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那个必须被战胜的人


    但是莫名地, 林司尘想到那个银发墨羽的人在离开前轻轻地感叹赞美他的眼睛的那句话,不自觉地思维也开始发散。


    说起来那家伙似乎脸色确实一直不是很好,虽然他因为白敬泽的原因不太喜欢已经不是【灵魂】的江传安, 也因为对于【灵魂】的敬重更加讨厌和银月同流合污的那具躯壳,但是即使只是一具躯壳那也是最初的猎人,怎么能那么苍白,还有那糟糕的近战能力……偏偏这样的家伙又喜欢让自己卷入到世界上最危险的地方去。


    林司尘摸了摸下巴, 发现自己现在的心情罕见地和白敬泽以及江平他们合二为一了。


    那个家伙还真是有点让人操心啊。


    不对。


    林司尘在江平:“你是不是终于疯了”的意味深长的眼神中恢复过来,他摇了摇头, 心道自己刚刚怎么会产生那样的想法?将被银月污染前的人和被银月污染后的人联系起来是任何官方猎人都不会做的事情, 毕竟所有人都做好了杀掉变成裂缝怪物的队友的准备, 林司尘也不例外。


    但是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犯这种但凡多攻克几个地下城的老手都不会犯的错误。


    因为白敬泽的信任,刚刚司途晚所说的话, 以及每个回归前的协会高等级猎人的共识——那个在银月手中维持着每个人的精神孤岛状态的人,那个几乎永远都站在哪里, 像是所有人最坚固的精神后盾, 几乎都不像是人类,而宛如神明一般存在的人, 怎么可能也会被银月污染呢?


    可惜事实如此。


    林司尘加快了脚步, 他抛起一枚筹码,然后将它死死握在手心里。


    江传安这次可是眼睁睁地, 在他面前就那样态度轻慢地选择了银月的阵营, 选择了让自己再次变成银月的附庸。


    明明白敬泽的所有计划都正常运转的现在,他根本没必要这样选择, 银月也没有任何能力强行逆转他的状态,只要他不变成J, 他就永远都会是江传安。


    “走了,看来必须要尽快找到银霆了。”


    林司尘没管身后的秦筝和江平,因为他知道那两个家伙一定能追上来。


    “到时候不止银霆先生!林司尘,你这家伙也必须给我们解释解释!”


    秦筝也意识到了不对劲,他在身后看着用空间系的操控异能作弊赶路的林司尘,焦急地大喊着。


    也不知道到底是谁立下的风气,一个两个的都这么让人难受。


    秦筝心想。


    神茧地下城的面积很大,银灰色的迷宫几乎无边无际,蔓延至银月为了创立地下城而设计的黑蓝色外茧的深处。


    银霆和林司尘作为白敬泽计划的后手,互相之间有着特殊的联系手段,林司尘很快就在兜兜转转的迷宫里找到了银霆,当三人赶到现场的时候,银霆已经指挥着他身后的协会官方猎人们在这片空地上建立起了一座像模像样的地下城营地,第二区出身的许多猎人都垂头丧脸地站在原地,有些则被其他猎人捆起扔在一边,神情激愤。


    看来银霆一点都没有犹豫,进入地下城之后就直接按照计划暴露了阿舍尔身上的银月力量,并且迅速控制住了第二区的猎人们。


    可惜阿舍尔依旧因为银月的污染,自顾自地离开,甚至完全不关心他留下的下属们。


    不过也正常,阿舍尔就连他的儿子沃尔夫都不管,更何况是这些在他眼里韭菜一样可以随意更换的下属。


    林司尘摇了摇头,商人都知道如何通过让利让下面的人更加死心塌地,可见银月真的没有丝毫人性,只是一个不知道怎么在月亮上诞生的怪物。


    “哎呀,你们来了。”


    银霆直起腰,拍了拍因为扎营砸绳钉而染上灰尘的手,动作连贯地看向了林司尘。


    “我再不来,谁知道你又要瞒着我什么。”


    林司尘脸色很难看,他和银霆都是白敬泽一手在协会里提携的猎人,后者几乎算得上他的师弟,在回归前的后莫比乌斯环里,除了最初的猎人们,银霆也就愿意和银霆多说几句话,再加上两个人一起肩负着维持现莫比乌斯环秩序的责任,之间有良多的交流,没想到……


    没想到在这场随时随地都会失去生命的博弈中,所有人居然都还心怀自己的小心思。


    最让林司尘感到难以理解甚至痛苦的则是,那些人,那些人……有所隐瞒并不是为了自己,偏偏还是为了别人。


    林司尘咬了咬牙,银霆示意江平和秦筝可以暂时离开,但是他却拦了下来。


    “反正已经到了最后的环节,他们也该知道了——我在刚刚赶来的路上看到了司途晚的记忆书页,银霆……”


    他顿了顿:“你是不是也知道些什么?交易需要诚信,别摇头,你现在可不像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银霆闻言很快停下动作,他表情一直没有改变,即使在听到林司尘来的路上看到了早已变成电子生命的司途晚,也只是故作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演的都很敷衍。


    “好吧,好吧,但其实我也只是自己猜到的而已,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些书页现在应该均匀地分布在这座迷宫中,但是你看到他们,只能说是个意外,毕竟……它们的目标用户可不是你。”


    林司尘瞬间意识到了银霆的意思:“难道是江……传安?”


    银霆没说话,只是笑眯眯地转到了一边,在林司尘身边停下的时候,顺便低声告诫了一句:“好了,我猜你心底已经大概猜到了,但是不要说出来,银月虽然被控制住了,但是依旧无处不在。”


    他拍了拍林司尘的肩膀:“现在我去给秦筝和江平他们解释解释,你把他们带到这里来,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银霆的声音很真诚,真诚的几乎让人有些难过,他对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一向领悟的要比林司尘迅速,回归前是这样,回归后也是这样。


    “没说出来不是别的意思,只是觉得……真相太沉重了,也许我们都肩负不起,能少一个人在煎熬中痛苦,就少一个人好了,可惜现在……哎,看来我们所有人都要一起痛苦了。”


    银霆叹息一声,向着安静等待着真相的江平他们走去,他拍了拍手,林司尘能看到在不远处帮忙的夏沫,杜流,柏真也都赶了过来。


    林司尘张了张嘴,他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是最终眸色还是深了下去。


    难道是真的吗?


    回归前的江传安抛弃【灵魂】,沉入银月,是另有隐情?


    难道世界上的傻子真的这么多,他们一点私心都没有吗?


    难道命运就是这样,回归前造成所有人不幸的根源还在嚣张地耀武扬威,而明明不是那个人的错,那个人却因此痛苦着,而且不知道他自己从一开始就得到了所有人的谅解。


    林司尘感觉到自己脊背发凉,心脏跳的越来越快,甚至有些不易察觉的刺痛开始在心底弥漫,但是他并不想去理解,他只是针对一种可能而感到茫然。


    可是这算什么啊?!


    为什么,在那个未知的隐情的影响下,我们一定要战胜的人居然是你啊?


    林司尘心情非常复杂,他


    如果回归前的江传安真的是找到了某种只有与银月关系密切的人才能知道的,与世界能否被拯救相关的信息,那么以【灵魂】一切最大利益化的心态,正常状态下的江传安绝对不会不将他知道的东西告诉他身后的朋友们。


    但是林司尘很快也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灵魂】身后的确有着最初的猎人和整个世界猎人协会,可是江传安似乎并不是这样。


    江传安只有自己。


    而回归前的江传安,所知道的那条未知的线索,一定是世界猎人协会无法帮忙,甚至会成为他的阻碍的方法。


    那会是什么呢?


    林司尘想到了白敬泽突然提出来的,看似天方夜谭,让所有人都难以置信的那个计划。


    莫非……上一条回归前的世界线,根本无法被拯救?


    林司尘能确定,白敬泽和江传安之间,自从后者回归银月方后,他们之间绝对没有任何交流,如果只是依靠默契和蛛丝马迹的话……


    林司尘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握紧,死死攥住,虽然他没有老师那样的敏锐,但是他知道,如果这个猜测是真的话……如果江传安也是万里挑一的那种和白敬泽一样的傻子,如果他们都是他从未见过的那种就是无论在什么样的境遇里都可以秉持自心的傻子的话……


    那么,江传安在回归前就知道了,知道了自己会被协会毫不犹豫地视为叛徒,会连身体都无法控制,会被自己昔日的同僚和后辈以鄙夷的方式对待,但是他还是和白阳合作,自己封印了自己的记忆,靠着那么一点点的默契,和白敬泽演了一出背叛友谊与正义的堕落之人的戏。


    为什么计划可以进行的这么顺利?


    林司尘突然想到了这点他从未在意过的关键。


    无论如何,银月存在于每一条莫比乌斯环,那么现莫比乌斯环的计划为什么会比白敬泽预期的还要顺利呢?


    因为……因为有人一直在勉强自己,勉强到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委屈,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吃亏,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痛苦。


    林司尘最了解这种利益最大化,并且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了,因为他也是这样的人,他讨厌江传安,连带着讨厌被江传安养大的江平,也是因为他们过于相似。


    所以他清楚地知道,如果真的有那么一条真相是江传安想要隐瞒的,那么为了达成最终的目的,江传安什么都做得出来。


    他会为了让所有人都活下去而不择手段。


    “好啦,我已经和他们都解释完了。”


    银霆柔柔和和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林司尘猛地回头,只见江平柏真几人正晃晃悠悠地站在原地,一副被信息量冲击到粉碎的样子。


    江平在也维持不住那副冷淡的样子,茫然地看向林司尘的方向,上下扫视着那个自从相遇就好像不太喜欢他的同僚,好像在思考为什么平时讨人厌的,和苍蝇一样嗡嗡地叫来叫去的林司尘真的变成了最闻名的裂缝神明苍蝇。


    “看起来你心里已经有数了啊……”银霆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他的眉端微微蹙起,显然心情也十分复杂。


    “等他们完全接受了这些信息之后,我们就准备出发吧。”


    “哪怕要面对的,是被银月控制的先辈。”


    银霆想,他早就该知道的,当他还是最初的猎人的秘书的时候,老师白敬泽就曾经教过他。


    有时候温柔和善良都是锋利的,所以他们不得不对彼此出手。


    哪怕那个人,是没有人能够不心生敬畏的,让所有人从心底尊重的【灵魂】。


    第142章 不是你的错


    在柏真三人难以置信的目光的注视下, 秦筝声音颤抖着将江传安就是J的真相告知,成功换来了三张同样崩溃的脸。


    “怎么可能呢?”


    柏真不受控制地按住了自己的太阳穴,在听到江传安就是J的那一瞬间, 他的大脑似乎都被什么东西炸开了一样,杜流和他差不多,突袭型猎人最杰出的控制能力完全失效,身体不受控制地一晃, 几乎快要失去平衡,被夏沫一手扶了一把才堪堪站稳。


    怎么可能呢?


