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月无垢 引诱。


    建木出事了。


    洛洛和李照夜刚出东鱼就遇上了逃难的人。


    “惨……惨啊……建木倒了……妖魔出来了……人都死啦……都死啦!”


    即便是成功逃出生天的人, 也个个吓得神智恍惚,满面死色。


    洛洛愤怒地攥紧剑柄。


    月无垢窃取天夤真息,弄坏了封神殿, 天道门并没有认真善后, 而是用一方禁域法阵胡乱填补了上去。


    早晚出事!


    “他们天道门就放任妖魔杀人吗?”洛洛生气地问,“他们的道君、真君们就是这么守护天下的吗!”


    被叫住的逃难者颤抖着嘴唇连连摇头:“不知道, 没见着。”


    洛洛大声道:“我们就跟他们完全不一样,妖魔想伤人, 除非踏过我们的尸体!”


    逃难者愣愣地:“你谁啊?”


    李照夜扶着洛洛肩膀走上前,竖起拇指,骄傲地点了点她:“睁大眼睛看看呢,这位乃是青云大会断崖式魁首、修真界明日之光、三千年不遇剑道天才——太玄宗小师妹,洛洛本人!”


    众人:“哇!”


    洛洛臊得满脸通红, 赶紧拖着李照夜逃走。


    他不解:“跑什么?”


    洛洛头皮发麻:“别人这样夸你, 你都不尴尬?”


    李照夜莫名其妙:“说事实而已, 有什么好尴尬。”


    洛洛:“……”


    薄脸皮和厚脸皮向着建木飞掠。


    *


    抵达建木已是深夜。


    曾经热闹繁荣的青铜巨城倾覆在地,“枝干”之间隐约能够看见一座座小山般的巨大黑影在移动。


    天空中恰好悬挂着一轮血月。


    血月之下,处处泼洒着暗红色的影子。


    时而听见模糊的呻-吟和惨叫。


    洛洛谨慎落向一处倒塌了一半的天廊, 天廊断裂,连上了一旁的屋舍。


    小屋歪斜, 黄铜窗户里忽地探出个年轻妇人。


    “太好了, 仙门终于派人来了!”她的眼睛里闪烁着灼人的光芒,熠熠盯住洛洛, “仙子仙子, 我女儿,我女儿她就藏在屋下的防风木栏里面,您能不能帮我看看她?”


    洛洛不明白:“附近又没妖魔你自己怎么不……”


    ……出来看?


    话音被打断, 李照夜抬起他死沉死沉的胳膊,勾住她肩脖,把她往边上带。


    洛洛:“嗯?”


    他带她走出两步,摁低她脑袋,示意她往屋下看。


    洛洛眨了眨眼,定睛望去。


    她没有看见孩子——防风木栏早已不复存在,只留下一片残破的木板在风中摇摇晃晃,孩子自然没了踪影。


    洛洛心中腾起升起一股火气。


    这妇人!这妇人!


    明明知道危险,还要把孩子独自一个人扔在外面,甚至都不敢出来看上一眼!


    洛洛越想越气,跳回天廊,瞪向这妇人,准备狠狠凶她一顿。


    猝不及防,两个人对上了视线。


    妇人睁大双眼,眼睛里迸出更加明亮的光芒,盯住洛洛,期待地问道:“囡囡她还好吗?”


    洛洛心下冷笑,原本想要开口嘲讽几句,但是看着对方的眼睛,不知怎么,话就堵在了嘴里。


    好奇怪,她突然就想起了娘亲。


    一句“你小孩没啦”突然就说不出口了。


    妇人


    伏上窗台,着急地追问:“她没事吧?没事吧?”


    洛洛正迟疑,一只大手落到她肩膀上。


    “孩子睡着了。”李照夜探过头,懒声道,“需要叫醒吗?”


    “啊!”妇人眸光一亮,轻轻呼出一口气,“不用不用。睡着了,那就好,那就好,让她睡吧,让她睡吧。睡着了,要快快长大……”


    洛洛听着这语气不太对,定睛一看,只见妇人身上的气息迅速消失,眼睛里的光芒渐渐熄灭。


    “她……”


    洛洛身躯微震,心头浮起不好的感觉。


    她踮脚往窗中一望,看清妇人的样子,心脏不由得直通通往下沉——窗框挡住了妇人下半截身躯——妇人根本就没有下半截身躯,她拦腰被妖魔咬断,只剩半个身子伏在窗台。


    这里发生的事情一目了然。


    妇人藏起孩子,引走妖魔,被吃成了这样。难怪她没有办法自己出来看孩子。


    她这是回光返照。


    洛洛眼眶发烫,心酸到不行。


    她咬住嘴唇,大步踏上前,倾身越过断裂的天廊,抬起双手,紧紧抱住妇人探出窗边的半截身体。


    妇人身上的温度正在消失。


    淡淡的,温温凉凉。


    洛洛心中大恸,运转灵力让自己变成热腾腾一只,把脸贴在妇人冷冰冰的耳朵上,给她一点温暖。


    “囡囡……”妇人发出微弱的气音,“是我们……囡囡吗?”


