能坏了刘氏的天下。一时使用过度了,也得补救一二。
不然他下什么轮台诏呢。
那个隋炀帝,呃,刘彻还是不能理解他的脑回路,这是真的觉得吃光玩光用光,爽完了就算?可他也没爽完啊,人没死就完蛋了,还叫人造反缢死了。
李世民托住了下巴,喃喃道:“是这样啊。所以,反面例子又添了他,到唐末又添了黄巢起义,世家都摧毁了,后世这才重视起来。”
“重视也无用咯。人多地少不够分,再碰上天灾连连,再重视还是要被反的。”刘彻耸了耸肩,“所以还是要解决生产力问题。一时不能弄上化肥也要先育种,提高不了了,至少也要比周边武力强。”
“啊?”李世民疑惑。
嬴政接着往下冷酷地道:“世界上的地还有很多,我们的不够分了,就出去分。生产力提高之前想解决人地矛盾,就去那些肥沃之地。”
“哦……”李世民想想书上写他唐初也打了不少地方,但没用啊,控制不住。他还特意给人下旨,让人别顺手再把什么地方打了收了。
精穷,还要他贴钱养。
刘彻说:“分封。人多了,就让子孙带人迁移分封出去。周边的地一时没能力开发,就把船造好,去更方便开发的地方。”
嬴政和刘彻没互相商量过,但是分别计算过。
他们有生之力不知道能弄到什么地步,寿命不好说,治下能出现什么样的天才带飞大家也不好说,这是没数的。
按部就班的话,人口到四五千万的时候,差不多就是人地矛盾要爆发的时候了。有了红薯土豆马铃薯开梯田,可以将矛盾延后,像清朝一样人口过亿,但也只是延后。
帝国因为惯性暂时不一定崩,但最初的制度已经崩了,玩不下去了。好的话有人变法续一波,不好的话就一路滑到底最后开大灭国。
中国四周没有占领的地方,差不多都是以他们那时的生产力难以开发的地方,路也难修,中央很难稳固的统治。
交趾、朝鲜差不多都是从秦汉时就立郡县以治之了,交趾更是到明才真正独立,可这么久,也就是将交趾这个地方变成东南亚唯一的儒教国家小中华,到底没能将其变成帝国的一部分。
所以把造船的能力堆上去,坐船移民,并且不指望郡县之,退而求其次作为封国的话更可行一点。一次移走上百万人是玩笑呢,始皇都没做过,他也就迁几十万人吧……也后遗症多多。
所以这事要一点点来,国力强盛时先派人打下基础,然后慢慢把人迁到外面的封国,保持国内人数,尽量把人地矛盾拖到能用机器代替一定的人力,把周边的土地利用起来的时候。
这条路还是可以争取考虑一下的。李世民点头,记下了。他的时代不是秦汉,这么做行不行得通不好说,但不要紧,他还小,等他对他的时代更了解一些,再去全盘考虑。
“当然,这是下策。”刘彻咬了口冰过的西瓜,笑着说,“只要蒸汽机能实用,地里可以少用人而多出产,工厂能容纳更多无所事事的劳力,人口多些也不要紧。越到后面,怕是越嫌人不够用。你看这里,一座十大城市之外的十一大城市,人口就有我们那时的三分之一了。”
他摇了摇头,心里还是挥之不去的震撼,想想去不夜城还是白天,都被挤得那熊样,晚上人就更多了——可怕,实在是太可怕了,他都有点晕人了。不光是看到晕,是想到他与大汉三分之一的人口挤在这么一个城市里,他就犯晕。
嬴政其实也差不多,不过他惯会隐藏,并不像刘彻那样无所谓的形之于表。只是他突然有了些新的想法,虽然不能尽学,但是观察一个十几亿人口的国家的基层运转,或许比他去京城找大学听课更有收获。
他要不要回到梨村去?
刘彻不知道原本说好要去京城的嬴政有改变主意的倾向,将话题拉回了旅游:“李世民你只有寒暑假,没办法带你了。我不打算凑节假日的热闹了,等买了车,淡季开车自驾游去。”
“这么好,我也想去!”
“哈哈。”刘彻摊手,“没办法咯。说真的你要不要转学,那边原本觉得富庶,出来看看才知道是真穷,镇上能买的东西都有限,没意思。”
“不了。”李世民还是拒绝了,“我的目标不是考大学,在那边上学空余时间多,才能做自己的事,大城市太卷了。还有头发,城里的学校都要男生剪短发,我还下不了决心剪。最最最重要的是,我要买药啊!我阿娘的降血压药不能断,这边哪能买那么多。”
“唔,这倒是。药倒是不要紧,国内买不到,我们的玉器首饰多卖一些,可以出国,找那种有点乱的小国买,那些地方找一找路子花点钱,肯定能大量买。不光你要买,我们也要囤不少药。对吧始皇帝陛下?”
“嗯。”
不光降压药,平时用的感冒药消炎药也得囤啊,感冒真的会死人,不夸张。甚至嬴政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就是风寒没痊愈最后不行了的,书上没写,但之前还好好的,半路病重还能交待后事。既不是暴亡,那风寒和腹泻都很有很大的嫌疑啊。
刘彻好一点,他活得久。但他努力了一下结果把历史上的太子刘据搞没了,多出个女儿,和一个史上不曾有过的孩子,这让他对所谓蝴蝶效应有了敬畏。
万一他这次受了凉就没挺过来呢?药是一定要备足的!
一个西瓜三人分着吃完,再各自去卧室忙自己的事,待利尿的西瓜让人跑了两趟卫生间后也就睡了。
过了两天,下雨,雨停便是阴天了,凉快了一些。刘彻带李世民去买衣服,嬴政不乐意跟他们出门了,自己在家,他也打算淡季再出去,实受不了这人挤人了。要是有人找刘彻买镯子,就让他加嬴政,嬴政先谈着。
两个人去景点没多久,逛街是逛到傍晚才回来,不光李世民买了,刘彻也买了一堆。
李世民跑房间换衣服,换一身出来给嬴政看一身,大叫:“怎么样,帅不帅!潮不潮!”
刘彻非常给面子的鼓掌。也是,他一起挑的,能不中他意么。
嬴政:……
来自尚黑国度的秦王政只觉得眼睛都要闪瞎了。
李世民真是陇西李氏的后人吗?他应该是齐楚两国的后人吧,这两国他印象里才比较花哨的啊,他们陇西老秦人不这样啊。
你一个小男孩,买什么粉蓝粉黄粉红粉紫荧光绿和大红的衣服裤子,刘彻该不会是故意戏弄他?
嬴政斜了刘彻一眼,有些怀疑。刘彻没注意,给李世民鼓完掌后自己也兴致勃勃地站起来说:“之前光忙了没心思,今天我也挑了挑衣服,趁没洗澡再试试,不合适趁早退了。”
等他从楼上喜滋滋下来,嬴政默默捂了捂眼睛。
是他的错,他就不该对这两个人的审美有怀疑,都说是显眼包了,还能跟他一样尚黑吗。
两只花孔雀!
大孔雀和小孔雀对着互相炫羽毛炫过瘾了,这才扒了衣服去洗澡。衣服挺满意的,就不退了,剪了标签丢那,等明天阿姨来洗,就可以穿啦。
李世民一想到带回梨村还有镇上穿,他就是整个镇上最靓的崽,兴奋得多吃了一碗饭。吃完就给刘敏发微信:“刘姐,我买新衣服了!”
刷刷刷,把刘彻给他拍了传给他的照片发给刘敏看。
刘敏在那头默默抚额,可以想象这孩子回来在村里有多显眼了。不过这孩子性子好,听村里小孩说力气大又能打,在山里是打猎的,倒是不怕因为格格不入被排挤霸凌,但等他回来还是提醒他一下。
李世民还在问她:“好看吧?”
她一张张点开看看,不得不承认,这些衣服搭配不好其实会丑瞎眼,但是李世民穿上确实蛮精神好看的,于是发了个大拇指的表情。
李世民高兴了,想起来直播的事,就问怎么样。这下轮到刘敏高兴了:“你直播真的有用,你没看吗,你舞剑也上热搜了!我们村芒果一下子卖掉六十多箱。”
“没看,我保护眼睛,看得少。不过才六十多箱,不多啊。”
“不错了,才一次直播,你又不是直接卖货的,引流到我这里的人才会买。可惜你不在村里,不然直接用你的号卖,就好卖了。”
“那等我回来卖。”就是这一季赶不上了,虽然暂时不想去景点挤,但李世民还是想看看大城市的,暂时不回去。等回去,芒果也差不多过季了。
说是这么说,不过他还是想帮村里多卖点货。过了两天李世民想到个点子,让刘彻帮他举手机,来了个换衣秀,照例还是引流到“梨村小农”那个号去,顺便显摆显摆他的新衣服。
本来他是问观众怎么搭衣服的,不过弹幕都夸他衣品好,配起来精神帅气,不像个小学生,像个少年啦。夸得他心花怒放,挑着偶尔几个建议搭着试了一下,也挺不错。
就是有人问:“你头发留那么长不剪吗?”
“我是从山里出来的,我那的习俗就是留头发不剪,剪了我不习惯。”
关于“高铁侠小孩哥的祖先避居山林以致他最近才走出大山”的故事,老粉丝已经从“梨村小农”那里知道了。
他没开打赏,梨村小农又是到村里扶贫的书记开的助农号,有官方认证的那种,所以对于李世民吸了流量就有花活的做法,倒是没什么人恶意揣测是营销,反而对他这个少见的身世追捧起来。
在李世民不知道的时候,他又多了个外号:桃花源出来的高铁侠。
要是他知道,非得吐槽秦始皇才是桃花源出来的,乃不知有汉嘛。刘彻也差不多:无论魏晋。
梨村前些年引种的芒果确实不错,当时种的也用心,前年才开始挂果。就是路不通加上没有门路,不是挑出去在附近卖,就是被收购的人压价,村里人这才没了心气。好在多少还是能赚点钱,比只在田里刨食强,到底没荒废了林子。
所以刘敏卖出去的这六十多箱口碑不错,除了直接被李世民引流过来的,也已经有一些被亲友介绍特意过来买的。现在再次引流,买过的老粉纷纷表示吃得好,再来一箱。新来的也被带动了,反正夏天总要吃的,吃这家的试试呗,下单!
直播搞的就是个气氛,这么一烘托到位,刘敏都有点慌了,她备的货已经一扫而空了,赶紧叫停:“剩下的只能预约,在树上还没熟呢。”
她现在就在芒果林里直播,说着话就拿手机去拍芒果树,给大家看树上没熟的果子。很多人还真没见过长在树上的芒果,看到树上顶着满满的一串一串芒果的样子,许多人更是受刺激了。
刘敏其实也没什么直播卖货的经验,她没想到她只是想给大家看看树上的果子还没熟不能摘,反而刺激的他们开始失去理智的狂下单,预约都要排到下个月去了。
“不行不行真的不行,等能摘了我们再卖。”她手忙脚乱地去关了链接才算松了口气,忍不住在镜头外笑了起来。
“哎,我还得去取取经,看怎么估货卖货。还有李市那小鬼真是天生干直播的人才啊,换个衣服都这么多人看,还过来买芒果。”
等回来她还得找小李市聊聊,他就一个孩子在这,要是看到直播卖货这么赚,把心思走歪了就是她的罪过了。好在他现在没开打赏,应该还不至于。
对了,刘敏拍了下脑袋,赶紧喊正在把芒果装箱忙得一头劲的张宝他爸:“老张叔,我买两箱,你帮我寄到小李他叔那边去,请他们吃芒果。”
张马进答应一声,擦了把汗,虽然忙但是开心得很。虽然不多,但他家当初也跟风种了两亩,今年忙下来总算能见到富裕的钱了。
“书记,你跟小柿子说,早点回来,我请他吃芒果。”
“哈哈,好。”
四天后,梨村的芒果寄到了,李世民一个人拿不了,刘彻去跟他搬上来的。他们到梨村的时候芒果已经下市了。村里就指着茶叶果树赚点活钱,自己留着吃的都是不太好的,有人来收购,只要不亏本基本都卖掉了,他们也没吃着。
村里留着自己吃的是以前种的芒果,而且吃法是青着的时候就摘下来,配着辣椒粉吃。他们尝了一次实在不习惯,还以为这果子就是这种吃法呢,差点错过一种美味水果。
今天才算吃到梨村自种的。他们引种的是鹰嘴芒,还真不是市面上最常见的品种,要不是路不好走又没打出名声,本来应该不难卖。刘敏选的大部分是七八成熟的,只有上面一层是快熟的,寄过来刚好能吃。
皮很薄,刘彻和嬴政也不是非得请的阿姨来撕皮才能吃到果子的废物,闻着味道浓香可喜,也不等了,自己洗了洗就上手撕开,一口咬了下去。
连靠核的地方都是甜的。再想想天天吃的西瓜,两人不由都对这个时代的其他国家的王室起了浓浓的嫉妒之意。
有点小钱,一个平民都能过上他们享受不到的生活。虽然平民很多事都要自己干,但有了洗衣机电饭锅这些东西也容易许多。
而与此同时,他们能看电影电视,换着花样的欣赏歌舞;吃到甜得沁入心里、风味独特的水果;再有点钱,还能尝到世界各地的佳肴。从世界的此端,到世界的彼端,也不过是在飞机上睡一觉的事情,然后就能看到古时帝王也欣赏不到的风景。
那些王室呢。
刘彻脑子里差不多要冒出老祖宗对头的那句话了:彼可取而代之!
这里代不了,你刘爷爷回去代,儿子不够侄子凑,侄子不够实在不行让女儿也上,异姓王不能考虑但侯国可以。只要能给我把地方占住,王侯爵位给你们就是!
第43章 二凤的小学生活及阅兵
嬴政和刘彻不愿意大热天去各处景点, 李世民却没闲着,天天出去逛,经常在外面吃。嬴政和刘彻新鲜了几次, 就嫌外面的小店食材不好, 用料太重等等问题, 李世民不嫌弃, 也没吃坏肚子,甚至在一次开直播时听粉丝建议, 开了几次直播探店, 倒是给人家倒来一波生意。
玩了快一个月, 晚上的大唐不夜城他也自己去过了, 就收拾收拾准备回梨村。
李世民把陆续买的衣服打了个包,直接寄回梨村去。刘彻给他卡上转了三万,跟他说:“不是我不把钱转你, 梨村那刘书记把我跟嬴政的微信都叮嘱了一遍, 别给你放太多钱。”
怕他一个小孩控制不住乱花, 也怕他露了富, 在那样的小地方太显眼了, 会惹来心怀不轨的人。刘彻对李世民的自控力有信心,而且不觉得给个十万八万的他花光了能怎么地,但对后者也确实觉得有道理。
李世民武力值再高,毕竟才十一, 又是一个人住。睡着了叫人翻进来一刀割了喉一锤敲了脑袋, 任他什么天策上将也得拜拜。
李世民也不在乎,就日常生活而言, 在梨村有时候都没处花钱,只拜托他们:“你们买到什么都帮我弄一份啊, 我实在不方便。”
“行了,去吧,可以检票了。”
李世民刚要跑,嬴政叫住他:“等等。”
“干嘛?”
不干嘛,让他站好了,背对着检票信息,拍张照片,刘敏要。
李世民留下一张帅帅的剪刀手照片,仍然背个双肩包,就上了车。这次车上没什么夭蛾子,坐旁边的是个戴耳机睡觉不打扰人也不聊天的大叔,高铁侠没有发挥的余地,一路无话。
刘敏又请了假去接他,这回高级了,村里有车了!
虽然是村里买来运芒果兼买物资的客货两用车,但也是车。因为“梨村小柿子”对梨村卖芒果事业的卓越贡献,村里特批司机开车带刘敏去接他回来。
李世民可得意了,穿着他的粉蓝粉黄跳下车就冲大家挥手:“我回来啦!”
他的小伙伴呼啦一下把他围起来,先是为他的衣服惊呼:“你穿得太烧包了吧!”
“这叫时尚!”
然后是关注他上了热搜成了网红,叽叽喳喳问什么的都有,十一二岁的小孩,倒是不关心家里的芒果卖了多少,只关心他们看的视频平台的网红是一种什么体验。
有手机的小孩还挤过来要互加,让他给自己的号引流。李世民伸头一看,那号上尽是他扭胯抖脑袋的跳舞,肢体不协调瞎学来的,丑得要死,赶紧拒绝了,还尽说大实话:“不好看,下次我开直播教你跳舞,跳好了给你引流。”
想做网红的小孩也不生气,一听他能带自己,乐滋滋地答应了。
刘敏下车看了一会,见他一身大城市小孩的装扮迅速融入梨村的孩子群体,放心了大半,吆喝着孩子们:“小市坐老久的车回来,让他回去吃饭洗澡睡觉。”
孩子们还是没散,拥着到屋门口,看着刘敏把人送进去才一哄而散。
刘敏在路上打过电话,白二英已经过来把水烧上了,天热,少少的热水掺上冷水正好洗澡。
李世民吃饭的时候给段校长发消息告诉他自己回来了,段校长让他休两天去他那拿卷子巩固一下,免得这一个月玩疯了。
嗯……其实他晚上回来会刷刷题的。不过段校长是好意,他还是答应下来了。
剩下来的暑假时光平静无波的过去了。九月一日,李世民就成了一名光荣的六年级小学生。
没有什么不适应,因为班上有三个梨村的小伙伴,班主任黄老师介绍班上来了一个新同学的时候,张金、陆放两个男生就兴奋地屁股上长钉子,扭来扭去,眼巴巴地看老师,希望黄老师安排他坐旁边。
可惜想也是白想,他俩那个子只能坐前排和中间,李世民高,得坐后面。
而且小学一般为了防止讲话,安排男女同桌。所以李世民有了个不认识的高个女同桌。
女同桌看着挺腼腆友善的,还冲他笑了笑,然后在桌子中间用铅笔和尺仔仔细细公公正正地划了条线——他们村小的桌子还是老式的双人桌,不是城市里的单人桌椅。
李世民无师自通,顿时明白这是不要越线的意思,倒也不觉得冒犯。对方是女生,他跟人坐一块本来就有点别扭,巴不得少点接触。
学业上没什么难的,他真正花了点时间学的倒是别人早就熟悉到骨子里的事。从排队到原地踏步,从做操到食堂吃饭,样样都新鲜。
开学一周后,班主任黄老师拿了张表给体育课代表,都没正式动员,就说了一声:“月底运动会,大家报下名,都报满了。”
实在是都已经六年级了,年年搞,同学们都很熟悉,每年报名的人差不多也固定了,就是几个老大难项目需要课代表动员然后老师动员,实在没人上的就让闲人轮流上。
不过今年课代表齐鹏想起来了,来了个新同学!
而且这周的体育课,新同学李市好像也挺行的,热身跑步跑下来都不带喘的,他赶紧拿着报名表找李世民:“李市,你体育行的吧?报三项报满吧!”
新同学很好说话的说:“好啊好啊,我报什么?”然后凑过来看。
齐鹏一喜,热情地大力推荐:“800米没人报,你报吧。”
李世民一口答应下来,齐鹏顿时松了口气。这个老大难解决了,其他的就随便啦,笑嘻嘻地问:“你还擅长什么,给你报上。”
小学嘛,一般体育好的人都是多面手,跑得快扔得远跳得高的都是同一批人。
李世民也不晓得客气,马上说:“我下盘稳,胳膊有力气,你看我还能报什么?”
这话说得怪怪的,但齐鹏只要有人报名就好,一听这描述马上指着铅球说:“那你扔铅球,我们班铅球每次都抢不到前六名。”
不是他们班不行,是别的班更强,挺郁闷的,前六名才有积分,他们体育其实也不算差,好几项都能争到名次呢,也有前三名甚至第一名。但别的班更强,像铅球这项每年报名归报名,就是拿不到分。这种挤不到前六名的项目一多,他们班成绩就落到中游了。
几年了,齐鹏也习惯了,重在参与嘛。反正都抢不到名次,就让报长跑的功臣上也行。
“行那就铅球,再报个跳远?”
“跳远我们班一直是我上,我都第一呢,你换一个。”
“跳高?”
“好的。”跳高也是弱项,每年凑数报跳高的都把杆子碰掉下来,也拿不到积分。
报名很爽快,课后练习的时候小齐同学傻眼了,小李同学是什么也不会啊!
除了长跑没问题,学了一下听发令起跑就成了,起跑动作不正确没什么。反正跑挺快的,跑下来也不吐,齐鹏没计时,但觉得应该能争前三。他看每年第一名的同学那步子迈起来跟李市差不多。
其他的李世民连动作都没弄明白,瞎跳瞎扔,纯靠身体。齐鹏只好找体育连老师求助:“老师,你教一下李市吧。”
快到运动会了,体育老师经常帮学生训练,多一个人也没什么,当即在自习课把李世民叫出来,一看也傻眼了,这是压根没学过,扔铅球拿起来就扔——但这小子身体素质真不错,这么随便瞎扔自然而然就用上了腰力腿力,嗖一下扔到了优秀线。
连老师见猎心喜,心想这要姿势对了说不定能破市里的纪录,立刻着手纠正李世民的姿势。
李世民掂了掂铅球,按他所教摆好姿势,感受了一下腿蹬地将力传至腰再传至臂的过程,暗想这姿势果然有道理,就像他开始学射术的时候,自己瞎摆弄,跟父亲手把手教他如何张弓时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更省力,效果更好。
嗖!
连老师眼睛直了。
他不用量就知道这距离实在是超标了,高兴地随便逮了个在外面上活动课的小学生:“去我办公室喊王老师来量一下距离!”
他没带尺,叫小孩去拿未必找得到,不如直接叫同事带下来。
这一量,果然直接超出了小学六年级的优秀标准,到了近12米。
这已经超出市里小□□动会的纪录了,连老师摩拳擦掌,就等着运动会正式比赛来一下,然后往上报呢。他亲切地问李世民:“你要不要以后放学都来练习一下?你这个成绩当运动员不一定行,但是以后运动健将标准可以的,高考还能加分。”
李世民摇了摇头。他课后有自己的安排,虽说在这里的时间不会影响他回去后的身体状态,但他还是打算保持武艺方面的练习。要看的书也多,练这个没啥意义。他扔得远不是应该的么,正常小学生是什么日常训练,他是什么日常训练,他都能开弓射鹿了,双臂是什么样的力量他自己没数么,一点也不为此骄傲呢!
至于高考,他自己思考过,也求教过那两位,都觉得上学是有必要的,但大学对他来说不是必须。因为到那时候,他也差不多掌权了,可以把书籍带回去安排别人去学。
大学里所学习的专门化的知识,对一个皇帝来说并非必要。如果容易也不是不能学一学,但高考要花费太多心力在上面,耽误了别的学习,那就有点浪费时间了。他唯一的犹豫就是有学医的念头,不过现在还早,他尽可以慢慢考虑。
他主意拿得正,怎么说都不动摇,只同意在运动会前训练一段时间,连老师只能遗憾作罢。
跳高就没这么惊喜了,但李世民确实身体素质好加上天生运动协调能力强,学会动作之后轻松跳到优秀成绩,在小学也足以称霸了。
因为他跑步快,最后不止八百米,4*400米接力赛也让他上了。
新学期的第一个月总是特别迅速,课后抽时间练习方阵和入场式,对李世民来说是个新鲜体验,他每天都在微信群里跟嬴政和刘彻分享自己的感受。
不过他俩理会得少,他们也忙呢。
忙什么?自是忙着卖货,以及买车。
刘彻对宝马良驹的喜爱此刻已经转移到对豪车的喜爱上了。奈何兜里钱不够,千万级的豪车是不用想了,把可以动用的资产和准备买的东西算了算,刘彻泄气地在二三十万的档次上开始挑车。这还是因为有钱人多,帝王绿的吊坠卖出去一个,镯子卖出去一个,羊脂玉的摆件卖出去一个。
这样的代步车他买下了都懒得在朋友圈发图,提都没提,李世民还不晓得他已经考完驾照也买好车了。
嬴政没他这么热衷,不过同样觉得掉价,对这事没有炫耀的心思,纯粹为了出行方便而买。好在租的复式有双车位,两人同时买车也停得下。
李世民参加运动会,一会发个同学比赛的图,一会发个同学给他拍的图过来,偶尔还发表一下感想:“这种运动会真不错,我觉得你们也可以办。大型的办不了,学生之间比赛很有意思。”
他到底年纪不足,只觉得好,一时还说不出好处。
嬴政和刘彻却能联想到自己的国家。
秦汉其实都有军功制,可算是古典军事帝国了,军功封侯的制度几乎是贯穿了两个帝国的始终。
所以他们很快意识到,这样的比赛促使人们锻炼体魄其实不靠谱,在他们那时代不会有人专门为了比赛去锻炼。这是吃饱喝足有闲暇的人家才会有的闲心。
但是在贵族和良家的幼童与少年中组织这样的比赛,确实对尚武精神是一种鼓励,比这个时代当作玩乐的竞赛更加有效。结合平时的队列训练和纪律训练,等他们长成了,训练成合格的士卒会比较容易,也更容易成为集体的一部分。
只是,不太好学啊……这是一整个体系中的一部分。
看来回去之后,要尝试的事又多了一项。
李世民又发了张自己领奖的照片,刘彻冷不丁问他:“现在村里电脑能接网了吗?”
“还没。”
村里有信号,手机能上网,但是老房子都没有网络接口,要跑去刘敏的办公室才能联网。刘彻问这个不是别的,而是为明天的直播。
“你明天怎么看阅兵?”
“我到学校看。”李世民发了个笑脸表情,不知怎地让刘彻看出几分得意洋洋出来,“家里也能看,我买电视了,央视还是能收到的。不过还有山里的同学家里没电视,校长说想看可以来学校看。我觉得人多热闹,所以也准备来学校。”
也是,这样的事情,刘彻觉得公立学校这种国家体制内的教育机构,本来就应该组织统一观看。反正如果是他,他是会下旨要求这样做的。
今年这个后世的国家按惯例要阅兵,刘彻怕睡过了错过直播,特意弄了个闹铃。
其实嬴政肯定起得来,嬴政天天早睡早起,作息特别健康,搁这疗养来了,而且这位肯定比他更想看。只是刘彻不确定嬴政会不会愿意叫他,也不想开这个口,还是自己弄闹铃保险。
一口气调了五个时间,隔十分钟响一次,他才算放心。不过这小玩意都能顶个奴婢用了,就算没手机,简单的机械造物闹钟也可以,有了闹钟,都不用专安排个人叫起。刘彻总是不时的被这些小玩意引发感慨,顺手又多定了个时间才放下手机睡觉。
当然,想是这么想,回到大汉之后他是不要这样突然被闹醒的。有轻言软语的奴婢不用用闹铃,他又不是铁憨憨。
第二天,果然嬴政一早就坐到了沙发上,电视也开了。刘彻时间算得很准,打着呵欠吃过饭坐下来的时候,直播差不多也开始了。
随着一声令下,两人眼睛都不由亮了起来,刘彻的困意也不翼而飞,紧盯着屏幕发出了赞叹:“朕的羽林军也要如此训练!”
那军阵是足以让每一个君主羡慕乃至追求的极至军容,从不同角度看过去,横平竖直有如一条条直线!举手投足敬礼致意宛如一人。
二人都曾观军,都是强盛帝国的强势君王,拥有在当时放眼世界都可说是顶极的强大军队。
然而扪心自问,他们的军队能不能做到这样?不,不必如此,可以降低一些要求。他们清楚,这在国家庆典上展示的也是精选出来的士卒,经过一段时间集训方能如此。但就他们这些日子的认知,这支军队平时的训练也已经能有类似的成果了,最多是拍出来不会整齐成这个样子。
他们的军队精选出人马训练倒不是不可以,但是全军全年如一日如此训练,是不可能的。
作为一个古典军事帝国的皇帝,刘彻不由怅然叹息,完全是出于本能的嫉妒了一下。
嬴政其实也差点叹出口气,好在听见刘彻的声音他忍住了,提醒自己不要学刘彻。
至于后面的武器,他们倒是不太放在心上。嗯……怎么说呢,差距太大反而淡定了,反正造不出来,能弄个炮就不错了,想什么东风快递呢,那是我们该想的事吗?
结束之后,后面的游行庆典他们就没心思看了,各自去书房开电脑搜索。
嬴政找了找军队训练的常规,搜到些关于内务方面的要求,还有一些纪录片和新闻采访的视频。看着豆腐块被褥和摆成线的牙刷等物,只觉得强迫症都得到满足了,左看右看,又拉回去重看,十分欣赏。
以他和刘彻的见识,自然不会像有些人那样,对一应要求都以为是刻板无用。相反,嬴政虽然没带过兵,但身为秦王,他知道这样的训练其实很有用,让人从一个平民一步步蜕变成军人,哪怕从没上过战场,这样的新兵也已经和军队融为了一体,上了战场之后也会很快适应。
他们也看得出来,这样极致的纪律性,其实是军队战斗力的外显。一支不能战的军队,根本不可能保持这样的军容;反过来说,长期保持这样的纪律,对身在其中的军人也是一种在精神上无形的激励。
这就是让人融入集体的一种方式,也是让人适应军中纪律的一个途径。他也许不能全学,但是可以在秦军中引入类似的方式。
他开了企鹅群,不时看一眼,很多群也在讨论刚才的阅兵,他看见有人提到某一年的阅兵,说是最经典的,便顺手搜了一下。
刘彻也差不多看到了同样的推荐,同样去搜了。
本朝承平数十年,而那一年的军队,是真正打过仗的。
对他们尤其是嬴政而言,一点开那个视频,扑面而来的就是他非常熟悉的一种东西。
杀气。
从步伐,从眼神,从举枪下压的动作,从每一举手投足中散发出来的不加掩饰也不需掩饰的杀气。这是一支刚从战场上撤下不久的军队,这是一支刚刚获得过战功的军队!
武器比现在差一点,但是精气神不差,嬴政眯了眯眼,突然也很想弄一次阅兵。
就在灭了韩国之后吧,让韩王在身边观礼。也不必特意学这时代军队的规矩,他们秦军条件达不到,强行学可能学废了。
微信群响了,李世民那个小话痨这半天没吭声,肯定也是看入迷了,估计也去搜了更多的内容看,这会儿才结束。
嬴政看他发的话,却是个不相干的感慨。
“幸好没让我们陛下看见,不然完蛋了,非花钱大折腾一场不可。”
这是对杨广有多大怨念,嬴政都觉得有点好笑了。
刘彻更直接,一串哈哈哈哈哈就发出去了。
李世民不跟他哈哈哈,特认真的贴史料。嬴政虽然看过,但再看一次还是觉得发自内心的震撼。
为什么会有人在蛮夷来朝的时候满街用丝绸缠树,还让人免费吃喝啊?