    杜流没有开口, 但是嘴角已经紧紧抿起, 他心里发出和柏真一样如出一辙的疑问, 虽然他身为流浪猎人和前裂缝神明教团,对于封印已久,身为协会研究员的记忆已经开始模糊, 但是只要身为人类,除了那些疯狂的狂信徒, 对于裂缝神明究竟给人们带来了什么, 大家都心里清楚。


    没有人不恨裂缝神明,也没有人不对世界也许可以恢复正常怀抱着一种破碎的狼狈心情, 对于那个地下城未降临的世界, 怀抱的感情越深,越憧憬, 就会越厌恶带来这一切的银月……以及她的代言人。


    福泽白象的信徒手中, 关于银月的信息并不少,因此杜流也算是知道, 这位裂缝神明的创造者,她有一个几乎称之为半身的, 分割出自己的力量创造出来的特殊存在——她的代言人,银月意志的延伸。


    那是几乎约等于银月的,喜怒无常的高维生命,但是恢复回归前记忆的杜流没有想到,哪位代言人J居然就是江传安。


    最初的猎人之一的【灵魂】,几乎称得上是官方猎人曾经的首领。


    可是这样的人,这样的人,为什么偏偏会是银月的半身?


    杜流和柏真一起看向秦筝身边的江平,自从亲自开始讲述之后,江平就一直站在那里,嘴角紧紧绷着,整个人像是一把随时随地会出鞘斩杀敌人的刀,不断闪着寒光。


    也算是某种意义上印证了秦筝所言非虚。


    突如其来的强烈的情感几乎将他摧毁,尊敬,爱戴,厌恶,痛恨,完全相反的情绪此刻在他的心底不断充斥着,在剧烈的情感反应之下,杜流突然有点不明白自己和墨提斯老师究竟在做些什么了。


    可是……


    “我觉得江先生那种人,即使表面上自愿把自己变成了银月的代言人,变成了J,但是他内心肯定是不情愿的。”


    夏沫撑住杜流,喃喃道,她的眼神也并不坚定,但是却能给几乎崩溃的周围的其他人留下一个执着的希望。


    “我相信自己的眼睛不会看错人,所以我要亲自去问问他!也许江先生和父亲一样……”


    夏沫低下了头,想起已经放弃了一切的父亲,双手紧紧握在一起。


    柏真和秦筝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接上了那句夏沫没说完的话:“他们总觉得别人需要保护,所以一意孤行地将自己放在最危险的地方,把在意的人护在身后,但是却不知道……”


    柏真哑了声音:“我们要有多担心。”


    秦筝用重剑撑地,干脆利索地站起身来:“不管了,不论如何我们都要去找江先生见他一面——如果他要做傻事就拦住他,如果他———”


    如果他真的站在了银月那边……


    “不会的。”


    秦筝悲愤地想,他似乎对这种情况想不出任何办法,不过好在一边脸色难看的江平干脆利索地扔了下了三个字,他像是一阵寒风一样卷过零零散散的年轻同僚们,走向不远处银霆和林司尘会面的方向,准备去按照惯例申请地下城中的自由活动权。


    “他不会的。”


    在离开前,江平半偏过头,扔下了四个字,声音不大,但很坚定。


    协会在神茧地下城的入口处扎了营,迷宫在此处开始延伸,银霆有条不絮地安排好大部队拆除神茧地下城的工作后,没有批掉江平的自由活动申请,反而让林司尘一起带着几个年轻猎人向着地下城的最深处走去先铲除分离银月力量的承载物,而他自己则先走一步,将地下城中的怪物剿除,避免干扰。


    地下城的迷宫是墨提斯一手设计,杜流的记忆封印在被银霆解开后,皱着眉恍恍惚惚地站在了队伍的首位,开始带着队伍在迷宫中移动。


    没有人说话,也说不出什么话,突如其来的信息量直接将几个年轻猎人砸了个眼冒金星。


    “怎么可能呢?”


    “是啊,怎么可能呢?”


    秦筝和夏沫两个人走在林司尘身后,时不时地就和失去记忆的鱼儿一样,又将以上对话重复数次,并且以一种震撼又不肯相信的诡异眼神看着前方的林司尘。


    林司尘被盯的如芒在背,突然停下脚步,夏沫和秦筝连忙为了闪避林司尘而向左右移动,却因为实在是心不在焉撞在了一起。


    “怎么,没见过苍蝇主?这么爱看?”


    林司尘似笑非笑,借用自己的空间系技能操纵空间突然闪现在痛呼着揉头的两个年轻人身边。


    夏沫和秦筝的□□强度作为高等级猎人都极高,再加上刚刚极快的移速和两人都被裂缝神明权能加强之后已经不能再用等级来论的身体,纷纷顶着晕眩的蚊香眼,把心里的话扔了出来:“还真没见过……”


    “那我就让你俩看个够。”


    林司尘笑了一声,金绿色的液体夹杂着黑色的纹路,从地表开始蔓延,差点把两个猎人按在地上。


    秦筝和夏沫瞬间四散而逃,却同时因为撞上了某种精神力存在而再次痛呼一声:“这是什么鬼——”


    一张淡蓝色的书页再次展开,柏真三人茫茫然然,林司尘三人却是已经对此无比熟悉,开始准备等待内容的展开。


    熟悉的,在课本上才能见到的最初的猎人之一的【回归】柏冉出现在淡蓝色的记忆中,她双手紧握,像是在为谁祈祷。


    他们看到她在浩如烟海的病床前走过,几乎把自己的精神力形象模糊成难以理解的颜色,只为了记录下病床上每一个倒地的猎人的面容。


    他们的脸都很陌生,他们的脸也都很熟悉。


    就是这个世界上数不胜数的,觉醒了猎人技能的最普通的猎人。


    看不见尽头的病床之路,尽职尽责地向年轻的猎人们展示着回归前的世界,究竟发生过多么可怕的战争。


    气氛再次开始变得沉默,没有人说话,柏冉继续在无数的伤员组成的病床之路前走过,直到时间随着她的脚步开始回转,柏冉的记忆跨过时间,又回到了那座玄烛孤儿院。


    那是对于所有人来说都很陌生的一段记忆,好像是地下城尚未降临时的时代,最初的猎人中最举足轻重的三个人尚是无能为力的小孩子,年幼的孩童互相拥抱在一起,试图在没有温暖的严寒的夜里汲取到一丝温暖。


    看着那熟悉的铁门,林司尘想到了白敬泽口中那座玄烛孤儿院令人闻风丧胆的禁闭室。


    “这次我们又没有成功,哎,是我的错,我又低估了玄烛那混蛋的警惕性……还要让你们被我连累……”


    年幼的江传安抱紧自己,缩在禁闭室的角落里,声音苍白苦涩,但很坚定地就这样一个字一个字刨心彻骨地吐了出去。


    都是他的错,江传安心想,无论白敬泽和柏冉怎么说他都无所谓。


    可是他在玄烛孤儿院的两个朋友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一左一右地拥抱住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和肩膀。


    “不是你的错,这座孤儿院的悲剧又和你没有关系。”


    柏冉向着并不在这里的玄烛冷笑一声,她轻声安慰道,直到记忆的记忆外,站在病床之路尽头的柏冉轻声再次开口:“不是你的错啊……江传安。”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必须要为一切负责,那也是银月,而不是你啊……”


    柏冉在一片苍白的蛇影中消失,秦筝看着那道消失的,随后不着痕迹冲入夏沫体内的蛇影,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这是——”


    “是江先生曾经的同伴们想要对他说的话吧。”


    柏真的声音苦涩又难过。


    可惜现在最该听到这些话的江先生并没有听到,反而是他们在这里,窥探到了前人为了抵御地下城,留下的悲哀。


    太悲伤了,这些话让人感到太悲伤了。


    林司尘垂下眸,他上前一步,拿起那张残留的,精神力凝聚成的书页,和之前司途晚的精神力留下的书页摆放在一起,随后干脆利索地撕碎。


    这些书页是裂缝神明们交出剥离自己的权能的媒介,也是困住银月,削弱转移银月力量的延伸物,几乎相当于是银月的一部分,只要毁掉,银月就会受到大幅度的削弱。


    也是他们这次的任务重……必须要摧毁的东西。


    “现在还有四张书页,分别属于墨提斯,我自己,【记忆】和白敬泽,摧毁书页之后银月那边一定有所感应,我们最好迅速分头行动——”


    “刷———!”


    “砰———!”


    林司尘话音刚落,金绿色的漩涡感受到杀气,自动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拦下了几声枪响,空间裂缝黑蓝色的痕迹在半空中闪烁,烟雾散尽之后,阿舍尔挂着一张冷漠的脸,用枪指向了林司尘。


    “没想到你们居然是打的这份主意来对付真正的神明。”


    阿舍尔情绪寡淡的不像是人类,即使是这种情况下,他也没有表现出愤怒。


    “既然如此,那另外的四张书页,你们就不要妄想着可以摧毁了。”


    林司尘没有任何动作,他死死地盯着阿舍尔的枪口,对方是SS级猎人,需要比任何时候的敌人都提起精神去关注,虽然他可以和阿舍尔纠缠,但是记忆的书页有着存在时间限制,如果被阿舍尔缠在这里太久……


    他咬了咬牙,刚要开口,就见阿舍尔扣下了板机,可是射出的子弹却并没有伤害到他,在子弹到达之前,周围突然冒出一道狼影,吞噬了那颗冰冷的金属子弹,影子的深处,沃尔夫冷着一张脸跳了出来:“你们别被他拌在这里,那些书页有存在时间限制,我拦住他,你们快走!”


    突然出现,声音激昂,吓了秦筝一跳。


    “你怎么在这里?!”


    秦筝问出了场上所有人的疑惑。


    “银霆先生在离开前就因为不放心派我来跟着你们,没想到银月还是有除了那些怪物之外的手段来干扰你们摧毁与银月联系的书页。”


    沃尔夫没什么表情,他整个人死死绷着。


    “我留下来和你一起牵制!我的能力很适合牵制!”


    夏沫跳着举手,手里的骑士剑闪过一阵碎光,沃尔夫惊讶地看向她:“那可是ss级猎人!”


    夏沫笑了笑:“我爸不也是s级猎人嘛,你那时候也毫不犹豫地站在我身后,不是吗?”


    沃尔夫闭上嘴不说话了。


    林司尘环顾整个场景,瞬间做出了决定:“走,书页被摧毁时必须有对应权能承载的人在场,银月不可能只有一个阿舍尔作为干扰手段,我们兵分四路!”


    秦筝犹豫了片刻,被江平和柏真一把抓走,剩下的人迅速分散成四组,向着不同的方向和阿舍尔拉开距离。


    “好了,现在来聊聊我们的事吧。”


    沃尔夫抬起头,和夏沫一起,毫不犹豫地注视着漠然的阿舍尔。


    “我说你怎么会变成那副样子。”


    沃尔夫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原来你早就不在是你了啊,父亲。”


    第143章 谎言的神明帅不过三秒


    “哦?为什么这么说?我就不能是因为实在是无法忍受那作为我的儿子却是那副愚蠢样子的事实, 所以忍无可忍,于是选择了一个更聪明的高维者作为我的合作对象吗?”