    洛洛闭上眼睛:“囡囡会长大,会用功,会变得很厉害很厉害,会把妖魔全部杀光!你放心,会这样的……娘亲。”


    妇人微笑着睡去。


    洛洛把她放回窗榻,转过身,唇角微抿,认真道:“是时候大开杀戒了。”


    李照夜勾起唇角:“杀尽天下妖魔。”


    假装没看见她泛红的眼睛。


    两个人极其默契,召出秋水长天,一左一右掠出天廊。


    “铮——唰!”


    *


    “不要看见我……不要看见我……”


    孩子捂住双眼,瑟缩在角落。


    庞大的阴影已经罩了上来,空气变得腥臭浓浊。


    绝望等死的瞬间,眼皮上忽然一片闪耀,像落日,像红霞。


    它是如此绚烂,如此炽热。


    “轰”一声焰响,整个世界仿佛都被轻易照亮。


    孩子怔忡放下双手,睁开眼睛,只见妖魔小山般的身躯上,斜斜漫开一道赤色长虹。


    “铮——!”


    妖魔斜着断成了两大截。


    “呜嗡——轰!”


    肉山倾倒,黑血如瀑。


    神女般的身影浮在妖魔身后,一声清越剑鸣,焰剑划过半道弧光,收剑,归鞘。


    小孩傻傻望着洛洛瞬移离开的身影。


    “娘亲……我长大以后,要像她一样……”


    *


    天道门。


    逄月掌门心急如焚。


    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在自家麒麟儿最最紧要的晋阶关头,出事了。


    “别再问我啦!”他抖着一双胖手原地打转转,“我知道死了很多人,我能怎么办,啊,我能怎么办?我也着急啊,我比你们更着急!我想救建木,也得有那本事啊?等等吧,再等等,等你们少掌门晋级合道了,什么都好说!”


    这么多年,月无垢把宗门上下打理得明明白白,换在别家,这都得叫做篡权夺位一手遮天。


    逄月这个掌门早就是个甩手掌柜。


    他体胖心宽,倒也无所谓。


    只是偏偏这个时候出事,月无垢闭关,藏月道君替他护法,底下人实在没辙,只能来找掌门。


    “可是时间不等人啊掌门……”


    “没有可是!”逄月一个头仿佛两个大,“两尊大佛不在,哪个有本事堵上那缺漏?啊?你就告诉我,哪个有本事?”


    手下着急:“可是妖魔此刻还在吃人……”


    “我知道我知道。”逄月苦口婆心,“可问题是,封神殿那里是祸根儿啊,根子不解决,外面的妖魔杀得完么?既然杀不完,无论派多少人去,那不都是白白送死么?你说,你说说,谁去死,啊?谁去死?谁的命不是命啊,我让你去,你答应不答应?”


    手下:“……”


    逄月把双手一摊:“反正我是解决不了。或者你们几个开个小会,碰一碰头,讨论讨论,啊,想想怎么解决,拿出个可行的方案来!”


    手下眼角乱跳:“这……”


    这是滔天大祸,自己一个平平无奇的弟子能有什么方案?


    难倒了手下,逄月真君神清气爽:“去吧,去吧!没有想到办法之前别再来找我了!听见没有!”


    “……是。”


    *


    秘地。


    “噗!”


    月无垢再次喷出一口血。


    连续三次冲关失败,替他护法的藏月道君脸色也不那么好看。


    “没关系,再来。”藏月道君勉强笑道,“我不给你压力,没关系。”


    月无垢缓缓抬眸。


    他唇角溢血,冷月般的面容透着股难言的凄艳。


    “老祖,”他哑声说道,“你总说没关系。”


    藏月道君:“我这是……”


    月无垢竖起手,打断自家老祖宗,“我并没说过对不起,你为什么要一直说没关系。”


    藏月道君眯了眯眼。


    月无垢淡声问:“你是觉得我对不起你?浪费你的心血和灵力?如果是这样,老祖请回罢,我自己可以。”


    藏月道君:“……”


    活到这把年纪的人,除了大道之外,世间唯一的牵绊也就是这点血脉相连的骨肉。


    他一向是位和蔼可亲的老祖,即便被顶撞,也要表现出大度的样子。


    藏月道君拂袖:“知道你气不顺,哼,我才不跟你计较!你你你自己一个人待在这里,好好想想!”