这是把蛮夷当傻子吗?这真不会被蛮夷当傻子?
这样的人确实会因为看了一场阅兵,就大动干戈,不管合不合适都要把军队抽出来练成这个样子,然后展示给人看吧。
纵然嬴政还是觉得自己生的那个更让他摸不着头脑,奇葩到难以捉摸,这个多少还是能明白其思路的。但不妨碍他同样觉得杨广也是个奇葩。
李世民那边比两位君主可单纯多了,他首先是想幸好没被陛下看到,然后就畅想自己要是能训练出一支这样的军队就无敌啦啦啦~~~~~~
不过也就想想,很快就清醒了。他可没那么多钱去养兵。
不给人在饮食和待遇上给足了保证,凭什么在要求上阵勇猛不畏死之外,还在日常生活中给出这么多条条框框来。
他要随便这么搞,士兵搞不好要跑路。不是,肯定要跑路。
所以……所以还是先把粮食产量搞上去吧,不然什么都是空谈。钱粮都拿去养兵了,别处不要用啦?还是开源最重要啊。
小小年纪的李世民为自己不能实现的梦想悲伤了一会,又高兴地在微信群里发消息:“我上初中的时候会有军训哦!高中也有。要是我想去上大学,大学也有,说不定还能摸qiang!”
嬴政没回他,刘彻回了一串省略号。李世民知道他们一定是羡慕他,哼哼,哈哈哈哈!
他想的只能说对一半吧。刘彻对在阵列中被人训练当然没什么兴趣,也就李世民这种还没当过皇帝,自家是武勋世家的人才会热衷去亲自实践,还以为别人也想呢。
但是他羡慕能有摸qiang的机会!
这一说他动心思了,自己搜索了一会,敲嬴政的房门。
嬴政应声回首,就看见刘彻探了个脑袋进来满眼放光地说:“我们这边开店的事稳定下来之后,办手续出国玩一趟?”
嬴政还没明白他怎么突然想起来要出国,想想最近的讨论,虽然说到有空要去国外,到他们那个时代没机会去的地方见识见识,尤其是去华夏周边可能要占领的地方去了解一二,但……但也没这么急的吧。
而且这兴奋的样子显然不像是因为之前讨论的原因。
刘彻已经推门进来了,击掌道:“李世民那小子提醒我了,国内玩不了qiang,我们可以去国外啊!你不想试试?”
沉默,嬴政不想承认他跟刘彻一样,但他可耻的心动了。
他也想去试试开qiang。要是有什么地方能试用一下炮就更好了。
“好。”他说。
第44章 给自己上坟是一种什么感受
暑假过去, 十一长假过去,各大景点的游客就没那么多了。
天气也凉快下来,嬴政这才有了上街走走的兴致。不夜城人好像就没少过, 不过他对那里兴趣也不大, 更愿意在市中心的商场看看, 或者随意上一辆公交, 听到有兴趣的站点名就下来,逛到晚上才回去。
这也是个慢慢习惯的过程。跟刘彻一样, 嬴政在这里其实有点晕人, 一开始还有点晕高楼。
这里的人又不像他作为秦王时那样, 哪怕有上万人聚集, 王驾所在仍然是空旷的。这儿没有人让着他,他在人群中行走,暑假那时候真的有种窒息感。
抬头看高楼, 高楼也仿佛要朝他压下来一样, 看两眼就会有种眩晕感。
确实是生理性的不适了。
现在虽然还是人多, 但没有那样人挤着人, 就好得多, 时间一长也就习惯不少了。
他在努力适应这个时代,所以会穿行于街巷与商场之中,甚至去买一些小店的货物,与坐在店门前的老人聊上几句。
所以嬴政可以发誓, 一开始他确实没有想去自己的陵墓, 除了不愿意看自己的陵墓——哪怕是外围,被人开挖后随便谁都去参观, 更重要的是他觉得晦气啊!
谁没事跑自己的坟上去游玩的。
不对,就他那时候的观念来说, 谁没事去看坟啊!祭祀之外,不是自己的也不会去的。就算是探访故友,也是带祭品过去拜祭,哪有像这样过去赏玩的。
所以他也没起过念头看茂陵。
晦气晦气晦气。
他只是随意走到火车站那边的站点时,看见了一群显然也是错开高峰期来旅游的老年夫妻,在吵吵嚷嚷兴奋地说要去看兵马俑。
有个颇有知识分子气质的老人便开始说起秦国的种种,尤其是他嬴政的种种……他想不想听的,都一个劲往耳朵里飘。
都来这么久了,嬴政对此心境平和,只是不由地顺着他们的话,想到了自己的王陵,将来的皇陵。那个事死如事生,他的安眠之所,准备在地下生活的宫殿。尽管他这个年纪,王陵只能说才开始营建,但他当然是非常重视的。
所以明明早就知道这么一处所在,他还是一时触动,恍惚了起来,生起了今夕何夕,身在何处的茫然。
他在这里,那座大墓里,它有人吗?
不知不觉间,本来根本不想去皇陵的嬴政,就跟在旅行团后面上了一辆大巴。可能是他过于自然的态度,也可能这辆大巴招的是散客,包括嬴政跟上的这几对老年夫妻也是自己组团来的,没有人带队,所以都当他是别人一群的,没人来问他。
直到车开起来收钱的时候,从司机到乘客才知道,上来了一个真正的“散客”,真就一个人。
这可引人注目了,老人看他长这么高问他哪的人,问着问着问到结婚没有,有对象没;年青的倒是不爱搭话,多数在自己刷手机或者闭眼听音乐。但也有性子外向的聊天聊着聊着就带上他。
嬴政有心不理会,又想听听普通人平常聊的话题,还是勉为其难地应了几声。
就这样,一路也不算无聊的到地方了。
到了之后下来,一行人去处不一,嬴政就跟在那几对老夫妻后面,他们是要去兵马俑的。嬴政那时候还没完成这兵马俑呢,压下那股子嫌晦气的忌讳后,他也有点好奇。
不就是外围的陪葬坑么,怎么后世人看过那么多大场面,飞船都上天了,还对他那么点陪葬的俑人这样感兴趣。
他在图书馆看过图片,也没觉得怎样,颜色还没了,灰突突的看着心烦。
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办法,让色料能够长久固着,永不脱落。
要是他们愿意的话,他可以用所有的兵马俑,还有他准备带入地下的所有珍宝,换这里成体系的工业,换火箭和飞船。
哪怕只换蒸汽时代的工业体系也可以。他的偌大帝国,不用电话与高铁,只要达到有火车和电报的程度,就能更快的融为一体,更好的进行统治。
这样想着,他跟着那群老人上了一辆车,没座位了,站到了地方下车,又买票进去。
这一进去,秦始皇大受震撼!
这是寡人陵墓外围的兵马俑陪葬?????
他们就是这么给寡人糊弄事的?????
还不是皇帝的秦王政杀心大起,几乎立时想回去杀几个少府官吏祭一祭他的王陵。
因为过于震惊和愤怒,嬴政没注意他前面那群老人在吵嚷些什么,只是咬着牙沉默,思考到底是哪一任少府监胆大妄为,敢于在这件事上弄鬼,还瞒过了上上下下那许多人。
是章邯吗?应该不是,他是很晚才升到那个职位,那时候外围的陪葬应该已经弄好了。他回去一定要查清楚,要派人不时去查看,要……
“你也来了!”
正当嬴政满脑子酷刑伺候某个不知名人士的时候,刘彻的声音将他惊醒了。
一转头,刘彻那张难得有点不好意思,但又明显在忍笑的脸就在旁边,嬴政更恼火了。
有种偷偷来自己陵墓查看被刘彻逮到的微妙不爽,又有这陪葬品实在太掉价让人丢脸的恼怒。
没等他说什么,刘彻先说了:“没想到你也被骗了。不过也难怪,这里的地名跟我们那时候也不是都能对上,谁知道不但司机会骗人,连公交站都能弄个假的啊!”
“嗯?”
嬴政的怒火还没爆发,敏锐地听到了“被骗”二字,暂时压了下去,未动声色,假装自己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与刘彻一起向外走去。
刘彻向后看了眼,那边的老年自助团吵嚷了一阵,没出来,又往里面去了。他笑道:“他们大概是花了门票钱,来都来了,不想就这么出去吧。我可是不耐烦看这假货。这里可真是,没人管吗,居然弄个假兵马俑骗人来看!”
原来如此,嬴政不觉松了口气,心情也轻松起来,竟然都没对这假货起太多不满,大概是刚才太生气了,一松懈下来竟生出几分懒怠的情绪。
他一路无语,只听刘彻犹自嘀嘀咕咕地抱怨。原来刘彻今天说是出去买点秋装,实际上他有点坐不住了,想去茂陵看看。
跟嬴政一样,从完全不想去,到“还是想看看”,他也经过了一番心理建设。但出了门,刘彻还是犹豫了起来,决定先去看兵马俑,换个时间再去茂陵。
没做攻略的结果就是这个样子了,秦皇汉武,胜利会师于西安著名景点,山寨兵马俑所在地——八大奇迹馆。
这倒是免除了两人直接在真兵马俑会面的尴尬,毕竟都说不来,这会儿自己过来,明明正大光明的事,干出了偷偷摸摸的即视感,没这事打岔还真是会尴尬的。
现在可顾不上尴尬,两人亡羊补牢,站路边就用手机查起了攻略,找到了正确路线,这才重新出发,来到了真正的秦始皇陵兵马俑。
过了旅游旺季,这里人依然不少,但总算不是暑假那样挤得能让人中暑的程度了。天气也凉爽起来,里面为了保护兵马俑不开空调,在夏天确实让人望而却步。
现在这个样子,嬴政才算暗中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就说,他的陵寢陪葬怎么会敷衍成那样。如果那个样子还成功地埋入地下没被发现,大秦之亡那也不用找别的原因了。
连关中都吏治松弛到这个地步,连他的王陵都监管不力,他还有什么威严可言,大秦的统治还有什么约束可言。
刘彻没怎么听导游的讲解,仔细地看着坑中仿佛秦军化身的俑人,嬴政不用问都知道他想什么,全写脸上了。
“想要!我也得有!”
嬴政矜持地轻轻咳了一声,都没将刘彻唤回神,他也没再管刘彻,同样出神地看向那些栩栩如生的俑人。
熟悉的发髻,熟悉的甲衣,除了颜色褪去,眼前就是他熟悉的秦国军队。这些俑人是写实的,照着真人的模样所塑,他确是想让他的大军在地下继续拱卫他,乃至开疆拓土,再造帝国。
现在,他还没有入土,却已经见到它们在地下沉寂两千多年,重新出土,以陶土的本色重现人间,肃立成行,沉默地面对着它们的君王。
嬴政不是没有侥幸,他想过有玉玺这样的奇迹,虽说后世人相信科学,两千多年来不曾有过长生不死的人,星宿中也没有神仙居住来往,但也许仙人只是生活在他们不可见之地。只那些方士是不用信了,他可以另外想办法求仙。
但今天立在他的陪葬坑旁,他不得不带着三分绝望地承认,就算有仙人,那也不是他所能求访而得的。
海外的仙山,后人已经一一造访。
上穷碧落下黄泉,后人也已经做到了,将足迹踏上了高高在上的月宫,仙人却仍在虚无飘渺间,他还能有什么办法访得仙人呢?
死后的世界,大概真是虚空,什么也没有吧。
他带到地下,想要护卫自己的大军,就这样重新出现在人间,褪尽华彩,无知无觉,甚至需要后人修复。而那大墓中的枯骨,也没有与他这个活着的本尊有一丝一毫的感应联系。
这让人每每想起,心中便陡然生起一阵怅然,空落落不知往何处寄托。
没有想到,他留在世间让人记住的,除了功业之外,竟然是这些。
是兵马俑和陪葬车马留下的文明印记,是俑人身上已经失传的紫色颜料,是工匠偶然间留下的一个指印。后人从前者那里追寻与复原历史,在后者那儿抒发情怀。最终不管有意还是无意,他的名号竟然因为这些,被一再的提起。
刘彻全程是“想要”的表情,嬴政全程是板着脸。不过当他们出来后,刘彻那股子狂热也消散了,同样显得怅然若失起来,但他没说什么,反而向嬴政笑道:“今天我可是陪你上坟来了,明天你跟我去茂陵看看?”
什么陪上坟,难听极了。
而且他们是正好碰上,根本不是相陪。
嬴政此时心情不好,懒得跟刘彻掰扯,又觉得这晦气自己是沾过了,去看看刘彻的墓也好。
用刘彻的晦气冲一冲。
不过茂陵没什么好看的,毕竟被盗麻了。去的人主要看的也是霍去病墓,嬴政在进门的鱼池那里逗留了一会喂鱼,看锦鲤挤挤挨挨争食,被刘彻催了好几回才走。
这不是他迷信,兵马俑毕竟还只是陪葬,还是外围陪葬坑,他就当去检查一下少府的工作了。这里进去可是真的给霍去病上坟。这年头的人都认为锦鲤会带来好运,他喂一会鱼,稍停留一会,也是图个吉利。
刘彻是没什么,他是君,霍去病是臣,不用在乎。而自己是秦王,霍去病是汉将,活着时他无所谓,死了的不一样。
在这里刘彻的感情就跟在兵马俑时不一样了,他这个人有点矛盾,既有雄主之冷酷,时不时地又有点文青病。这会儿眼角都湿了,想到霍去病搁他那才是跟李世民一个年纪的小孩儿,扎着总角,跟卫青学得一本正经的,却又因为记事以来就生活在富贵乡,有着与卫青不同的矜贵。
多少还有点贵二代的骄气在身上。
一转眼,他就站在这孩子的墓前了。
要是活到七老八十病亡,他这会儿心里也好受点,顶多感慨一句沧海桑田。偏生霍去病二十三岁就没了,怎不叫人心生恻然,痛惜人生无常呢。
不觉中,他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嬴政却道:“活得久,怕是赶上你与卫太子的嫌隙,到时你是喜他还是厌他,你自己能知道么?”
这秦始皇是真的讨厌,非得提这事,扫不扫兴啊。真要那样他肯定要有所处置的,提着不是伤感情么。
刘彻板着脸,又看了眼不知道谁放在碑前的白花,不理会嬴政了,一马当先上了揽胜亭——不管怎么说,给他立了大功,给了他变法改革底气的将军,总归跟别人不一样。处置归处置,只要冠军侯有与卫青一样的处世之道,他也不会像对别人那样。
揽胜亭这里可以看到卫青墓,看到他的茂陵和李夫人墓。刘彻也没想到,一辈子下来,最后陪葬在他身边的居然是他现在还不认识的这个李夫人。
茂陵博物馆也因为被盗麻了,里面展品不多,嬴政也不太看得上眼。说起来他秦国先是被中原诸国也视为近蛮夷之国,确实文华不盛,后来变法又尚朴质,艺术方面比起中原有点拉。
要不他带过来的羊脂玉怎么不让自己工匠动手,要给刘彻呢。
后来应该是尽收六国精华,又用了秦律严格要求,他的皇陵里才会出现外围陪葬都成为后人眼中瑰宝的情况吧,他现在自认许多工艺应该是比不上刘彻那时候的。
但他看茂陵陪葬坑幸存的文物,还不如他大秦呢。
刘彻看他表情就知道他想什么,怒道:“好东西都让盗光了,知道吧?”
剩下来这些玩意他都不想看,属于简牍呈上来他一眼扫过都不会留心的东西。他真正上心的陪葬品没有了,都没有了。
小规模的盗就不说了,第一次大规模被发掘,还是造反的赤眉军干的,盗去不是享受就是当军费了。
真是一想起来就生无可恋。
刘彻脸红脖子粗,口中喃喃也不知道骂了些什么,出了博物馆随便在路边一坐,生气。
嬴政负手在周围散步走了一圈回来,才见他脸色恢复了正常,不过还是坐着没起来。看到嬴政回来了,刘彻抬头,两眼略显无神,问嬴政:“你回去之后,还修不修陵了?”
“修。”嬴政说,“地宫缩减一些规模,外围不打算变动。”
他的王陵两千多年没怎么被盗,留下的东西对后人来说亦是个奇观,他从开始的厌恶,到现在已经接受了——不接受也没办法,都挖出来了,他都去参观过了,还能叫人填回去不成?
还不能怎么怪这里的后人。兵马俑挖出来是个意外,如果这些后人不官方去挖掘,像这样保护起来,嬴政简直不敢想。
若是在之前某个乱世中被发现,他这些陪葬恐怕碎的碎,卖的卖,早散乱到不成模样了。也不会有更内层的陪葬车马被修复如新的结果。
从这个意义上来讲,他还是蛮庆幸的。
而他也终究明白了,他这方面还是幸运的。但再幸运,当年的巍峨皇陵,最后依然埋没无踪,会被农夫无意间刨出来,从而带出更多深埋地下的秘密。
营建地宫的愿望没那么强烈了,是因为知晓死后虚枉,那顿失动力。仍然要修,是因为从礼制来讲,他为王,将来为帝,总不能太寒酸。那些防盗的措施也要搞,事实证明确实很有效。
就算他死后享受不到,他也不能接受像汉文帝那么寒酸的陪葬。
那不是用不用得到的问题,那是面子的问题。就算后人都夸汉文帝此举,他也不行,坚决不行。
嬴政瞥了眼汉文帝的孙子,这大孙子都没学他祖父呢。
刘彻叹了口气,屈起一根手指,“不说别的,黄肠题凑先不要了。”
他咬牙切齿,“朕不用黄肠题凑,谁还敢逾越。凡是用了的,统统削爵!”
嬴政淡定地点了点头。
“不错,关中人口繁盛,又会渐渐少雨。若是不管,将来水土流失已经是能看到的结果。”
他们现在看到的倒是还好,已经是雨水又开始多起来,且这一朝多年来植树造林的成果了。但他们也看历史的,知道树被砍秃了,水土流失的后果。
刘彻想起一事,问道:“你在关中推行蜂窝煤了么?虽说有空气污染,不过在我们那时问题不算大,如此也能令人少伐木烧炭用了。”
嬴政当然推行了,而且以秦国的律法而言,一旦推行,至少在关中就是不打折扣的。空气污染这事不算什么,因为用煤炭的主要也是城里人。
农人本来就不怎么伐木烧炭用,他们有稻草有秸杆,有附近山林的枯枝,也有地头上不值钱的杂木专门当作烧柴树。
他们不用木炭,用木炭的都是城里的讲究人。
其实就是砍树,在他们那时因为人口还少,也不是大问题。但看到后世那光秃的场景,不由得他们不重视。
刘彻还记得看霍去病墓早年的照片,哪有现有周围的郁郁葱葱,简直是一片荒凉,不要说树了,连根草都没有。他当时在论坛问这是怎么回事,就有人跟他说,以前人用柴,树都砍光了。
然后还引起别人的回复,说南方还好,像这种地方以前砍柴是个挺累的活,因为附近好砍的树都砍光了,要走很远才能找到砍柴的地方。简直把刘彻看惊悚了,就是那时候他开始想,把黄肠题凑给抹了,不要了吧。享受不到的东西,纯粹图个面子,哪怕用黄金去做棺椁呢,也比毁了后世子孙的生存之地好。
唔,还真不能用黄金,让人知道更要挖他的墓了。
这会儿他已经缓过心情来了。被盗麻了的皇帝就是不一样,他已经打算跟祖父文帝一样薄葬了。他的墓营建得太好,曾孙辈就引到胆大包天的人来盗,后世更是成了反贼的提款机。
MMD,想想就不爽。
他大父的霸陵就不一样了,天下人都知道没啥好盗的,没人打主意。汉亡之后甚至连位置都不确定了,后人长期把一个错误地址当所霸陵所在,近代才确定位置进行了考古发掘。
虽然也是开了,毕竟跟盗墓不同,没有破坏。
下了这个决心,刘彻又重新意气风发起来,起身掸掸灰,笑道:“我想通了,真躺进去也享受不到,薄葬就薄葬吧,到时候就说我不能超过大父和父亲的规模。哼,我这么一说,后世子孙也不好意思超过我的了。”
反正不能比他的华丽,不然他不平衡。
这样一说他面子也有了,不丢人。后世提起不得说他一句孝顺?
两人离开,嬴政执意在门口又喂了会鱼才走。图吉利的事,不能算迷信。
刘彻无奈,抱着手在旁边等,说道:“薄葬的话,瓦器俑人总还是要用上的。我看你那个兵马俑好,我也要弄,就让他们照着羽林军的模样做。”那个不怕盗,因为挖出来也卖不出价。
嬴政想了想汉墓里那些俑人的模样,有点怀疑。
“你们做得出来?”
不是他看不起,瞧瞧汉墓里那些又小又不生动的俑人吧,秦末楚汉的战争大概真是死了太多人了,手艺都退步了。
刘彻弹了下舌,想到霸陵里那些陶俑,有点底气不足地嘟囔:“那是早年,我那时候已经不一样了。你看着吧,等我的兵马俑烧好了,拍视频给你瞧瞧。我要等解决匈奴之后再做这件事,让你看看我的大军。”
嬴政不在意,嬴政很宽容,刘彻再弄出个兵马俑又怎样,还不是学他,再怎么也是第二了。
给自家的工匠辩护了一回之后,刘彻没再说什么,上了汽车闭目假寐,心里却一直在盘算。
薄葬归薄葬,但也要有帝王的体面。他也不指望陵墓能长存了,只希望最后是被考古打开,而不是被盗墓的给掘了。
最理想的状况,可能是在他手上就完成了第一次工业革命,大汉达成了某种平衡继续发展,某个子孙能够实现君主立宪而不是被新兴的阶层推翻。
这样,刘氏的天下能存续得更久,他的陵墓也能长长久久。社会提前发展到某个阶段后,就算刘氏失了天下,他的墓也会像后世那样被保护起来,只做个博物馆,而不是无人照管、荒废、被盗。
如果是这个最好的结果,他也得给后世留下点什么吧,总不能叫人开了墓,失望地说这万古一帝啥也没留,也不用建博物馆了,撤吧。
丢不起这个脸!
能体现他这一朝艺术品味的工艺品还是得放。
书籍要放,前朝传下的经传史籍要放。虽说有了印刷术,但有些孤本还是会失传,留给后人也算是一笔财富了。
他的丰功伟绩要记录,不止是对匈奴。以后凡是有了新技术新设备,都得放个实物作陪葬。若是实物太大,就等比例缩小放个模型。
要让后人知道,朕做了多少事,朕留下了什么伟业。若是后人敢于吞没朕的功业,哼,还有墓葬为朕正名!
刘彻睁开眼,瞄了一下坐在侧前方的嬴政,心想就算是薄葬,朕别出心裁,也不会比你差了。
第45章 李世民的杨广PTSD
李世民的小学生活很快活。学业上没有压力, 他已经学过一遍了,现在还给自己加点量做点难题呢。
村小虽然是希望小学,但作为公立学校, 别的学校有的活动它都有。运动会结束之后, 李世民意犹未尽, 好朋友张金就告诉他:“你有什么特长没有?过两月元旦有文艺汇演, 我们班没人会弹琴跳舞,每年都是大合唱。”
生于大隋, 身为贵族, 家里有着音乐传统的李世民顿时兴奋起来:“我会啊!我会弹琵琶, 我还会吹笛子!”
积极的小学生张金立刻拉着好朋友去找班主任报告了, 黄老师也很惊喜,让他带乐器来试试。李世民:“呃……”
他乐器还没买呢。
幸好黄老师也理解他是“从山里出来的”,山路不好走, 以前在家学的乐器估计没带出来, 让他在元旦报节目之前能买到的话就带来看看, 不买也不要紧, 反正他们班有传统项目:大合唱。
搞五年了, 驾轻就熟,除了小学生每年长个子的速度不一,站位需要微调一下之外,别的都不用黄老师忙乎, 班长和文艺委员从选歌到排练就能给包办了。
李世民是个急性子, 回家就上网买乐器去了,这才发现这时候的琵琶跟他熟悉的不一样。他那时候琵琶是横抱的, 这时候是竖抱的。再搜,发现也有类似他熟悉的琵琶, 不过不是主流。
这就不急着买了,他先把区别弄明白了。
原来横抱琵琶时,手臂和手指的活动空间不如竖抱,竖抱的技法更丰富。他这性子,当然要追求更好的,也不在乎自己一直学的是横抱琵琶,直接就两种都买了过来,然后找教程开始自学。
也没忘了开直播,现在李世民已经买了器具,不用再找个人帮他拿手机拍了。
一开播,很快就有人来了,弹幕也来了。
“小弟弟上学还开播啊?”
李世民用刚学的指法拨着琵琶笑嘻嘻:“我都自学过了,我们学校压力不大,现在放学了。”
他弹出了几个音,接着道:“我们班以前元旦表演都是大合唱,今年我来了,我决定学琵琶给我们班争光!”
收获一片有志气的称赞后,有人问:“就学两个多月?”
李世民:“我以前学过,但我学的是家里老人教的横抱琵琶,谱也和现在不一样。”
弹幕就怂恿:“新学的有什么意思,你弹老谱看看。”
李世民不乐意了:“我刚学的,你们听听看嘛,马上再给你们弹旧曲。”横抱琵琶他也买了,试练过旧曲,但是刚学的新技法不炫一下他浑身难受。
新学的技法确实生涩,但是毕竟学过乐器不是一窍不通,磕磕绊绊的也能上手,他弹的是——《秦王破阵乐》!
虽然失传,但是日本保存了一些遗谱,其中就有琵琶谱,国内也有解译。李世民还不是秦王,自然也不知道这个《秦王破阵乐》当年是如何演奏的,但他找曲子练习的时候一看到这首曲子,那还有不学的道理?
学!必须学这个,元旦就表演它了。
秦王!破阵乐!
弹幕嘻嘻哈哈的,只有一两个懂音乐的表示:虽然手法生疏但是味还挺对的。
手法生疏·自信爆棚·李世民拍着胸脯跟大伙保证:“元旦再弹给你们听,肯定没问题!”
这可是他的破阵乐,弹不好他回去就改名叫李柿子,以后破阵乐就叫柿子破阵乐了。
弹完这一曲,李世民才换了琵琶横抱而弹,这回熟练多了,给大伙弹了一首没听过的曲子。好几个懂行的在手机前发出了惊讶的声音,发出弹幕问:“这什么曲子,新作的?竟然没听过。”
关键是,真好听啊。
李世民抱着琵琶对着手机直乐:“这是我祖上传下来的谱子,据说是隋朝宫廷乐曲呢,隋炀帝让宫廷乐师谱的曲哦,他听了都说好。”
不错,就是杨广喜欢音乐,才把本来就喜好乐曲的贵族风尚又带得进一步流行起来,尤其是琵琶。李世民这次弹的确实也是杨广很喜欢,乃至在贵族之间迅速流行开来的乐曲。
李渊就喜爱并擅弹琵琶,在家不是召家伎弹奏,就是自娱自乐。宫中新流行的曲子,他也会很快学过来演奏。家里几个孩子耳濡目染,自然在这方面不差。
跟粉丝们炫完了自己的琵琶技艺,心满意足的李世民,又给梨村卖了一波小土豆,这才退出了直播。不过过了几天,他正准备再上线直播自己练习的时候,看到了一条站内短信,有人联系他。
又怀疑是骗子,又好奇骗子会怎么骗人的李世民,加上了那个联系人的微信。
刘彻就在他们三人的小群里看见了李世民的大叫:“那乐谱还能卖钱啊!”
“什么乐谱卖钱?”刘彻问。
“我们那位陛下的宫廷乐曲,有人联系我我还以为是骗子,人家就联系刘姐了,是音乐学院的教授呢,想买谱子研究。不过我想又不是我作的曲,就送他了。”
李世民也挺高兴的,因为这些曲子都失传了,能借由他重现人间也是件好事。不然杨广陛下砸那么多钱搞这些玩意,钱不是白花了吗?
现在至少还能作为民族文化遗产哩,就跟大运河似的,虽然罪在当代,可总算功在千秋了。
他把记得的谱子都录下来送给人家了,特别是宫廷乐曲,注明是隋宫中流传下来的。
光有谱子还不行,他们那时的谱子记录方式不一样,光看谱,编曲能差到十万八千里去。他又亲自录下自己会弹的曲子给人发过去,这才算完整的传承下来。
他在群里喊这一嗓子倒不是因为卖乐谱激动,而是想起了相关的事情。
“陛下陛下,你们那时候的书下次能给我带一份吗?好多书都失传了。秦末汉初就少了很多,汉至隋又失落了大批,要是能带回去……”
李世民畅想了一下那些掌握了孤本和释经权的山东世家知道他拥有这么多古籍的表情,直接笑倒了。
刘彻却给他泼了一盆冷水。
“你清醒一点,他们才不会承认。你就是找始皇把《尚书》拿回去,他们也得说那是假的,他们手上一直传承的才是真的。”
不过说是这么说,他自己也忍不住好奇大汉所有的那个所谓伏生背出来的到底有几分真,立刻@嬴政:“始皇陛下弄个全本的真《尚书》给我们见识见识?”
那有什么好看的。嬴政默默鄙视了他们一下,在空间里找了找,把带在身边常看的竹简版《商君书》和《韩非子》拿出来拍照,发了上去。
“看这个。”
切。刘彻大大的不屑,他跟纯用法家那套治国不肯套皮的暴秦天子说不到一块去。
不管,他就是要看看真《尚书》,天天为这事叨叨,嬴政烦不胜烦,终于还是答应下次带过来给他们了。
不光是《尚书》,刘彻还拜托他把六国灭了之后,史书也带过来看看。现在就剩个鲁国的,好多史事都湮没了。
那不能怪他,得怪项羽的那把火。嬴政也挺恼怒的,很多书都收藏在宫里,谁知道大秦会只有两世,恐怕没来得及有多少人读就烧没了。
禁书是后来的事,一开始没禁。但是各国史书本来就是官方记录后收藏,不是哪国都有人整理成册传抄出去的。
嬴政很理解为什么失传了,因为他灭六国后肯定也是把各国史书送回咸阳收藏,不会特意叫人传出去,就算没有禁书,这些史书也不会有多少内容流传在外的。
因为这些不是大众意义上的史书,其实都是各国的官方档案,包括嫁娶生子,诸侯祭祀之类的国之大事。不整理出重点成文的话,其实是很无聊的内容,会看得人打瞌睡。
既没有流传在外,那么等咸阳宫中的也被毁之后,自然就没有了。
现在嬴政已经决定了,还是要叫人去整理。大秦朴质无华没有多少传世诗文不要紧,利用他们那时候一直从商周传下来的档案,整理出一部通史来,拿出去也是足以传世的巨著了。
军事胜利他要,文化胜利他也要!