    阿舍尔依旧是那副熟悉的,冷酷无情的样子, 看到沃尔夫之后就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但是沃尔夫就是知道,他早就不再是自己的父亲了。


    原本的灵魂被不知道何时混入身体中的银色怪物吞噬干净,就连刚刚说话时, 对方眼中都闪过了诡异的银光。


    这分明是精神孤岛已经被精神系的猎人或者裂缝怪物完全吞掉控制的表现。


    “哈哈,你说这话, 反而让我更加确定了现在的你就是一个怪物。”


    沃尔夫顿了顿, 他毫不在意披着他父亲的模样但是从容地向他举起枪的阿舍尔, 甚至有闲情挑了挑眉。


    阿舍尔的手指已经搭在了那把修长枪械的板机处,准备扣下扳机。


    夏沫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短时间内迅速成长成为不死珍珠号新任船长的少女以之前战斗中就初具端倪的干脆利索抽出了骑士剑, 水波开始凝聚,随时准备为沃尔夫干扰阿舍尔的弹道轨迹。


    阿舍尔, 或者说控制着阿舍尔的银月病毒的表情有些意外, 按理说他的这具身体可是协会里少有的,除了那几个难缠的最初的猎人之外最强大的天花板ss级猎人, 但是这两个看上去年轻到几乎可以称得上稚嫩的猎人却并没有在意, 反而……


    冲了过来,还真是不怕死, 可惜他们最终只能选择死亡这一个结局。


    银月病毒扣下了板机, 已经变成银色的,一看就非正常的子弹以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速度迅速向着两个年轻猎人的方向冲去, 在途中甚至分裂出了数道半透明的其他伴生弹道,即使是伴生弹道的碎片, 也一下子轰开了因为能量含量很高,所以坚固无比的迷宫围墙,就像是人形的火箭筒一样。


    建筑物坍塌的雾气迅速蔓延,遮住了部分视野,夏沫瞬间变了脸色,水流做出了完美的反应,直接拦下了三片半透明的伴生弹道,不过一人比她更快一步。


    子弹毫不留情,明晃晃地向着沃尔夫的方向而去,飞射的弹道限制住了沃尔夫全部离开的路线,夏沫撕开了一道口子,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沃尔夫笑了笑,整个人一下子变成了一道流窜在地的狼影,他的声音这时候才落下来:“因为我的父亲是世界上最高傲的人,可从来不会称呼其他存在为高维生命,就连裂缝神明都是不屑一顾的,更何况你这个只会偷偷摸摸的银月?”


    剧烈的爆炸声携带着几乎可以穿透整个迷宫的轰鸣声响起,略显狼狈的沃尔夫通过影化迅速转移,趁着四起的烟雾在夏沫的身边重新变成人形,夏沫猛地回头,隔着弥漫的烟雾,与另一边的沃尔夫对上了双眸。


    “嘘——”


    沃尔夫压低了声音,比了个不要出声的动作。


    夏沫明白她的意思,他们和阿舍尔的实力差距太大,只能通过各种方式拖延出足够林司尘他们毁掉到完整的书页,到达最终银月被困之地的时间。


    而在这个过程中,即使夏沫拥有柏冉的回归权限,在最终面对银月的战局到来前,也最好不要去用。


    只要拖够时间就好。


    夏沫咬了咬牙,和沃尔夫一起,转身隐匿在了久久不散的爆炸烟雾中。


    迷宫的另一边。


    复杂的迷宫线路在杜流的标记下几乎变成了一张平摊在地面上的平面图,暂时分开行动的每个人都能通过猎人司设计的实时交涉联络器从杜流那里得到这座迷宫的正确行走路线,迷宫的尽头是一条两侧长着狰狞黑色无叶树木的小路,林司尘很快在迷宫的出口处,那片黑色森林的入口处等到了拿着书页姗姗来迟的其他人。


    迷宫中没有任何怪物,他们一路上也没有受到任何裂缝怪物的攻击,只看到了路边和银灰色迷宫墙面上残留的,部分因为雷电闪过而显得焦黑的痕迹。


    林司尘的大脑短暂地从让他感到混乱和无法判断的迷茫中脱离,看来银霆操控雷电的能力更加巧妙了,居然真地做到了将这座地下城的裂缝怪物全都靠一己之力牵制。


    好在墨提斯的神茧地下城因为之前他与墨提斯之间的神战已经没有了裂缝怪物的生存痕迹,银月又是刚刚到达,被限制的状态,肯定也很难做出高等级的裂缝怪物,银霆那边的压力应该不会很大。


    林司尘将思绪从银霆那边拉过来,将四页半透明的书页分给那些拥有各自权限的,被选中的倒霉蛋:“快撕掉吧,撕掉之后……”


    “我们就可以去亲眼见见那个造成这一切的混蛋了是吧?!”


    秦筝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这一路上那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真的让人很不爽,他现在只想好好地把让大家无法讲真心话说出来的银月痛揍一顿。


    “哦,当然,看来你还是挺期待的。”


    林司尘笑了笑,随后毫不犹豫地,撕掉了自己手里的书页:“可惜嘛……”


    他的声音被精神力形象凝聚的声音打断,随着书页被摧毁,其他最初的猎人的身形也都一一浮现,他们不约而同地留下了对于【灵魂】的担忧,哪怕是最后完全不再相信【灵魂】可以在银月面前坚持自己的林司尘,在那个时候也是如此固执的相信,相信【灵魂】可以回来,然后力挽狂澜,绝对不会成为被银月控制的附属品。


    可惜他们终究没有在那条时间线等待到【灵魂】的归来。


    淡蓝色的半透明人影纷纷闪烁,携带着记忆的碎片试图挽留住一个在月夜下行走,并且向着越来越妖异不详的月亮走去的人,可是他们终究没有成功,因为他们想要挽留的人知道自己看过之后也许就无法继续坚定地走下去了,于是掠过了这些信息。


    或者说江传安太坚定了,坚定的有些决绝,他走得太快,甚至根本没有来得及看到这些人留下的书页,就直接走向了自己的末路。


    “嗯?可惜什么?”


    柏真心情复杂,但也顺势撕掉了他手里的那页,林司尘没有迅速回答,而是等着他们都把书页撕掉之后,才露出了非常让人不安的笑容。


    “可惜,你们应该说没什么机会去了。”


    他在说这话的时候,视线一直停留在秦筝的身上,笑的非常幸灾乐祸。


    “你们不要忘了啊,苍蝇主可是谎言的裂缝神明,我和你们说的话,可没有几句是真的啊。”


    金绿色的精神力骤然亮起,却又在瞬间变成了让人感到难受的黑绿色,秦筝瞪大了眼睛,连忙抬头看去,只见那座近在咫尺的,散发着浓郁银月气息,一看就是困住银月的黑森林的入口,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就被最先到达的林司尘用黑绿色的精神力限制了起来,形成了一道巨大的,旋转着的,像是流淌的液体般凝固的黑绿色漩涡。


    那道漩涡似乎可以瓦解空间的限制,柏真后退一步,他察觉到,即使是黑色森林中属于这座神茧地下城一部分的树,也因为漩涡的存在而下沉了不少。


    而林司尘就站在那里,卡其色的风衣被空间系异能形成的狂风猎猎地向着后方吹着,金绿色的竖瞳猫眼中,是秦筝他们完全看不懂的情绪。


    他们从来没有如此鲜明地意识到……对方其实就是那个曾经成为恐惧一词化身的裂缝神明苍蝇主。


    那个不真实的,幻梦一样的身份,此刻在他们眼中迅速成为了真实。


    “你这是……什么意思?”


    秦筝听到自己的声音沙哑的厉害,他已经越来越不明白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了。


    “没什么意思,就是单纯的不想让你们过去而已,书页不仅可以给你们权能,也可以给我反哺力量,沃尔夫和夏沫打不过阿舍尔,你们这些小孩子还是赶快去帮你们的朋友吧。”


    他挥了挥手,没有回头,向着黑绿色的漩涡走去,看上去倒是和某个不告而别的家伙有点相似。


    “要怪就怪银霆好了,银霆那家伙一直都很优柔寡断,怎么可能舍得让你们直接去面对银月,你们先汇合,等汇合了之后,这里的封印大概就解除了。到时候我们再见吧。”


    “开什么国际玩笑,我靠,林司尘,你快给我站住!”


    秦筝最先没绷住,他和江平柏真三人对视一眼,直接以最快的速度追到了林司尘很近的距离,杜流和江平对视一眼,转头就向着夏沫他们的方向跑去。


    权能已经完全融合,林司尘说的也很对,即使夏沫拥有回归的权限,回归的权限特殊,一旦使用会引起很多连锁反应,在不敢随意打开使用这份权限的情况下,她和沃尔夫也很难拖住已经成为银月分身,并且时刻都有可能被银月本体夺舍的阿舍尔。


    这种时候,必须要有人回去支援,把银月手下现在最好用的棋子阿舍尔死死控制住。


    “哎呀,别白费力气了,你们过不来的——”


    林司尘转身就向着自己的漩涡倒去,看着追过来的三个年轻猎人有点想笑,但是很快,他的笑就凝固在了脸上。


    因为蓬勃的电流撕裂了他刚刚创造出来的漩涡,银霆那张脸很快出现在电流之后,对他笑的和善。


    林司尘顾不得已经七手八脚地扯住他的高定风衣的三个后辈,下意识心虚地挺直了身体:“哎呀,银霆,你动作挺快啊,怎么现在就已经把那些裂缝怪物给清理干净了吗?”


    “高等级的都处理掉了,低等级的有协会猎人和杜流他们,这座迷宫有他们守着,我很放心。”


    银霆温和地笑着:“倒是你,我怎么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说了,要让你一个人去执行计划的最后一步——杀死银月了?”


    林司尘:……果然遇到江传安之后就犯冲,现在还在编排同事的第一时间就被同事看到了。


    他没说话,转身就想游刃有余地逃跑,反正裂缝神明权限在手,银霆一个ss级猎人也不能追上他,没想到秦筝和江平柏真三个人合作的默契十足,直接同时使用权能困住了他。


    林司尘嘴角抽了抽,在银霆几乎要杀人的视线中,默默偏过了头。


    “……我只是觉得,他们要是出事了的话,江传安非要气死不可。”


    银霆还没说话,江平先阴阳怪气地开了口:“打扰了,我没听错的话,您这是在自卑还是在嫉妒?”


    林司尘顿时用看神经病一样的眼光看向了江平,好像完全没理解他刚刚开口说了什么。


    江平冷笑一声:“就你今天这操作,我能笑你一辈子。”


    这下林司尘听懂了,一瞬间变了脸色。


    第144章 合月


    “林司尘, 我感觉我是第一次认识你,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你是这么容易被带偏的性格?”


    江平久违的话多了不少,自从进入神茧地下城之后, 就连面瘫似乎都被这接连一件一件发生的事情治好了,现在冷眼看着林司尘,那表情的阴阳怪气之味熟悉的,让银霆都恍惚间感觉这两个人换了身体。


    而平时才应该是阴阳怪气的人的林司尘此刻木然的站在原地, 一手扶额撑着眼角,似乎在思考自己刚刚为什么会做出那种打算。


    绝对不是他自己的原因, 在回归之前的莫比乌斯时间线里, 他可是努力让自己活到最后的人, 整个协会没有人比他更惜命,可刚刚那一瞬间,他居然在担心那几个被选中的, 承接权能的年轻人。


    毕竟银月虽然被最初的猎人们最后的精神力限制,但那也是银月啊。


    是所有地下城的创造者, 所有猎人技能的颁布者, 所有裂缝神明的“母亲”,谁知道她会不会藏着什么可怕的底牌?