    “轰隆!”


    月无垢盯着石门,许久,又喷出一口血来。


    冲击合道,他有因果未消。


    这份因果,他并没有意愿要让老祖知道。


    “季、春、红。”


    月无垢一度以为自己不在意,然而每每到了冲阶的关键时刻,妻子惨死的模样就会浮现在眼前。


    “我不是已经为你报仇了么,我亲手诛杀害你的凶手,让他死得十分痛苦。”他微微蹙眉,“为什么你还不肯走?”


    他拽下额间月布,用它抹掉唇角和下巴上的血,卷了卷,扔到一边。


    “季春红,”他淡声道,“你可知道外间正在发生何等滔天大祸?妖魔肆虐苍生,为祸世间,你却在这里阻碍我?”


    他缓缓垂眸,“我最后一次冲关,你别来了。”


    季春红,季春红。他怎么就沾染了这份红尘因果?


    那是很多年、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


    多年前的那一天,月染尘用他的身体召了妓。


    忘情时,不慎换了回来。


    即便过去很多年,月无垢也难以忘记那一刻年少的自己受到了多大冲击——


    妓子黏腻的身体,潮红的脸颊,扭动逢迎的丑态,宛如肥白的蛆虫,令他肠胃翻江倒海,连胆汁都吐了出来。


    他一路吐,一路逃。


    眼前金星乱冒,脚下忽深忽浅,他胡乱逃到了远处,见到一条河,立刻扑了进去,恨不得将自己的腔子都翻出来大肆清洗。


    好脏,好脏。


    更令他无法忍受也无法启齿的是,因为中途打断,他并没有得到纾解。


    厌恶与渴望交织,令他深深自弃,恨不得闷死在水里。


    季春红救了他。


    她以为他是个溺水的人,跳下河里救了他,把死狗一般的他拖到河岸。


    他仰躺在滚烫的鹅卵石上,双眼无神地望着天。


    季春红以为他呛水,卷起袖口,双手交叠,一下一下按压他的胸口。


    “噗、噗、噗!”


    她的容颜闯进他的视野。


    她浑身湿漉漉,脸蛋红扑扑,因为着急救人,她很用力地大口大口喘着气,嘴里温热的气息不断喷吐在他脸上。


    月无垢发现自己的身体又一次有了反应。并且,他丝毫也不反感她的触碰。


    他想要她。


    如果有了妻子,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告诫弟弟,以后不可以再用他的身体做那样的事情。


    挺好的。


    他爱季春红么?


    月无后不需要思考就可以给出答案——不。


    “我不爱你,季春红。别再出现在我面前,否则我不介意杀了你。”


    眼前忽有桃花瓣飘落。


    “咯咯、咯咯……”


    他听到了她的笑声。


    他知道她本来并不是多么温婉的人,她爱跑爱笑,像山间的小鹿一样活泼。


    但是嫁给他之后,因为身份地位的悬殊,她不得不收敛了性情,


    做一个合格的大宗门少夫人。


    远处恍惚看见了她的身影。


    月无垢心中警觉——他知道自己在冲击合道,这是妨碍他修行的心魔。


    “此劫非渡不可么……”


    沉吟一瞬,他提步追了上去。


    寒眸微垂,心说,大不了杀妻证道。


    “咯咯!咯咯咯!”


    笑声逃进一片桃林。


    月无垢举目望去,只见漫天桃花异常灿烂,似绢绸,似金箔,在阳光下晃眼得很。


    他抬了抬手。


    烈日下,忽然便有月光覆了过来。


    清清冷冷的月色盖过了阳光,照进桃林,泛起一大片绚丽的银。


    月华,是月无垢的统治区。


    他缓缓眨了一下眼,面无表情走进桃林。


    “咯咯、咯咯!”她在远处叫他,“夫君,来呀,来呀!”