刘彻不知道他对《尚书》的好奇促成了祖龙将要搞的一个文化大工程,他还在忙玉器店的事。
最近他们的店铺算是走上正轨了,刘彻已经物色到人替他主持,自己就快从亲自做生意的麻烦中解脱出来了。不过暂时还没脱手,还得麻烦一阵。
帝王绿的镯子又卖掉了一个,通过这个人介绍,又卖了个吊坠。有钱人还是多。
普通的镯子玉坠本来在那边做得就不多,现在已经剩得不多了。不过他找来的店长已经去开展业务,给他找玉工去了,玉料多的是,很快就能接上。
刘彻还跟群里一个不太熟的人卖掉了一个普通翡翠镯子,说是给母亲买的。因为恰巧也是当地人,刘彻直接约她当面交货。
见面干脆一起吃了个饭,原来对方是公务员,三十岁出头的女性,略加打扮就让刘彻心动了一下。不过臂上一阵刺痛打消了他进一步交往的念头——可恶原来玉玺还有限制,在这个时空他是什么也别想干了。
真是,本来他还想去酒吧之类的地方见识一下,现在也熄了念头。不是别的,到那跟人搭讪聊天最后喝完酒就走,别人还以为他身体有毛病呢,丢不起那人。
怏怏回家时,刘彻开门看见嬴政在客厅的阳台上皱着眉看手机,手机传出的声音在他入门时戛然而止。
他忍不住笑了,换鞋就到阳台,坐到了嬴政的对面躺椅上。
“不就是看了点育儿的专家讲座么。我也看,藏着干什么,又不丢人。”
怎么不丢人,生出胡亥那儿子,嬴政觉得自己讲到这个话题时声音都得低三分。他真的很生气,平生要强,偏偏后嗣不争气。
本来不想跟刘彻多说免得看他嘚瑟的嘴脸,但实在气不过,嬴政淡淡道:“你自是无谓。刘据无论如何,也是敢放手一搏的。”
说到子嗣刘彻就心烦,长叹一声,在躺椅上向后靠去,屈指一一数来。
“两个早夭的就不说了,史书上记下来的也不多,看不出好坏,但我既然没有废太子立他们的想法,估计也聪明不到哪去。剩下的几个,刘旦想当太子,一点忍耐力也没有,太子已经被废了都不知收敛,趁我病了来试探,这不是找死吗?我要想立他早就立了,试探也是白试探,又不是李世民那种有军事政变的能力,还敢提什么宿卫京师,我看书的时候都想抽他。刘胥那个蠢货就知道诅咒,他有脑子吗正事不干,谁上台他诅咒谁?弗陵这个幼子,唉,这个幼子……我想来想去,要是真的聪明,我怎么会拖到临死才立他。”
刘彻痛苦地摇了摇头,为自己后继无人而郁闷。
“朕不知道历史上的刘据是什么样子,朕看史书中多是认为朕年老疑忌,才会令小人得以挑拨,或许是吧,朕不否认。但朕对太子不满,一定有嫌弃他不够聪慧的原因。而弗陵可能也不是朕特别看中的,朕实在挑不出合适的太子,才会在最后立了他。”
嬴政将手机放到一边,皱眉道:“幼童之时,你就看得出聪慧与否了么?”
刘彻有些惊奇地看了看他,不解地道:“陛下十三岁登基,自己就是个聪明人,难道看不出孩子是不是聪明?我父于我七岁时决意废太子,难道是因为宠爱我母亲,不顾国家而非要废长立幼么。还是说你真的相信,我父是怕栗姬做太后,会害了他其他子嗣才如此?”他自信地指了指自己,“当然不是,那自是因为太子刘荣一向平庸,从来不受看重。父亲得了我之后,才觉得将来国家有可以托付的人了。”
战国时,各国还是偏向于立嫡长的。这样做的好处也很明显,能保持政权的稳定。虽然也有夺权的事情,但往往这种事带来的乱局,更让人坚定了立嫡或立长的决心。
嬴政的祖父不是长子,做了多年的安国君,太子长兄意外去世,才成为新的太子。
他的父亲是不受宠的夏姬之子,因吕不韦的谋反,被正夫人华阳夫人收养,有了嫡子的身份,也才名正言顺的成为太子。
嬴政自己不在父亲身边长大,父亲回到秦国之后又有了在身边长大的小儿子成蟜,嬴政多少也是凭着嫡长子的身份占据了大义,因此对这个制度还是认可的。
屁股决定立场,刘彻对此就不屑一顾。当然他也是嫡子上位,因为他的母亲封了皇后嘛。但这种补票的操作做出来,嫡子这种身份在他眼里已经没什么神圣性了,反正他们老刘家废后又不新鲜,想立哪个儿子,临时废后再立后也不晚嘛。
妥妥的还是嫡子上位。
不在乎自然就不受其束缚,他哈了一声,继续笑道:“陛下一直不立扶苏,不立太子,难道真是觉得自己会长生不老吗?我看未必吧,难道不是与朕一样,觉得诸子都不如朕,立谁作太子都不放心吗?”
嬴政有心反驳,但想到现在的几个儿子,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有一点承认刘彻说得对。
怎么说呢,他现在的儿子数量,已经超过刘彻历史上一辈子的儿子数量,可以稍微挑拣一下了。但是挑拣不出来。
笨吗?当然不笨,扶苏已经能背不少篇目了,每次抽查功课也都优秀。其他几个小的也是如此,绝不是让人气恼的笨蛋,基本上不用他操心。
放在这个时代已经是让年轻父母们羡慕的天使宝贝了。
但是嬴政就是不满意,看来看去,这些孩子总是不够灵性,说白了,就是跟同龄的孩子差不多,没有特别出色,落在他眼里便显得平庸了。
至少在他和刘彻这样的人眼里是平庸的。
他沉默了一会,慢慢道:“如寡人之人,千年又有几何?秦国王位传承自有规矩,能掌控朝堂,治理国家,不出差错,至少也是守成之君了。只要不出胡亥一般愚蠢,将权柄操于无能权臣之手,将关中根本之地都丢失的人,那就不算错了。天下又哪有那么多天资聪颖的孩童,又怎么能在幼时就看出来。”
刘彻嘿嘿一笑,坐了起来,“不说远的,你看看近的。你说守成就可以,但要是你小儿子里有个像李世民那小子一样的孩子,你舍得不立他做太子?”
这个实例把嬴政真给问沉默了。
他要是有个儿子像李世民这样聪明外显,他当然愿意早早定下太子的位置,为太子扫除障碍,让太子早早接触国事。
这下他切实理解刘彻的意思了,想想刘彻小时候也是这么灵性的话,汉景帝愿意为了七岁的小儿子废长立幼,也是件可以理解的事了。
他也终于正视自己的内心了。
没错,他虽然强行说服自己,但他其实就是对自己的儿子们不满意,虽然不能说没有爱护,但同时也嫌他们平庸不出色,不配接他的位。明明心里想着守成就好,谁比得上他一统天下的伟业?比不上他才是正常的。
但是实际上一想到儿子只能守成,他就觉得不甘心,就还想再看看,说不定以后还有小的更合适呢。
但从史书上看,估计是一个都没有……没有就算了还有个胡亥。
揉了揉太阳穴,嬴政想,虽然智商好像不太能遗传,但是聪明的父母遗传基因总能在子孙某一代上显现的。他回去之后要给进宫的女子考试,优秀者才选入宫,才能生下大秦的公子。说不定……说不定还来得及给他生个聪明的孩子。
不过现在口头上不能输给刘彻。嬴政站起身,拿走了自己的手机,轻飘飘丢下一句:“但是李渊并没有立李世民为太子。”
一句话把刘彻也给说无语了。
“这不是我嘲笑李世民的么,怎么今天倒拿来反驳我了?”
但还真特么的确实如此,李渊怎么想的,这么合适的太子他不要给我啊!刘彻躺平,按着胸口开始生气了。他想他活得最久,儿子却最少,怎么挑都挑不出个顺眼的。
从感情上来说,如果卫子夫这次怀的是男孩,他还是愿意立这个年近三十才得的长子作太子。卫青与霍去病的功劳,他对这个求之已久的孩子的感情,还有外家功劳带来的天然势力拥护,都是他这个选择的原因。
但如果真的有一个孩子像他自己小时候那样聪慧,他现在就可以说,为了帝国的将来,他也会做出像父亲一样的选择。甚至因为孩子舅舅在军中的影响,他会更小心,存着废太子的心,拖到卫青去世,将卫氏的势力在军中慢慢清除之后,再废长立幼。
旧功他是念的,旧情他也是念的,寄托了几十年心血的亲儿子他当然也是爱的。
但是这些都比不过他的帝国,他的功业,他的皇位。这是他父亲做过的事,如果他有一个合适的小儿子,他也会这么做。
历史上估计是没有值得他这么做的孩子,现在未来不可知,说不定会有呢。
另外,卫子夫的怀孕时间改变了,已经不是历史上那个刘据了,他保底的那个曾孙刘病已八成……不是,肯定也没了。如果这孩子平庸而无法让他满意的话,他已经实在没有保住这个太子之位的理由了。
但愿……但愿这个错开时间生育的全新的卫太子,能聪慧一些,能干一些,让他满意一些吧。
他会提醒自己,不要因为年老而疑忌,不要父子相疑,不要出现历史上巫蛊之乱的悲剧。
刘彻再度叹息,起身上楼去自己的书房,打开他买的育儿书,继续研读了起来。
被作为比较对象的李世民对此全然不知,他元旦前可忙了,除了学校的功课和常规的功课以及练武之外,又多了一项琵琶技艺的练习。好在他不是从头学起,也不在意考级之类的事,就盯着一首曲子练,终于在元旦前练熟了,报了名,作为班级代表上台表演。
黄老师带这个班带了五年,还是第一次表演大合唱以外的项目,也相当上心,把他跟班长叫去商量的时候,说要不他去买一套古装穿上表演?最好班上其他同学再在旁边跳个舞什么的。虽然大家没啥特长,但是只学几个动作陪舞应该还可以,找音乐老师指导一下。
李世民赶紧阻止了老班去买套廉价古装的行动,把自己直播回放给他看,快乐地告诉老师:“我有现成的。老师你看我是不是再表演一个剑舞呢?”
黄老师简直要流泪了,这么全能的学生怎么不早点来他班,早点来他班他也不用年年大合唱了。把李世民那段舞剑仔细看了两遍,他拍板了:“这样,你学过的话,选几个动作出来,我们在班上选十几个同学出来学。正好你弹的是《秦王破阵乐》,用剑舞配最合适了。”
都是村里的孩子,衣服就不要班费出了,他先去租租看,租不到他到网上买,反正穿一天,不用太好。现在产业化了,便宜廉价的汉服还是挺多的。
明年这届学生就毕业了,最后一次文艺汇演,黄老师想让班级有个美好回忆。
他觉得自己已经把节目搞得规模挺大了,但他没想到,李世民搞得更大。
这可是《秦王破阵乐》!李世民觉得,十几个人能有啥气势,当然是全班四十四个同学一起上了。
正好,六(3)班一直中不溜的,学习成绩整体在年级里算中游,运动会成绩个别能争第一,整体也是中游,文艺表演不用说了,都年年大合唱了。
小学生也是要面子的,以前是没这个能力,今年来了个新同学,运动会参加了三个班上的弱势项目,个个都冠军,一下子把积分冲到了第一,也把自己从新来的陌生同学变成了班上的风云人物。
新同学还会弹琵琶,把琵琶带过来在班上弹了一次,同学们也不懂,就觉得不比隔壁班年年上台表演二胡的同学差,拼命给他鼓掌。
现在新同学说:“我们班最后一次表演了,也是我第一次跟大家一起参加,就我上台多没意思啊,大家一起跟我学剑舞上台吧!”
那还有什么说的,小学生们的欢呼快把楼顶掀掉的,又拍巴掌又跺脚,把校长都惊动来了。
段校长弄明白是李世民要带大家一起表演,笑咪咪地摸李世民脑袋:“好啊,我还担心你融入不进集体,看来融入的很好嘛。”
黄老师又高兴又替钱包发愁,给全班买衣服和剑开销就大了点哦。
李世民全然不知道老师在愁这个,他记得刘彻说做了些衣服当保底的生意,所以直接找了刘彻问他有没有四十四套童装。
嘿,有的。刘彻全给他发过来了。
那还不是汉朝的款式,而是他从现代带了图片回去让人做的。男装不用说了,女装也有适合舞剑的劲装。他再自己上网订了小学生能用的剑舞专用剑,全齐活了再去找黄老师,把黄老师惊得直扶眼镜。
“你怎么自己花钱呢?”
“啊?”李世民不解地歪了歪脑袋,“这是给我陪舞的,不应该我买吗?”
他心里话不好往外讲,这可是《秦王破阵乐》!
他的乐曲,他的乐舞,颂扬他武功的曲子,演给大家看怎么能不是他花钱?
那他不是比杨广还不如了吗,杨广跟人炫耀还晓得要自己花钱呢——
元旦放假前一天学校文艺汇演。李世民把他能动员的人都动员来看他们班表演了,班主任黄老师都得举着他的手机帮他直播给粉丝看。
跟一开始的心态还不一样,经过近一个月的训练,李世民深深觉得自己付出了这么多,不让更多人看到实在是太亏了啊。
他也是第一次,从头开始训练并没有太多约束力的人,而且还是一群十二三岁的孩子。
也不是完全没有约束力,老班的威严还是镇得住场子的,李世民自己在班上也有点小小的威望,加上班上同学也都想在最后一次活动中露脸。
但小孩子的自律性就那样,练习十几分钟之后就开始走神、注意力不集中,体力不好开始偷懒,更多人开始聊天打屁,总而言之,问题多多。
好在黄老师并不是放手不管,得知李世民搞了个大的之后,还年轻的老班也热血澎湃起来,这个班也是他带的第一届啊。
他不知道,李世民跟他偷师了不少。
四十四个人哪里是一个人教就能学会的?但是大家学广播操都有经验呀,先分解动作学个两组,然后两两互练互教。等学完了,看哪些人学得又快又好的,挑出来当组长,各带一部分人练习。
李世民在他的小本本上记:要有心腹将领带兵!
全让他管根本管不过来。
以此他领悟了,现代社会里的军校就是培养将领的呀,比基层稍稍高一级的低级将领。有这些人组织士卒,更高级的将领才能省心。
而他父亲七岁继承唐国公的爵位,一直在文官的位置上打转,却还一直养着旧日李氏的部曲老人,原来也不是纯粹为了示恩,而是因为父亲仍然想着转到武职,回到李氏真正安身立命的领域。到时候如果没有这些老人,他这个从来没带过兵的人,根本没有办法如臂使指的指挥手下军队。
这些事其实以后他都会学到,会在跟着父亲在军中历练时学到。但现在,只是在一个与军事完全无关的小学里,他就已经体味到了。
一千多年后的世界,其实是个将军事组织融入到普通生活里的时代吧。虽然小学生挺难管的,但李世民对比了一下两个时代,意识到一件事:如果是他那个时代的平民孩子,而他又没有唐国公李氏的光环,想用同样的平民子弟身份管理他们,让他们学会这样一套剑舞。
那不说不可能,也一定是一件难得多的事情。
在这里,其实只练习了一周,同学们就已经大致学会了动作。两周,看着差不多也整齐了,也能踩上音乐的节点了。
老班还不满意,继续苦练了两周,李世民私下里觉得光论完成度,已经可以表演给杨广看了——艺术性差得有点多,杨广自是看不上眼的。
这是因为他们从幼儿园时就学习排队,从一年级的体育课开始就学习队列队形,学习听令行事。在他们看来稀松平常玩玩闹闹的事情,在李世民看来都是最基础的军事技能。
平时做早操可能松松垮垮的,队形也弯弯曲曲的不整齐,但一旦老师严肃起来,给予更严格的要求,他们稍加训练也能做到整齐划一。因为该会的都已经会了,差的只是有没有当回事。
已经习惯了这些,那现在学个剑舞,自然是水到渠成的事情。若是再有他们那时候身份等级的约束与威吓,学得还能更快些呢。
他想起他在庄园里教的那群半大少年和幼童。
除了不到十人他觉得可以进一步深造之外,其他人学到初高中水平就差不多了,可以作为新的小学老师继续给他带班,也可以学习工匠技艺,转为技术人员。
但这不意味着他们笨,实际上李世民觉得他们能学到这个水平已经很不错了,现在他想是不是从中再选一些教授军中技能,以后作为他自己的军中心腹呢?
回去看看,得找那些体魄强健的,不然跟着他冲锋怕是熬不住战阵凶险。
李世民将这番心得感慨说与嬴政和刘彻,他二位其实早就想到了,但没有亲身当一回小学生,感受确实没有李世民来得深刻。
这会儿看李世民大谈其想法,两人也认真考虑起回去的安排了。
小学不可能的,没这么强的师资,也不可能强迫人人入学。再说了,人人入学,出来了不愿意回去种地,粮税跟谁收去啊。
就算现在这么多人读书,学历已经不怎么值钱了,他们看学出来的人都仍然自视甚高,不愿意做体力活呢。他们那时候只会更严重。
这种不划算的事,他们是不会做的。只会随着工业的发展,慢慢扩大受教育的人群,让技术工作跟得上产业的需要就行了。
嬴政在轵道亭试行的学室算是比较适合他们秦国的方法,刘彻其实也在关中推行了类似的制度。不能人人入学,但有土地的人家,集中力量供应一个孩子上学,这种方式可以努力一下。
接下来,他们都在想,大部分人其实并没有做官吏的能力,但粗通文墨,或许可以办一些教授技能的学校,让他们也能继续学习。
至于这样的军事训练,两人的想法不同。
秦统一后且不说,现在的秦国至少对关中基本盘的掌控是非常强的。如今本就有更役,男子一年中要抽调去训练一个月。现在嬴政考虑这个政策可以再往下推行,学习这个后世曾经备战时的制度,以亭长为负责人,组织民兵训练?
入学室的学生自然也不能闲着,从小就练起来。将来他统治六国,文武双全的秦吏越多越好,是绝不嫌少的。
但嬴政也想到了,就算推行这样的政策,也只能在此时。当真统一六国,绝不能叫亭长有这样的权力。人心尚未归秦,把训练军队的权力下放到亭长,这不是培养一个个小谋反军事集团么,他可不会忘了刘彻的祖宗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亭长而已。
刘彻想的又不一样了。汉朝是郡国并行,中央朝廷掌控力最强的地方其实也还是关中,最主要的兵源自然也出自这里。
但因为汉初休养生息采用了黄老之治,他登基之初想改革没拗得过窦太后,现在真正掌权改革的时间还短,大汉这艘大船想调头也不是那么快的。
他要跟嬴政一样搞,那是给自己找事,光是朝堂上吵架就能把人烦死。
嗯,还是得让卫青先对匈奴来一场大胜,彻底建立起他的权威才能着手。
然后战事中牺牲的将士的子弟,他可以收拢来,史书上说他用他们组织了一支军队,号“羽林孤儿”。这点子很好,本来就是他的,他不客气的继续用了。
但收拢为军肯定会挑一挑,这次他不挑了,直系子嗣合用的放在军中,不合用的放在上林苑读书。条件放宽一些,其兄弟子侄都可以。
他可以顺势成立武学,让出色的良家子和军中立功的低级将士入武学,让他们构建成汉军的骨干。刘彻对史书上卫青一死就连遭败仗的事气得头疼。他也明白了,他那个时候仍然是因人成事。但是卫霍那样的天才将帅纵然少有,那些废物也不至于输成那样吧。
若是能把基层将领锻炼出来,那么即使没有天纵英才的将军,至少大军出差的组织能力能建立起来,不大胜也能立于不败之地了。
那些人能成材的估计也不会多,实不能用的就放入乡间,作为他的种子成长起来,撒播开来,成为皇权对抗世家势力的助力。
而这在他这一朝不是急需的事,他还是得有好儿孙继承他的事业,理解他的思路,才能完成他心目中的长远布局。
唉,说到底,家天下就是要生个好儿子才行。
李世民不知道他随意的聊天让那两位又琢磨了许多,终于到了表演这日,他忙得很呢。
虽然村小的活动简单许多,就是露天搭了个舞台,但黄老师还是找自己老婆来给他们简单化了个妆,非说不化妆上台不好看。
都到这时候了,李世民也只好忍着羞耻,让师母把自己涂成个红脸蛋红嘴唇,镜子都没敢照就抱着琵琶躲一边去了,开始后悔自己提前通知粉丝今天开直播,现在反悔不太好啊。
他倒是没什么沦为优伶的多愁善感。本来他们那时候上层也流行学习乐器在宴会中演奏。而现在同学之间互相表演一,气氛明显不一样,大家是平等的,跟贵族宴饮中互相奏乐以为娱乐意思也差不多。
所以没一会,他也顾不上羞耻了,他们班的节目排得靠后,有点压轴的意思,大伙儿化完妆先看别的班表演,看着看着刚放松下来,黄老师就来催他们去候场,又给他们把妆检查了一遍。
刘彻也在看直播。黄老师的技术一般,画面有点抖,不过李世民的粉丝知道他没有团队,纯粹自己小孩儿拍着玩的,也不在意,一个劲的在弹幕叫好。
反正他打赏都没开,不要钱叫个好也算捧场了。
上台之后化的妆果然不那么显眼了。李世民当中而坐,怀抱琵琶,乐声急促昂扬。四十四个同班同学不论男女均是一身劲装,剑出鞘斜指上天,随着节拍大喝一声,挥剑向前。
别说,虽是小学生,怀着一股为班级争光的荣誉之气,竟然也带出了几分豪气,颇适合这曲子。
刘彻也不禁跟着哼了起来,有了兴致,提笔在纸上涂涂写写,想给这曲子谱词。他本来就擅长文赋,这阵子闲来也看后世诗赋当作休闲,正是技痒的时候。除了学古乐府,也在学唐朝的近代诗,不过刚入门还写不来,这次他还是用自己熟悉的辞赋来写。
李世民要知道了非跟他闹不可,因为他生把个《秦王破阵乐》写成了汉破匈奴乐。
写得太入神,楼下王阿姨喊吃饭都没听见。嬴政当然是不会劳动自己来叫他的,还是王阿姨上楼敲门,才把刘彻从文学的海洋里惊醒过来,下楼吃饭。
吃饭也吃得心不在焉,就惦记着他的歌词呢。所以直到用完这一餐晚饭,推开碗筷起身的时候,他才看见来收拾的王阿姨手上的镯子。
“咦?”他不由凝住了目光。
王阿姨见他打量,有点不好意思地拉了下袖子,解释道,“我过生日,我家姑娘送的。我说我做事不方便,她非要我戴着玩。等会洗碗我还得摘了,这丫头,麻烦死了。”嘴上说着,脸上却笑嘻嘻的,显然很开心。
“嗯……嗯。”
刘彻认出来了,这不就是他刚卖出去没两个月的那镯子吗?他还记得买家是群里不太熟的人,见面才知道是公务员,也算是个小吏了,怎么她母亲还出来做事?
要说不孝,可她又买价值不菲的翡翠镯子给母亲,说是普通,也上万了。王阿姨的态度显然也是在炫耀,刘彻有点弄糊涂了。
等王阿姨走了,他跟嬴政说起这事,嬴政没注意,想了想,却说起了另一件事。
“隔壁有一户人家,男主人似乎是自己开厂的,开的车比你的贵。”
哪壶不开提哪壶,刘彻立刻反驳:“那不也比你车贵。”
嬴政淡定地看了他一眼,意思很明显:我又不像你那么在意。
“行行行,那个人,他怎么了?”
“那日我见他一边抱怨一边踩纸箱,然后将那个纸皮放到他价值百万的车上。他母亲就站在一边笑,是那个总在小区里捡纸箱的妇人。”
“嗯?”
刘彻也有印象。他们小区有几个常翻垃圾箱捡垃圾的,还会到门口把人家快递拆下来的纸盒纸箱子拿走。以前没多想,现在嬴政一提他突然反应过来了。
对啊,他们租房的这个小区也算高档小区了,外面人不能随便进,所以捡垃圾的应该都是住在小区的人。不是,都能住这了,还捡什么垃圾啊。
“此处富裕起来也就是这三十年间的事,许多人的父母辈是穷苦出身,子孙发达了,仍然不愿意歇手。做饭的王氏退休前是纺织厂的女工,女儿读书考上了吏员,大约也是如此情形吧。”
刘彻若有所思地搓了搓脸。关键是,这些子女好像也不以父母做这些事为耻,至少买他镯子的那女子并没有觉得母亲在外面干活见不得人,还要给她买奢侈品过寿。
这个事情对他治国没什么用,但是对他从书上看来的政治概念有了一点感性理解,从他的角度来说并不喜欢这样的世界,但是又会忍不住想,圣人们所言的大同之世,难道就是这个样子吗?
但即使是这样的世道,他看百姓的怨言也不少,人心总是不足的,这种不足或许也是进步的动力。刘彻振作了一下精神,忽然觉得又看到了一条路。
西汉末年到东汉,世家豪族的势力已经与皇权并驾齐驱,既然迟早会是这样,他何必束手束脚。现在他的祖父孝文皇帝遗泽尚在,百姓稍得恩惠便念念不忘,或许他确实可以教导子孙,与其施恩于世家,不如施恩于百姓。百姓温饱之后,上进之心始终不灭,皇权不能让这些求上进的平民被世家笼络了去,不能让他们成为新的世家。
就像后来的明清。
这其中的平衡,不比始皇帝原本用法家的理论治国,将百姓维持在疲弊又不造反的状态容易呵。
他这边自寻烦恼,思索良多,就看乐呵呵的小学生李世民不顺眼,故意逗他:“我说你啊,衣服算我送的不花钱,道具剑买四十多把也是笔小钱吧?”
“还好,不贵。”李世民豪爽地说。
“哈哈,因为是秦王破阵乐,你乐意花钱,是不是?”
“嘿嘿。”
“那不跟你说的杨广差不多嘛,炫耀武功,愿意自己花钱倒贴来显摆?”
李世民打出一串省略号,刘彻不等他说话,慢悠悠地道:“你带的东西可没我们多,你又不挣钱。”
李世民不说话了,发出一串惊恐的表情包。
嬴政打出了三个字:“别理他。”
刘彻哈哈大笑,他算是看出来了,李世民有严重的杨广PTSD。历史上是因为他弑兄逼父,以次子身份登基,跟杨广有点形象重合。现在嘛,是因为看史书看的,越对杨广不齿,越怕自己跟他像。
毕竟都是贵族,性情上也是爱嘚瑟的一个人,忍不住去比较的结果,就是越比越觉得特么的怎么跟他好像有点像呢?这心理阴影不由得就重了。
逗小孩真好玩。
被逗的小孩心思可就大了,好几天都没上直播。
李世民真的在反省自己是不是被大隋皇帝陛下影响了,有了那样不好的习惯。一看秦王破阵乐他就乐昏头了,如果刘彻那里没有现成的衣服,他是准备自己拿钱买的。
那些钱不是他挣的,是他从原时空带过来换钱,准备用来买书和机器的呀!
这跟杨广用国库的钱拿丝绸裹树,给突厥外藩炫耀有区别吗?他觉得还是有点区别的,但好像真的……真的挺不应该的。
刘彻都把逗小孩的事给忘在脑后了,李世民反省出一个结果来了。
那什么,遇到这样的事情让他忍着是不太行的,但不能用“国库”的钱,要是他能自己挣钱就好了。
打赏是不可能开的,那不合身份,而且他现在也明白一点网络上的规则了。他没开打赏什么都好,有人黑他但粉丝会怼回去。一开打赏就不好说了,他丢不起那人。
所以,刘彻怎么也没想到,他逗小孩的结果是李世民放学之后跟同学一起捡废品去了。
还是刘敏跟他们说了之后他才知道,呻吟一声一巴掌盖在眼睛上,无语了。嬴政看他的目光都充满了谴责,好像是他逼得李世民捡垃圾去似的。
“我的错,我的错,好吧。我给他转笔钱过去。”
李世民倒是没拒收,但他好像真的决心不乱用公费了,还是继续他的捡废品大业,甚至总结出心得,刘彻差点以为自己开个玩笑就要造就一个将来的废品大王——好在,李世民这个事业结束得也很快,因为他又收到了一条消息。
说来也就是快到期末的时候,李世民放学跟同学捡过饮料瓶纸箱包装,回去在院子里练武,又练了会射术,然后登上APP看看有没有什么消息。主要是有商家会跟他联系打广告,李世民不接这些广告,但人家客客气气找来联系,他觉得不理会直接删了不好,所以每次不厌其烦的回复过去,告诉人家:“我不接广告,不用找我了。”
最近刘敏告诉他置顶评论说明不接广告才好点,但还是有人联系。
那天本以为又要回复一波,没想到看到个新鲜消息。
有个人说是某仙侠偶像剧组的,看中他形象好身段好,又会乐器又练过武,想找他客串演主角的少年时期,大概是怕他不接戏,特意说明时间不长,可以集中放在寒假里拍完,不会耽误他上学。
咦,这不是瞌睡来枕头,正是他需要的吗!
李世民喜滋滋地在小群报喜:“我有工作了,我要去拍戏了!”
戏不多,集中起来四天就拍完了,但因为用了过年的时间,给他三万块钱呢。钱不多,但李世民自己有点什么小爱好,就不用花公费,也不用去捡瓶子了。
他是拍完就把这事抛到了脑后,没曾想,找他拍戏的还不止一个剧组。这个戏还没播,新学期刚开学,又有剧组找他。
这下李世民可乐了,第一时间联系刘彻,告诉他:“拍你们那朝的事,找我演霍骠骑小时候。我还得装着不会骑马要学。哎哟你说我跟他们讲,我演你小时候怎么样?我照着你的样子演,肯定像啊。”
刘彻脸都黑了,他一点不想让人演自己!
虽然他看到也不乏捧他的剧,可他还是浑身不自在!
那根本不是他不是他不是他不是他!!!!!
更不要说现在拍出来的他都不敢想,可别把他拍成靠陈废后才能坐上皇位的废物!
他都服了,谁给他编的《汉武故事》,也就是不在他活着的时候编,不然他非让他们下狱不可!居然敢这样编排他!
这种时候,也就想一想秦始皇他才能平衡一点。
毕竟他只是成了个凤凰男,秦始皇可是成了吕不韦的野种啊。
哎,再想想韩国人拍的剧,他虽然成了个凤凰男,李世民可是被射瞎了一只眼啊。
心里总算好过一点了。
李世民说是说要演汉武帝,实际上一点都不想跟人家说换角色,他就想演霍去病!