    反正书页已经被撕掉了, 接下来也没有什么需要这些年轻后辈非做不可的事情了, 他为什么不能趁着银霆正在清理那些裂缝怪物,让自己去执行最后的任务, 从而保证所有人的完好无缺呢?


    林司尘想, 反正如果他没猜错的话,就现在那些最初的猎人们留下的精神力带来的线索来看, 江传安那家伙在回归之前,也是这么打算的。


    可是……这太恐怖了, 他明明是最惜命的,刚刚却产生了某些牺牲癖才有的冲动……都怪江传安,全都是因为他,自己才会变成这样,更何况凭什么江传安那么做了自己就要那么做?难不成只是为了避免让江传安那家伙在看到江平这几个人受伤或者死亡时伤心吗?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林司尘意识到,刚刚那过于失态的情绪中,也有自己不想看到江平他们受伤的心情在。


    毕竟他可是因为江传安“莫须有”存在的背叛,而一直小孩子气地针对了江平……明明是江传安自己在回归前偏偏非要揽下一切,不告诉其他最初的猎人,导致其他猎人也只能默默猜测,然后遵循着对方的计划互相配合的,否则的话,假如江传安他能说出口的话……


    大概猜到了回归前【灵魂】放任自己成为银月代言人的根本原因的林司尘握紧了手掌,汹涌的情绪在心头泛起,刚刚差点做出和江传安在某些方面一致的选择的自己被银霆他们拦了下来,那当年的江传安呢?


    他又是以什么心情,一个人在最恨的银月身边,充当一位完美的代言人,并且抓住一切机会,做好万全准备,从而让一向战术保守的白敬泽都失去了镇静,选择了那么决绝的计划呢?


    林司尘不明白,但他感觉到自己似乎离那个真相很近了,某种意义上他和【灵魂】江传安是一样的人,因为他们都是会选择最佳方案的,完美的商人。


    是的,最佳方案,无论是江传安决定自己成为银月的代言人,还是刚刚林司尘决定自己一个人去铲除银月的残余意识,都是在他们面对的情况下,能做出的最少人受到影响的最佳选择。


    只不过江传安愿意将自己作为筹码放上命运的天平,但是林司尘向来不会亏待自己罢了。


    意识到自己到底做了什么的林司尘喃喃道:“这实在是太愚蠢了。”


    他摇了摇头,很快就将刚刚的失态全部归结于了江传安,在看到江平几人的一时间,移开了视线。


    “啧,林司尘,你猜到的东西我大概也清楚了,毕竟没有人比我更明白平安先生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江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召唤出了他的长刀,纤长的手指轻轻搭在长刀柄上,淡蓝色的冰刃刚刚已经出鞘一段,又被主人硬生生压了回去。


    “所以你不要再去试图让人无能为力了。”


    他的声音清楚又干脆利索地扔到了林司尘的耳边,江平迅速地掠过林司尘,没再对他说什么,柏真和秦筝多看了这个身份复杂的同僚一眼,好像在担心他后悔,又把旋转的胶质漩涡召唤出来充当路障。


    江平的态度实在是太过于异常,像是一只炸了毛的蓝猫,惹来后者一阵情不自禁的大笑。


    你不是那样的人,林司尘,所以就不要让自己变成那样的人……再让人担心了。


    林司尘听懂了江平的话外之音,他遗憾地笑了笑,甚至在队伍的最后摊了摊双手,摆出一副非常无奈的样子。


    “怎么样?放心了?”


    银霆从他身边转出,雷电系猎人的周身都因为刚刚异能的过度使用而闪烁着小小的电火花,林司尘看着奋不顾身地冲入那些交叉的黑色荆棘木深处的江平三人,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不,不是放心……嗯,也算吧,毕竟现在我终于可以相信……”


    林司尘看着坚定地砍开前方阻拦的荆棘,好像什么都无法将他阻止,就连银月本人都要退避的江平,感叹道。


    终于可以相信,也许他们真的能把一个已经做好赴死准备的人,从不见天日的深渊中,拉回来。


    黑色荆棘群和佳妮特记忆中的那片【记忆】留下的碎片中的荆棘群一模一样,在不知道多么遥远的一段路后,略显狼狈的江平甩出刀气砍断最后一根横溢的枝干,终于看到了这片荆棘森林的边缘。


    他眨了眨眼睛,像是对面前的场景感到难以置信。


    不仅是江平,身后站在被硬生生砍出来的那条畅通无阻的小径上的秦筝和柏真也微微变了脸色。


    只见荆棘森林的边缘,是一道沉下去的,深不见底的沟谷,在地势较低的沟谷的底部,巨大的建筑群带着潮湿的水汽,好像刚刚从深渊般的海水中脱颖而出,安静且绝望地屹立在那里,配上黑蓝色的,星空般的外茧天空,更像是世界边缘才会有的景象。


    “那是……”


    银霆也是愣了片刻,他很快找回自己的声音,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林司尘急切地补上了后半句话。


    “那是,回归前的崇明市——!”


    林司尘的声音甚至在颤抖,银月实在是太懂得如何击溃人的心理防线了,这座城市不仅仅是白敬泽和柏冉最终为自己选择的埋骨之地,也是最初的猎人中大部分成员相识,相知,互相支撑着在绝望的深渊中爬出来的,对江传安来说意义最深刻的城市。


    最绝望的玄烛孤儿院事件发生在这里,而最美好的那段甚至可以称得上幸福的日常也发生在这里。


    如果说有一座城市可以作为环境潜移默化地影响江传安的精神孤岛,从而方便银月病毒在江传安的精神孤岛中扎根,也只有这座城市能起到这样的效果了。


    林司尘脸色开始变得难看,刚刚他意识到自己留给了江平能笑他好几年的把柄的时候,脸色都没有这么难看过。


    江平咬了咬牙,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第一个俯身冲出那些荆棘丛的边缘,从高耸的沟谷边缘一跃而下,出鞘的蓝色冰刀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又孤寂的悲伤痕迹。


    秦筝和柏真也紧随其后,他们作为被江传安净化过银月病毒的猎人,此刻都不约而同地在那座距离很近的城市中感受到了熟悉的,蓬勃的精神力。


    那是属于江传安的精神力。


    崇明市废墟中,唯一保存完好且高挑的大厦之上。


    银月安然地站在泛着虹光的锁链之下,笑嘻嘻地看向江传安:“我已经听到了那些小虫子的声音,他们正在向这边逼近,你怎么看?我亲爱的代言人先生?”


    江传安甚至没有犹豫,他的目光无神地停留在那道闪烁的蓝色上——他知道,那是正在为了他拼命赶过来的江平。


    但是已经没有时间了,于是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安然地吐出了四个字:“如您所愿。”


    “那就亲手杀了他们吧,我可怜的孩子。”


    银月转过身,旋转的银色裙摆绽放,像是一朵绽放在层层白骨上的血肉铸就的白花。


    她身上那些多余的颜色,也就是裂缝神明的权能来源已经被白敬泽计划中墨羊制造的书页全都剥离,只剩下了素雅的银白。


    江传安垂下眸,银色的微长发丝被天台的风吹起拂过脸颊,几乎遮住他的视线。


    杀了吗……为了他和白敬泽仅靠默契却一同追逐的那个,最终的目的,他的确可以付出一切,也曾经已经付出了一切,他付出了他所有最重视的朋友,曾经的家,以及整条世界线,和自己的记忆,直到现在,他才能勉强将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记忆碎片连成一条完整的,连贯的线。


    那些翻涌的记忆连续起来,让他不得不为了那个目的,做出自己所能做到的一切。


    所以……


    “嗯,如您所愿。”


    江传安面无表情地后退一步。


    反正回归前,也不是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林司尘和墨提斯当时变成裂缝神明,全都是他亲手下的手。


    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江传安的视线在那抹越来越近的蓝光上移开,他闭上眼,仿佛在调节某种不存在的决心。


    比起还对他残留着那些多余的感情,还是恨他吧。


    恨他比较好,毕竟爱会腐烂,但是恨不会……


    反正所有人最后都会回来的,哪怕他亲手也……


    江传安睁开眼睛,近乎蓦然地看向已经逼近的蓝光。


    江平那张激动到几乎咬牙切齿的脸出现在相邻的大楼上,转瞬就逼近于此。


    第145章 亲手选择的结局


    “……江先生。”


    翩然的黑蓝色冲锋衣角落下, 银月饶有兴趣地看着来人,江平速度很快,他整个人几乎几乎化成一道蓝光, 几个跳跃之间从附近大楼直接荡到了金融中心大厦顶端,顺着信息杆滑了下来。


    S级猎人完全拥有可以在高大建筑物之间自由移动的体能,更何况如果江传安没猜错的话,江平作为后继者, 拿到的裂缝神明权能可是和他一样的,被剥离了银月部分之后的【灵魂】。


    那份权能在每个猎人身上的表现效果都不太一样, 看江平身上那闪烁的越来越璀璨的冰光, 看来【灵魂】的权能在他的身上是加强了他的精神孤岛, 从而提高了江平猎人技能的等级和权限。


    如果不是身后银月还在若有所思地笑着,江传安感觉自己大概会露出欣慰的眼神,在回归的那一瞬间分离出的属于银月代言人的权能终究是没有被白敬泽忽视, 那位老朋友真的做到了理解并完成他全部的嘱托。


    可惜现在的他只能木然地冷着一张脸,用面对敌人的姿态去面对自己曾经资助过的孩子。


    恍惚间他和江平之间的表情几乎调换了过来, 好像每个人的灵魂都发生了不可避免的质变, 变成现在面目全非的样子。


    于是江传安后退了一步。


    江平平息了一下落地后的呼吸,他没有任何犹豫, 刷地一声抽出刀, 锋利的刀刃指向了那轮被锁链困住的银月,但是他的视线却一直聚集在江传安的身上。


    银发的青年耳羽下是一张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 那是他在实验基地苦苦坚持的时候唯一的精神支柱, 却同时也是在实验基地给予他最大苦难的罪魁祸首。


    但现在,比起需要用命来厮杀的敌人, 那个青年却更像是一只警惕的猫,好不容易尝试着靠近一小步, 对方立马炸毛般后退一大步。


    江平皱了皱眉,作为被江传安拔除过银月病毒的猎人,他甚至能感受到旁边那轮漂浮在半空中的银月所蕴含的精神力,几乎和江传安一模一样。


    从未有过的犹豫与茫然在心底浮现,但是在江传安后退的那一瞬间,江平的心中又突然升起了希望,既然江传安后退了一步,那是不是说明……他们也有机会不用互相为敌?


    “江先生……”


    江平能感觉到自己的手在颤抖。


    虽然不知道你具体做了什么计划,但是……必须要成为银月的代言人,呆在自己最恨的人身边,你一定很痛苦吧?


    精神系的猎人技能堪称作弊,即使两人之间尚有一段距离,江传安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能够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对方复杂的心情。


    不过既然他能感受到,那么银月肯定也能。


    一旁的银裙女人嘴角的笑意默默勾起,又灿烂了几分。


    银月在等待着他的回答,再决定是否真的要和他这个曾经背叛过银月却又被人类“背叛”的半身“合作”。


    “江平,你还是太年轻了。”


    江传安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自动开始调动,十分反派的疯狂笑意就那样出现在他的嘴角,就连自己都开始恍惚。


    也许他真的就是这个故事的反派也说不定,所以即使……永远地留在这里,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对吧?