    成婚之后,她只有一次这么放松过。


    那次他陪她回青林宗,随便与她那些师兄弟们饮了些酒。


    旁人絮絮说些可笑的话,他懒得应对,更懒得反驳。


    季春红似乎误会了什么,她的脸越来越红,以为他当真对她一见钟情、情根深种。


    宴后本该返回天道门。


    她却突然牵住他的手,要带他去她从前练剑的桃花林。


    月无垢皱起眉头,无声拒绝。


    换作平日,她该有眼色知道进退,但那天她也饮了酒,硬把他拽进桃花林。


    ——就像眼前这一片。


    “唰!唰!”


    林间空地上,她穿一身红衣在舞剑。


    月无垢一眼就能看出十八处破绽,但他懒得说。


    说了又有什么用?她天资孱弱,再怎么练也就那样了,累死累活,不如与他双修。


    季春红却不愿意。


    她说夫妇双修,那是彼此进益,互利互助,哪有一味他付出、她接受的道理。


    她说等她追上他,再行双修之事。


    她不愿,月无垢自然也懒得劝。


    他不懂她和她们青林宗这些人虚伪的坚持,明明抱上了他这棵大树,随便接一接他指缝漏出的残渣,也够这些人忙活大半生。


    这些人却不愿。


    “咯咯……”季春红舞剑的动作顿在半空,她回眸看他,冲他笑,“夫君,我这一式桃花剑法如何啊?”


    月无垢目光微滞。


    他一时竟想不起来,妻子的剑法叫不叫桃花剑。


    不过这无所谓。


    她硬要闯到他面前,是来坏他道行的,无需与她多言。


    心中一定,浅色的琉璃瞳眸里淡淡有了杀机。


    他抬起手,掌心浮起一弯月。


    “嗯?”季春红偏头看他,慢慢拖长了鼻音,“夫君还要杀我一次吗?”


    月无垢蹙眉。


    他淡声道:“你知道不是我杀你。”


    季春红轻笑:“可杀我的,就是夫君的身体呀!”


    她眉眼之间添了一种说不出的媚态,目光迷蒙,微微失焦。她一步一步逼向他,红唇在他眼前开阖,“夫君的身体,对我做那样的事,然后杀了我。不是么?”


    月无垢呼吸微紧。


    这是他的妻子,这么多年来,只要他意动,便可以把她拉上床榻。


    习惯成自然。


    此刻她在故意诱惑他,她成功了。


    “季春红。”他嗓音紧绷,“你想要什么?”


    她停在原地,低低笑开:“想要夫君下来陪我,夫君会答应吗?”


    月无垢面无表情:“不会。我有很多事情要做。”


    每一样都比你重要。


    “啊,每一样都比我重要。”她仿佛会读心术。


    月无垢心眉紧蹙,抿起唇角默认。


    “但夫君还是想要和我……鱼、水、之、欢。”她笑笑地靠近,在他出手前的一瞬间飞身掠远,“来呀,来追我呀!”


    月无垢垂眸,淡声开口:“追到你,我就要杀你了。”


    心念微动,身形消失在原地,融入一片月华。


    月光一凝,杀意直取她心口。


    “铛!”


    必杀的一击被她用剑挡下。


    “夫君怎么退步了?”寒剑照亮了她的眼睛,她幽幽吐气,“连我一个小小女子,都能接住你的杀招啦?”


    月无垢不语,双手连出。


    “铛铛铛铛铛!”


    银芒闪烁,她的剑上泛起了一朵又一朵绚烂的桃花。


    月无垢眸光愈冷。


    这纠缠他的心魔,竟然能与他战个旗鼓相当。


    如此,又该如何去破?


    “哎呀!”她忽地笑出声来,“原来这就是夫君的意难平啊。”


    她翻身倒掠,轻飘飘站在了桃枝上,居高临下望着他。


    她红唇张合:“若是我足够强,那就不会死在月染尘手上了——这就是纠缠着你,坏你道行的执念吗?”


    月无垢蹙眉。


    她咯咯笑了起来:“啊,我明白了,你后悔没有跟我双修,帮助我提升修为,对不对?”


    月无垢瞳仁微震。


    “所以……”她噗地笑弯了腰,“夫君心里想要的,是妖女。就像我这个样子。”


    月无垢淡声斥道:“胡言乱语。”


    “是胡言乱语,还是说中了心事呢?”她飘然掠到他面前,还未站定,立刻侧身避过一道月华杀招,“哎呀!这么狠的心!”