不过他也想到了那些胡编乱造的剧,多问了几句,确定这是个比较正经的剧组才答应下来。但这个剧组找他演的时间不是暑假,要占用上学的时间,若是别的他就回绝了,但这可是霍骠骑啊!
李世民没舍得拒绝,夜里翻来覆去一宿没睡着,到底还是找黄老师,怪不好意思的请假了。
黄老师却没为难他,很容易就答应下来了。李世民还不晓得,这是他前阵子去捡废品的功劳。他倒是跟段校长和黄老师都说过自己不穷,从山里出来带了祖上积攒的钱财,之前买东西也大气。
但他捡废品了呀。
黄老师已经脑补出一起出山的那两人吞了大部分钱,可怜的小孩李市只有不多的积蓄,用了一笔就要自己想办法挣钱的悲惨遭遇。
也是苦孩子啊,还说自己有钱不肯要孤儿补助,国家发的不能拒收,就捐出去了——其实是李世民觉得这个时间线上说父母都不在了也不算诅咒,但是说父母不在了拿钱就太不孝了,实在烫手不能拿。
黄老师不知道,黄老师只以为孩子信任两个一起出来的叔叔,但叔叔不多给他钱。现在能接戏挣到生活费和将来的学费,他难道还能拦着吗?再说了,黄老师也知道在村小上学的孩子,大部分其实都上不了高中,勉强够着了,也很难考上本科。
“李市”现在的成绩还不错,但一个没有父母管的小孩,以后怎么说真不好讲。好在他多才多艺,现在就有人找他拍戏了,黄老师都替他想好了,以后可以的话就走这条路,最好能考个戏剧表演类的学校,当演员。
所以他现在没必要拦着孩子积累经验和人脉,只嘱咐他在剧组别忘了复习功课,他会每天把笔记拍了发过去的。
李世民能感受到老师的关爱,眨了眨眼,保证自己绝不会废弃了功课。拍戏连路上的时间要花一个多月,等他回来,期中考试肯定还考第一名!
第46章 群演与军功爵 演戏与鹿触
刘彻去旅游了, 到底还是没去泰山,而是去了边疆地区。用他的话说,泰山他想去还是能去的, 现在的边疆回去后却是一辈子都不太可能去的地方, 当然要趁现在去了。
嬴政同意他的看法, 不过没想和他一起去。
他还在看旅游攻略做计划, 过阵子再走。旅游时他准备找个平台养号,发一些旅游随笔文章之类的内容, 给自己打造人设。不过他的文风可能不适合这种类型, 如果写不来, 就找枪手。
刘彻好像很喜欢写这种东西, 也可以找刘彻写。
回头他想借积累写作素材的名义,找个地方,寻个小吏, 观摩其日常, 看一看这个国家底层的运转方式。
梨村他想了想还是不合适, 虽然他是想找个穷地方, 但梨村还是偏了点, 可能不具备代表性。
刘彻也有自己的打算,好像是认识了一个厂二代,那个厂二代的父亲最近打算开个新厂,叫儿子负责。刘彻跟人家说好了, 到时候不要钱去给他帮忙, 不图别的,就去见识见识。
看看一个工厂是怎么从头建立起来, 需要哪些条件,上游下游有什么样的产业链。
光从书上看, 还是没有亲自干一遭看得明白。
做了一阵计划,嬴政在别人的推荐里看到了一个地点,想起来这正是李世民去拍戏的地方,心中一动,将此处列了上去。
拍戏这种新鲜事他真没见过,也是个产业,借探班的名义去瞧瞧也不错。
刘彻已经加了那个剧组里的人的微信,是让李世民给他提了一嘴推送了微信号,算是打了个广告,也确实有人感兴趣,要买翡翠。刘彻说这单生意打开的话,店里那些玻璃种帝王绿的镯子坠子就好卖了。
嬴政怎么也想不通,伶人怎么这样能赚钱?
问了问李世民,确定了他到达的时间,嬴政安心做好计划攻略,把家里的事安排好,自己也择定日期出发了。
虽然演霍去病,但只演十岁出头的霍去病,所以李世民不用去草原上拍战争戏,只要在影视城拍一拍宫廷戏就可以了。
他换上衣服就让导演眼前一亮。现在虽然流量当道,但导演多少还是希望自己手底下能用一些真正靠谱的演员的,尤其他拍的偏正剧,就更希望演员能有仪态、能亲自说台词、亲自演戏。他现在拍戏不求超越前辈,至少不要看上去太廉价。
李世民本来就是“古人”,还是古人中的贵族,仪态身段不用练,刻到骨子里了。衣服一换他比导演想象的霍去病还霍去病。
他还是个小网红,导演高兴死了,让他没事开直播带带人气,造一造话题。他们这个剧不是纯然的偶像剧,但也不是过去那种纯然的正剧,有点两边不靠。为了收视率着想,开播前从拍摄开始,还是要不断有话题带一带的。
李世民假装了几天不会骑马,终于装不下去了,落在导演眼里更是奇才——嘿这几天就学会骑马了!好,#霍去病转世的热搜安排上。
他的粉丝本来还不高兴,有人直接开麦骂了:“我们小柿子打赏都不开,直播间除了自己玩就是给村里卖农产品。这剧组神经病啊带这种话题,回头小霍粉丝骂的都是我们小柿子!”
为了避免剧组给他们“小柿子”招黑,粉丝们不辞辛苦到热搜下面解释,从他那个“身世”说到他助农,说他助农说到他不开打赏,从他不开打赏说到他年纪小没团队热搜不是他买的。
幸好他才是个小网红,粉丝不成组织,不然弄出整齐格式统一内容在评论区这么一通刷,没事都平白招人烦了。现在还好,各人七嘴八舌的解释,还真让不少人知道了这个小网红,倒是给他的视频号吸了波流量。
李世民一看这流量不要白不要啊,赶紧上号给他刘姐引流,大力宣传他们村的土豆水果和其他刚开发出来的农产品,连辣椒都卖空了。
也算粉丝没白忙活一场。
但忙着帮他解释和撇清关系的李世民的妈粉们没想到,冠军侯苦烂剧久矣。
除了久远前的正剧里有不错的形象,之后要么没剧,要么恋爱脑,这种十岁出头的年纪更是没有合适的影视形象代入。
剧组有意让李世民开直播放出去的视频让他们一下子眼睛亮起来了。
说实在的,导演自己都很惊喜。
小霍去病也是霍去病,虽然没到战争戏呢,但小霍去病没几个骑马射箭的镜头也不像话啊,毕竟是主角之一,戏份蛮重的。
虽然刘彻听了李世民给他讲的大概剧情后非常有吐槽欲,说霍去病十几岁的时候哪有这么多戏,就是老老实实读书练武,进宫也是规规矩矩的。
但人家拍戏,这样的主角总不能前期就当个背景板啊。以前真正的正剧可以这样拍,现在这么拍就不太行了。
十岁出头的时候没有恋爱戏,加一点父母和继父间的小狗血也不能多,那当然只能拍小霍去病跟着舅舅练武了。资方其实本来想加恋爱戏,又想让成年霍去病的演员化个妆演一下小时候的。
导演差点没拒绝成功,幸好演员自己拒绝了,实在是“扮嫩”这事引来的骂声太大,演员也怕。
但为了这样的真实,导演都找个真正的小学生来演了,连替身都不好找,他本来寻思借位也好骑木马拍半身也好,实在不行把这部份内容忍痛删了。
结果他找来的这个小孩哥能耐的啊,前两天说试着骑下马的时候还一脸紧张兮兮,过了两天突然跟他说会骑马了,还有本来就会射箭,想试试骑射。
导演心说你饶了我吧,摔了我赔不起。但李世民直接把马牵过来了,就在他面前一跃而上,跑了几个来回之后,竟然给他玩了个蹬里藏身,把导演四十多岁的心脏吓得差点停跳!
还没喊出来,李世民已经稳稳坐了回去,箭袋和弓早就挂上了,此时在马上搭弓开箭,导演一个激灵,这回喊出来了,是惨叫:“你别乱来啊!”
晚了,李世民三箭齐出,导演赶紧转头去看,祈祷千万周围别有人。
他们今天不在影视城里头,而是在郊外拍,周围有人,都是剧组自己人,一起惊呼了起来。
三箭,不好意思,实在没有雕,射下三只麻雀。
李世民带住马神气活现地向周围拱手,不像霍去病像……像他自己。
等他跳下马快活地跑到导演面前邀功时,刚刚回过神来擦掉冷汗的导演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李世民声音小了:“导演?”
“麻雀是国家二类保护动物,属于‘三有’保护动物,你晓得吧?”
李世民麻了,声音更小了:“我不晓得啊。”
那要是他岳父过来了,来一个一箭双雕,得判几年啊?
他、他得判几年?哦他年纪小不会判但本身这事犯法了给剧组惹麻烦了吧?
正垂头丧气着,导演突然笑了,一边笑一边指着他骂:“让你小子给我显摆,差点吓死我!也知道怕了吧?行吧,三五只麻雀不构成犯罪,不过用弓箭肯定还是不行,我让大家不要泄露出去,你自己以后注意点。”
“嗯嗯嗯!”李世民狂点头,拍了拍心口,这才安心。
光嘱咐还不行,导演把在场人的手机都查了一遍,视频删了。
李世民见没事了,又神气起来,追着导演问:“汉朝不是说还没有后来的马具么?要不要换个原始的马蹬?我也行的,那更符合历史了。”
“不行!”导演斩钉截铁地说,并且让负责养马的人看紧了马,不许李世民随便牵走,更不许把马具都摘了。
要是哪天他看见“李市”这小子骑在光光的马背上给他玩着特技打招呼,他真的要撅过去了。
现在没团队的“梨村小柿子”现在有了个临时的专业团队,导演亲自带人给他拍摄直播,随后迅速安排那个热搜——#霍去病转世。
江琳就是个小霍粉,从上学就开始粉到现在的长情粉。她看到这个热搜的时候简直上头,心想又是哪个流量没皮没脸的硬蹭?对了,最近有个戏在拍!肯定是演员买热搜!
她其实没想到少年小霍,想的是演成年的那个演员,一边点开一边想好了待会怎么转发骂几句发泄一下——粉丝除了骂骂也没别的办法,人家要演又拦不住,要吹也拦不住。不骂骂出气只能憋死自己。
所以看到是个小少年时她就先咦了一声,稍微不那么气了。之前她们粉丝群有贴过这个戏开拍的资讯,她看过一眼,知道这个戏的少年演员是客串,不是童星,话题估计是剧组带的。
再说这小孩是真的小,网上骂小孩就是粉丝先不占理了,她属于比较理智的粉,不干这事。
等看到少年驰马而过,腰身一挺侧身张弓,一箭射爆了挂在树上的气球时,脸都没看清她就剩“噢噢噢噢”了。
没说的,她打开同好群地址就发了过去,呼朋唤友来看。
“看看这个演少年小霍的,他真会骑射啊!”
本来买的热搜,就这样被顶成了真热搜。
粉丝是挑剔的,而且脑海中有一个自己多年巩固起来的虚化的形象。认真说起来就算刘彻把“真·霍去病”带过来演,粉丝都未必满意。但粉丝也饿很多年了,这下终于有合适的影视形象代入,再一深究,那个小演员没啥黑点,开直播连打赏都没开,只给村里助农带货。好啊,至少在成年之前不容易塌房了。
再看看脸,哟也是个小帅哥!这一下子就移情了,居然还有人跑去探班,又关注了李世民的视频号,把刘敏给弄得又喜又愁——货都卖光了,新的农产品还在地里,可粉丝一个劲的催,总不能拔苗助长吧。
现在只有茶叶了,但是梨村的茶叶不是什么特别品种,她在直播间里诚实地介绍了一下,没想到又卖空了。
不要说三个古人,就是刘敏也对粉丝经济咋舌,让李世民先别引流了。她怕以后有反噬,还是老老实实卖特产比较安全。
梨村的助农号都这样了,可想而知李世民那边是什么样。不过李世民是什么性子,嬴政默默吐槽的人来疯,越受欢迎越兴奋,再度跟人显摆他的骑术跟射术,差点又把导演给吓心梗了,狠狠骂了他一顿。
不过导演大叔很快就后悔了,这小孩不禁骂,一骂就眼泪汪汪的哭鼻子,惹得组里的女演员给他求情,演太后的老太太更是资格老的前辈演员,把人牵一边哄去了,临走飘来的那一眼显然是怪他太凶,吓着小孩了。
哎他可真冤枉啊!
不过他也没生气,因为李世民嘴甜,事后也不同他生气,还是跟他屁股后面,导演前导演后的给他跑腿,导演都觉得自己家的臭小子要这么讨喜,成绩差点调皮点他也认了。
这时候嬴政还没到,晚上李世民就快乐地躺酒店床上,在他们的小群里刷屏,发自己定格的马上英姿。这可是专业人士拍的,是女主自带的团队里的摄像大哥给他拍的呢。
刘彻看看,先给挑了通毛病:“我们那时候衣服不是这样。”
李世民:“我知道,哎呀差不多就行了,你看那些隋唐戏,有的穿得更离谱呢。重点是我像不像霍骠骑?”
哪像了,照刘彻看哪都不像。霍去病再被养得骄矜也是臣子,入宫是有规矩的,哪像这戏里拍出来这么活泼无所畏惧。
还有他不知道是不是导演看着演员改剧本,这演的哪里是霍去病,这话痨活泼的程度分明就是李世民他自己!演技是一点不需要,本色演出就完事了。
他这一通吐槽叫李世民不乐意了,刷刷的贴粉丝夸他的话。刘彻就说一句话:“你懂霍去病还是我懂霍去病?”
他就蔫了,不太甘心地问:“真不像啊?”
“除了年纪和身手,哪都不像。”
李世民倒又高兴起来了:“身手像就行了。”
刘彻继续吐槽:“我看那些人就看中你这张脸了。”
李世民对此并无不满,反而得意,反问他:“你听说过侧帽风流的典故吗?”
刘彻没听过,不过他可以现查。一查就明白李世民在说什么了,而这时候李世民已经洋洋得意地发出一行字:“那是我祖母的父亲!”
那也是独孤皇后的父亲,以俊美风流著称,有次出门时帽子戴歪了,结果第二天城中官吏百姓纷纷学着他歪戴,颇有点东施效颦的好笑意味。放现在妥妥的带货顶流。
刘彻也是个颜控,遥想这样的风姿不由也向往起来:他大汉的美男子不知有没有能比的,若是能让他见一见这独孤郎就好了。
李世民那还没完了,又说:“我射术好也是家传啊。你们看看雀屏中选的典故,还有一箭双雕的典故。一个是我阿耶,一个是我岳父!”
刘彻没忍住,噗地笑喷了啤酒。他半路认识的驴友正跟他一起吃夜宵,伸头过来看,问他:“看到什么笑话了?”
“没事。”他把手机往里扣了扣,没让人看到屏幕,笑道,“家里的小孩,就爱吹牛。”
他父亲的射术传给他是家传没错了,他岳父,还是没成亲的准岳父,怎么也成他家传啦?这可真不见外,去病那孩子跟他可不像。
不过雀屏中选这故事也好笑。刘彻很难把看书时老头子印象的李渊,跟雀屏中选时的少年佳婿形象联系在一块。
嗯,他回酒店要在本子上记一笔,他得在年青壮年的时候多搞点能流传下去的故事出来。首先别让人看到他就该死的想起什么金屋藏娇,其次让人想起来就想到青壮时的形象,别一想就想到阴郁多疑的老头子。
他的形象都要被毁没了。要不是他实绩足够能打,真不知道现在会变成什么样。李世民还安慰过他,说要不是你实绩能打,人家也不稀罕编排你啊。你看你们东汉除了刘秀跟刘协,中间的小皇帝有几个数得上来的?
李世民还真试着数了数,不好意思,他都没数明白。
这让刘彻心情好了一点,确实,没名气的皇帝,人家连编排都懒得编排。像王昭君这样出名,不少人都知道她被画师陷害不得宠信,皇帝后来后悔的事,但真能说出来那是汉元帝的也不多。
甚至像嬴政的曾祖父,秦昭襄王,明明业绩和名气都很大,偏偏嬴政更有名,搞得好多年轻人还以为完璧归赵的秦王、囚死楚怀王都是嬴政呢。
刘彻想到这里,悟了。
他要把小说家这个职业培养起来,在宫廷里给他好好创作,写不好就关小黑屋。
把他的故事好好写,写出精髓来,早早的流传于世,让那该死的《汉武故事》就算写出来也不能流传!
嬴政来的时候,戏已经拍了一半,李世民也成了剧组团宠,还能把嬴政领进来玩。不过嬴政对拍戏本身的兴趣不多,纯粹是为了长长见识来的,他就转了一圈,算了算这个剧组从导演到场务用了多少人,然后就出去在影视城转悠了,把这一天多少个剧组在这拍摄也数了一遍。
然后他看见了等活的群演,犹豫了一下,过去跟人也聊了几句。
晚上他回酒店写日记,李世民住的是同一家,在他楼上,外卖点了四大袋烤串,穿着拖鞋就下来了,热情地邀请他一起吃。
对于这种外食,嬴政和刘彻有同样的心理历程。
惊艳!天下竟有如此美食,这样丰富而多层次的味道在舌尖绽放,是味蕾从未享受过的顶级香料!
嫌弃。丰富调料遮掩下的,是平平无奇的食材。也就是寡人/朕那里没有足够的香料,不然宫中庖厨远胜于此。
接受……反正这身体状态又不会带回去,食材有点问题也吃不死人……毕竟这味道实在是有点勾人……
嬴政坚持认为他都是被刘彻祸害的,因为刘彻先坚持不住,三天两头的点外卖回来,弄得屋子里都是那味道。他看书看视频稍晚一点,就被熏得口中生津,时间久了怎么可能把持得住。
今天门一开,半大少年李世民双手一举,四个袋子在眼睛底下晃,熟悉的香气扑鼻而来,嬴政悟了。
他就算逃得过刘彻,也逃不过李世民。
李世民之前还点过啤酒,被演太后的老太太发现没收了,好一通批评教育,把他说哭了又买了炸鸡哄他。他现在熄了心思,乖乖喝果汁。嬴政始终喝不惯这里的白酒,实在太烈了,而且他不喜欢这烈酒的味道,感觉是臭味。啤酒倒是正好,此刻喝两口啤酒撸一根串,极是爽快。
吃了一半,李世民才放慢了速度,看着扔了一篓的竹签叹道:“随随便便就能花掉两三百块钱,但一家家的生意还那么好,大家都挺有钱的。”
嬴政拿纸巾擦了擦嘴角的油渍,想着白天的见闻,慢慢道:“一部剧开拍,拿高薪的演员且不算,一个剧组少说也有百余人。我自己数了数,又四处问了问,这里多时能有七八十部剧同时开机,少也有二三十。这里就算年节期间,也有数万人工作,平时更是为十几万人提供了衣食之源。因着有这许多人,加上游客,于是周围卖日用百货,各种吃食的店家也极多。”
“嗯?”李世民没想那么多,有点疑惑地看着嬴政,听他分析。
嬴政自己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只是看这里忙忙碌碌灯红酒绿,其实对国家而言,只是与工厂一样,能提供许多工作岗位罢了。寻常百姓挣了钱在手,衣食花用,娱乐花用,汇少成多,这个行业也吸纳了一部分,使财富得到了重新分配。那些土地、工厂容纳不下的人,在这个行业却可以找到工作。”
其他文娱产业,无非如此。
他和刘彻曾经无法想象,十三亿人口的国家要怎么安排劳力。没有土地又苦读了十几年的青壮若是没有工作,那是足以动摇国本的可怕状况。
后来他们才知道,这种危机确实出现过,而现在又不一样了。不说未来长久,只说眼下的情况,大部分人再困难,只要能吃苦,别的不求,吃饱总还是可以的。而各行各业的财富汇总到国家层面,又可以调配去给少数人兜底。
李世民已经把嬴政的笔记本拖过来看了,若有所思地点头,喃喃道:“军功爵……群演……明星……给他们希望……”
这是嬴政刚刚才写下来的。他看那些群演,其实工资还不如进厂,一天的钱也就够吃住,还不是天天能挣到。但群演里有一批人,始终有着当明星的梦,所以一直漂在影视城,自愿做着这个圈子的底层,一个剧组一个剧组的辗转着,套上无数人穿过的发臭的服装,一会小兵甲,一会群众乙。
哪怕成不了明星,能从小兵甲做到有一句台词的群众乙,再从有一句台词的群众乙,做到加起来能有两分钟镜头的路人丙,乃至女主身边的丫鬟,男主身边的书童——如果能稳定下来有这样的角色,他们的收入也能提高。
嬴政却是从中看到了自己熟悉的东西,秦国的军功爵制。
嘿那可真是太像了。低等的爵位很容易拿到,就像这些群演,很容易就能入门。
想拿到有一定表现余地的角色,其实也不是太难,在这边混久一点,稍稍有点天赋,再有点人脉,很快就能在各个剧组稳定拿到角色。
但再想往上升,就难了。商鞅了不起吧,白起厉害吧,最后也不过是大良造,离彻侯还有几步呐!
但是从大良造到最底层的士伍呢?那可容易了,白起一下子就成老卒了。
群演不要说到明星了,就是到正儿八经的演员,都仿佛从士伍到大良造一样,天渊之别啊。但掉下去就很简单,就嬴政随便找了几个人聊了聊,在听到几个从群演混到角色的传奇人物之外,更听到许多黯然离开的普通人的故事。
李世民明白了一点,喃喃道:“有上进的希望吊着,都是自愿来拼的。拼不下去离开,也怪不了别人。不管怎么说,在这里做群演,吃喝也不愁,总也算份工作,养活了很多人,对吧?”
“财富的再分配。”嬴政又拿起了一根五花肉串,叹出了声,“归根到底,是农业生产有足够的财富,流入到这些环节,才能让人再分配。你我那时,不行的。”
“是啊。”李世民眼神有点放空,突然有点不好意思地眼睛四处乱瞄,不敢看嬴政,含糊地道,“我没听你们的话,把种子种下去了。”
“种子?”嬴政本来想问你哪来的种子,不过很快想起来,虽然李世民把自己买的种子都给他们了,不过还是抓了一些带走的。
他皱了皱眉,虽然不关他的事,但是对于脱出自己控制的事情有着本能地不喜,声音也就沉下去了:“原不是说,等你掌权了再种?”
“我等不得了。”李世民低声说,“陛下你是没见到,我那里那位炀帝陛下没你的本事,想干比你还大的事业。他还没征辽东呢,天下都已经有人造反了。我想,新的农技需要人学会了慢慢才能推广开,良种也需要育种再推广,远方的作物更是要农人从头去学耕作储存之法。我若是等到掌权再种,我能等,他们……他们不能等了。”
他眼泪夺眶而出,哽咽着道:“陛下,到我当皇帝的时候,四千多万人口,就剩下一千多万了啊!多少人是死于战火,又有多少人其实是死于饥饿,我不知道,我只想早点做些什么,也许等我夺了天下的时候,能多活几百万人呢?”
嬴政微微摇头,觉得他妇人之仁,到底是年幼未经事,白白把祥瑞送给了杨广,也给未来增加了变数——唔,其实也还好,就杨广那本事,嬴政可不觉得良种和更先进的农业技能迅速传遍帝国,更不觉得多种些粮食,天下人就不造反了。
就胡亥和杨广那种皇帝,就算亩产千斤,最后也会搜刮殆尽,天下还是能被他们搞得民不聊生,烽烟四起。不得不说,这也是一种本事,不服不行。更何况他们还不会杂交品种的育种,带回去的水稻小麦,在试验田也就四五百斤,推广后能有三百斤就不错了。
既说到这里,嬴政便正视李世民,问道:“既如此,你有何打算,是按史书一步步前行,还是抢先建立自己的势力,不依靠汝父,避免兄弟之争?”
李世民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摇头道:“我暂时没想那么多。从公来说,我觉得我父起兵,我征战天下,已经是极快的了。结束得越快,死人越少,若是我自己起兵,还不知会有什么波折。从私来说,曾有人造反,我父前去作战,一度遇险,是我率军杀入相救。如果我不跟在父亲身边,他遇险无人相救,岂不是会遇害吗?我不能放着父亲不管。所以……”
嬴政对此倒是没说什么。因为李世民跟随父亲起事到扫平天下,都是极年青的。确实,要让他自己建立势力伺机起事,这难度反而更大。借助李渊之势则更容易一些。嬴政问这一声,也是看他将良种都种下了,迟早要进入杨广的视线,前途必然与原本历史上不一样,如果想做点什么还是有机会的。
他自己不想,也就罢了——
嬴政在影视城一直待到李世民结束拍摄。他把笔记上的内容删减了一下,重新写了文章发在了网上。
没想到居然很多人关注点赞。嬴政因而改变了思路,他本来就不适合写风景随笔,既然这样的内容也可以,那正好,对于他塑造人设将来以采风的名义去采访基层官吏更合适一点。
李世民戏还没开播已经又收获了一波路人粉,可惜这会儿梨村没什么卖的,刘姐也不让他引流了,只能意思意思吆喝两句:“今年芒果收得更多,大家到时候记得来买呀……哎我要进站了大家再见!刘姐我不发自拍了哈,你看着我进站上车了。”
看直播的刘敏不由笑了,仍是私信跟他说到站等村里去接。
回来是周四,黄老师让他干脆歇两天,周一再回来上课。李世民也就睡了一晚上,精力已经恢复过来,周五放学他们村的学生都跑他家问他拍戏的事。
一通神侃。
张金可羡慕他了,巴巴地问:“下次你问问人家还要人演小孩不要,我演你书童。”
李世民挠挠头,没好意思说,张金太黑了。他们唐国公府上选书童,这么黑的肯定不要。
导演选人得上镜,那就更不会要他了。他只应着:“要是有合适你的角色我就问问。我自己都是客串,重要的不好开口啊。”
张金倒也不挑,嘿嘿笑起来:“难民也行。”他多少有点自知之明,就是想拍戏玩儿,倒是没想当大明星。
陆星星早就拿过李世民的手机,跟堂弟堂妹头碰头地看了起来,这会儿看完了,就觉得村里的小伙伴在视频里比现实里可更帅,不由又看了一遍。
然后她才想起来一件事,还手机的时候就跟李世民说:“我们班也有个人红了,你没关注他吗?”她今年也六年级了,就是六(1)班的。
“哪个?”
这一下村里的孩子七嘴八舌就跟他讲起来了。
其实那个红就是孩子们眼里的红,在网上没多少水花。小红一回也是因为他悄悄把手机带到学校开直播,结果拍到了学校里的一个突发事件。
“你晓得不,三年级有个人跳村子里的鱼塘死掉了。”
“还有遗书呢,家里放了一份,桌肚里塞了一份。”这个孩子的关注点显然有点不对,“他同桌掏出来的,好多人都看到了,好多错别字。”
“怎么跳鱼塘死了?”李世民吃了一惊,三年级才十岁啊,现在这种日子为什么会想不开?这边说是贫困但在他看也很好了,能上学就有希望,实在上不下去,成年了也能去打工。而且说实话他在自己的时代听说过成年人自杀的,但真没听说过十岁的小孩自杀。
陆亮就是三年级,班上还有死的那孩子的同村的人,所以抢着讲给大家听:“他爸喝酒打人,他妈早就被打跑了。他爸就说他妈跟人跑了,打他出气。他们村书记找他爸谈了几次也没用,他老挨他爸踹。”
年纪大点的学生知道的也不少,接着陆亮的话道:“其实他爸根本不管他学习,他铅笔橡皮都是老师帮他买的。就是他爸要面子,过年跟人吹牛没吹过,回来说要是这学期不考年级第一名就吊起来打。”
说到考试成绩,陆亮感同身受,沉重地叹了口气:“他在他们班才考二十几名,全年级第一怎么可能考得到。他爸肯定会打死他。”
“可是还没考试啊!到考试的时候他爸说不定已经忘了。”
“就是,我也觉得他爸到时候说不定就忘了。”一屋子的小学生初中生替这个死去的同学唉声叹气,张金说:“反正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可能太怕他爸了,遗书里写他怎么学都学不到第一,他爸肯定要打死他,他决定自己死。结果他爸带着他爷奶来学校闹,非说是因为成绩死的,就是学校的责任,要学校赔钱。”
那个小红一把的同学就是拍到了他们闹事的场面才引来不少人看,不过随着他的手机被班主任没收又删了视频就没了后续,立刻沉寂下去了。
李世民已经不是刚来的偷水稻小贼了,对这个时代的很多事情也已经有所了解,但仍是很气愤,跟嬴政和刘彻分享了这件事,愤愤然道:“又是来讹钱的,自己逼死了孩子还想讹上一笔。这里什么都好,就是对这些刁民太宽容,一个个蹬鼻子上脸的,反而是好人憋屈。”
对此嬴政非常赞同。他有时候看新闻看得来火,就在脑中模拟一下他的大秦遇到这种情况怎么办。
把你们统统杀掉.jpg。
这才念头通达。
刘彻同样赞同。从皇帝的角度看,这种事他赞同一刀切,凡是通过惹事闹大来引起上面注意的,通通重罚以儆效尤。
再说了,大汉是主张血亲复仇的。闹什么闹,把自己豁出去,上前一刀把仇人干掉不就完事了。至于完事之后你自己是生是死,再看官府怎么判呗。都有仇了,豁出自己一条性命报仇不是应该的吗,怎么,不想死只想要钱?真有事也是要了钱就不追究愿意出谅解书了?
滚边上玩蛋去!
从稍微偏向一点小民的角度去考虑一下的话,这种也算是无奈之举。刘彻得承认,就是现在这世道,官吏的权能依然很大,刘彻丝毫不会狂妄到以为自己的大汉就能怎么样,当然只会更严重。但就算他不从统治方便的角度去处理,至少也得把这种无理搅三分的王八蛋给办了吧!
被逼无奈的勉强可以在事后查清时放过,这种人放过不算还真得赔钱了事,还有王法吗!呸,反正他们大汉绝不能受这个气。
这一聊才知道,各自都被类似的新闻气过,只是当时没交流,这下可打开了话匣子,狠狠吐槽了一回。
李世民吐槽完了就爽了,睡觉去了。刘彻打了个呵欠,他去盐湖玩,这地方风景是好,就是地方太大,白天一直在开车,现在也困了,丢下手机就睡了。
早上闹铃响的时候他伸手关掉,顺便把手机抓过来看了看,一下就看到嬴政凌晨不睡觉发的私信,就两个字:“稳定。”
噫,这人不会半夜一直没睡觉在想这个事吧。
大汉虽然最后也可以说有一半亡于民乱,黄巾起义最终引爆了所有的问题。但不管西汉还是东汉末年的问题,离刘彻都远得很,他现在除了推广农业技术和未雨绸缪地削弱世家加强皇权之外,也就是将数理化的比重在大汉的教育中提升了。
不像嬴政,六国之民难以归心,死后不久天下就乱,怎么维持稳定确实是他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昨天聊的这事他就不像另两人一样骂个爽就完,睡下后一直在想。
他想这个时代的人又不是傻子,为什么要纵着这些刁民呢?