    毕竟一个美好的故事,不就是要以主角团战胜并杀死反派为结局才是最完美的吗?


    于是江传安继续说了下去:“即使扔掉精神系的技能不谈,在现莫比乌斯环,我的专业可是心理学啊,所以我比谁都更清楚,人因为什么而喜悦,又因为什么而痛苦。”


    江传安挥了挥手,黑鸦般灿烂的羽链从他的身后升起,秦筝等人此刻也赶到了现场,青年银色的,如月光般水波流动的眸光在那些曾经最信任现在也最信任的同僚身上划过。


    他冷声道:“我只知道,妄图更改已经既定的命运,你们即将成为这个世界上最痛苦的人。”


    “说的不错。”看热闹一样的银月鼓了鼓掌:“那么加油吧,在我挣脱这份讨厌的束缚之前……我亲爱的半身,这些人就交给你了。”


    银月转身,漂亮的裙摆摇曳出莲花般的美丽,她向江传安挥了挥手,刹那间,精神孤岛中与金融中心的顶端骤然升起一轮满月,银月消失在了被锁链束缚的满月之中。


    银霆和林司尘脸色难看地抬起了头,他们都注意到了那轮满月之上束缚的锁链正在剧烈的颤抖,如果再不毁掉那轮满月,让银月成功挣脱白敬泽的限制的话,就来不及了!


    林司尘以一种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茫然与希望看向江传安,希望他能做出正确的反应,但是他没有再说话,而是按照银月的要求,整个人化身飞扬的鸦羽,骤然消失在原地。


    “小心!”


    柏真的能力偏向精神系,他比在场的其他人都瞬间察觉到了江传安的意图,猛地向江平的方向伸出手,江平叹息一声,他闭上眼睛,再次睁开的时候,那双眼睛已经在昏暗的夜空下亮起了冰火一般的光。


    “刷———!”


    冰刀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迅速出鞘,鸦羽链与锋利的刀刃相交,发出金属碰撞的铿锵声,在这场战斗中没有人留手,唯一的裁判银月正安静地观看着这场监护人与被拯救的孩子之间的战斗。


    秦筝焦急地转换着视线,那两个人几乎变成一黑一蓝两道光,融入到夜色中,江平能感觉到无数精神力顺着他的精神孤岛流出,然后消失在江传安手中脆弱的月光中。


    “江先生……”


    江平咬牙接下江传安操控鸦羽链的攻击,他倾身向前,声音有一瞬间几乎变了调。


    “最痛苦的人……我们的确是最痛苦的人,那你知道我们因为什么而痛苦吗?无论你做什么都可以……”


    江平的声音沙哑的厉害,他再也不想忍受些什么,只想把自己想要说的话全都告诉面前的这个人,林司尘的猜测和那些最初的猎人们告诉他的线索组合出来的结果实在是让人感到胆战心惊,他惊醒,自己其实根本无法接受江传安决绝地去做某件事的离开。


    明明他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官方猎人了,可是他依旧无法接受江传安如此痛苦地离开。


    既然江先生根本没有改变自己的立场,那么他的态度越坚定,他的结局就会越糟糕。


    “……但是不论如何……不要让我失去你好不好?这就是我对你的爱,或许有些不讲道理,但而爱偏偏就是不讲道理的东西。因为你,因为你,的确是拯救了我啊!”


    江平干脆不去躲避鸦羽链的攻击,他奋不顾身地冲过去,直接一把拽起了江传安的领带,他身后如夜的羽翼几乎失去平衡,在空中踉跄一步。


    鸦羽链没有任何停留,就那样干脆利索地穿过了江平的身体。


    鲜血溅出,在空中撒下一道血红的幕布,江平怔然,明明自己眼眶通红,但是愣住的也是他。


    因为他看到,伤人的羽链操控者自己,那双平淡的宛如水晶的眼睛并不是漠然的,在刚刚江平没有躲的那一瞬间,江平确信自己看到了水光在闪烁。


    那是一种心中的悲伤突然冲出来的感觉,意识还在强撑着,但是身体比他自己先支撑不住了,用眼泪在向大脑求助。


    求求你们了,你们都不要这样在意我,爱这个字太重了,就连喜欢这两个字,我都负担不了,不要爱我不要爱我。只要那样一直保持着调侃与被调侃的关系就好,不要更近了……


    伤势并不严重,更何况江平早就在地下城的摸爬滚打中习惯了这样的受伤,他猛地抬起头,惊讶地发现自己似乎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感受到对方的情绪。


    大概是那所谓的权能的影响吧。


    “哈,你那副样子蠢透了。”


    与心声完全相反的是,江传安嘴角的嘲讽依旧鲜明,如果不是因为太了解对方,恐怕江平自己也会被骗过去。


    江平不再犹豫,他猛地伸出手,拉住了江传安的肩膀。


    他听到了几乎让人心碎的声音。


    为什么不能就这样去恨我呢?还是恨比较好,毕竟爱会腐烂,但是恨不会啊……


    江平咬了咬牙,并不觉得哪位【灵魂】前辈这样的想法是对的,相反,错的可怕。


    于是他不再忍耐:“不,我认为爱只会生根发芽。”


    而且……虽然江传安心里嘴上说着很刺耳的话,可那眼神分明是在说,求求你们帮帮我吧。


    救救我,帮帮我,我也不想啊,我也想活下去……


    “既然想要活下来,就不要害怕,不要远离我啊!”


    江平咬牙伸出手,猛地把半空中几乎忘记了飞翔的江传安拉向自己,秦筝几人正在围攻那轮被锁链锁住的满月,恍惚间,资助江平时的心情骤然充斥耳畔。


    如果某人……可以因为我的存在,而得到救赎的话……


    如果,他也可以因为存在本身就拯救某个人的话,是不是就可以说明,他根本不是银月的一部分,而是一个独立的,拥有自己的意识与生命的灵魂?


    好在,看着拼命向他冲来,即使受了伤也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自己的江平,他突然觉得那些犹豫,那些纠结都已经无所谓了。


    江平和毫不犹豫来到这里的秦筝他们都证明了,他不是银月。


    除了摧毁银月的满月目的之外,他们都是为了江传安本身,才愿意来到这里的。


    既然知道了这一点,那么就依旧足够了。


    江传安闭上了眼睛,任由江平握住他的手臂。


    他想要守护的就是这样的世界,哪怕因为这个世界的存在,他想要守护的其他部分——那些美好的人与记忆都一寸寸碎裂了。


    但是没有办法。


    江传安心想,他的确是拥有【灵魂】的独立的人,但是印证了这一点之后,他就更不能不去走哪条路了。


    “所以说啊,你还真是愚蠢。”


    江传安遗憾地摇了摇头,江平愣了愣,随即剧烈的头痛席卷了他的大脑,他努力抬起头,想去看清江传安的脸,但是却只看到了对方皱起的眉,和显然同样痛苦的神情。


    不过对江传安来说,对拥有相同权能而和他有着联系的江平出手带来的疼痛不值一提,毕竟已经只有疼痛才能让他感到安心了。因为在场或不在场的一切以及所有太多太多的东西。


    “现在可以了,银月,你再不选择我的身体,你的满月碎掉之后,就再也没机会了。”


    江传安冷笑一声,蜿蜒的鸦羽链俯冲下去,径直甩开了江平,秦筝和柏真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连忙放弃了继续攻击满月,冲过去接到了像是一片碎片垃圾一样被扔出去的江平。


    “你要自愿把自己的身体交给银月?!你疯了?!你忘了银月做的那些事和白敬泽他们了?!”


    林司尘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几乎有些歇斯底里地喊道。


    金融中心大厦的顶端,吹拂的夜风带来了银月银铃般的笑声。


    银辉环绕,半透明的银发女人凝聚成形,出现在江传安的身边。


    江传安漠然地开口:“我没忘记,但是没关系。我已经要从这个地狱中离开了。”


    银月欣慰地点点头,她知道对方这是在说自己许诺的那个虚假的,但是最初的猎人所有人都在的时间线。


    林司尘握紧双手:“……我有点看不清你了,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啊,江传安。”


    “那我们就当彼此重新认识吧。”江传安依旧没有什么反应,也许是他掩饰的很好,也许是他真的已经不在乎了,不过银月只会相信前一个。


    “我的确想要爱。我想要有人重视我的存在,有人毫不犹豫地选择我,就像白敬泽和柏冉对彼此一样。可惜,可惜,月光和我的未来一样,都是如水一般透明的。”


    “你们一直都在抱歉,但是没有真正的在意是需要抱歉的。”


    江传安垂眸,他的视线没有落在身边的银月身上,因为已经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不过无所谓,毕竟大家都一样,流着红色的血啊,既然我可以做那个流血的人,那就不要让其他人流血了。


    银霆站在满月之镜之前,他已经知道了对方究竟想做什么,面前银月已经离开的满月已经变得十分脆弱,在所有人的围攻之下,即使是银霆一个人的力量,也可以轻易地摧毁。


    但是摧毁的代价是什么?


    是江传安彻底变成失去后路的银月的载体。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江传安走上的是一段永无止境的埋葬之旅,但是在这样的旅程中,这个治愈了无数人心灵的人是否曾经想象过……自己也有要停下来歇一歇的时候呢?


    总是仗着自己不会真正死,说死去就死去了,这家伙会不会有那么一瞬间的……觉得自己有所牵挂,做得太过了呢?


    银霆其实明白,江传安和其他最初的猎人一样,想要守护的东西有很多,所以他永远不会停下。


    于是银霆不再犹豫,电光闪过,那轮满月彻底碎裂,消失在大厦的顶端。


    弥漫的月光和夜色代替了墨提斯神茧地下城的天空,银霆挡了挡因为光线变换而骤然雪白的视线,定睛看去,只看到了月夜下犹如潮汐一般在远处冲来的海啸一样的虚幻波浪痕迹,和周围的废墟。


    以及飞翔在月夜潮汐下,握住银月的手的青年。


    银霆了然,他垂眸,环视了一圈周围的其他人——看来他们进入了江传安的精神孤岛。


    居然是这样的一片废墟吗……


    银月的身影开始消失。


    林司尘想要赶过去,但是在空中乱舞的鸦羽链条将他和身后的柏真秦筝全都拦了下来。


    “你是真的不怕死啊,江传安!”


    林司尘几乎喊的声嘶力竭。


    江平死死按住自己的额角,他听到了江传安的回答:那当然了,我不怕死亡,因为无在意的人即将免于死亡。


    秦筝几乎就那样准备从高耸的摩天大楼之上跳下去,他冲到栏杆边,被林司尘勉强拦下,整个人身上全是沸腾的火:“江先生!你明明答应了我不会再让自己死掉的!你凭什么出尔反尔啊——!”