跟未成年犯罪的保护还不一样,那不是迫于当代某些道德要求,归根到底,似乎还是为了稳定,且不管这是不是带来更多怨言。
他倒不是想学,时代不一样,在他那时候还是“把你们统统杀掉”更简单有效一点,他只是由此又延伸开去,想着这一阵的见闻,想着粮食产量提高之后,将秦国原先也比较简单的平衡方式改革得更加隐蔽,引导平民在秦律允许的途径中追求自身的进阶。
在轵道亭已经开始尝试这样做了,原本秦国甚至会惩罚“不务正业”,在自己行当外有所发明的人。但现在他允许轵道亭的农夫经商、做工、读书,以后也会慢慢扩展到秦国其他地方。
他平常注重养生,但心事也重,有事一想就想得一夜没睡,凌晨给刘彻随手发了这两个字。
把刘彻也搞得睡意全无,一时没起床,坐起来出神了好一会,叹了口气。
他已经有些明白大汉为什么比后世的时代延续时间都长,乃至“独以强亡”了。并不仅仅是因为汉的科技超越了周边的蛮夷——汉人的王朝就算死于蛮夷,往往也是因为内部原因,而不仅仅是蛮夷的科技水平进步了。
其实与春秋战国时从无农民起义颠覆一国,秦一统后立刻出现了大规模农民起义一样,无非是封建时代的局限性,一旦一统天下,中央朝廷就面临了一个共同的难题:如何治理地方。
那不再是小国时快马一天可至的疆域,也不是即使贫瘠也能在眼皮子底下盯着耕作的小块封地。
那是地方官吏如流水般来去的地方,是发生了什么事,京城可能十天半月才能收到消息的地方,是赈灾迟缓救援不及地方官压榨,骂名至少有一半得天子担着的地方。
汉郡国并行,到东汉时更是与豪族世家共天下,这些世家其实也担当了战国时诸侯封君的部分职责,严苛也好宽容也罢,总归是将自己势力范围内的百姓管理起来了。
后世一步步收拢权力,皇权越发集中的同时,地方上的权力代行者也一步步失去权力。可是,地域广大交通不便通讯不便,最终使得皇权不下乡。世家没有了,乡间的事就只能交给地主,中小地主压榨的本事不一定比世家豪族小,但管理能力却没他们强。
失去严格管理但没失去剥削者的农夫,自然越来越容易聚集谋反求生。
咝。刘彻觉得牙疼。要将权力收上来,就会出现这种情况,在旧版本中这几乎无解啊。要说借鉴封建社会集大成者的清朝吧,他还真不愿意借鉴。
而且从汉到清,跨度太大,就算是他这么自信的人都知道几乎是不可能在他手上一步到位的。那交给子孙,哈哈,别逗了,要是他都不行他就不信子孙能行。恐怕还没到那步呢,先因为别的事亡国了。
而且,他来都来了,为什么要学那个清朝呢。刘彻被子一掀穿衣起身,拉开窗帘看着还未醒过来的城市,扬眉一笑。他不怕,他活得久,在他治下肯定能有天才将科技推进。
他不要多,只要农业增产,火车和无线电能在他活着时开始应用,他觉得就能一定程度上解决这种问题。
秦始皇的烦恼,完全是因为他活得不够久嘛。
在寿命上傲视另两人的刘彻哈哈一笑,去刷牙洗脸了,抽空给嬴政回了语重心长的一个消息:“加油,活久点。”
凌晨只睡了一会就起来的嬴政看到时真是一头雾水,莫名其妙,并且相当生气。
李世民啥也不知道,睡得贼香。他平时自觉,拍戏空下来就完成老师的作业,所以周末这两天在家一点都不用补课,跟小伙伴们玩疯了。还有班上其他同学跑来玩,看他射箭,脑子一热要跟他学。
于是又当了半天的小老师。可惜他的弓力强,他们都拉不开。
但是没关系,玩嘛,拉一拉过个瘾就行了,谁还当真要学啊。张金更是提出来:“李市你明天带去学校吧,隔壁班的也想看你射箭。”
“好啊。”李世民没多想就答应了。
他早就买了自行车,本来还会让同村年纪小的坐在后座,这周一他带了弓,腰上挂了箭囊不太方便,于是跟他们打了招呼,自己先骑走了。
班上的同学不管男女可兴奋了,前两节课都忍不住去看他放在教室后面的弓。黄老师还以为他把道具带回来了,除了把学生们训了一顿之外也没说什么。
两节课一下,跟李世民关系好的立刻围了上来,有的拿弓有的拿箭有的拿他的道具刀,吵吵嚷嚷地喊:“下楼下楼,看李市射箭!”
女生都跟拥过来了,李世民的女同桌还从桌洞里摸啊摸的,拽出一张画画用的A4纸,拿圆规给他画了个靶子。
陆放从教室后头拿了把扫帚,用胶带把纸给贴上去,李世民指着他举着的扫帚肚子都笑疼了,他这辈子没用过这么有个性的箭靶!
“走走走,快点马上要上课了。”陆放抗着扫帚兴冲冲的催促,一个班的人都跟着涌下楼去了。
学校不许带手机,不过查得不太严,反正李世民这样自觉上课不玩的学生,黄老师是不太管他的,他今天就把手机带来了,开直播先把那扫帚箭靶来了个大特写,一边笑一边说:“见过没,我都没见过,我们班同学的创意!”
箭靶立不住,学校虽然是村小但挺正规,水泥操场也不能挖土,所以他们找来几块碎砖头抵了抵,把箭靶靠在了墙上。
李世民用步子估距离,站定了让人离靶子远点,开弓,连珠箭三声,三支箭就穿在了扫帚上。
对他来说这种站定了射靶子的事简直一点难度也没有,也说不上多得意,纯粹为了满足同学们才来了这场表演。果然,不光他们班的,别的班也围过来,掌声雷动,都不玩了来看他射箭。
李世民正琢磨这没意思,来个什么难度大点又不危险的——他自信自己的射术不会有危险,但老师肯定要批评他,还没想好,就听见校门那边好像吵起来了,有人拖着长腔哭吟。旁边有同学说:“又来闹了。”
“什么?”他随即反应过来,“是那家逼死儿子又到学校讹钱的人吗?走,过去看看。”
他挟着弓就过去了,但老师在门口拦着不让他们靠近,也快上课了,大部分同学都散了回班。张金和陆放有点害怕,拉了拉他问:“我们也回班吧,马上是丁老怪的课,迟到要站后面了。”
丁老怪是教务处主任,最凶了,学生都怕他。
李世民看到段校长也在门口,不太放心,摇了摇头,“你们先回去,我看看什么情况。”而且他发现丁老师也在门口呢,估计一时不会回去上课。
张金和陆放犹豫了一下,还是留了下来。还有几分钟才打预备铃,应该……应该来得及吧。
门口很热闹,横幅拉起来了,花圈摆上了,一个老头一个老太坐地上,老头可能不太会演,光在那干嚎,老太是边哭边吟唱,哭得老泪纵横,嘴里骂的话却是清清楚楚,这也是本事。
另一个头发乱糟糟的男人带着几个壮汉,在指着段校长和几个出来维持场面的老师骂。
李世民不笑了,脸色沉了下去。
学生又散去了一些,他们也害怕,那些人连老师都敢打呢,而且上课了不回去老师要骂的。张金又问他:“我们上楼吧?”
“我不上课了。”李世民低声说,“我怕他们打校长。”
他已经忘了直播还在进行着,他的女同桌正拿着他的手机,尽忠职守地对着他拍。弹幕已经有粉丝在担心地喊他,说“小柿子你冷静一点,你的箭好像都没去箭头啊”。
刚才他们就有人说了,这箭还是别拿学校里,有点危险。但李世民跟同学玩得起劲没看屏幕,自然也没注意到。
已经上课了,但李世民没走,他们班还是有十几个人留下来,够着脑袋看门口,有点显眼,已经有老师往这边走,要来赶他们回教室了。又有人动摇了,小声招呼大家走,因为丁老怪也朝这边看过来了。
李世民挪了挪步子,想怎么说才能留下来,段校长是他认可的师长,师有事,弟子怎么能临阵脱逃呢?
他其实也没想怎么样,就想留下来看看而已……操!、
门口的冲突升级了,那男人带来的亲戚已经动手推搡起来。老师里虽然有两个教体育的,但又不敢怎么还手,其他人都是文弱书生,小学里又是女老师居多,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段校长被那男人一下推倒在地,李世民血气冲顶,眼睛都红了,想都没想就取箭上弦,见势不妙加快步子冲过来的老师没来得及阻止,眼睁睁看着那箭冲着那个酗酒逼死儿子的男人过去了。
还没反应过来,又是一箭!
全场为之一静,然后才是一男一女两个不似人声的尖叫。
李世民没有完全失去理智,并没有冲着人去。
一箭插在那男人的脚边,一箭却插在那个满嘴污言秽语的老太婆裆间。
段校长的眼镜被打掉了,根本没看见发生什么,光听见他们尖叫了,等他摸索着眼镜戴上,就看见他很中意的学生李市小小的一个人跑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不知怎么就踹倒了一个男人,拔刀抵在那个已经吓得跌倒惨叫的男人脖子上。
校长心中都为之一凛,不是别的,这孩子怎么看起来拍戏入戏了还没出来,小嘴一抿竟然一脸杀气,紧紧盯着那男人,一字一句地道:“你想死吗?”
在场的人都闻到了骚臭味,那人,他吓尿了。
连段校长都震得一时没说出话来,愣了一下才喝道:“李市你干什么,放下刀回教室去!”
他喊得都要破音了,其他人也反应过来,有个跟那男人长挺像的汉子骂着“X你娘的小兔崽子”就往上扑,李世民撤了刀,虽然个头不如他,却极为灵活,绕到其身后狠狠在他膝后揣了一脚,趁他踉跄时回身对着已经愣住并且没人管的同学大叫:“你们都傻了吗?他们打校长打老师,叫人来啊!”
“啊?”
“啊!”
小学生还是容易被鼓动的,村镇的孩子们性子也更野一些,这时候老师说什么都不管用了,在场的体育课代表齐鹏带头带着人往回冲,一路还大喊大叫,在上课的班都受影响了。
主要是这事最近已经闹了一周了,这家人天天来学校门口闹事。死者的遗书在学校里也放了一份,在学生间也流传开了,都觉得同学死得好冤枉,又不关学校的事,他爸太坏了,那股子气早就在酝酿了,只是没人带动,老师又管着不许靠近,大家只能憋气而已。
现在齐鹏嚷嚷着校长被打了,李市也被他们打了,喊大家下去帮忙。村小的孩子本身就没那么规矩,因为任课老师不在过来看班的黄老师都没压得住,得有一半人冲了出来。
待闹事的人看明白李世民拿的只是道具刀根本没开刃,也不过就是个六年级的小孩,一伙人凶神恶煞地围上来,而段校长带着老师去拦,试图让李世民先离开的时候,校园里嗷嗷地冲过来一群学生,打头的是五六年级的大孩子。
有的举着扫帚,有的举着拖把,还有的没抢到这些,扛着长条凳就下来了。
还有人在里面喊:“打死他们,就他们害死王轩的!”
这是个更小的学生,才三年级,是那个自杀的叫王轩的孩子在班上的好朋友。
低年级的也跑出来不少,不过胆子要小一点,被高年级甩在后面围着看,同样是一脸蠢蠢欲动想加入的模样。
人一多,老师也拦不住了。
一个小学生不可怕,一群举着武器真要打人的小学生,闹事的人怕了。吓尿的事主腿软得还没站起来呢,他兄弟举着手机色厉内荏地威胁道:“你们学校让学生打人,我要曝光你们!今天先走了,走了走了!”
老师们哪还顾得上他们啊,手拉着手在门口拦住孩子们不给他们出来,李世民的同桌可激动了,一直举着手机拍拍这边拍拍那边。要走的也没走成,警察来了,全带走了。
在场的人都不知道,事情还没了结,警察到场把人都带去了派出所调解的时候,这个视频已经冲上了热搜。
#高铁侠初心不变#
#小孩哥还是你小孩哥#
李世民他,又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红了一把。
他啥也不知道,手机都没拿回来,人在派出所,老老实实交上了自己的弓和刀,努力解释:“刀是没开刃的,箭是真的,但我没对着人射。”
老警察又后怕又要被他气笑了,拿过箭看看,严肃地说:“没对着人?我们也看了视频,就贴着鞋边插进地里了,你还说没对着人?”
李世民无辜地看着警察叔叔,还喝了一口叔叔给买的奶茶,“是没对着呀,我就是贴着边射的。我射箭可准了,这又离得不远,不会失手的。”
警察老叔叔看着他,他也看着叔叔,最后还是叔叔败下阵来,语气虽然严肃但也很无奈:“你的箭没收了,以后不能把这种危险的东西带出来,尤其是带到学校!”
这个他知道,是他不对,李世民心虚地点了点头,让警察叔叔有种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无力感,清了清嗓子,最后让他写个保证书。
有什么办法呢,才十二岁,还能关起来不成,未成年人保护法啊。
那家人倒是在闹,负责他们的警察对他们也没好声气,最后说:“人家是小学生,十一二岁,追究不了。再说你们没受伤,那刀还是假的!”
刀是假的,可受的惊是真的啊!
尤其是那男人,他尿了一身,现在都还没换裤子,正要再吵吵,李世民已经吸着奶茶从旁边路过了,他气愤地指着李世民刚要说什么,李世民侧头向他看了一眼,目光很冷。
他一抖,竟然什么话也没说出来,眼睁睁地看他过去了。
李世民本来想蹲门口等他们出来,再威胁他们一次的,但一出来就被候着的段校长给拎走了。
警察都没骂他,校长把他狠狠骂了一顿,还把自己骂哭了,把眼镜摘下来一边哭一边擦镜片一边说他,李世民也哭了,抽抽嗒嗒的跟校长保证,再也不把危险物品带学校来,再也不参与这种危险的事情。不对,是再也不鼓动这种危险的事情了。
但是保证到最后,他仍然倔强地咬死了:“但是他们打你,我就不能看着!”
段校长让他停课三天回家反省。李世民背着书包去推车,跟远远在楼上看着他的校长挥挥手再见,一点也不生气。
他知道校长是怕那伙人来闹他,让他回村里躲躲风头。但他不怕那些人,哼,他是真敢杀人的。那怂货,只敢打自己老婆孩子,还有不敢还手的校长和老师们。
回家他就问其他人,果然,那群怂货不知道是自己想通了还是被警察说明白了,后面没敢再来。
一个李世民还好,可一群小学生实在惹不起。他们能打老师,可这群半大孩子打起人来没数。被打死打伤了没法追究,打死打伤了学生,他们还得坐牢。
张金他们也明白,对此非常自豪。
而就在李世民停课的这几天,这件事在网上发酵起来,虽然没一直保持热搜前十,但也在不同平台的榜单前几十名里待了很久。
除了视频,截图和剪辑还多出了两个话题。
一个是视频中截出来,他一脸杀气开弓的镜头。#这才是小霍转世
一个是不太清晰的箭射向那男人的视频剪辑。#鹿触
第47章 小实习生李二凤
李世民的学生生涯在这次风波后没再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事, 倒是他的直播事业一直红红火火。梨村的销售稳定下来不需要他引流了,他就更随心了。
琵琶弹腻了又去学二胡吉它,钢琴太费时没学, 但学了电子琴。也没正儿八经的上课, 都是买个乐器自己在网上找教程, 还能在直播的时候问自己粉丝。现在他的外号已经是“多才多艺小柿子”了, 粉丝都猜他以后要正式进娱乐圈,现在有一种养成的快乐。
他也确实用假期客串了不少古装戏挣了些零花钱, 让粉丝欣慰地看见他没长残, 是个五官轮廓深刻的小帅哥。
但是他没想进娱乐圈, 他就是为了自己平时的兴趣爱好可以有点活钱, 不用动他比起秦皇汉武来显得很可怜的公款。在村镇上学,他的成绩也没有因为兴趣过于广泛而受影响,一直稳定地保持在年级第一。
嬴政和刘彻的头发始终没剪, 而李世民进初中, 军训的时候, 终于还是狠狠心, 剪掉了, 却也不像他想象得那么不适应。毕竟他是真正融入这个时代生活了这么久,心理上已经不觉得剪掉头发算什么大事了。
初二那年假期他接了个戏,不是古装了,演一个军人的弟弟, 片子是讲的初建国时那场立国之战。
李世民先背自己台词, 又去搜纪录片看,本来买了零食边吃边看, 最后是把零食推到一边,怀着敬意看完的。回去后他又去借了书看, 在自己的笔记本里写:“我的战略眼光还是可以的。”
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历史上的他对辽东的评价就是这样啊,认为这个地方不拿下来,会成为后代子孙的忧患。
那时候倒不是因为未卜先知,觉得东瀛或是另一个文明会以此为跳板入侵。但即使没有这些外患,这块地方的战略位置依然难以忽视,它足以孕育出一个国家,成为华夏新的边患。
李世民觉得,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可能对标的是后世白山黑水中形成的女真民族。
以前他迷茫过,为着要不要征辽东,要不要征讨四方,但现在他已经明白了。
有些事确实是不得不做的,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你不去征讨,就会成为被征讨的那个。明知道北边的茫茫草原大漠上,走了匈奴还有鲜卑,走了鲜卑还有柔然,走了柔然又有突厥;明知道吐谷浑那块地方占住了也收不上来多少赋税,一旦国力衰弱又容易重新失去,但大唐开国后还是要打那些仗。
不打,四面是敌,当时就不好过了。打了,几十年的和平,听起来很短暂,可是历史上的盛世,能有几十年的和平发展,其实已经是件不容易的事了。
而此世此国,从建国至今,同样不足百年呢。只要自己争气,用打出来的和平时光拼命发展,外患自然会平息。大唐所不足的,就是这几十年里一蟹不如一蟹的继承人了。不过大唐好的是,外部环境并不险恶,不用那么拼命才能立足。
重要的是将民生与军事做个平衡,大唐立国时并没有这一朝这样艰难。这一朝开国,民生艰难,而外患亦是到了不得不应战的地步。
他的大唐至少还有得选,可以从容的选择一个对国内影响最小的合适的时间去开战。
但他有了新的犹豫,自己想不明白,终于给嬴政和刘彻发去了消息。
“你们说,我要不要加入瓦岗,或者去高鸡泊,直接造反呢?”
刘彻先是发了个问号过来。毕竟他跟李世民聊过这个,当时李世民可没这想法,想的还是跟随父亲积蓄力量然后起兵,用最快的速度扫平天下。
李世民输入又删去,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现在的想法,最后发了语音。
“世家门阀的力量太强了,如果走原来的路子,大唐一朝都没有真正解决这个问题。我在想不破不立,从头建立一个国家,而不是在大隋的基础上立国,是不是更好点。”
对此,另两人都有点难以评价。
半晌,嬴政才问:“没有世家,你有没有足够的人才控制地方,你打算用多少年完成这件事?”
李世民沉默了,最后说:“我再想想。”
刘彻没管他想什么,接在后面说:“真这样也不是不行,但是你真要好好想想。短时间破立,你的人才储备不够,你想打破的世家会借壳上市,借尸还魂。长时间的话,占据一块地盘,不管外面死活,闷头发展,等你工业发展起来,教育普及了,人才是有了,乱世的时间也就长了,你们隋末的人口是不是死得起。你得自己想好。”
隔一会他也发了语音来说:“从军事上来说,虽然汉末死人太多,也是五胡乱华的前因之一,但是你真能埋头发展有了工业基础的话,这都不算事。你要真不在乎,其实也没什么,过几十年人口总会恢复。我的意思是,你自己受不受得了?”
刘彻想,李世民应该是受不了的,他就是南北朝至隋唐开出来的一朵奇葩,褒义的。
李世民盯着他的话出神了许久,最后知道,自己不能走这条路,他承认他接受不了。
确实死不起。以后他便没再提起这方面的事,嬴政与刘彻也不知道他最终是怎么想的。
现在他已经结束了中考,是个准高中生了。
嬴政和刘彻这几年都没怎么在西安待,也不像一开始计划的那样去了京城,李世民知道他们有自己的安排,没多问,反正他们会在群里讨论,他看不懂就问,他们也会教他。
中间还办手续带他一起去了趟北方邻国,终于摸到qiang了,李世民也很高兴,因为他初中军训没摸着。
最近他俩又会合了,刘彻回来了一趟,晒成了古铜色,说是暑假还带他出国,却不说去哪。
现在放假了,刘彻果然来带他办手续出国,李世民不满地道:“问你去哪都不告诉我,现在还不说。”
“哈哈,给你个惊喜嘛。”刘彻要办手续了终于告诉他了,李世民本来以为是去那几个能玩qiang的国家,一听目的地吃了一惊。
他们居然是要去一个……不太安定的小国。
“去了有一阵了。”刘彻开着车跟他说,“关系也走通了。你不用担心你阿母吃药的事,帮你囤足了。去那主要是真能买到老古董。”
想到这阵子的过瘾,刘彻脸上洋溢着快乐,继续道:“先不说了,你去了就知道了。”
一句话吊得李世民屁股上像长了钉子,坐都坐不住了。好容易转来转去到了地方,果然给了他一个大惊喜。
确实种类多,连炮都能摸到!
他们现在不止是做玉器生意,经常跑国外,赚得挺多,但可能不怎么能放上台面讲,都不在群聊里说。本来刘彻以为李世民会问,不想他也不问,带他来玩就真的放开来玩。
李世民哒哒哒哒扫射了一梭子之后,又为自家李氏擅长的本事而悲哀,叹了一声:“火qiang刚出来的时候骑兵还能打,这个出来,骑射就不用玩了。”
但说归说,他还是很兴奋。哪个武将用到这样的武器会不兴奋,就算他还没上战场,但家族传承,注定是要走这条路的呀。
尤其是炮,虽然嬴政和刘彻也没弄来现在更先进的,只找人倒腾了几个老古董,带回去能不能用不好说,但能给工匠打个样。
嬴政轻轻拍着炮筒,当初实际摸到的时候,他其实和李世民一样心潮起伏难平。
跟李世民还要熬很多年不一样,跟刘彻主要对手是匈奴很难拖着炮在草原上追也不一样,如果这炮还能用,他是真能立刻用上的。
经几世积累,秦军已经是诸国中最强大的军事力量,但有一个问题仍然存在,他看史书时知道秦末的乱世中那也同样。
那就是大家对攻城还是没什么好办法,只能围到城内粮绝,或是利用地理环境,引水灌城。
现在有意扩展疆土,嬴政知道人口的重要,也想少死点人。如果能用,或是能及时造出来,放几炮把城墙炸塌了,战事那就简单了。威力不够也不要紧,能打进城,守城的士卒知道城墙不再是他们的倚仗时,士气也会崩塌。
火炮在诞生之后被称为战争之神,渐渐才被更厉害的武器压倒。而到了他们那个时代,它就又是不折不扣的战争之神了。
情绪波动之下,他难得的也开了个玩笑,对恨不得钻到炮筒里的李世民道:“你若再有玄武门之变,也不必安排布置,只管一炮打去,任是什么也拦不住了。”
李世民把脑袋从炮口挪开,听到这个话题出了会神,靠在炮上,低声道:“我这几年想,也许我确实应该做点什么不一样的事。”
“还想去瓦岗?”嬴政问。
“不是,我是想脱离父亲做点事。”
“哟,怎么了,想明白了,知道你父亲不会立你做太子了?”刘彻拊掌大笑。
李世民情绪不高的嗯了一声。他也会长大的,没那么天真了。
其实他没有完全说实话,父亲不立他做太子,大不了再来一次玄武门,对他来说这才是最便捷的路。他原本也是这样想的,因为如此方能更快统一天下,而上层政变对天下百姓影响很小。
可是,他已经很快了,天下人口还是从四千多万减少到一千多万。
隋炀帝的胡作非为,他不能阻止,但天下势力云立,父亲在入长安后屡出昏招,不到万不得已不放他出战,如果他有自己的势力,是不是会更容易一点?
走历史上的路,还是冒险走另一条路。如果仅关系他自己,以他的性子,早就做出决定了。只是这或许关系到天下一统的时间,李世民从一个小学生想到了一个准高中生的年纪,最终还是做出了决定。
他总得做点什么。
又谁说,他不能更早造反,提前结束战乱呢。哪怕提前一年结束那乱世,也能多活点人吧。
嬴政和刘彻没漏下他,淘来的古董炮有他的份,他放入了自己的空间。
回国后,仍是先回西安长租的房子落脚。刘彻站在客厅的阳台向外看去,有些感慨地道:“这次离开,我们是不会这么频繁地回来了。你呢,还继续上高中么?你要想一口气上完,我们也得陪着你过来,就得另外计划了。”
“不急。”李世民说,“如果过来就继续上,不来也没关系。”
他现在学到的知识足以教人。真正聪明有天赋的,学到初中已经可以往后自学了。他就算把高中学了,以后他也不可能有太多时间去教人。
“这就好。”刘彻觉得这样挺好,毕竟他们同进同出,被绑定在一块了,“以后过来主要就是买东西补充物资。钱不够就停留多点时间。或者……”
他偏了偏头,笑了起来,“要是累了,就过来休息一阵。”
虽说身体状态不会带过来,但精神上疲累了过来休息也有好处。过来的时候可以待久一点,但带回去的机器没损耗完,频繁回来也没什么事要做,有点浪费,不如攒着作为疗养时间。
李世民没有回梨村,就在这里和他们一起返回了自己的时代。
一闭眼,一睁眼,他就回到了大业六年,自己的田庄上。
窦夫人借探望他来到庄上,在一旁相守,就看见自己儿子好像身子微晃,然后身上换了衣服,空落落的嫌大,人就以一种有些陌生的眼光看向了四周。
不过也就是转瞬之间的事,她的爱子一下子扑到她怀里扭了起来,拖着长腔喊阿娘:“阿娘,我好想你啊!”
……窦夫人其实没这么想他,因为在她看来儿子根本没离开,这种感觉很奇妙,她笑着问:“这一去待了多久,你可多大了?”
李世民嘻嘻笑,不肯说。
他要说自己在那已经长到十五岁了,阿娘说他已经长大了不能这么亲近了怎么办。但窦夫人看他表情就猜到了,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儿子的脑袋,正要说话,却被李世民伏在肩上说的一句话,说得变了脸色。
“后世人开了我舅父的墓!”
李世民知道母亲很难接受这件事,但他有一件事要告诉母亲,所以得先将这事说了,此时见母亲发怒又伤痛的样子,心中未免有点后悔,只得安抚道:“历经千年,这些古墓很难保全。是先有人盗掘,后世国家才抢救性发掘,然后回填保护起来了。阿娘,我想给你看看这个。”
这是他的庄子,外面有人守着,他拿出了笔记本电脑,打开后,点开了一张图。
窦夫人余怒未消,却在看到这张图时震惊地抓住了心口的衣襟,泪水不觉盈满了眼眶。
“这是……这有些像舅父……”
后世用残存的头骨做了复原图,不可能一模一样,但看在窦夫人眼中却一下令她想起了对她疼爱有加的北周武帝宇文邕。
“嗯,是后人发掘之后做的复原图,我想带给阿娘看看。阿娘,你说还有哪里要调整,你说,我来调。”
他打开PS,这是他为了母亲专门学的。
窦夫人恍惚着,指着图像,慢慢勾勒着记忆中舅父的模样。
“脸颊再丰满些……眼睛不太对,大一点,眼角稍平……不这太平了再高一点……”
五官一一略作调整,图中的人越来越接近记忆中的人,窦夫人的帕子已经湿透,泣不成声。
李世民摸出手帕给母亲擦了泪,又将特意带回的打印机接了上去,将图片作为照片打印了出来,递给了母亲。
窦夫人颤抖着手接过,喃喃道:“这就是你说的后世吗?逝去之人,也能留下音容笑貌让亲人怀念。”
“嗯。还能录下视频。阿娘保重身体,等儿成就事业,就好拿出来,给我们全家拍一段视频,让子孙都知道我们的模样。”
窦夫人将照片贴向心口,闭上眼,轻轻叹息了一声。半晌,她问:“后世知不知道,舅父是生了什么病去的?”
她要早问,李世民还真不知道,但随着复原图出来的信息,也正包括这一点,李世民想到这件事也未免慨叹,低声道:“后人检测,他体内砷、硼、锑这几种有毒的元素含量高于正常水平,尤其是股骨。阿娘,说原理你也不明白,总之就是说,这些毒不是那时有人下的,而是长期饮食积累在他体内,是……是服用丹药所至。”
“服用丹药……”
“是。后世早就研究明白了,丹药根本不能长生,全是有毒的重金属。北周武帝服丹药砷中毒,表现为皮肤病变,最后可能是皮肤病引发了骨髓坏死。”
窦夫人终于忍耐不住,再度泪如雨下。
她的舅父英雄一世,发病时正要北伐突厥。若是没有服食丹药的习惯,他定能平定南朝统一天下,杨坚怎么敢篡位,怎么敢杀尽宇文氏的男丁!
“舅父才36岁!”她拉住了儿子的手,“求长生反成催命符。二郎,你日后无论如何,不要服食丹药!不要服食丹药!”
他肯定不服丹。李世民心想就算史书上也只写他最后病重想试试治病,纯粹是死马当活马医了,他可没服丹的习惯。现在更不会了。
不过这时候只要应着安慰母亲就行。
窦夫人少女时遭逢国变,家人陆续亡故,这么多年下来,已经极能控制自己的情绪,方才一时激动,慢慢也收敛了心中波动,将照片贴身收好,将备好衣物取出,催着儿子快快更衣。
李世民在这边十一,在那边长到了十五,正是蹿个的时候,身高蹿得很厉害,在那边换上的衣服回来后显得大多了,走出去会很奇怪。
换好衣服,他对着镜子恍惚了一下,拍了拍脸,从屏风后出来。母亲已经净面补妆,除了眼皮微肿,几乎看不出痛哭过一场了。
他靠向母亲,母子静静依偎了一会,李世民道:“阿娘,玉玺又有变化,我想我还得离开一段时间,你再等我一会吧。”
窦夫人不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应道:“好,你自己小心。”
李世民摸向自己的左臂,在心中呼唤:“两位陛下,能听见我吗?”
传国玉玺在这次穿越之后,能让他们三人互相联系,也能让他们能穿越到彼此的时空了。
嬴政和刘彻很快回应了李世民,李世民提出了自己的请求:“我想提前从军立下军功,培植自己的势力。但是我现在完全没有军事经验,我想到汉武陛下那里,跟卫将军一起出塞作战,学一学怎么打仗,可以吗?”
刘彻很快回复了:“行,过来。”
竟然还有点兴奋的感觉。李世民都没兴奋,他这会儿还沉浸在母亲刚刚悲伤的情绪中,对于能见到卫霍都没激动得起来呢。
得了刘彻许可,李世民没有耽搁,直接在心中默念,出现在了刘彻面前——是在后世已经长到十五岁的他,始料未及,刚换的衣服撑坏了。
甫一现身,李世民还没看清刘彻在哪,就先听到一声女孩子的尖叫,然后是刘彻的笑声和安慰声:“别怕,这是朕的小友。李世民,你可吓着朕的女儿了。”
很奇妙,刘彻用的不是普通话,但李世民听懂了。三人都能隐隐感觉到,并不是穿越次数让玉玺有了异变,而是他们回来之后带来的变化,使之进化了。刘彻心说若是早能如此,他们去后世时也不用费力学语言了。
更是心中了悟,若是他们去后世走了一遭,回来后恐惧于历史大势,加倍的严苛锢民,那不止没有新功能,恐怕玉玺的力量也会从他们这里抽离了。
这些了悟从脑中一闪而过,李世民站定了,向刘彻拱了拱手,这才看到他身边站着名十岁左右的女童,抱着个超大的毛绒兔子,大概是受到他的惊吓,把个兔子当盾牌一样挡在身前,勒得死紧。
再看,才注意到还有名美貌女子扶着腰,刚才大约是坐着的,现在被宫人扶住,可能也是受惊才立起。
李世民吃了一惊,有些埋怨地向刘彻道:“陛下,我都问你是不是方便过来,你怎么不同卫夫人和公主说呢,尤其夫人有孕在身,受了惊就是我的罪过了。”
殊不知他这番话才叫卫子夫受惊呢。
刘彻其实是跟她们说了,有个小友要过来,让她们别怕。但李世民一下出现,小公主还是受惊了。卫子夫虽然没怕,但猛不丁有个人这么冒出来,一点不惊讶那她还算是个正常人么。
好歹刘彻提醒在前,她只是本能微惊而已,殿中侍从也不曾因此喝斥李世民。除了有人下意识迈步向前之外,总体还算镇定。
但李世民跟刘彻在现代相处惯了,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基因返祖,刘彻原本生于宫中长于宫中,七岁就是太子,青年即位至今,帝王的威严本是刻在骨子里了,但在后世那几年待的久了还要跟人打交道做生意,现在游侠市井气就重了几分。李世民跟他处起来是越来越没大没小了,尤其是随着李世民年纪增长,原本两人还有点长辈与晚辈的样子,后来就更像平辈相交了。
现在这么一说话,卫子夫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原来陛下说的“小友”,真的是“友”啊?
这是小仙人吗,能与陛下成为朋友?
不提卫子夫心里怎么千回百转,李世民一边埋怨刘彻,一边掏出个大礼包来递给当利公主,笑道:“这个给你,当是我赔罪,不要怕。”
刘彻咦了一声,“你怎么也买了?”
“我给未来的女儿备着的。”李世民理直气壮地说,“又不是只有你有女儿。”
“那可不一定。”刘彻看着卫子夫的肚子,想着多出来的次女和注定要换了时间出生的长子,摇了摇头,心想李世民这回可未必跟跟长孙皇后生出女儿来。不过他一说李世民要跟他急,还是不说了。
李世民买的是有个玩具衣柜换衣服的中国风玩具娃娃,当利公主看着心喜,正要去接,卫子夫拦了拦,不安地唤了一声:“陛下。”
这东西真是把殿内从卫子夫到普通宫女内侍敏感的神经都拨动了。
这么大一个娃娃,还特么的做得和真人这么像,谁能不想起此前皇帝废后时的罪名?
巫蛊啊!
得亏是个女娃娃,要是男娃娃,那就更吓人了。
刘彻拿过来,一边拆一边淡然道:“朕不信巫蛊能害人。只是用巫蛊咒人者,自己是信的,本心是要害人,所以必当入罪。李世民,你可真是会给朕拆台,朕也买了同款,本是要慢慢拿出来作礼物,叫你给先送了。你还站这干什么,去换身衣服,破破烂烂的像什么样。”
李世民忍笑忍得五官都要扭曲了,真不好意思再给他拆台,主要是刘彻在瞪他了。
哎哟哟,真好意思说的,“朕不信巫蛊能害人”,搞得好像巫蛊之乱长安血流成河不是某个汉武帝信巫蛊造成的一样。
信得都上史书流传千古了,他求仙的名声都不如他信巫蛊的名声大,这还“朕不信巫蛊能害人”。
好吧好吧,某个汉武帝已经通过玉玺在警告他了,乱说话不让他在汉军中实习了,李世民板了板脸,一本正经地点头:“正是,巫蛊咒人完全是迷信,谁信谁傻,陛下英明。”
哼,刘彻这才收回视线,把拆出来的娃娃递给当利公主,摸了摸她的头发,唤道:“子夫,带她去玩吧。”
卫子夫带着女儿告退,对女儿爱不释手的娃娃看得跟烫手火炭一样,又不敢收起来不给她玩,平白担了许多心事。
李世民也去换了衣服回来,刘彻这才问起正事:“匈奴今年不老实,朕让李广为辽西太守,也要让卫青出雁门作战。你既然从未在军中待过,那是去李广那里,还是跟着卫青?”没等李世民回答,他皱了皱眉,刚要说话,嬴政用玉玺传过话来:“李世民尚非天策上将,不要冒险。”
刘彻也是这个想法,所以直接道:“你还是去李广那吧,你不也是陇西李氏?先学一学军务,有了经验之后,朕再让仲卿带你一起出塞。或者你以后直接与去病一起嘛。”
李世民眼睛一亮,不过还是摇头道:“我还是想直接跟卫将军出塞。打仗嘛,我觉得也没那么难,其实我自己看书都研究了很多了,就是没有实际经验。右北平郡那里还是以守为主,我想学进攻。”
咝,刘彻有点酸,给他后脑勺一巴掌,哼了一声。
去病那小子也是这样,虽然现在看起来规规矩矩的,但他可是在书上都看见了!
傲得很呐臭小子,教他兵法还不学,说起来一套一套的,然后小小年纪出塞就大胜。
这个李世民也是,年纪轻轻在他父亲军中混了一阵子,又没自己带过大军,一造反就好像天生会打仗一样。
再想想自己老祖宗那的兵仙也是这个样子。
有着一颗跃跃欲战之心的刘彻,第一次亲自安排的对匈奴计策就是失败的马邑之谋,颇有点受打击了。
“好,好,好。”他有一点咬牙切齿地说,“你就跟仲卿吧。我可跟你说,出塞作战是要吃大苦的,仲卿与去病都年寿不永,你自己在史书上也有行军不食的记载。食水不继,必然有损身体,你最后就跟嬴政差不多的寿数。你可想好了。”
李世民一笑:“没关系,在这只要不死,受伤生病又不会带回我那去。再说我就不信你没准备,我都给自己准备干粮饮水了。”
刘彻扬了扬眉,他哪里会不准备,他买了许多东西,都准备好了。
既然说到这里,他便令人传卫青。此时其实匈奴并没有成功入侵,他们说的都是原本历史上发生的事。
元朔元年,匈奴二万骑入塞,杀辽西太守,又入渔阳、雁门。
现在刘彻当然不会看着这种事情发生,等失地丧兵了才去弥补。对原本死了的辽西太守,刘彻实在不太信任他的防守能力,所以用李广换了他,告诉李广有匈奴入侵的情报,让他做好防范。
对李广的守御能力,刘彻还是信任的。毕竟李广能有今天的名声,也是真刀真枪,从他父亲景帝那时就在边郡与匈奴作战,实打实杀出来的。
李广就是不适合统领大军出塞远征,守卫边郡,短途出击还是可以的,在眼下的大汉也属于第一梯队。
自他守辽西,又提前知道匈奴会入侵,李广已经成功地两次击退匈奴,保住了边境,未受战火蹂躏,也给了刘彻更宽裕的时间备战。
卫青此刻才小露身手,还不足以做大军统帅,只能作其中一路的主将。就算刘彻知道他的本事和将来的成就,但军中自有规矩,卫青现在的功劳实在不能提拔得太过,也只能让他在这一战中积攒功劳和经验了。
受诏而来,卫青拜见天子时,也看见了在一旁显得有点没规矩的少年,并且发现那少年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自己,特别古怪,心中不禁犯起了嘀咕。
待刘彻指着李世民向他介绍:“这是朕在仙境中认识的小友,要在我大汉学习军旅之事。仲卿,朕就将他交给你了,不必对他客气,从备战到出塞,有什么事就交给他做。他自己就挺喜欢做斥候的,你尽管使唤。”
说着还眨了眨眼,尽显促狭,显然有玩笑的意思,与那少年很是亲近。
卫青:啊?
第48章 拍照与电报
可以去汉与隋去看一看了, 但嬴政没有去的打算。
去汉还不够他生气的。他一个秦王,去刘彻那里是打算气死自己么。
至于隋,李世民还是个少年, 他过去又没什么好处。嬴政现在有很多想法要实施, 不想再去别处。
不过他发现李世民去了刘彻那之后, 玉玺显示的能量条就少了一截, 看来他们就算不是绑定同进退,也不能自由穿越, 因为能量其实是共享的。
李世民发现之后跟他们道歉, 嬴政和刘彻现在无所谓, 因为这一趟回来后, 他们已经不打算频繁过去了,只当作进货地。
要看的书,要上的课, 都带回来看。实在遇上难解的问题, 倒是可以利用那边的时间走一趟。总而言之, 能量是足够用的, 李世民既然想积累经验, 那就由他吧。
嬴政不高兴是因为李世民选择去了汉,而不是来大秦。
理论上知道汉承秦制有还有改革,大帝国的军队规模跟他现在的秦国也不是一回事,出塞作战更是李世民当前需要的经验。
但他还是不太高兴。
所以到赵太后宫里的时候, 赵太后就有点怵儿子这张臭脸——她晓得他儿子, 自登基之后不知道跟谁学的,越来越不露声色, 能显然看出来不高兴,那应该是真的非常不高兴了。
搞得她紧急回忆了一下自己最近干的事——不是, 她也没干什么吧?
连看剧都守着嬴政定的时间表,一天最多看四集,没把孙子孙女招过来玩物丧志,也没有边吃边看,每天还按时散步了。
他摆这脸色给谁看呢?
回忆完毕,实在没什么亏心事,赵太后的腰杆硬了一点,浅笑问道:“大王今日有事?”
嬴政微微点头,审视了一下母亲的衣着,不太满意,向左右吩咐:“为太后更朝服,盛妆。”
赵太后:?
今天有大事要她上朝?怎么也没人提前来说一声。
还是有人害她,中间截了消息,害得她什么也没准备,让儿子不高兴地亲自来找她了?
赵太后有点慌,还不敢多问,催着宫人赶紧给她上妆更衣,心里想着待会一定要解释清楚,她有人证,真的没人来通知她要上朝!
待她盛装而出,却被引到外间,见苑中架起了一个怪模怪样的器具,几个内侍正在摆弄,一丛花木前已经设席,嬴政在那里向她看过来。
所以这是要干嘛?
没一会,能走路的公子与公主也被带过来了。嬴政许久未见他们,难免关心,叫过他们身边的人,问了问吃住休息情况,又将几个年长些的一一问过。
却让子女们摸不着头脑,因为在他们这儿,父亲三四天前才问过差不多的话,怎么今天又问了?
嬴政看见领头的扶苏,想起那些育儿讲座和书籍,虽说很多内容他看完之后觉得都是胡说,但也有些有道理的地方。
孩童的天性贪玩,他不可能真的放纵,但是扶苏他们……他又看了眼长女阴嫚,自从与扶苏一起学习之后,兄妹两个的气质越来越像了,都像小大人一样。
其实也不用这样的,李世民他是见到了,那是一个童年时无忧无虑的孩子。刘彻那个样子,小时候必然也不是什么一板一眼的主。
嬴政也有点担心,别好好的孩子,他要求太严格反而把灵性磨灭了。
“扶苏,由你管教诸公子。阴嫚,你管教诸公主。以后课业完成,每天可以去太后宫中看动画,两刻钟时间。”
他就明显看到孩子们小脸都明亮起来了,有几个性子跳脱的甚至微微张嘴,仿佛要叫出来似的,连扶苏也一瞬间扬起了嘴角,尽管很快就板正了脸领命。
他心下微松,觉得或许这样也不错。
宫女已经将赵太后扶过去坐下,却不是与秦王对面而坐,而是并坐在那一丛盛开至极艳时的桃花前。太后不太理解地等着秦嬴政示意她坐得靠近些,又让宫人安排子女们站位,然后道:“此物能摄影留图,太后只需前视微笑便可,勿眨眼。”
赵太后勉强听明白了,她不是完全没概念,嬴政留下那两个孩子约束她,偶尔会让人拍了二子的视频给她看一看。她平常看的剧,她猜大约也是这样拍出来的。
所以她也能拍?
她顿时紧张起来了,下意识就想去摸脸拉衣服,嬴政按住了她的手,让她前视镜头。
训练过的内侍小心翼翼地提醒他们下巴抬一点,略微再靠近点,按下了快门。
“好了?”赵太后觉得自己还没发挥呢,嬴政已经站起来了,她也只得遗憾地起身,其实到现在她还没弄明白,今天嬴政只是带她来拍照片,不是拍视频。
“太后若是喜欢,以后自己叫他们拍就是。”嬴政把带回来的单反留下来了,只自己将这次的照片印出来,放进了相册。
他是满意了,赵太后看了照片后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嫌朝服过于呆板,先是各式裙装上身让人拍照,后来更是学会了摆姿势而不是呆坐呆站。
后来知道也能拍视频,更是坐不住了,私下里关上宫门瞒着嬴政,换上在赵国时的舞裙,让宫女给她伴舞,趁着自己还不算太老,拍下了她歌舞的身姿。
嬴政知道此事后觉得不太像样,抽出时间去跟她说,下不为例。
赵太后拿帕子轻轻按着眼角,带着泪笑道:“也就拍这一回了,舞裙都是新做的,腰粗了不少,旧日衣裙哪里还穿得上。舞时也不像年轻时那样轻易了,半途累得差点想放弃。大王啊,若是二十年前有此物就好了,如今也能叫你看一看阿母年轻时的模样。”
嬴政默然,赵太后当他恼了,有些讪讪地放下帕子,正想说些什么转寰,就听他平平地道:“寡人记事早,二十年前母亲的样子,倒也不曾忘记。”
他确实记得,而且他带回来的电脑里应该装了相关软件。打发内侍学了一阵后,嬴政看着照片口述要求,内侍背上生汗,谨慎地操作,终于得到大王的首肯,将十几张照片打印了出来。
赵太后看剧时收到了礼物,漫不经心地打开后,如遭雷殛,指尖微颤拂过自己的青春容颜,一时间多年波折浮上心头,再看此时富贵,百感交集,竟是哭了一场,特意派人同嬴政说,她百年之后,这些照片要陪她一起葬入陵中——
张苍已经提前知道自己明年就能升做长安县的县令了。
今年暂且再做一次亭长,是为了让他于年底再进行一次大考,这次考的内容更丰富复杂,也不限于轵道亭的人,所以需要他留下来组织,只要求年纪在十六以上。
这次消息放出之后,轵道亭的人可比上次重视多了。不过客观条件在那里,成人再怎么努力也就那样,他们重视的方式是把那些已经满十六岁的青少年学生督促起来,家里的活可以少做一点,好好学!
考试考得好,亭长说就可以跟他去做小吏了。
秦国人要做吏又不是什么容易的事。要去战场上拼命,挣个爵位回来,让自己家能有转换门庭的基础。然后还得有官吏推荐,再由主官当面考问通过,才能真正由农门一跃而上。
一般人家,做个田典或是里典,就已经是极不错了。亭长都不是普通人挣到爵位就敢肖想的。
可现在他们亭长说,大王的诏令写得明明白白,轵道亭是行变法之地,最难的那个关口不需要了。他们不用先有爵位,也不需要有人推荐,只要在考试中超过别人,达到要求,他们就能成为秦吏!
这个时候还让孩子下田帮干活?你开什么玩笑,实在缺个孩子做事就活不下去的人家,也不会送孩子去上学啊。
都能让一个孩子去读书了,这时候还叫他课后干活不温习功课,你一家脑子都坏掉了吧?
宁可借钱借粮,晚上将油菜籽榨出的油点亮,叫孩子多看几页书,多算几道题,都不能误了全家改换门庭的大事!
轵道亭变法至今,这是在朝堂上阻力最大的一件事。其实朝上诸公倒是没觉得触犯到自己利益,这样得来的基层小吏根本触及不到他们的阶层,他们的子孙起步要高得多。
但是他们也担心扩展到全国,那些上战场拼死去搏爵位的人,那些已经成为秦国中底层官吏的人,会因此而生出不满。
不过最终还是通过了。
嬴政考虑过这些,琢磨过利弊,最后与朝中诸公争论得出的结论差不多。
其实,也没什么。
秦国黔首已经被驯化多年了,秦律改一改,他们也只会遵守。对他们来说,爵位重要,但也确实很容易失去,孩子能不拼命不用人推荐,凭自己的本事就去考取官吏,绝对是件好事。
而对可以推荐儿子考取亭长等职务的官吏来说,其实也影响不大。因为他们的家境就已经使他们赢在起跑线上了。他们的孩子,怎么也比农夫的儿子更容易得官。赤贫的人就更不用说了,除非孩童天赋异禀,用旁听和偷学的方式超过他人,否则想也别想。
如此,受到秦律约束的官吏们只是利益受到一点点损害,不会铤而走险反对变法。如今在轵道亭,一亭的小吏和百姓更是懵懂,没有意识到其中的意义,只明白对自家是个特殊的机会。
王沐的田里没有种油菜,但她和嫂子共有一个豆腐坊,钱财上很宽裕。她自己花钱去宣明里的油坊买了一瓶油送回母家,让侄子王义好好用功。
兄长王兴和嫂子郑荣没口子的道谢,郑荣更是道:“亏得你叫我跟你一起学,给家里挣了半座豆腐坊,现在这时候哪还敢小气。你还送油过来!”
王沐笑道:“这几年不是大兄和嫂子照顾,我和阿苇阿耳哪里活得下去。大兄种着我的田,粮食都要多给我几斗,我现在还一瓶油算得什么。”
他们在那客气,母亲陈氏看兄妹和睦笑得合不拢嘴,只有王义丧着个脸。
呜呜,姑母原本是最好最疼他的人,有什么好吃的都留给他,为什么现在会送灯油过来,跟阿父阿母一样逼他天黑都要用功啊!
这还不算。
一直跟在县令身边学习的陈苇也请假回来了,给王义做一对一辅导,她出的题一开始难到令人发指,王义做到丧失信心面无人色,还是王沐问过之后抚额,叫女儿把题目出得简单一点。
王义把平时的功课给表妹看过,明明白白看到表妹脸上出现极为嫌弃的表情,之后才得到比平时难度稍高一点的正常数学题。
难道妹妹平时做的都是那种题目吗?太可怕了,那脑子跟他长得一定完全不一样吧。
不提轵道亭的学生们陷入什么样的刷题地狱,成年人们除了督促孩子用功,日子还是像往年一样过。虽说如今的农活更多更烦琐,但有丰收的期盼也就不算什么了,经过去年的劳碌,人们多少也已经习惯了。
而另外一批人却有了不一样的期待。
隶属少府,被分到咸阳县长安乡干活的隶妾程氏是个平凡的妇人,生得本就不美,自夫君在战场上逃匿连累全家沦为隶臣妾后,辛苦劳作,就更显得干瘦丑陋了。
由于不擅织造,她没有进织室,而是被分发给咸阳县长安乡舂米。每日举杵捣谷,她悲哀地以为,等胳膊废了,她应该就会因为做不了活而慢慢饿死。她尚在身边的幼儿幼女也会因为无人照顾而死,只希望罚为城旦的长子能活下去。
不过幸运的是,就在近两年前,乡里打造了一批呼为踏碓之物。之后官府就不用她们这些隶妾舂米了,而是让她们站在踏碓上踩踏,借此将谷物去皮。
等后来在水边建成了几座水碓房,连这活也不用做了。仓吏看着她们这群隶妾直犯愁,已经排了一些去捡柴,剩下的实在没处安排她们作活了。
程氏当时心中忐忑,怕实在没得事,叫她们去做本该隶臣做的重体力活。尽管舂米费胳膊,但就她们的饮食,去做重体力活只会死得更快。
好在并没有,她最后被安排下田了,但没有强行安排跟男人一样的任务,她勉强也能做下来,加上食物比过去稍稍好一点,那马铃薯和红薯南瓜之类的东西虽然吃得胃里不舒服,却能充饥,她又能苟活一阵了。
而就在今天,她下田回来,拖着沉重的步子将农具上交的之后,管理她们的小吏呼喝着将她们赶到一处,大声命令她们席地跪坐。不多时,县里的主吏掾过来,说了一番话。
程氏的脑子是木的,一开始几乎没有听明白。她左右的隶妾们都是同样麻木而空白的表情,一片沉默无语。主吏掾不耐地啧了一声,再度开口。
“我再说一次!从今日起,你们这些人做工减少两个时辰,回来上课。一年后学得好,当可赎一无罪子女为民,都听见没有?”
人们空白的表情中渐渐添上了疑惑,没有全明白,但是不敢问。
主吏掾已经不同他们说了,抬脚就走了,不过留下的小吏又跟她们说了一次,程氏突然又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只觉得喘不上气,不由张大了嘴,急促地呼吸起来。
她弄明白了,就是叫她们学识字,学数数,学得好,她就能给一个孩子赎身,让他或她不再是小隶臣妾了!
程氏此时没有想是给幼子赎身还是幼女赎身,她的脑子已经不够使了,只使劲想着要学,要学,要学好。
过了十几天,沉重的劳役每天少了两个时辰,她才有余力慢慢看明白一些事。
比如说,跟她一起少了劳役来学习的女人们,似乎都是本身没有犯罪,受了家人连累而沦为隶妾的人。
又比如说,隶妾中传言,那些连坐沦为隶臣的男人也和她们一样,做的活少了些,有机会给无辜的孩子赎身了。
程氏不算聪明,但是这个时候人人都很精明,她们把小吏说的话牢牢记在心里,一个字一个字地分析,甚至有人冒着被鞭笞的风险去询问了一次,终于确定了。
是只要通过考试就可以,不论名次。
她不用跟别人比,她只要自己发狠的学,达到官府的要求,她就可以给一个孩子赎身了!
而且没过多久,她的孩子也被集中起来上课,没说能赎身,但她怀抱了一份希望,每天和已经八岁的儿子互相鼓励交流,并试图让五岁的女儿也能记几个字,将来比人家学得快点。
秦王政十一年,除了初时秦军攻取赵国多地,占据整个漳水流域外,似乎没有再发生什么大事。原本的历史轨迹中,各国宾客使者络绎不绝前往其封地拜访吕不韦,引发嬴政不满——或许这也只是个借口,总之,借此事,嬴政又将吕不韦一家流放巴蜀。
但现在吕不韦削了封地,软禁于咸阳,他又得了李斯转达的警告,安份了许多,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闭门谢客,终究没再给自己一家惹来麻烦。
但秦国之外无人在意,秦国的朝堂上下,却关注着小小的轵道亭,关注着对隶臣妾的宽释,关注着在军功爵之外的另一条上进之路。
不是没有人反对,但都没有抵得过已经掌握实权的秦王的意志。
更何况,秦王似乎是真的得到了仙人的指点,那些神奇的仙器就是明证。
韩非近日读书有所得,没有再埋首案牍,将自己抄录的能带出去的文书一包,就去了李斯府上。
李斯如今已是廷尉,除了廷尉的份内事,还兼着对六国的情报工作,又私下里受秦王所托,为变法做准备,天天忙得跟陀螺一样。韩非虽说提前送了帖,但李斯实抽不出时间,只让人回来告诉他,若是实在有事要谈,不妨在他府上小住,二人可秉烛夜谈。
韩非就来了,反正在哪写都是写,他占用了李斯的书房,继续沉浸在书籍的整理工作中——韩非有自己的骄傲,从秦王所赠书籍中看来的道理,不是他自己的理论,他并不认为是自己的作品。
现在他只是受秦王之命,将其中的内容与当世结合,先整理出一些能示之于众的。另外还有一些内容也需要整理出来,却是收于宫中秘传,秦王只会让嗣君阅读,不会公布。
韩非想活得久一点,重新写一部书,不过看看眼下任务的繁重,他经常觉得,自己应该是完成不了了,活不到那么久。
案上的钟走到下午三点半,李斯没有回来,张苍倒是来了。他是为接下来组织考试的事与李斯商议——组织考试是小,但这件事背后,意味着秦国将在军功爵外开辟一条新路,张苍还年轻,对接下来将要承受的压力也有点没底,找李斯一是跟他打听秦王究竟下了多大的决心,二是给自己找点勇气。
李斯不在,这方面的事与韩非说不着,张苍就略略提了几句,在旁拿起韩非已经写好的书页,静静阅读了起来。
时针指向五点的时候,李斯虽然回府,却过来告罪一声,他还有事,暂时不能陪客,让张苍也别走了,今天在他府中暂住一夜,明天再走。韩非等到六点仍不见他过来,腹中饥饿,将笔墨纸张一推,吩咐府中下人:“不等你家廷尉,先……先开席吧。”
张苍年轻,更经不得饿,只是也因为年轻,还不敢这样放肆,闻言总算开心起来了,摸着肚子哀叹:“见廷尉繁忙至此,我竟有辞官之心了。”
话音方落,李斯声音伴着脚步声响起入内:“吓走了贤良之士,倒是李斯之过了。”
他总算结束了工作,过来待客了。
只是这个点,韩非什么也不想聊了,只想用饭。李斯拎了两瓶酒过来,笑道:“怠慢了两位,斯特意带了大王所赐仙酒过来赔罪,难得我三人相聚,一起小酌几杯,如何?”
韩非心说哪里来的仙人,那分明是秦王有了奇遇,见到了后世种种。不过他对这后世的美酒也好奇,横竖他跟李斯都在咸阳,有什么心得也不急在今天,于是欣然入席,品尝两千多年后的美酒。
嬴政赐给朝臣的酒都是黄酒,根本不敢让他们喝白酒。黄酒入口时感觉还好,韩非品了一口,只觉得醇厚无比,不由大赞一声:“果是好酒!”
酒可助兴,韩非说话都流利了,与李斯说起近来的改革:“大王要将连坐的隶臣妾赦免一部分,朝中看得出来否?”
“这有什么看不出的?”李斯笑,“不过无人在意,又没赦到他们家中奴婢。”
张苍到底离朝堂远一些,还有点不明,追问道:“不过大王这是何意呢?”
李斯又饮了一杯,回忆着最近与秦王的交流,其实也不是完全有底,但是好在秦王也谨慎,现在只在轵道亭和少府所辖的隶臣妾中施行,若有不妥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大王的意思是……”
他话未说完,韩非插话:“隶臣妾做活虽多,身无余财,寿命不永。大王如今重视人口,所以准备试行另一条路,令粮食增产之余,以工坊增加工作岗位,令平民略有余财,增加消费,而令财富流通。”
他举手划了一个圆圈,已经有了醉意,浑不觉自己说出的一些词已经是后世所用。好在张苍虽然不常在咸阳,但也常派人来寻韩非,将他最新整理的书籍拿回去阅读,勉强还跟得上他的思路。想了一会,他喃喃道:“你们可都是改投了法家的人,这是不再循法家之道了?”
“胡、胡说!”韩非瞪眼了,李斯拍桌子了,一人一句反驳起了张苍。
“怎说我不循法家之道!”
“法家自当应时而变,如此而已!”
“你看得太近,当想一想平定六国,天下一统之后,耕战之策能约束关中,可能约束天下?”
“约、约束庶民之法多、多矣!过去之法简易,将来之法,更、更难!”
“才需你我这样的贤才啊!”
显然是都醉了,说到最后意气飞扬,哈哈大笑。张苍一边摇头看不起两个醉鬼,一边觉得好像不太对,是四个醉鬼。
韩非却不理他了,向李斯问起电报的事情,对电报机极为重视。
“东至齐,南至百越,北到燕地,西往西域,有此神器,讯息分秒可传至咸阳,是大帝国必需之物也!”
说着说着,韩非兴起,他知道李斯这里就有一台电报机,主要不是为了跟大王联络,而是秦国的细作已经带着电报机潜入六国,以后隐藏起来,用这个方便向李斯汇报消息。
“走,走,看看去,给大王发电报,看能收到否。”
他拖着李斯就走,李斯还没完全醉糊涂,一个劲地说不行。但是身体不太听使唤,嘴里说不行,脚下不由自主踉踉跄跄地跟在后面走得飞快。
张苍迷迷糊糊跟在后面,还没完全明白他们要干嘛。
到了电报室,电报员自然没喝醉,看韩非嚷嚷着要给大王发电报,两个值守人员一看时间哪里敢这么做,一边告罪一边坚决不干。
张苍没人理会,他坐了下来,左右看看,见桌上有电报员还在反复学习的操作手册,便打开看了。
要不怎么说人聪明就是聪明,就算喝醉了,聪明的脑袋也能自动学习呢。
张苍一边看一边点头晃脑,听着那边韩非在嚷嚷给大王发电报——呃,这有什么难的。
电报员在招架捣乱的韩非,李斯不知道是在帮韩非还是在帮电报员,张苍没人理会,摇着头就把电报发出去了——这是电池还能用,不需要人力发电,不然也是白搭。
嬴政批阅奏报的殿中摆着两台钟,一个是他从后世带回来的电子钟,一个是工匠们一边学习他给的资料,一边拆了好些个老式座钟后仿制的。
现在是晚上七点四十五,他看了眼电子钟的时间,又看了眼那口仿制钟,时间已经差出半小时了。
仿制的质量还是很差,但是用两年的时间能硬生生做出样子来,嬴政还是比较满意的,并将这台不算成功的作品放在了殿中,让内侍每天调试两到三次,与电子钟保持相对一致。
桌上除了已经换成纸页的奏本之外,还有一些字迹相同,显然是一人誊写出来的纸页,这就是朝臣们眼中“仙器”的作用了。
他们各自买了不少台无线电报机,嬴政不知道刘彻是怎么用的,李世民反正是一时用不着,他自己则是将这些电报机配上手摇发电机,发往各郡太守和重要的将领那里。
所以现在每天他都会收到太守们送到的奏报,让他对秦国各处有了即时的了解。旁边的偏殿就是电报处,几个受过培训的宫女和寺人就在那里轮流值守,夜里也要保持有两个人,定时开机和关机,以免有突发事故不能及时送达。一旦有消息来,他们立刻就要破译出来交给嬴政。
不过今天这些并不是什么要事,嬴政先在咸阳培训出一批人,然后让他们带着无线电报机和手摇发电机下去,让他们到地方之后发报回来试验。如果音讯不通,就先发给近处某个太守,再由那一处转达。
现在这批就是巴蜀和南郡传来的消息,嬴政看了巴蜀对糖业情况的汇报和赞叹,微微一笑,看时间已经将近八点,到开机的时候了,便起身往偏殿电报处而去。
值守的电报员忙起身行礼,嬴政坐定了,吩咐道:“发往巴蜀两地,让他们除了糖之外,好生种茶。发往南郡,南郡报上的茶叶数量似有不对,让太守核实清楚了,不许下面谎报。”
值守的人除了电报员,还有专门拟诏的宦官,闻言立刻动笔,完成后呈上,得嬴政首肯后,发往这三处。
这也不是急务,嬴政用电报传回去,也不过是为了让那边收到消息,好知道通讯已经建立。
想了想那边太守惊疑不敢相信的心情,嬴政难得的觉得有趣起来,坐着不动,思索还要发电报给哪个,是不是给军中再发一两条消息。
不等他想到,他这边倒是收到消息了。电报员连忙翻译,不一会就递上了纸张。嬴政也严肃起来,各处都已经发过消息了,这时候有新消息到,难道是哪边出了大事?