    隔着遥远的距离,银霆看到,江传安似乎笑了。


    他闭上眼睛,在彻底被银月吞噬之前,轻声道:“下一次吧,下一次,相信我,我不会再这么做了。”


    银霆怔住了,因为他发现,江传安眼中最后的留恋也消失了。


    他纵身从这座高楼上跳了下去,银月散去的银辉在大楼之下凝聚成一轮崭新的,面积较小的满月,于是江传安就这样向着悬浮在空中的圆月落去。


    有人在夜色里低头看着月亮。


    那是越去注视,越感到双眸酸涩,想要哭泣的月亮。


    但那也是寄托了无数人思念与爱意,“千里共婵娟”的月亮。


    银霆意识到,即使疼痛刺骨,江传安也会一次次撕碎手里的六便士,选择月亮的。


    选择杀死月亮。


    【附加技能:牺牲的月影已经启动】


    t314的机械音突然毫无征兆地在每个人的耳边响起,技能面板也不受控制地出现巨大的“!”符号。


    无边的银色骤然被压暗,以江传安为中心,整个精神孤岛都开始剧烈地震动起来。


    “不!不对!他根本不是想要变成银月的载体!”


    江平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他猛地挣开扶着他的柏真,直接跟随着江传安的脚步,纵身一跃,跳了下去。


    “江传安,你这个——混蛋!”


    江平咬紧牙关,精神孤岛被攻击的痛感还在额角鲜明地跳跃着,但是他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给自己选择比死亡还要痛苦的结局啊!”


    那家伙根本不是想要与银月做交易,成为银月的载体,而是将自己作为牢笼,把银月永远永远地封锁在里面。


    而牢笼也将坠入万劫不复之地。


    第146章 但人之所以为人


    江平咬牙切齿的声音消失在夜色里:“江传安这家伙就是这样的, 劝别人一套一套,到自己绳子一套或者纵身一跳,死就完事了, 我必须去把他带回来!”


    “我也要去!”


    柏真脸色大变,身边又出来一声尖叫。


    “江平!喂!你也等等我!”


    秦筝大喊着就准备同时跳下去,银霆和林司尘根本拦不住也想跟下去的柏真,不过下一秒, 他们就失去了稍纵即逝的,跟上的机会。


    黑蓝色的蝶群在这座城市的废墟之上骤然升起, 形成几近龙卷的诡异形态, 直接连通黑蓝色的天际, 两轮月光在江传安的精神孤岛中亮起,一轮染着鸦羽般的黑色,一轮则安静地悬浮在大厦之下。


    黑蓝色的蝶群沸腾起来, 直接将秦筝几人冲了回去,包裹着他们开始散出精神力, 满月成功干扰了他们, 于是银霆几人只能先停下脚步,在原地拦住那些黑蓝色的蝴蝶不冲出江传安的精神孤岛。


    金融大厦之下, 江平在半空中凝固出冰刀的痕迹, 踩着碎掉的冰块,让自己更快地冲向江传安, 终于拉住了对方黑色大衣的衣角。


    “何必一定还要跟过来呢?”


    江传安轻声道, 他看着肩头还泛着血迹的江平,那双已经比月光还要月光的眼睛闪了闪, 像是水晶化前生物最后的挣扎。


    他说:“你不要再靠近了,你会死的。”


    “死就死, 我是绝对不会让你选择这种结局的!”


    江平完全没了平时冷淡靠谱的样子,他死死抓着江传安的衣角,好像这样就能将他留下来。


    江传安叹了口气,夜风迅速的在他们两人之间划过,好在精神孤岛中的坠落要比现实中缓慢的多,他还有时间最后安慰一下这个聪明的,一看就猜到了一切的年轻人。


    反正在那之后,谁都不会记得了。


    “放心吧江平,我不会死的,绝对不会比你先死的,你不是说过吗?你要亲手杀了J,所以你也会没事的……在那之后,无论是什么样的愿望,我们都可以去实现,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你又骗人!”


    江平的声音听起来几乎有些委屈:“你就是想现在再次把我赶走,明明当时怎么教我的你都忘了吗?!你以为我还会再相信你一次吗?!”


    “死亡不是终点,死亡就是终点,死掉了就什么都做不到了!”


    “江传安!求求你了!不要变成……银月!那不就真的要和所有人都没关系了吗?!”


    江平猛地伸手,拉住了江传安的胳膊,他脸上血色褪尽,只感觉……他似乎在挽留一具苍白的尸体。


    已经没有温度了,江传安的手臂因为银月的转化,此刻像是他制作出来的冰一样冰冷。


    就是这种表情啊。


    江传安怔怔地看着明明手臂很疼,但是依旧执着地用染血的手去拉住他的江平,青年冰蓝的眸子中是看不见尽头的希望与光,那是月夜中的人永远无法沐浴到的阳光般璀璨的东西。


    无论如何也要做下去,坚持下去的执着,无论如何都不会选择放弃,让人无奈的固执。


    但也正是这样的性格,让江平成为了墨羊亲手选中的主角。


    江平的面容似乎与玄烛孤儿院时,他和白敬泽他们偷偷拿到的外面的漫画绘本上的主角重合,一切始于幼小的自己许下的正确的愿望,江传安曾经和白敬泽一起藏在地下室里,指着《地下城》第一册里的主角说:“我也要像勇者一样,成为拯救世界的英雄,无论多么绝望也不会放弃,无论多么恐惧也不会战栗,无论多么无能为力,也要坚持着去想办法。”


    没想到哪位主角就是未来主角资助的年轻人……这个世界还真是不可思议。


    江传安想。虽然他是个很糟糕的家伙,但是,但是他真的,真的还是很崇拜小时候看过的特摄片和动漫中,那些英雄,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他也可以有一次机会,成为拯救别人,而不是像后莫比乌斯环和前莫比乌斯环那样,等着白敬泽他们拼掉最后一缕精神力,也要拯救的人。


    江传安从未如此庆幸过自己做出的这个选择:为了救助那个很好很好的孩子,于是他放弃了过得更好的生活,选择了辛苦但有希望的一段人生。


    虽然是社畜,但因为帮到了别人,所以他可以暂时引以为豪。


    于是江传安笑了。


    “虽然很可笑,但是我的确是被你拯救的。之前资助你的时候,我就想着,你这样的人都这么惨啦,还能好好地,积极地继续活下去,真好啊。”


    江平听到后瞪大了眼睛,他咬了咬牙,偏过头,试图不让对方看到自己已经完全红了的眼眶,哽咽道。


    “虽然很可笑,但我的确是在三十三年前被你拯救的,否则现在的我不会站在这里,我就想着,既然大叔你这样落魄的人都可以把我从深渊里拉出来了,为了你我也要好好地活下去啊。”


    可是……


    江传安看着环绕着他的精神孤岛的那片属于崇明市的城市废墟,突然感到有些茫然。


    其实有时候他也会想,希望有那么一个无所不能的人可以来拯救他,拥抱他,让他能够坚定而清晰地活着。


    但谁都知道,不会有那么一个人。他已经麻烦了白敬泽他们太多,也不想再将沉重的希望的重量压在他们身上。


    于是,那就让他自己去做那个人吧。


    在知道自己和银月的精神力一模一样后,某些最崩溃的时刻,他也曾想过在楼上大喊:“不想要再坚持下去了!来世一定要当个人生赢家!”然后一跃而下,干脆地结束算了。


    可是白敬泽他们还在努力,那么疼又有什么资格去逃避自己和银月之间必须做出的决定?


    “我也曾希望有人知道我掩盖的东西,但是没有人知道嘛,直到那些伤口变成疤痕,痊愈,然后被新的伤口覆盖,也没有人知道。”


    “我在协会里努力了很久很久啦,但是没有人发现,于是我就只能去面对我的未来了……可惜偏偏在我走上那条路之后,白敬泽他们却告诉我什他们什么都明白。”


    江传安握住了江平的手,江平感觉也许不是自己的幻觉,他的体温似乎影响到了江传安,让对方的手也变得温暖了起来。


    所以啊,他才更不能回头了。


    他不接受完全理解他的朋友们将自己折腾到只剩下几缕已经消散的精神力,他不接受他就这样和逃兵一样好好地活下去的结局。


    白敬泽他们和这个世界,他全都要,正因为不想做电车难题,所以才要抢占先机把“恐怖组织”银月先一步做掉。


    即使自己没有办法努力,也依旧要继续努力。


    即使自己被完全击垮,也要咬牙站起来,告诉自己不要被打败。


    白敬泽啊……明明是最无力的那个,明明是面临了什么都做不到的结局的那个,明明是最温柔的那个,明明是最优柔寡断的那个,却因为理解并完全信任自己,和那些理解并完全信任自己的人一起,为他从银月手中抢出了一个完美的未来。


    谁又能忍心拒绝这份帮助呢?即使并不想就这样接受白敬泽他们的好意放弃,但是在这一刻,至少白敬泽他们一意孤行所做的事情都有了自己真正的意义。


    他们拯救了一个人的心。


    于是江传安不再犹豫。


    “如果我在这之后消失了,不要认为我死掉了,就当作我……踏上了一场没有归途的流浪吧。”


    江传安笑着挥开了江平的手,鸦羽羽链凝结成形,将他向着大厦的顶端推去。


    “我曾经在信里说过,等你长大了,我们就一起去拯救世界吧,但是江平……我现在要食言了……”


    “对不起……抱歉,还是让你亲眼目睹了……我自己的结局。逼你做这些世界上最恐怖的事……对不起,但是,再见了,江平,我的朋友,我的家人,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我的弟弟。不要再救我了。”


    江传安的身影开始消失,他下落,然后重重地坠入等待着他的银色满月之中。


    江平猛地伸手,但是什么也没能留住,就连一片羽毛也都能留住,只有夜风携带着那个人最后的叮嘱,融化在他的耳旁。


    “我说话不算话,你不要记恨我啊。你如果记恨我,我会难过到哭的。”


    “……太狡猾了……”


    江平猛地拉住了那条鸦羽锁链,声音颤抖哽咽的明显。


    “你这么说的话,我就真的没法怪你了啊……江先生。”


    银霆上前一把拉住了江平:“那家伙游走在黑和白的最绝望的边缘,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前面的路有多么危险,却依旧走的毫不犹豫,因为他知道,尚有人未能得到好的归宿,尚有人还在痛苦,所以他会一直一直继续走下去……你知道我们现在应该做什么。”


    江平颤抖地握紧了双拳,他直起身体,锋利的冰刀出鞘,划过周围因为银月而沸腾的裂缝怪物的身体:“我知道……那混蛋牺牲自己的生命,让我们走到这里,那就意味着,在完成他的嘱托之前,战胜这该死的操控者们之前,我们现在没有任何,没有任何资格来为他哭泣,只能战斗。”


    江平的眼睛重新变得漠然:“只能战斗,直到他抢过来的希望变成一个崭新的世界。”


    那轮满月在江传安坠入后迅速地颤抖起来,银月这才意识到江传安究竟想要干什么,但是已经迟了,江传安已经和她建立了精神链接,这种链接是不可逆的,她现在做什么都来不及了。


    视线被银色笼罩,在满月之中,江传安几乎想笑。


    “后悔了吧?银月,没有想到吧?我就是这样的一个傻子啊。”


    他们选择了他当作命运之轮恶的载体,但是却没想到,他居然在经历了这么多可怕的事情之后,还是一个好孩子。


    我到底是银月创造出的机器,天体眼神的碎片意识,还是一个真正曾经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的人呢?


    这个问题曾经困扰他无数时光,但现在答案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不论如何,至少现在的他,已经是一个毋庸置疑的,被爱着的人了。


    “我不会被打败的,你真的以为让我失去了他们,我就不是我了吗?错,正因于此,我会变得更加……鲜明。”


    江传安在满月中看到了银月惊慌失措的脸。


    “我正因为经历了这些,才成为了一个,和你不一样,独立于银月的,真正的人啊。”


    第147章 如果可以亲手选择


    银色, 银色,映入满目的皆为银色。


    他似乎整个人都沉没到了一片无垠的星空中,周围的银色之外潜藏着的是黑蓝色的星空, 江传安睁开眼睛,在漫天的银色中,他看到了身体蝶化茧褪到一半,半身呈现半透明的精神力状态, 半身呈现蝶化实体,被银月与黑蓝色蝴蝶包裹的女人。


    她有着一张他最熟悉的脸——那个孤儿院的主人, 玄烛。


    周围是漂亮的无垠星空, 在距离很近的地方, 某颗眼熟的行星正在安静地旋转,代表地下城外茧的黑蓝色正在因为始作俑者被限制而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退去,而他的脚下, 是教科书中才会出现的,布满陨石撞击痕迹环形山的天体。


    他正站在月亮之上, 星空之下, 去俯瞰自己的故乡。


    “……没想到啊,没想到, 我几乎成功的进食计划, 居然会输给我自己的半身。”


    玄烛冷笑一声:“你还真是伟大啊,借我占据你身体的时间, 摧毁自己的精神孤岛, 把你和我一起放逐到空间外茧中,居然还有余力把外茧从整颗星球上剥离, 送到最遥远的月亮之上。”


    玄烛怎么也没想到,这个被人类背叛的半身, 按理说应该已经对人类绝望的半身,居然最后还是做出了白敬泽那样愚蠢的选择,以自己的身体为诱饵,握准了她想要更换更强大的躯壳的心思,在她夺舍这具身体的那一瞬间,把她和自己全都困在精神孤岛中,然后借助银月的力量,以月亮为牢笼,将自己和她两个来源于银月,诞生于银月的意识,全都关在了这座天体“监狱”里。


    不,这个半身比白敬泽还要愚蠢,白敬泽死去后会被后世传诵,更何况在再次回归后的世界线中,白敬泽他们都会重新活过来。


    但是江传安……


    玄烛气的咬牙切齿,别以为她没看到江传安在最后送回江平的时候,以江平为锚点,抹去了对方对他所有的记忆。


    利用银月的本源将银月对于那个世界的影响,也就是地下城和猎人技能全部抹去之后,江传安和银月不会在那个世界上留下任何记忆,也就是说,所有人都会忘了他。


    玄烛真的有点不明白了,这个和自己一起诞生在银月本源中的家伙,到底是怎么想的。


    天下哪有这样的傻子,命也不要,权利也不要,甚至身后的伟名也不要,什么都不图,甚至宁愿抹除掉唯一有机会记住他的江平的记忆。


    “真是正义凛然到让人恶心啊!”


    玄烛隐隐有些破防,不过很正常,任谁即将将一个星球上的文明全部吸收化为自己的能量,却被半身阻止了,都不会感到高兴。


    “这还是多亏了你,你为了夺舍后输入我身体的力量实在是太充足了,所以足够让我直接把我们带到这里。”


    江传安倒是悠哉悠哉,自从来到月亮之上,他最后担忧的事情也全都放下了,甚至可以对自己最恨的玄烛以开玩笑的口吻交谈。


    银月之母完全不理解:“我还是不明白,你如何能……僭越我的约定?你们的异能明明皆由我来赐予,明明哪怕成为我的食物也是理所应当。”


    江传安还是没忍住,他冷笑一声:“你还是和孤儿院时一样傲慢……正是因为由你赐予,所以我才更要杀了你。”


    玄烛似乎被气到了,她深吸一口气,看着周围一如既往和诞生时一样荒凉的月亮表面,突然笑了。


    “哈哈,不过,你知不知道,我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江传安扇了扇身后的羽翼:“不管是共同诞生于银月的意识还是你创造的意识,我都不想知道。”


    玄烛幽灵一般半透明的身体刷地一下出现在江传安的身后,像是抚摸家养的小鸟一样抚摸着他的羽翼。


    “不,你一定会感兴趣的,因为那关于我们的诞生。”


    星球是有意识的,这一点虽然荒谬,但是通过命运之轮,还是可以察觉到这一点。


    可惜这颗孕育了人类的文明的星球,却偏偏没有诞生本应存在的世界意识。


    不知道是命运的戏弄还是玩笑,本应出现的世界意识没能降临那颗蔚蓝的行星,而距离不远的卫星月亮,却阴差阳错地诞生了意识。


    我是什么?是月亮。


    我是什么?是那个本应诞生于蔚蓝行星之上的……世界的意识?


    错乱与纠结在懵懂的月亮上扎根,最终,最先诞生的自我认知还是压过了对于第三行星上的文明的保护欲——那是本应属于世界意识的责任。


    于是银月·玄烛诞生了。


    文明的滋味实在是美妙,银月也不是很想把自己一直困在这方小小的星系之中,作为天体的意识,她能感受到,这个宇宙很大,她可以去很多地方,只可惜……她没有能量。


    但是美妙的文明可以提供给她足够的能量,于是她将讨人厌的,与她一起诞生,但是不愿意让他将文明作为燃料燃尽的黑月的意识从自己的身上剥离,黑月从此降生,成为第三行星之上一个最普通的人类,如果没有银月的干扰,恐怕他甚至一辈子都不会记起自己的来源。


    黑月不仅不会成为她的阻拦,甚至还能成为她强大的意识无法负担的躯体损坏前,下一个完美的身体,可以让她在宇宙中流浪更长时间。


    这真是太美妙了。


    于是银月布下了她的计划,她降下地下城,试图以此将人类的文明摧毁,转化为能量后快速吸收,作为自己离开这个星系的力量。


    但是她最终还是失败了,因为这个讨厌的,源自于世界意识的半身。


    银月看向江传安:“呵呵,我们都不是人类,我知道你最在意那些虚无缥缈的感情,所以我诅咒你,哈哈哈——你这辈子果然注定不会找到那个唯一爱你的人。还是被抛弃到了这里,那些人类不会记得你,也不会来拯救你。”


    江传安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看上去早就猜到了自己的来历,所以对于银月所说的一切都没有什么惊讶的情绪:“但是我的记忆中有很多比爱情还要美好的爱,这就足够了。”


    人是拥有爱才能活下去的生物,如果真的没有爱而仅有世界意识降下的责任,他迟早会走上世界上最糟糕的那条路……但是……爱也并非仅仅只有想要一生一世这样的单纯的,爱慕之爱,所有人人与人之间的,灿烂夺目的璀璨感情,都是爱的,都可以称之为爱的。


    所以他觉得自己已经得到了足够的灌溉,足够的爱的记忆,可以清醒地坚持接下来无穷无尽的孤独的岁月。


    他已经心满意足。


    银月像看一个疯子一样看着他:“这么容易满足……黑月,我突然觉得和你一起诞生在这轮月亮上是我这辈子最大的耻辱。”


    “由恨生爱,哈哈哈哈,这真是世界上最大的笑话。”


    玄烛愤怒地在空中飘来飘去,像是一只失去光源的蛾子。


    因为是由恨生爱,恨和爱交织在一起,银月和江传安,这两个最恨又最爱的人,却是出自同一个源头,江传安知道,倒影之塔的绝望,就是来自于回归前的世界中,他知道自己居然就是银月的半身的绝望,作为罪魁祸首的一部分,他本来注定就没有好下场,可是就是这样糟糕的情境下,还是有人拼命想要给他一个美好的未来。


    不论是白敬泽他们,还是江平他们,他们都在为了江传安这个人可以过的幸福而努力着。


    所以……


    “那叫我怎么能接受呢?”


    江传安顶着玄烛看疯子的眼神自言自语道。


    “我能……接受谁的离开呢?死亡这门课,我终究还是没能毕业啊,我谁的离开都无法接受。”


    银色的潮汐开始在这颗天体之上起起伏伏,玄烛的表情越来越愤怒,江传安置若罔闻,他叹息一声,他看着黑蓝色已经褪尽的星球,喃喃道。


    “人生都这样了,既然如此,重来一次,你们就不要再认识我了……所有人都会有一个美好的结局的。”


    “至于你们的疼痛,你们的代价……就都由我来承受吧。”


    早就该这样了。


    作为J的那些年,必须扮演恶人的他经历的不是轻飘飘的恶人两个字,而是是不断挣扎的自我说服,告诉自己必须要这样做却又痛苦,明明坠入黑暗最清醒,但是却又要不断把自己拉出来,在黑与白的边缘走钢丝。


    那是一场心理上的凌迟。


    现在这场凌迟,终于可以结束了。


    江传安看向气急败坏的银月,这次他的眼中终于没了任何形式的恐惧。


    “我们就这样一起于无穷无尽的岁月中腐烂在这轮月亮上吧,腐烂在你和我诞生的地方。”


    他展开羽翼,像是准备为最后的结局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银月沉默了很长时间,江传安很有耐心地等待着,却只等到了一声冷笑:“我不会让你如愿的,这没有尽头的监禁生活,你就自己享受吧,既然我没有成功,那就选择去死。”


    玄烛身上的蝴蝶以最快的速度开始蔓延生长,随后她的身体变得彻底透明,融化成一只只同样透明的蝴蝶。


    “你将永远,一个人,带着你的回忆,在这个让人恶心的天体上,存活下去。”


    “我才不要陪着你。”


    黑蓝色的蝴蝶群在一瞬间四散而去,伴着月亮上的潮汐,漂亮到惊人。


    玄烛选择驱散了自己的意识,既然无法离开这方小小的星系,无法去往宇宙的“花园”,那么她这只蝴蝶,宁愿选择去死。


    “果然啊,不过这才是你。”


    江传安看着他最大的对手亲手终结了自己的生命,像是欣喜,又像是无奈地感叹道。


    那声感叹很轻很轻,随着漫天的蝴蝶群,消散在冰冷的星夜里。


    他拉开银弓,这次的箭矢射向了自己。


    第三行星,隔绝一切的命运之轮处。


    “这是怎么了?!”


    “我我我也不知道啊!”


    白阳和韩田恬原本已经做好了永远留在命运之轮中的准备,却眼睁睁地看着命运之轮开始剧烈地震动起来。


    黑蓝色的,象征着地下城污染的颜色正在现莫比乌斯环迅速退去,但是莫比乌斯环也在同时开始收缩,融合,倒置。


    有人再次使用了回归的权能,而且比柏冉更强大,更彻底。


    白阳和韩田恬慌张地冲到命运之轮前,却看到了另一个让人不解的现象,那本记录命运的记忆之书与t314的残留的电子猎人界面自己动了起来,蓝色的半透明猎人面板自动悬浮在了他们面前,随后变成了一张书页。


    【读者:江传安,为自己选择的结局是:在真正的“天体监狱”中,与银月残余的碎片一起,永远地战斗下去,直到他们彻底杀死彼此。】


    “等等——江哥他又干了什么,江哥——!”


    白阳疯狂地翻着记忆的书页,却发现自己再也不能对已经确定的记忆做出任何更改。


    结局已定。


    这是某位来自十三年前的“读者”亲手抢过“作者”的笔,为自己写下的结局。


    第148章 藏于忆海之人


    新莫比乌斯环世界, 青浦市猎人司门口。


    江平结束了一天的工作,自从地下城脱离之后,猎人司就再次进入了与地下城时代完全不同的忙碌时期, 地下城造成的各种影响与后续改善都需要猎人司进行处理,他已经在猎人司加班了整整七天,现在终于把最后一张任务报表交给了信息部,结束了他的任务。


    “江平前辈!江平前辈!”