他登基的第十一年,除了之前的战事和吕不韦事,史书上没有再记下什么大事,会是什么不值得被史书记录但在他此时仍算得严重的事吗?
接过一看,饶是他修炼得喜怒难辨,也不由得为之愣怔。
这是李斯作为廷尉得到的那台电报发过来的,理论上应该是李斯,但发消息的人却是韩非,发来的话是:“王上可能收到,臣非于廷尉府中发报。”
嬴政惊疑不定,立刻让人回复,并询问韩非有无要事。这一回复,等的时候便稍有点久,正当嬴政打算派人去廷尉府时,那边回电报了。
这回是李斯发报过来,平淡的一句话里似有些无奈:臣斯顿首。韩非定要尝试,言道此物当得大用,王治天下 有无此物,绝然不同。
又没等他回复,新一条消息再来,却还是韩非的。嬴政猜测这个时候他在李斯那里,应该是与李斯讨论事情待得晚了,干脆摆了酒席共饮,说不得李斯还将自己赐下的来自后世的酒拿了出来,所以才会醉成这样,竟然如此放肆。
这条消息也没说什么,只是把张苍也牵进来了,他也在场。
韩非口述,张苍嗒嗒嗒的发出去,告诉嬴政,张苍果然很聪明,第一次试发报就成功地把消息发给大王了。并且在几个人的拉拉扯扯间,又成功地把电报译了出来。
很好,寡人一定是对荀子这几位门生太优容了。以为有要事紧张了一把,结果看见疑似三个人发酒疯的嬴政攥着一把纸条,面无表情地想。
黄酒入口是还行,但酒精浓度也不是这个时代的人经受得起的。
从李斯到张苍,三人一个不拉,全喝醉了,偏还都觉得自己可清醒了。张苍就觉得自己特聪明能干的,把韩非要发的消息给发出去了。
李斯还清醒的那一小半脑子阻挡不及,只能又发了一条向嬴政请罪。
等韩非再发了一条让张苍自己把自己卖了之后,酒劲上来,三个人就地一趴,睡得人事不醒了。
直到第二天快中午的时候,嬴政才见到了一脸丧气前来请罪的李斯。
不过他原本的七分气恼,这会儿只剩三分了,看李斯那宿醉还没醒透的样子,嬴政又觉得好笑。
“饮的是寡人所赐之酒?罢了,那酒甚烈,也不全怪尔等。韩先生何在?”
说起韩非,李斯就生气。
明明是他闯的祸,但却是自己来请罪,李斯咬着牙回禀:“他宿醉未醒,仍在臣家中高卧!”
韩子真的醉了,大贤难得醉如赤子,也十分难得和有趣。嬴政最后的三分气也没了,露出了笑意,看见李斯越发沮丧的脸色,吩咐道:“先生既要与寡人谈一谈电报的用处,让他酒醒后便来吧。朕带回来的用上十年二十年总不成问题,有二十年之功,或许大秦也能自己做出来,是可以当作普及之物来看待了。
第49章 秦国的考公
韩非不胜酒力, 在韩在秦又都没有上朝的习惯,安逸地睡到下午才懒洋洋地醒过来,在枕边摸自己在看的书没有摸到, 呆呆地睁着眼躺了一会, 才想起来是醉在李斯家中了。
“嗯……”头还有点晕, 他把被子往上拉了拉, 反正书也不在,不如多睡一会。
不过也没能睡多久, 他酒醒口渴要水, 饮了几口蜜水之后又觉得腹饥, 只能起身了。
他年纪最长, 又是韩国公子一辈子娇生惯养,早辛苦的可能就是在荀子那求学的时候了,吃不起辛苦。昨天饮酒的三人中属他身体弱, 张苍也和李斯一样上午便醒了。得知他起身, 张苍苦着脸过来, 唉声叹气——他还年轻, 莫不是就要在秦王那里落下个好酒误事, 不堪大用的评价?
韩非听他吐完苦水,笃定地道:“无事。”
“如何就无事了?”
“仙人演法,你又擅数算之学。”
韩非说得简略,不过张苍现在也学会意会了, 略一想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虽是荀子门下, 但年少而无甚名声,荀子门下众多弟子, 秦王为何特意让李斯将数算之书送给他,又叫他来担任这个改革试行地的亭长呢?
显然在仙人演法中, 他张苍也算是个人物!
张苍兴奋起来了,他觉得李斯迟早能坐上相位,那么他与李斯年纪相差颇大,说不定下一任秦相就是他!
他只知道仙人演法,可没人告诉他,演法中的秦国前景不止是不那么美妙,压根就是亡国了。他确实做过丞相,不过不是秦相,而是汉相。
至于数算格物之学,显然是秦王现在要在秦国推行的学问,而他擅长数算这件事,就算同门也不是特别清楚,只有几个同时拜入荀子门下交情较好的人知道。李斯韩非年长他太多了,根本不是一起学习的,自然都对此不甚了解,秦王却知道。
显然,也是秦王得了仙人启示。
有这些事打底,只要他以后谨慎些,不要再犯错,应该不至于惹怒秦王而不得重用了。
心思一定,张苍便与韩非等李斯回府,三人不敢再饮酒了,将本该昨天就议论的事情一一探讨,这才各自回转。
秦王政十一年的下半年,就这样平淡的过去了。
秦人以十月为岁首,但一向推崇颛顼历的张苍,现在做了轵道亭长有一阵子,开始觉得历法定十月一日为元朔,有点不太合适了。
也不是别的,是这样的大节庆,轵道亭的农人却实在抽不出空来祭祀和庆祝。九月十月现在可休息不得,这是抢种小麦的季节。
关中水稻种得少,但粟也能与小麦套种,少府更是在去年试验了夏玉米与冬小麦的轮作,且将大豆与玉米套种。张苍听说农家的人打算试种两到三年,等关中各郡都试种成功,摸清在本地的天时后再推广,不过轵道亭本身就是做实验的地方,明年就会派人来,在轵道亭试一试,看看非少府精心侍弄之下,这样种植的收成会不会好。
总之,这个时间人是歇不下来的。
秦王政十二年,这一年的年景不好。
不过嬴政已经在史书上知道,今年六月至八月,三月不雨。所以早在回归时,他就已经令人打造各种抗旱的器具。
官田和轵道亭不用说,各县也以此为依据考核官员,因此到十二年四月时,水车都已经安排到位,配套的引水沟渠也尽量开挖。加上刚完成不久的郑国渠,三个月不曾下雨的灾情,反而成了秦王英明,秦国官吏精干的证明。
对于小民来说,最直观的感受就是,在这样的灾情下,粮食收成虽然不及去年,但勉强也能糊口了。
被临时征发给本乡本里挖渠引水时心里有多怨,这个时候就有多庆幸。
轵道亭也是这样。郑丑家有稻田,他种了油菜,没有在稻田上种小麦。
六月时,油菜已经收了,他在田里忙碌,田典过来吆喝了一声:“你引水灌田,是还打算种稻?”
“是啊。”郑丑有点摸不着头脑地回答,“不种稻种什么?”
“入了六月到现在都没下过雨,你也敢种!”
“总要下雨的吧。”郑丑被说得心里也没底了。他已经育秧了,要是不种,种子就亏了。但今年这天气是怪,天气干热,一滴雨也没有,要是真不下雨,那他亏的不但是种子,连这一季收成都没了。
郑丑不愿意相信这个最坏的可能,带着些侥幸道:“实在不行还能引水。前年装的筒车好用得很,渠也是现成的。”
“要是不下雨,个个都要用水,怕是不够使。”田典在地头蹲下来,抓了一把土捏了捏。没有被引水浇到的土干得捏不住,手一松就成了飞灰洒在地上,他越发觉得上面派来的农官说得对,板起脸道,“不要种了,少府的农官说今年都种玉米,这个耐旱。”
“我的秧苗……”
“种下去这一季都没收成,你就哭吧!”田典大声说,不跟他多说了,直接下令,“不要种稻了,种玉米。没种子你来找我,我报上去,亭长跟少府要种子。先种,收了再还。”
郑丑看着自己田里已经育成的秧苗,心疼得五官都抽抽了。但是这两年上面派来的农官实在是厉害,粮食的产量翻倍自不用说,他们带来的种子生长期也不一样,这才能保证一年两熟稳定轮作。
现在农官说不能种水稻,郑丑心里摇摆了半天,最终还是害怕真的不下雨,白糟了他几个月的辛苦,咬了咬牙,等水把田都浸湿了之后,将稻田掘了个口子,把水放掉了。
他要去田典那申请赊些玉米种子,今年就种玉米吧。
除了种玉米,之前已经开始种马铃薯和红薯的地方,今年也让农人多种了一些。
到八月时,像郑丑这样的人家已经开始谢天谢地了。
整整三个月天上没落下一滴雨!尽管能引水灌溉,但就像田典说的那样,每一处都在引水,若非秦律森严,早在商鞅时就下重手整治过民间械斗的事,不然今年上游下游怕是要为了用水的事情,闹出不知道多少人命。
玉米长得也不好,但看得出来,在引水灌溉的情况下,它毕竟还在长,肯定能有收成,这就不算亏了。
一直到九月间,老天才大发慈悲,重新为人间降下甘霖。
这时候,因为水位下降,有的水车都没法提水入田了。郑丑和家人轮流去挑水,心里默念着:“再坚持一下,就快收了,再坚持一个月,一个月就好。”
没去学室,但跟着兄长读书,也想在将来考试时搏一搏的小儿子现在也不读书了,全家都在挑水。只是小儿子力量不足,走了一半就放下水休息。
郑丑又心疼又不满,心想让孩子读书,若是读不成,农事也没学会,以后可怎么办?要不还是别学了,回来干活吧。
正想着,他的幼子忽然抬头看向天空,兴奋地大叫:“阿父,落雨了!”
哪里落雨了,郑丑也抬起头,一滴水落在了他眼皮上,一下滑到他眼睛里,迷了他的眼。郑丑一边揉眼睛,一边同样叫起来:“落雨了,落雨了!”
九月这场雨,就像是要弥补前三个月的错失一样,足足下了三天,把地都浇透了,让郑丑不由又患得患失,担心起涝灾来。甚至想,后面先不下了也不要紧,河里的水补上了,水车就好用了。玉米都快收了,可千万别一直下呵,粮食是要晒的啊。
不提无数个郑丑这样的农人的祈祷,天气总不以人心为转移,雨水还是多了点。
好在收割玉米的前后总还有几个晴天,人们抢在这几天把玉米晒干了收起来,交了官府的税之后收入仓中。算一算,不少人都笑了。
郑丑蹲在地头就是这样笑的,田典路过看见他,笑骂了一句:“发什么痴,在这里呆笑。”
郑丑仰头讨好地笑了笑,真心感谢了一番,然后又傻乐了起来,自言自语地道:“今年这收成不太好,可我回去一算,这不太好的收成,跟以前的好年景也差不多了。”
他家算是过得去的,不过种的水稻也不太舍得吃。这边种稻少,也有南人在咸阳为官,喜欢吃米,稻谷能卖得出价。他们家吃粟,但也要掺着麦饭隔着吃,不然一大家子,非吃穷了不可。
这些粮食亩产也就百多斤,去了壳晒干了就更少了。今年翻倍的麦且不说,这玉米可也有个好处,郑丑今年种了才觉出来。
它不用脱壳,磨成玉米面的损耗比水稻少,四舍五入对他来说就是平白多赚了点粮食。至于难吃,嘿,还能比麦饭难吃么。
反正他认识的人里还没几家舍得把麦磨成面自己吃的,磨成面都是要卖的。现在贵人们吃面食,麦也能卖上价了。
玉米面贵人不吃,他觉得挺好。再怎么地,老天不下雨人多辛苦辛苦,保证了一定的灌溉量之后,玉米今年还收了两百斤呢。
到一年的年底,天气终于稳定下来,田中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耕作时,准备了一年的考试终于开始了。
轵道亭的考试不再是前次在各里学室中自行举办的那种小型考试了,凡是有意参加的人,早在六月里就要报名。张苍让里典先筛了一遍,父祖中有杀人犯法之类重刑犯的都给筛下去了。
最后真正来参加考试的人并不多,毕竟十六岁以上的学生不多。
王义是恰巧满足了条件,三年前他去学室时就是属于年纪较大的那批了,再比他年长些的已经能顶个劳力,自己也坐不住了,除了少数几个家境宽裕自己又愿意学的,几乎没有人去学室。
王义坐牛车到亭里官衙考试的时候观察了一下,除了和他年纪差不多的人,就是那几个家境较好二十左右的青年。再年长的,那是原本就家有余财,自幼读书的人。虽然他们没再进学室学那算术,但往往会私下里去请教,也实打实学了三年呢。
亭里没偌大的屋子让他们考试,只能露天考,所以考试时间一开始只是初定,确定天气晴朗不下雨了,才叫人一里一里的通知前来考试。王义都悬了好久的心了,今天到场反而坦然起来。
横竖这半年的折磨都挺过来了,考试再可怕,还能有阿苇妹妹可怕吗?还能有阿苇妹妹出的题可怕吗?
轵道亭腾出块空地给他们考试,王义只带了干粮、水,笔墨、从学室买的铅笔和三角尺——他们学了三年但已经初步学习几何了,计算田地面积是农官需要掌握的技能,既然要选拔官吏,这个自然要考。
等落座等发试卷的时候,王义已经一点都不紧张了。虽然进来考试要搜身有点吓人,但是考试这场面,跟他们上次在学室参加的也没什么区别。
卷子显然是印出来的而非手抄,量很大。王义不及多想,先磨墨,用毛笔写下自己的姓名和籍贯。这个不让用铅笔写,听说是怕有人调换卷子。
这一天都要在考场度过,他略一犹豫,先取过数算的卷子。据他的经验,做数算头脑得清醒,最好趁着刚开始考试的时候做。放到后面,他怕自己脑子已经混乱了,要是因为粗心失分那就太让人难过了。
才学了三年,其实这些年纪较长的学生填鸭式的学,也只勉强学到精简了一些内容的小学六年级内容,以及提前学的几何内容。
大部分题目说不上难,但量非常大,仅仅是单纯的计算就有整整三页纸,三页纸后又是一页竖式计算,然后才是各种应用题和几何图形题。
这是包括张苍李斯在内的人一致同意的,他们都认为秦律细致,底层的小吏一定要有不怕烦难的耐心。这个内容不是考智商的,而是考心性的。
错得太多,说明做事不细致,无定性,自是要被淘汰了。
好在这份卷子只要用铅笔作答,省了磨墨的时间,写起来也快。王义埋头苦写,头都不抬,做得还算轻松。
因为他过了半年这样的苦日子!
姑母家的阿苇妹妹先是特意回家来对他一对一辅导,把他不会的内容给补习了一通。后来阿苇回去亭长那里继续学习了,但会出题目让人送回来给他做。
他在家再也不用干活了。
他情愿干活。
半年啊,每天下午他自己背书写字,上午睁眼吃过饭,就开始做题。考试还只要他做三页计算呢,阿苇妹妹让他做五张!还说这是她跟着亭长才有的机会,直接从亭长那里拿题目印出来的,不然谁有空天天抄五张计算题给他做。
更别说后面的应用题了。反正王义觉得,考试的题目没有阿苇出的题目难。也就是最后三大题,跟阿苇出题的难度差不多。
王义刷刷刷刷写得飞起,待最后一题答案写完,他才觉得手酸,坐直身体小幅度的甩了甩手,这才听见露天的考场里仿佛有蚕食桑叶的声音,沙沙响个不停,都是笔尖与纸摩擦,与桌面接触的动静。
这时候他才后知后觉的想到,虽然来考的人他觉得不多,但想一想他们就是一个亭的人,还要合条件才能考,那这一个考场下来,人也不少了啊。
还有快三十岁的人过来呢。
不敢东张西望,他将卷子翻到前面,开始检查。这不是阿苇教的,阿苇根本没有检查的习惯,看他检查还嘀咕:“一次做对不就好了吗?这样多浪费时间。你这习惯真不好。”
王义想到这个就委屈的扁嘴,他也想一次做对,他能吗?他显然不能,所以还是要听学室老师的话,认真一题一题的检查啊。
检查到一半的时候,肚子就开始叫了。这也是王义习惯的情况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在家做题目,根本没有干重活,可他还是饿得特别快。在家练习时每次到这个点就觉得饿得脑子发蒙,勉强再练习也做不下去了,一定要吃点东西。
现在肚子一饿,王义就知道不能再做题和检查了,说不定对的都给检查出错来。
他从包里拿出掺了白面的玉米面馒头,非常珍惜的咬了一口。
这里面可是有白面的啊,吃起来果然不一样,不拉嗓子,还有一点点玉米面的甜味。
九月中旬的天气不冷不热,吃凉食喝凉水对穷人家来说还挺正常的。王义像这儿大部分人一样,家境属于过得去但不是特别富裕的,长这么大都活得比较糙,在家喝凉水喝惯了,并不在乎。他在馒头里夹了点腌的菜叶子,就着凉水大口吃完,举手引亭卒过来带他去撒尿。
这次考试只有男子参加,周围也没闲人,所以就稍稍挡了挡,挖了几个坑搭了木板,王义只要撒尿,很快就解决出来了。
回去时,他看见自己侧后方,一个衣着明显比他和旁人讲究的少年,吃东西就不像他这么随意了。只喝了几口水,皱着眉头吃白面包子,显然有点噎着了。
别人不懂,王义听陈苇讲过,像有钱人家娇养出来的,乍然喝冷水会闹肚子,想来那人也是得了家里嘱咐,不敢多饮吧。
不敢多看,他迅速回到座上,继续自己的验算。待把错题重算了两遍改过来,他才开始磨墨,完成另一份卷子。
这份卷子同样量很大,考的是识字量。跟计算题一样,先是不管三七二十一,满满五页纸让填字!
他们并没有引入拼音,这三页纸的内容是他们的识字课本,也是嬴政从后世带回来的《百家姓》《千字文》。
后世漫长的封建王朝,用的启蒙书籍除了音韵类之外,主要就是“三、百、千”。但嬴政翻看之后,发现《三字经》里在战国时不曾发生的典故用得太多,很难更改,所以只带回这两本。
《百家姓》原想改成《百家氏》,但他这个时候已经是姓氏开始合流的时代了,所以最终还是没有更改,他只让李斯将《百家姓》中的姓氏顺序作了调整,将“嬴”姓加进去,并放在了第一个。
不然岂不是让赵国得意了,岂有此理,秦国的手下败将耳!
《千字文》里也有后世的典故,不过比《三字经》少得多,这本他交给了韩非和李斯,将类似“绮回汉惠”之类的典故改成当世可知的典,还要切合音韵,颇费了一番功夫。
不过这确实比原本历史上秦国统一后用的《仓颉篇》上口易背。一篇千字文学下来,自然也就掌握上千字了。
现在考试,劈头就是整部千字文!随机挖去一些字句让考生填满。
王义打叠起精神,小心翼翼地用毛笔填字。
没法更改,虽然填空的地方略大,勉强能挤下两个字,但是陈苇这个妹妹除了辅导之外,也有一点在张苍边听来的不算秘密的消息可以教他。
比如说,涂改的试卷在同样分数的情况下,肯定要比整洁的试卷得分更低。
王义心中哀叹:要是用竹简考试还能刮掉错字呢,这纸可真没办法了。
他唯有高度集中注意力,用学了也不过三年的毛笔,写下不那么好看但力求清晰正确的字迹。
这五页纸写下来,感觉比做了几页数学题还累。毕竟铅笔字他抠了一点馒头去擦,大致也能擦干净。而且听妹妹说数算卷虽然也有卷面分,但重点还是看做出来的结果,不像文字卷扣分厉害。
五页写完,就是近一年在启蒙之后,学的一些文章的简单默写。这部分考完,最后是实践题,倒也不复杂,不过却是他们这些考生几乎没有经验的事情。
都是些县中亭里的实际问题,考卷上给出律法,然后问某事应当如何处置。他们还没有学律,这是嬴政让人出题时加上的内容,为的是看看这些考生是不是听得懂人话。
嬴政在后世虽然没有刘彻那么广交好友,但各种工作往来,旅游问讯,乃至日常生活,不知不觉也加了一堆好友和群。
经常看那些考上编的在群里哀嚎,问就是不知怎么招进来废物一样的新人,人话都听不懂。
轵道亭是个试验场,这些普遍十六七岁的少年也只会分去做一些佐吏,连田典里典这样虽地位不高却也要独自主事的小吏都不会让他们做的。
但不管如何,总归也是秦吏。不会的可以学,但要是阅读理解听人话都不行,那要他们干啥?数学好的话,就做研究去吧,官吏是不能行的。
王义这方面没什么问题,他是个挺机灵的少年,虽说没表妹的辅导时数学成绩一般,但理解能力还是不错的。耗费极大的精力完成前面的内容之后,看着最后五条题目,他甚至松了口中气,觉得诧异起来,把题目又看了两遍,生怕有自己没注意到的陷阱。
这不是对照着给定的律法就能完成的吗?真的是最后的大题?数算卷可不是这样啊。
几次确定无误,他才一笔一划的将自己答案写上。尽管涂改会扣分,他还是尽责的将题目又从头检查了一遍——扣涂改的分,总比写错了强。
到实在检查不出什么错误,不会写的字、想不起来的文章也确定是真的没法想起来的时候,王义胡乱填了些答案上去,抱着一丝侥幸希望能撞对几个。而考试竟然还没有结束,他居然是写得较快的那一批人。
他看了看自己前方还在埋头苦写的人,猜测大概是上午的数算他做得快,半年不是白练的,不少人都写到了下午呢。再验算,又耗了不少时间。
王义没有交卷,学室的师长说只要身体撑得住,就留到最后,把卷子多检查几遍。王义很听话的留下了,没查出什么错误,就在自己实在不会写的几个字那苦思冥想,竟还真让他灵光一闪,想起来一个字,兴高采烈地写上去了。
直到天光渐暗,主持考试的亭长张苍吩咐敲锣令停笔,王义才依依不舍地收拾笔墨,随着众人一起离开考场。刚才他检查得已经有点不耐烦了,但此时又觉得若是让他多想一会,说不定还能再想出几个字来。
但实在也不能写了,他们还得走路回去呢。
来的时候是家里套的牛车,但家人不可能带着牛在这等一天,送他过来之后就走了。回去就得腿着回,大部分人都跟王义一样,所以再晚一些虽然还能看清字,但回家就不方便了。
王义同里的有八个人,但有两个家中富裕,自有车来接他们。他与其他五人也不在意,边走边说说笑笑,王义忍不住想对答案,不在学室只跟着自家兄长学习的方仲捂着耳朵大叫:“别说了,我脑子都做糊涂了,让我今天还能睡个觉吧!”
他的大兄哈哈大笑,揉了一把兄弟的脑袋,叫嚷着:“走吧,走吧,先快活几天。等成绩出来,有人家里要杀鸡,有人就要吃竹板。我还不晓得是吃肉还是吃板呢,我兄弟说得是,今天就别说这事了。”
王义也大笑起来,心中怀了一份憧憬。是啊,家里节衣缩食让他们上学室,不就是图一个前途吗?现在明确有了前途,只要能通过考试,不用上战场就能做小吏。他们也不贪图爵位,只要不在田里刨食,能做个小小的佐吏,家里这三年的投入就不算白花了。
可要是考不上呢,说不得真有人得吃阿父的板子了。但没关系,王义想,他也十六岁了,可以下田做活了。这次要是没过应该差得也不多,他一边下田干活一边继续学继续考,苦肯定是比现在苦,但只要考过了,一切就都值得了。
在轵道亭仿佛草台班子一样的考试举办时,咸阳城内,少府也在组织考试。
参加的人都不是白身,而是少府系统里的小吏,以农官居多,分了好几个考场进行。
他们考的内容也更复杂,可自择一科,或是律,或是农,或是工,或是水利医药,或是衣冠礼仪,不一而足。工农考的也并非只是技术,还包括了管理,都是少府精心选的实例加以改编的题目。
与轵道亭考试相同的地方,在于量都很大,但考得更细。
陈利也来参加考试了,他是农家弟子,当然选的农科。对他来说这却不难,因为大篇幅考的就是如今少府在主推的新农业技术。
包括马铃薯、红薯的耕种,包括冬小麦与水稻和玉米的轮作衔接,包括肥料的制备和施肥要点,不一而足。
陈利不但从头到尾参与过新技术的试验,更是负责过在轵道亭的推广,此时写来一挥而就,几乎不费什么脑筋。
但报名参考的还有些人并没有这经历,做起来就为难了,只能将自己熟悉的那部分做完,剩下的凭着背下来的理论和旧有的经验推断。真正瞎蒙一气的倒是不多。
两场考试结束后就是漫长的等待时间。陈利照旧干着自己的活,但心里由笃定到开始怀疑自己,几乎要觉得自己没通过考试了。
便在这时候,结果出来了。
少府这次设考,对象是本就在少府任职的小吏。其他科目根据成绩分配,都是在少府的体系里提拔任用,只有农科例外。
因为农业的变化太大了。种子不但高产,生长期也有变化,下种的时间和整个生长周期都不能按旧有的习惯来进行了。
更不要说这期间的种种讲究。
又有从未见过的作物,连储存都要从头学起,这不是不识字的农夫一下子就能掌握的事情。到目前为止三年了,除了轵道亭之外,就只有少府的钩循令在掌管的田地里先学习着做起来,也只有咸阳附近的地方才陆续开始学习。
所以朝中对此也几乎也没有反对的声音,秦国确实需要少府培养出来的这批农官到地方上去任职,将新的种子和技术带到秦国各个郡县去。
陈利是这次农科考试成绩最好的人,他没有被分到远处,而是安排到了咸阳近处的长安县做田啬夫,在那里一边组织隶臣耕种育种,一边教导乡蔷夫和田典们新的技术。
这比其他地方容易多了,有轵道亭在长安县,这两年其实已经有积极的各级蔷夫主动过来学习了。陈利有些满意,又有些不满意,总觉得在这里不足以让他发挥本事。不过这也由不得他,其他通过考试的,基本也分散在关中,还有些人分去了南郡和巴蜀,这是有点偏科,对水稻和甘蔗种植最有心得,其他答得一般的人。
不过陈利听说只要身体吃得消,分到外面去的,最后出了成绩升职也会比较快,各有利弊吧。他不再想别人,抓紧时间看上面发的农书,琢磨自己上任后要做的事情——
王义参加考试的时候,陈苇没有跟老师张苍一起去现场。张苍把试卷带回来,叫她批改数算卷,只把她出身的阳里的卷子拿出来。这考试没后世严格,没有密封,还是要避一下嫌的。
陈苇压根没拿答案对,眼睛看着手上画着勾或叉,批改得比张苍还快。
张苍都忍不住隔会便看看这个女徒,心里感慨这宝贝怎么让他捡着了——这宝贝怎么就是个女孩呢?也不知道大王最后能不能用她。
不过小姑娘情绪不高。张苍忙着批改卷子一时无暇询问,三天后所有成绩都出来了,张苍令人按名次把分数公布出去,这才轻松下来,想起女徒的心理问题,令人传陈苇来问话。
陈苇怪不好意思地,偷眼看了看老师,见他不曾生气,才嗫嚅道:“弟子就是见舅家的大兄去考试,他比我差远了……老师,我以后能做什么呢?”
把张苍问住了,他也不知道秦王的安排啊,陈苇以后能干什么呢?不过他还是安慰道:“你看我师荀子,虽说做过稷下学宫的祭酒,也做过兰陵令,但终究还是辞官著书去了。阿苇啊,你是女子,能有这样的机会已是不易,若能学有所成,学问精进,著书立论,留名于史,那也是不枉活一世了。”
陈苇小小地叹气,又振作了起来,觉得老师说得对,她现在就只有一个疑问了。
“老师,官府给我的钱粮,会一直发吗?”
“会吧。”张苍不太确定,但还是肯定地说。
嗯,大不了他自己掏腰包补贴学生。他前两年年轻不知人间险恶,收了这个女徒也没太当回事。然后他同时还教着秦王派过来的那些号称擅长数算的小吏,开始还好,后面学得深了,他才知道这徒儿多宝贵。
那些人已经是一般人中的佼佼者了,仍然有人笨得让他想吐血,好像怎么教都不会。
这时回头看看一教就会甚至不教自己看书就会了的陈苇,张苍才会有点安慰:分明是他们太笨,不是我不会教啊!
得了些许安慰的陈苇回了趟家吃席。王义考上了,她这个大恩人自然是一定要去的。
等她回到官衙,得知张苍要去长安县做县令了,而她不跟去,王上派寺人来接她到咸阳,让她在宫里读书。
陈苇:啊?
张苍摸摸她的头,有点舍不得,但还是鼓励:“去吧。我忙于政事,又研究那代数与几何,王上那里其他的书是无暇顾及了。你自己看书时不是对那些有兴趣么?我教不了你,你去宫里学吧。”
陈苇早就学完小学内容了,原本在跟张苍继续学初中的代数与几何。嬴政一直关注这个天才女童,于是又让人把初中物理和化学给了他。
这些教材不是现成的,是他在后世时找人把一些不合适内容改了改,自己打印的隶书版本。而真正拿出去的,则又是叫张苍一边自学,一边费些精力把语句也改成了当下的用语习惯。
文字是隶书。隶书本是天下一统之后才推行的,但嬴政决心现在就在秦国先用起来,也让学生能快点掌握。
张苍还没有修改完,宫里让陈苇去看的,还是嬴政带回来的版本。嬴政觉得应该难不倒陈苇,这样的天才不应该慢慢学,应该让她尽情发挥才是。
他还等着用上蒸汽机,以及大秦自产的电报机呢。要不是天下尚未一统,为了保持秦军的战力,他很多事不能放开手做,也不能让他国得到这些书,嬴政实在是很想像刘彻一样将教材修改完成后放之于郡县,让普通学子们自己卷去,卷出头的他自有重赏。
现在,他也只能指着碰运气碰出来的个别天才了。
陈苇懵懵懂懂,完全不知道自己被寄予了多大的希望,还在为自己不能考取官吏而暗暗难过。此时得知能进宫读书,才在短暂的茫然之后兴奋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去咸阳,进宫呀!我会见到大王吗?”
张苍呵呵一笑:“或许吧,我也不知道。你好好学,我倒是敢说,大王迟早会召见你。”
“那我一定能见到大王。”陈苇自信地说,经过两年多近三年的学习,她别的不敢说,在学习上已经自信心爆棚了。
她这次确实没有见到大王,只是被寺人领入宫中,安排居住在六英宫,一名被呼为“八子”的后妃照顾她。又得了宫籍,许她随时往金匮借阅。
这位芈八子也不过十七八岁,生得楚腰纤细,清丽灵动,未语先笑,甫一见面,就牵过陈苇的手,领她入室,托腮问道:“你就是宫中说的那个聪慧无人能及的阿苇吗?”
陈苇被她看得脸红。
她在乡间长大,见惯的是秦国乡间粗壮劳苦的妇人,从未见过自南国而来这样纤细美丽精灵般的少女,心中只是想,我见到仙子了吗?
额上被纤指轻点,芈八子掩嘴轻笑:“怎么呆呆的呀?”
她回过神来,捂着脸实话实话:“我不是呆,是看八子看得呆了。”
芈妙出身贵族,也不曾见过这样未见过世面的女孩,被她直言赞美也说得脸上飞红,轻咳一声,调整了原先的想法,不再想拐着弯子说话,而是对陈苇直言:“你可知道,大王很重视你,不过让你入宫读书,令一名后妃照顾,却是无所谓寻谁的。我可是求到了华阳太后面前,才将你求到我这里。”
陈苇迷惑不解地歪过头,指了指自己:“我?”
她有这么精贵吗,还要动用太后的面子?
“唉。”芈八子叹息,换了坐姿,挥了挥手让旁人都退下,这才向自己要求助的陈苇吐露心声。
“我是楚人,是华阳太后族中晚辈。太后不曾生子,先王又早逝,家中又选了人送来宫中,希望能诞下大王的子嗣。可是我们无能,不得大王欢心。”
陈苇还小,芈妙也没有说更多。秦楚联姻已经很久了,从国家层面来说两国自有考量,实际上也未必有人相信,楚女生下的秦王就会待楚国优先几分。
只不过对于这些楚国贵族来说,自家的女儿入宫得宠甚至生下秦国公子,甚至新的秦王,意味着他们家族的子弟若是在楚国不得重用,那就还可以投奔秦国。昔日的魏冉,如今的昌平君,都做过秦国的相国,她的家族自然也将希望放在了她们这些女儿的身上。
华阳太后虽然地位高,可毕竟只是收养了先王,如今的秦王生母是赵女,若是不想想办法,下一代家中的子弟在秦国可不一定有机会了。
所以她和姊妹们几年前就被以侍奉华阳太后的名义送到了秦国,在华阳宫中长大,凭着华阳太后的面子,确实得幸于秦王,她也得到了“八子”的封号。
可是,秦王并没有宠爱她们,尤其是亲政之后,完全没有再临幸过她们。
与姊妹们的哀怨失宠不一样,芈妙觉得,大王对她们谈不上宠不宠,他只是有意不想让楚女生下子嗣了,可能是因为数代联姻,咸阳的楚人贵胄已经有点多了,他的长子公子扶苏都是楚女所生,所以大王在着手削弱楚人在宫廷中的影响。
那她可就一点希望都没有了,芈妙因此闷闷不乐,哀叹自己的青春就要这样空耗在宫中,看不到出头之日。她连孩子也没有,一点寄托都无啊。
直到宫里突然有了条规矩。
“连宫女也可以去做……我自然也可。”她的眼睛微微发亮,对陈苇说,“诗书典籍,什么都可以,读书有所得便能写一篇文章,大王会亲自看,看了满意,就会去她的殿中。”
陈苇嘴巴微张,有点呆滞:“大王还有空看这个?”
“有信心写给大王看的不多呀。虽然大王未说,但若是怀抱侥幸,胡乱写篇交给大王,浪费大王的时间,以后也别想过了。”芈妙轻笑,指了指自己,“我就不敢写。”
陈苇也噗的笑了,为她的自知之明,但还是不知道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芈妙眼睛亮亮地看着她,像在看自己下半生的希望,“可是我学那数算,却觉得不像她们说的那么难。但宫中只能自学,没有人教,后面的书也看不到。我听说大王让你来宫中读书,就知道了,你就是来救我的。”
她双手合什软语哀求:“阿苇妹妹,你读了什么,回来也教教我吧。等我学好了,就申请考试。大王最是公平了,他既定下规矩,若是我真做得到,就有诞下子嗣的机会了。”
但她也不敢轻易申请,现在宫里公开的教材她自学完了,不像陈苇还有难题能刷,进一步的教材又没有,她就卡在这了。因为芈妙不敢确定,这样简单的内容是不是足以让大王放下对楚女的戒心,她还是想更有把握一点。而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她最好的年华过去可回不来了。
所以这句话不是讨好陈苇,而是她的真心话啊。
陈苇呢,她早被漂亮姐姐迷得晕头转向,又不是什么犯忌的事,当下恨不得保证包学包会,拍胸口答应一定教会她。
“又不是很难的事,我舅家的大兄已经很笨了,我教了他数月,虽说朽木难雕,可也通过了考试。八子可不像他那样粗笨,自是容易!”她斩钉截铁地说。
有了教王义的经验,陈苇给芈妙出题的难度就保持在一个正常的水准。
但芈妙做得很快,正确率也很高,陈苇于是提高了难度,并且再次肯定:这才正常,舅家的阿兄就是笨嘛。
待她觉得芈妙的基础已经夯实了,就开始教她初中程度的代数与几何,这是宫中不曾放出的教材,也是芈妙心心念念想学到的东西。
陈苇自己呢,则是在休息了两天后,被带到了金匮石室。
这里很宁静,陈苇看到的已经不是旧日堆满竹简的模样了。自从嬴政带回纸张和印刷术,工匠们日夜开工,已经将三分之一的藏书换成了纸质。
竹简没有损毁,而是更妥善的收藏了起来,放在外面供人借阅的就是这些纸质书籍了。
那些数理化工的书籍单独放在一殿,陈苇脱了鞋,怀着对知识的崇敬,几乎是踮着脚走进去的。寺人对这个大王亲自点名的女童很恭敬,躬腰引她到书架前,问她想先看哪一门。
陈苇哪一门都想看,但想到书上那些有趣的现象,她是终指了指上方的物理,寺人为她取下后,又引她到了桌前。
桌上有一盏灯,只轻轻一按便大放光明。
陈苇深呼吸了一口。她看的书里有介绍!这是灯,点的不是油,不是柴,也不是炭,而是天上的雷电!
这是可充电的灯,嬴政与上次回归时的李世民一样,带了许多可太阳能充电的移动电源回来,他自己在后世待了几年,已经不太受得了蜡烛和油灯了。
金匮石室这种地方,也是不用明火更安全些,于是便宜了来读书的小姑娘,第一次真正接触到书中所说的那些神奇之物,也萌生了将这九天雷电抓在手中,自由摆布的理想。
第一次来读书,她就差点忘了吃饭。无限供应的稿纸用去了一叠,直到寺人催促,她才依依不舍地将眼睛从书里拔出来,心里琢磨着如何将几个小实验重现出来,游魂似的走了回去。
饭菜已经备好,芈妙等她一起用饭。陈苇吃了半碗饭才回魂,向芈妙发出了惊叹:“书里用‘电’驱动的机械都是真的!我今天用上了电灯!”
芈妙却不是很惊讶,陈苇以为她不信,她又没什么食不语的习惯,嘴里菜还没咽下就急着想向她描绘。芈妙却平静地道:“虽然我不曾见过,但大王殿中早已用上了,宫中也传说着大王遇仙归来的故事。不过阿苇你可知道,大王现在急要人制的不是这电,应是太难了。大王只让人做那蒸汽驱动的机器,不惜万金之赏。可惜至今也不成功。”
“蒸汽……看着不难,做不出来是因为什么呢?”
陈苇虽然聪明,但毕竟年幼,又没有学到深处。蒸汽机的原理不像电力那样复杂,这个时代制作的难点在于材料的性能和机械加工的精度,不是她现在能想明白的。
食不知味的吃完饭,陈苇呆坐了半晌,忽然一拍手,兴奋地道:“八子,我们做不了大的,不如做个小的,也好明白是哪里行不通呀。”
芈妙也觉得甚好,只是要花钱,她权衡片刻,咬了咬牙,开箱点取积蓄,放在了陈苇面前:“我就这么多了,够么?”
可能不太够,两人面面相觑,一时没了主意,只得暂时放弃实践,先学习理论知识。
第50章 噫,中了!
王义回家之后享受了半天的贵客待遇。具体表现在当晚家里给他送考煮的鸡汤热了先叫他喝了个饱, 还吃了一条完整的鸡腿。他也累极了,都没消食,倒头就睡, 一睡睡到第二天中午也没人来喊他起身。
不过等他自己终于睡够了爬起来, 这点出格的贵客待遇也就自动结束了。下午, 母亲喊他去喂猪喂鸡, 父亲喊他下地除草,已经好久没干过活的王义又累得够呛, 不由怀念起备考的日子。
全然忘了那时候他觉得做题还不如下田呢。
但在这样的忙碌中, 一家人还是记挂着考试的结果, 不时地念叨:“明天不知道出不出。”
念叨着念叨着, 就到了三天后,大家渐渐也放松下来了。
王义已经适应了在家干活的节奏,早上起身跟父亲一起出门到地里去, 但不用和父亲一样干到中午。父亲还是让他回去把书看看, 别丢下了。
下午先去地里干一会, 然后回来, 趁着天还亮, 教家里的同辈兄弟们识字和做题,给他们答疑。
这半年为了他备考,他们都没怎么来问他,积累了不少问题, 三天里一股脑地砸过来, 王义嘴都要说干了。毕竟他家的同辈兄弟都跟他差不多,没有像陈苇那么聪明的。有的还特别笨, 王义讲着讲着开始怀疑起自己来:阿苇妹妹给我讲课的时候,也是这么生气的吧?
郑荣喂过猪, 看王义嘴唇发干不时去舔,抽空给儿子倒了碗水放在地上,忍不住又说了句:“都几天了?也该出了吧?”
前两天王义总有点不耐烦地回她:“哪这么急。”
今天他却也道:“是该出了,我去里典那问问。”
郑荣顿时没了做事的心思,忙把手在衣襟上擦擦,叫侄子们回去,带了两分心焦地笑道:“明天再来吧,你们大兄要去找里典呢。”
王家的孩子们却不肯走,起哄似地跟在后面,也要去看个究竟。
郑荣和王义没心思管他们,连大父大母也不由追了出来,一家人可谓浩荡地来到了里典家院前——却不止他家一帮人,门口已经涌了不少人在了。
一看,都是有考生的人家。里典家的奴仆在门口拦人,扯着嗓子喊:“我家郑公去亭里抄名单了,不在家!不要往里挤!”
都是一家子全过来问事,阳里去考试的有八人,也就是来了八户。八户之外,分家了的兄弟子侄也跟过来不少,还有看热闹的闲人,若是都让进去,里典家的院墙都能叫挤塌了。
乱哄哄闹了一阵,大伙总算散开了些,但一个也不肯走。王义被母亲扯着在门口的桑树下头抢了个好位置坐下来,紧张得抠地。
那天大伙开玩笑说吃肉还是吃板,王义其实知道阿父不会打他板子的,可是家里人肯定会很失望。他自己也会很失望。
而且他原本在阳里就不是学得最好的人,是姑母家的妹妹来给他补课,他才有勇气跟人家比一比。今年不成说是明年再努力,明年他还要怎么努力啊?不说阿苇不一定有时间来了,就他自己,还真能再一年都不下地,待家里从睁眼到闭眼都读书做题吗?
他也坐不下去了。
等啊等啊,地上被王义抠出了好几个洞,又被他抹平。有爬到树上的顽童眼尖,指着里门的方向尖声高叫:“里典回来了,里典回来了!”
王义嗖一下跳起来,母亲郑荣却比他还快,已经撒腿就跑,冲在了一干人的头里了。
阳里的里典叫郑石,跟郑荣还有点沾亲带故——实际上也远着呢,他们轵道亭十个里都有郑氏,是个大家族。
平常郑荣可不敢往里典面前凑,今天却不一样,那一点遥远的血缘关系仿佛给了她勇气,或者说对儿子前途的盼望让她把这点血缘关系当作胆量,跟着旁人一起堵住了里典的牛车,并且扒拉开其他人,率先问道:“郑公,我家阿义可中了?”
郑石在里中颇有威严,他也不是很平易近人的人。今天好好驾着车回来,被这群人堵在路上问,若是平常他必是要发怒的。
今天却不曾,他眼睛一扫,就看到了三户人家,又将目光落在郑荣脸上,竟然扯出了一丝笑意,点了点头,道:“中了。”
“中……中了?”郑荣腿发软,人往下出溜,幸好小姑王沐这时候也追了过来,一把搀住了她,还回头冲着呆在原地的王义和自家父母嚷起来:“阿父阿母,阿义中了!阿义,你去叫你阿父回家啊!”
“啊?哦,哦,我去叫阿父。”王义的脑子已经不听自己使唤了,姑母叫他去喊人,他原地转了个圈,竟然同手同脚地往自己家走去,被旁边人哄笑着一把拽住。其他人家也耐不住了,纷纷问:“我家呢?我家呢?”
已经有好事的挤出人群,跑去通知王义的阿父了。里典站上牛车,清了清嗓子,叫道:“别吵吵了,既然都在,我就在这说了吧。王义、方玉,郑羊,我们阳里中了你们三个——先别在这高兴,我领了律书回来,给你们一个月背律法,考过了才能上任!”
还得背书啊。众人感叹了一句,但也没怎么在乎。不管怎么说,这是考上了啊。
尤其是王义,先前成绩其实不算拔尖,但人家有个好亲戚,给他补了几个月的课,硬是拉拔上来了。
“散了散了,别堵在路上。”里典已经不耐烦了,没考中的人家十分沮丧,没了方才的兴奋劲,被他一逐也就散去了。
王义的阿父王兴还在地里,就听着有人远远地喊他,还夹着一群孩子高声大嗓的乱叫,什么也听不清。
但他这几天正敏感着,心口顿时就是一跳,什么也不顾不得的站上了田埂,手拢在嘴边喊:“这边,我在这边。是结果出来了吗?”
“你家阿义中啦!”远处的人叫着,他好像听见了,又好像没听见,愣神了一会,待来报信的好事者快到面前时,他突然拔腿就跑。
王义已经晕晕乎乎地被人拥回了家,不知道谁递了水在嘴边,他张嘴就饮了一大口,想着要去叫父亲,人堆里又有人说有人去叫了。
其实刚才里典已经说了,他因为数算那张卷子做得好,被分去了长安县的市亭里做关市的佐吏,负责记录物价,辅助关市,也间接相助县中令史完成每月“平贾”的任务。
这是个极低微的职位,然而对王义这样家中仅有一个传下来的公士爵位,眼下无人在军中立功,也没有亲朋好友能为之保举的人家来说,又曾经是可望而不可及的。
那是让一个家庭从此改换门庭的希望。
现在,不必在战场上拼杀,也不必有人保举,只要家里能挤出钱来送孩子去学室,孩子又争气,就能自己去考试,从此由一个农人家的无知小儿,成为了农人眼中有着权力的官吏。
钱是难攒的,学习也是很难的,但是与以前那些条件比起来,这又好像不那么难了。
今天在阳里,考中的三个人就是传奇,是未来父母们教导孩子的榜样,是贫乏生活里的一个盼头。
郑荣也在团团转,一会儿去灶上拿菜刀,想有只母鸡不怎么下蛋了,不如今天就杀了吧;一会儿丢下菜刀去倒水,想着亲戚都来了,得叫人喝碗水;一会儿又想男人还没回,人家别是不耐烦走到田里叫人,还是得叫个自家人喊男人回来……
王沐实在看不过眼,拉过嫂子让她别忙了,郑荣还是坐不下来,正拧巴着,又有人叫:“兴大兄回来了,快让让!”
大伙自觉让开路,王兴喘着气走过来,王义木木地站起来,看见父亲裤腿卷着,有一边大概是卷得松,跑动时掉了下来,另一边仍卷得高高的,又还光着脚。
不知怎地,他眼睛一酸,一边咧嘴想笑,一边不由自主地掉下了眼泪,哽咽着说:“阿父,我考上了。”
郑荣没杀成鸡,在她不知道忙什么是好的时候,看热闹来来恭贺搭讪的乡邻渐渐散去,小姑王沐却拎了杀好的鸡过来,抿嘴一笑:“阿嫂还是别动刀了,我怕你没心思,剁到自个儿。”
“哪能呢。”郑荣不好意思地接过来,她也知道自己今天确实定不下心,但嘴上还是谦了谦,“亏了阿苇来教他,我倒还收你的鸡,真是不要做人了。”
王沐推她出去,自己拿刀剁鸡块,侧头爽朗笑道:“等阿义上任了,叫他请我。今天我带孩子过来吃饭,阿嫂弄点白面掺玉米面吧,我家以后也不是吃不起了。”
“行。我去跟人换一点。”郑荣转头就去舀麦。现在磨是来不及了,可以拿去跟人换。
小姑说得没错,她与小姑现在名下有个豆腐坊,生意越来越好。以后儿子又去了县里做佐吏,她家也是能在玉米面里多掺些白面日常吃的人家了。
一家的快活气氛中,唯一有点沉重心思的就是王义自己。他冷静一点之后,就想起来里典说的话了。
这个月他得把关市律、金布律等本职相关的律法背熟,最好还能自己假拟一些情况来判案,说不定会考。其他秦律可以宽限半年,半年后依然要考。
一个月后要是考核不通过,他还是要回家种田呀。
但看家里人都这样高兴,王义默默吞回了提醒,只是拒绝了大父给他倒上的酒,决心明天早起背书。
他承受不起一个月后家人的失落伤心,他一定要通过那场考核。
早起晚睡,先前半年的备考生涯仿佛又重复了一遍,家中又把珍贵的菜油给他点上了,不惜代价供他读书。
不同的是王义自己的心态。
那半年里,他和现在一样用功,然而仍然是少年人带有几分天真懵懂的心态,读书考试,也只不过是因为父母都说这很重要,左邻右舍也都说很重要,他便自然也觉得很重要了。
做题做得累了,解不出来了,他也会想放弃,想不如种田省心,累了倒头就睡,哪会做梦都梦见在考场上什么都不会给吓醒了。
现在不一样。
他好像一天之内长大成人了,他清楚地知道了农家小子王义和长安县关市佐吏王义的不一样。
是桌上掺了白面的玉米面馒头,是大父大母在里中的脸面,是阿父阿母下半辈子的生活,是阿弟阿妹们将来的前途。
整个家族的未来,就系在他的身上了,他又怎么能懈怠一丝一毫呢。
准佐吏王义在这天入睡前下了一个决心:过几年,他要让家里能吃上纯白面的馒头,最好还能吃到包了馅的包子——
一个月的努力不曾白费,王义还算轻松地通过了考核。别处不知道,他们阳里的三个人都过了,并不是考核简单,王义知道一定是大家都和他一样,这个月里哪怕生病了都不会丢下书本,只要背不死,就往死里背!
亭长张苍离任,他是去做县令的,轵道亭所在的长安乡升格了,设为长安县,张苍就是第一任县令。
王义等人就跟他一起走。他没多想,但同里的郑羊捣了捣他,小声道:“你看县令带我们一块去,是不是给县里原来的官吏看的?”
“给他们看什么?”
“看看县令有人手啊。你不知道么,我们县令是要去变法的,没自己人怎么行。我们都是县令的人。”
王义觉得有点道理,但好像又离他很远。他们都是底下最微末的小吏,能帮到县令吗?而且新设的县,都是别处调来的人,哪有什么原来的官吏。
阳里的三个人都是差不多的家境。王义知道里典家的儿子没有考,类似的人家有爵位,也能找到保举人,至少也能做个里典田典的官吏,若是能托到人,更是能直接做到亭长一级的职位。
像他们考这些的微末小吏,还要苦学数算,那些家境更好的人家少有愿意来吃这个辛苦的。里典家的儿子倒是来学了,但学得一般,只是会用而已,王义敢肯定他比不上自己。
郑羊是他母家的亲戚,同样关系已经挺远的了。他年纪稍长,已经二十岁了,之前在县里给人做些零碎活计,见识比王义要广,所以王义也信服他说的话,不由琢磨起来。
但张县令什么也没跟他们交待,只与他们同行到县中,就让候着的县中各级主吏按名单把人领走,也就嘱咐了一句要认真办事,不得违律而已。
王义到最后也没想明白,郑羊是瞎说的,还是真猜对了。
他很快也没功夫想这些事了,初上任的少年对陌生的工作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从头学起,生怕有一点错漏。
不过他不知道,负责县中商业的关市辛段私下里对同僚称赞过他,对他很满意。
不说别的,就他在学室学来的那一手算盘就打得非常漂亮。现在张县令来了,把旧帐改成了新帐,要记录和计算的数据多了不少,王义啪啪啪一阵拨打,别人还在拿算筹计算呢,他那边已经把活干完了。
辛段有心学打算盘,但不好意思跟下属开口,另找了人在家里苦练。
有直系上司的欣赏,王义的工作渐渐上了轨道,对自己的事务也熟悉了起来。县令从来没找他们说过什么,郑羊也不与他分在一处,他渐渐把郑羊的话忘在了脑后。
与他分在一起的,是善居里一个叫林婴的少年。林婴这人有点不一样,王义很佩服他,因为林婴家境贫寒,只一个寡母养他长大,自是上不起学室的。
人家是跟着邻居发小学,硬生生考出来的,比他可厉害多了。
就算做了佐吏,林婴也只有两身不带补丁的外袍,还是出来时跟人借钱置办的,每月的俸禄除了给母亲养家,还要挤一点出来还钱。
王义又佩服他,又同情他,总叫他跟自己一起吃饭,林婴却总躲着他。
今日事毕,王义推开帐簿,一个箭步蹿出去,抓住了正要离案的林婴的手腕,嘿嘿笑道:“一起去吃啊。”
林婴无奈,又不好跟他拉扯,只好跟着出去,低声道:“你都掺白面的,我哪里好总吃你的。”
“我就说你带的粮食跟我混在一起不就好了,你又不肯。”
他们没有公费饮食,俸禄就是直接发粮食。他们这些小吏若是家不在县里,往往搭伙一起吃。他俩新来的,暂时找了个食肆,把自己的粮食寄存在那里做着吃。
本来他们俩正好搭伙,但林婴舍不得用白面,就不想占他的便宜,王义却总拉着他同食,今天这一出也不是第一天上演了。
两人就是关市下的佐吏,管的就是县中的市亭与旗亭,对哪里饭菜合口已经摸熟了,粮食如今便存在那家。
郑荣还让男人走了一趟,把豆腐坊赚的钱拿出一些给儿子送过来,嘱咐他在外面不要亏了自己。王义平时节省,今天也有些馋了,要了份狗肉跟林婴分食。
林婴推辞不过,被他直接一筷子叉了块肉丢碗里,也只能慢慢地吃了。他有些心不在焉,不时向外面张望,王义好奇地在他眼前挥了挥手,“看什么呢?外面有淑女经过?”
“别瞎说。”林婴不禁逗,脸一下子就红到了脖子,尤其是外面真的有两名女子结伴而过,他更是连连摇头,生怕叫人误会。
王义才十七岁,当了这阵子的小吏也没磨了天性,笑得前仰后俯。林婴无奈,等他笑得停下来,才解释道:“我是看多了好些妇人,都是新开的那家织室的吧。你没觉得吗,最近市中都要热闹些了。虽说她们舍不得进食肆,但市亭里头的货,可是多卖了许多呀。”
王义也是天天跟这些打交道的,林婴一说他也想得到,不由小声道:“这些妇人都是少府的隶妾呀!听说也是考试考得好,给直系血亲赎身了,自个儿却进了织室,也不知道到底是得了自由,还是没得自由。”
从门外经过的不是什么淑女,正是这样的女子。只不过一个确实年轻,一个却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
程伏与同伴经过食肆,看都没有往里面看一眼,那不是她们能去的地方。数月前,她参加了那场考试,原本一眼到头的命运就此发生了改变。
她达标了。
原本想给幼子或幼女换一个赎身名额的程伏改变了主意,将这个名额给了长子。
因为狱掾宣布了一件事,像她这样达标的人,不但有一个直系血亲的赎身名额,自己也能去织室做活——不是隶妾的那种活,而是有工钱的。
唯一的区别,就是她们仍然不得自由,虽然可以去市亭中购物,但仍然被官府看管。
可她能拿工钱,还可把两个孩子带在身边,自由不自由的也就不重要了。程伏就给长子赎了身。长子罚为城旦,那是个苦活,她怕再晚一点孩子就要死了。
不过也就第二天,狱掾让她在两个孩子间重新选一个,她心中大拗,颤声问:“是我的告已经死了吗?”
狱掾不耐烦地说:“快些,选哪个?何告自己考过了,他要给你赎身,你再选一个小孩赎身吧。”
程伏又是欢喜,又是不安。若是这样,她留下的孩子岂不是要孤身一人沦落为罪徒了,连照顾的人都没有?她斗胆陈情,狱掾虽不耐烦,倒也通情理,觉得确实不妥,最后同意了她的请求。
她仍为隶妾,但她的三个孩子都是已经赎了他们父亲罪过的平民了,长子已经成人,可以抚养弟妹。她虽是隶妾,但只要能留在织室就有工钱,可以养活她的孩子。
那时她唯一担心的事,就是她真的不擅纺织,也不知道会不会被打回来继续做苦工。
但织室跟她想象的……不太一样。
在市亭中精心挑选,程伏买了一块布。虽然不擅纺织,但她针线活还行,能抽出空来给大儿做身衣服。与同伴会合后,她们回到了织室。
官府并不担心她们这些弱女子逃跑,也确实没有人敢逃跑。程伏舀了勺冷水洗了把脸才进去,她们是用中午吃饭的时间啃着玉米面馒头出去的,因为没多少休息时间,吃完饭一会就要上工了。
用冷水浇一浇脸,也能清醒一点,免得出错。
这个织室不织丝麻,而是用棉花来纺线织布。程伏对棉花并不陌生,因为自从不用舂米之后,她下田干活就是种的棉花。
到采摘季是最劳累的,也是最需要人力的时候,程伏被那棉壳扎得一手的伤,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也让她手指痉挛,疼痛不已。
她那时候根本没有心力关注这玩意是做什么用的,后来一心学习准备考试,更是没想过。
到现在她才知道,原来这棉花也是可以织布的。
也对,如果不是劳累到已经完全麻木不会动脑子了,她本来就应该注意到,那棉花的丝絮纤长,确实是可以用来纺织的。
送到织室来的棉花都已经去籽了,程伏不负责织布,她负责纺纱。而那纺纱机竟然有八十个纺锤!就算她不擅纺织,这又非丝非麻,她还是眼睛都直了。
这下好了,大家都是从头学起,也就不显得她笨拙了。这台八十个纺锤的机子叫她一个人操作,她也慢慢上手,除了要集中精力之外,也不觉得有多烦难。
熟练之后,她甚至可以一边做活,一边稍稍走神,想着这几个月攒下来的工钱要怎么安排。
虽然织室吃得差还要收钱,但竟然工钱给得不少。她没别的用处,都能结余下来。三个孩子光身子放出去,家业是全没了,两个小的也没有阿兄阿姊的旧衣穿,要不给他们也置办一身?
只买得起麻布,但织室有脏污了被丢掉不用的棉花,她发现这东西比稻草柳絮保暖,捡回去洗一洗晒干了可以夹进去,冬天就不会受冷了。
大家都不傻,都在捡,还会偷偷弄脏了棉花使之被丢弃,再去捡回来。管织室的狱吏发现了这个漏洞,宣布哪一组丢的棉花多,就要扣工钱,并且惩罚一餐不得食。又定了个标准,超出这个标准,这一组就要离开织室,大家才收了手。
不过她已经赶在狱吏发怒前捡够了。
哎,只是这样一来,太稀疏的麻布还不当用,可葛布和她们织室产的棉布她又买不起……熬一熬吧,熬到明年,兴许她就能给三个孩子做一身冬衣了。
至少,眼下的生活是有希望的。
程伏不知道,她与同伴们难得出去购买布匹的身影落在两个少年小吏眼中,又引发了他们的议论。
林婴和王义吃完饭,慢悠悠地散步回去,又说起了织室妇人的事。
“虽说是隶妾,可有工钱。少府没把她们放在咸阳县,而是放在了我们长安县,想来又是与变法有关。你觉出来没有,她们都那样俭省了,可市亭还是繁荣了许多。”
王义点头。每个月“平贾”,给货品定价,明显看到那些针头线脑布匹和锅碗盆勺悄悄涨了价,尽管只是一文半文的,但着实是涨了啊。
没别的变化,就是多了这群妇人,涨价的也是她们会买的东西,其他的没怎么受影响。至少食肆就没有,因为她们从来不在外面吃饭。
“都是隶妾,本来就要罚做苦役的人,你说大王为什么要给她们工钱呢?”林婴问。
王义没想过,这时候琢磨也琢磨不出来,摸了摸头只能表示自己想不明白。
林婴也不明白,两人带着疑问,又投入到案头细碎而烦琐的工作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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