    电梯前, 风风火火的红发少年几乎是撞了过来,江平连忙转身接住这个失去了猎人技能也依旧横冲直撞的后辈, 眼睛不自然地看了看周围:要是白敬泽前辈在的话, 恐怕又要连着他一起唠叨了。


    “我也做完我的工作了!我们明天出去玩吧!整个猎人司一起去团建, 江平前辈也一定会去的是吧?!”


    秦筝作弊般闪着一双星星眼,电梯到达的提示音响起,秦筝拉着江平冲进了因为并非下班时间所以空无一人的电梯里, 然后继续用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


    江平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秦筝的表情瞬间变得慌张起来了, 嘴角却偷偷上扬了几度。


    “哎呀江平前辈你就去嘛!反正一切都结束了!我们今晚不醉不归啊!”


    秦筝一把拉过江平的手臂, 像是一只小猴子一样在江平的手臂上荡来荡去,后者刚刚加完班, 太阳穴还有点胀痛, 被秦筝摇晃的眼花缭乱,只好先开口转移一下对方的注意。


    “就你?不醉不归?你到能喝酒的年龄了吗?”


    江平挑挑眉, 这不像是他平时的习惯, 倒像是另一个……一时想不起来的人的习惯,不过秦筝也没在意, 说不定江平前辈心情好的时候行为就是不一样呢。


    “我早就成年了!几天前就成年了!”


    秦筝愤怒地给江平比了个手势,电梯到达的提示音响起, 江平径直走出电梯,秦筝像是一只小狗一样围着他团团转:“去嘛去嘛,白敬泽前辈他们也都在,我姐姐,柏真,夏沫,甚至林司尘也在,大家都在,一定很热闹的。”


    “好啊。”


    秦筝还没反应过来:“竹叶姐也会来——等等,你刚刚是答应了没错吧?前辈!你答应了是吧?!”


    江平的视线扫过猎人司大厦出口处那几个剪影,声音都变得柔和了不少:“他们那不都已经来接我了嘛,怎么敢不去?”


    秦筝猛地回头,现在已经是黄昏时分,流光的残阳给那几个站在门口的残影渡了一层浓重的金色,因为逆光的原因,他们的面容都看不太清晰,但是身形足够让人辨识。


    好像一切结束后,那些动漫或者小说作品里的完美结局。


    “秦筝——!你把江平说服的怎么样啦?”


    红发的女人瞬间就从门口冲刺到了秦筝面前,单手直接压住了秦筝的肩膀,把他压的一个踉跄。


    两个人的性格一模一样,一看就是亲姐弟。


    “他刚刚都自己说了,你快放过可怜的秦筝吧。”


    某个讨人厌的声音紧随其后,江平淡淡地抬眸,夕阳的残光在他微长的发丝前打下,映出一片小小的金色阴影。


    林司尘站在光里,一身价值不菲的大衣,语气依旧那样让人讨厌:“既然都结束工作了,就不要端这种没必要的架子了,快走吧,我的时间可是很贵的,一秒要几十万呢。”


    “哇,好贵啊。”


    江平冷笑一声,阴阳怪气地回馈了对方一句,虽然一切都结束了,但是他果然就是看这个混蛋一点都不顺眼。


    “好啦好啦!”


    站在最后的少女有着一头黑色的短发,微拢的兜帽上有着犹如羊角的装饰,白阳咬着棒棒糖,黑蓝色的拼接外套也被阳光染成了半边金色,她连忙打圆场:“老哥已经在家里准备好晚饭啦,大家给我个面子,去了再说,去了再说哈。”


    白阳压低声音,像是说给自己,吐槽道:“我还急着赶回去和甜甜打游戏呢。”


    林司尘和江平对视一眼,互相“哼”了一声,偏过头去。


    面前的少女毕竟是前辈最初的猎人之一,多少还是要给面子的,至于林司尘,等到了白前辈家,看他怎么收拾他。


    江平表面上淡然无比,实际上脑子里的坏主意都要养出蛊来了。


    地下城时代全面消退之后,白敬泽就在银霆的帮助下搬了家,新的房子距离猎人司很近,面积也足够大,户型接近于独栋别墅,完全可以招待下为了地下城消退而付出良多的英雄们。


    白阳蹦蹦跳跳地走在最前面,拉开了没上锁的外门,入户门也没有关,柏真和夏沫正站在门口,艰难地调整着门上的装饰品。


    快要临近元旦了,大家都希望新的一年会有完全崭新的开始,于是提前都做好了节日的准备工作。


    江平甚至能想象到,等到那一天到来的时候,这里又将会是怎样的热闹,要是他在的话,肯定也会很开心吧……?


    等等,那个“他”是谁?


    江平感觉自己的意识都在一瞬间恍惚了片刻,他茫然地看着面前的夏沫和柏真,突然忘记了自己刚刚究竟想到了谁。


    是……是谁呢?大概只是自己的错觉吧。


    江平和夏沫柏真挥挥手打了招呼,佳妮特姐弟已经勾肩搭背地冲进了大厅,林司尘也悠哉悠哉地走了进去,只有他一个人站在原地,还有些恍惚。


    “怎么了?江平前辈,想留下来帮我们吗?”


    柏真开玩笑地挑挑眉,江平整个人都僵硬在了原地,看着那些复杂的缠在一起的装饰带子与灯笼,几乎落荒而逃进了大厅。


    刚刚肯定是他的错觉,大概是因为最近太累了吧。


    江平叹了口气,心想,毕竟……他看着大厅里忙碌的猎人司大家:所有人这不都在这里了吗?也没有缺失谁啊。


    厨房里,白敬泽和柏冉正在处理林司尘和银霆送来的食材,墨提斯和司徒晚也恢复了人类的身体,正在书房讨论猎人司接下来应该如何处理那些地下城消退后也失去了原本功能的机器。


    竹叶和佳妮特坐在沙发上一起整理着医院的病例本,江平借余光扫过去,看到了那些病例的结论处都被写上了【患者已痊愈,经后续查看身体状况良好,准许出院】的批语。


    地下城时代给每个人多少都带来了创伤,重新回归的白敬泽等人之前更是只剩下了一缕精神力,全都被竹叶打包扔进了医院,没想到这么快大家的身体状况就都恢复了健康。


    白敬泽和柏冉结束了厨房里的战斗,琳琅满目的美味佳肴摆放了一桌子,白阳和韩田恬两个年轻高中生蹦蹦跳跳地在桌前摆放着餐具。


    佳妮特和竹叶一左一右地坐在秦筝身边,监督着他不要偷偷摸摸扔掉所有蔬菜,墨提斯和司徒晚林司尘几个能喝酒的已经开了瓶酒,所有人全都站了起来,用手中的杯子欢呼着碰在一起。


    “祝新的一年,我们和这个世界都能拥有美好的,重新开始的明天!”


    “碰———!”


    玻璃杯撞在一起,发出让人感到欢欣雀跃的,这个世界上最清脆的响声,在这之后,那地下城时期无法想象的和平与美好的安稳未来已经触手可得,江平看着面带笑意的大家,再次灌下一口酒——紧绷神经这么长时间了,偶尔他也会想要休息休息的。


    可是……为什么会感觉到心口这么疼?


    有什么地方不对……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呢?


    江平发现自己无法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额角也开始发胀,大脑中似乎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怀着委屈又愤怒的情绪来回挥舞着,试图让他想起些什么,江平咬牙和身边的秦筝提了一句,只当自己是喝酒喝的头晕,准备去门口吹吹风。


    门口的大门虚掩着,夏沫和白阳两个女孩一见如故,再次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江平按了按自己的额角,冰凉的夜风已经抚过无数次,但是似乎并没有什么用处。


    “你很难受吗?”


    在一片费解中,一个略显陌生的男声在身边不远处响起,江平抬起头,看到了他只有过一面之缘的,最初的猎人里最神秘的那位存在——档案室的【树】。


    真名:尤加·特拉斯,在几天前刚刚和白敬泽提出了辞职申请,这次前来这场聚会也算是提前举行了一次告别仪式,免得之后还要麻烦。


    “树先生……?你怎么知道?”


    江平按了按自己的额角,那里依旧疼的厉害,看不见的灵魂深处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叫嚣着自己忘记了什么,但是无论大脑的疼痛多么剧烈,他依旧什么都想不起来。


    “嗯,我知道。”


    在地下城退去的现在,一头银发中依旧夹杂着几缕枝条一般,整个人就像是一棵生长在花园里的树的神秘档案员轻声开口:“在一切结束的墨提斯神茧事件之前,我和一个人有过一次对话,我问他他是否真的就这样放弃了那些爱他的人,他沉默了很长时间后才说……‘如果还想要希望的话,那就去寻找我吧。我在每一个地下城中,每一个人的精神孤岛中。’”


    尤加用吟游诗人般的语调吟唱道:“该怎么去见证,又怎么去铭记,爱他的人看着他走向绝望的命中注定却无能为力。虽然那家伙大概会不赞同我的做法,但是江平先生,你现在该想起来了。”


    他的声音如此柔和,婉转的像是夜莺的吟唱,却如同一把锋利的尖刀,直接刺穿了江平的脑海。


    江平握紧了手,他能感受到大脑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刺破了,发出玻璃碎掉的声响,随之而来的,是无数破碎的,已经无法在拼合,但是依旧鲜明的记忆。


    独独关于一个人的记忆。


    尤加站在那里,说不上漠然还是悲伤,他只是用一种记录者的眼光看着江平,完全接受他接下来做的一切决定。


    不过即使是尤加,也因为接下来的画面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滴答。”


    有液体流动,最后不堪重负地滴落下来,江平神情恍惚地去接,却在自己的脸侧摸到了鲜明的水渍。


    原来在不知不觉之间,他已经泪流满面。


    “我还以为你不会哭的。那么绝望的情况你都没有哭。”


    尤加叹息一声,他未说出口的疑问同时也是江平对自己的疑问。


    为什么现在一切都已经达到了最完美的结局,你却落下泪来了呢?


    啊啊,是啊,最初的猎人们那些前辈都回来了,死去的人也几乎全都回来了,可偏偏那个完成了,推动了这一切的人没有回来。


    自己实在是太笨了,明明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些美好一定是有代价的,却还在自欺欺人,甚至因为那个混蛋的一句话,就真的全都忘记了。


    江平失去了力气,他几乎跪倒在地,喃喃道:“江传安……你真的是个疯子……自己把自己放逐了还不够,居然还抹掉了所有人对你的全部记忆……”


    尤加看过去,却发现声音颤抖的青年眼中已经没了泪水,仅仅只是几秒钟的时间,他就调节好了自己的情绪。


    “我不会放弃的……我不会放弃的,哪怕是你亲自阻止我去救你……我也不会放弃的。”


    江平很快再次站了起来,他咬牙看着尤加,却好似在透过他与另一个人对话,眼中亮着冰一般的火焰。


    于是本来应该离开,不对世界多加干涉的尤加听到自己鬼使神差地开口:“好啊,我来帮你。”


    他看到青年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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