    她反手拽住他的袖口。


    旋身,撞进他怀里。


    她抬眸看他之时,两个人空闲的右手连过数招。


    “你杀不了我。”她叹气,“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


    “因为我在你心里呀。”她笑着旋开,一片袖口拂过他胸前,“你把我放在心里,渡劫都念念不忘,又怎会杀得死我呢?”


    他抿唇沉默。


    一个巧笑嫣然,一个面若寒霜。


    无声对峙片刻,月无垢缓缓启唇:“你知道么,建木破了,妖魔肆虐,生灵涂炭,血流成河惨不忍睹。”


    她的笑容淡了些。


    他继续说道:“青林宗,距离建木不过两百多里——我出关之后,于情于理都会先救青木宗,而你,却把我拖在这里。”


    她眯了眯眸。


    “你是季春红吗,”他的唇角勾起极浅一丝笑,“或者我该这样问,你是我心里的季春红吗?”


    她沉下了脸。


    道德绑架可耻但有用。


    一个为了找他麻烦连亲人同门都不顾的人,自然不是季春红。


    不是季春红,又怎能成为他的心魔呢?


    梦境不稳,桃花林隐隐颤动。


    她扬起脸来:“我可以不坏你道行,但我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否则你下一次、下下一次冲关,我还来缠你!”


    “先说什么条件。”


    她背过身,扬了扬手。


    眼前光影一变,月无垢看见了从前的月染尘。


    月染尘盯着季春红的眼神,显然不是什么敬爱长嫂。


    月无垢眼角微跳。


    “你明明知道你弟弟盯上我了。”她的声音幽幽在周围回荡,“你明明对他起过杀心,为什么不动手?”


    不等月无垢回答,她径自猜到,“你需要他替你背黑锅,所以不能动他。为了天夤真息,你害死了我。”


    月无垢抿唇沉默。


    她轻笑出声:“现在好了?真息到手,心魔难消。”


    他轻叹:“说吧,什么条件?”


    她咕咕叽叽笑开:“既然一切执念都是因天夤真息而起,那便由它结束就好了——我要你立誓,你死之后,真息归我。”


    月无垢蹙眉。


    这算是什么条件?


    他问:“我若立誓,你便不再乱我心神?”


    她答得痛快:“你的执念是我的死,我的死,却是因为你舍不得那真息。你若立誓,心魔自消。”


    月无垢没有立刻答应。


    “不会吧……”她嘲笑他,“你不会像那些傻乎乎的凡人一样,以为死了还能把好东西带进地府吧?”


    “人死道消,即便有轮回,我亦不再是我。”月无垢抬眸,淡声,“好,我立誓。我若神魂俱灭,天夤真息归你所有。”


    她愉快地笑起来,轻轻为他鼓掌。


    梦魇散去,契约生成。


    “有人会帮我杀你的……月无垢。”


    “你死定啦。”


    第92章 诛杀之(上) 说杀你就杀你。


    “铮!”


    最后一剑宛如慢动作, 烈火长虹划破半


    空,留下一道凤凰尾羽般的流火明焰。


    血月也不得不避其锋芒,躲藏进了云层之中。


    最后几只妖魔轰隆隆倒在地上, 身首分离。


    洛洛与照夜一左一右掠出, 在尸山血海之下碰头。四目相对,仿佛昨日重现。


    她惊叹:“我变强了, 妖魔也变强了,感觉一点变化都没有, 好像晋了个假级!”


    李照夜噗地笑出声:“没晋级你已经死了,洛呆呆。”


    洛呆呆:“知道了,李狗狗。”


    杀光了肆虐建木的妖魔,两个人很快就找到了出事地点。


    远远望去,阴府裂口仿佛一滩汪在地面的灰黑污水, 扭曲斑斓的街影倒映其间, 像脏而绚烂的泡沫。


    妖魔从里面爬出。


    只有镇宗级别的法器才能够封上这样的缺口。


    洛洛和李照夜对视一眼。


    一个比一个穷。


    幸好两个人穷惯了, 穷人有穷人的穷办法。


    李照夜偏偏头:“进去杀一圈,拿尸体堵门。”


    “嗯!”


    暂时也只能这样了。


    *


    月无垢出关时,逄月真君早已经焦头烂额到不行。


    “镇宗宝器当然得镇在宗里啊, 总不能让妖魔摧毁我宗门基业吧?哎——我的好大儿,你终于出来了!”定睛一瞅, “这是成功晋阶啦?!”


    月无垢微微颔首。


    藏月道君立在一旁, 撇着唇,眼风不情不愿扫了扫月无垢, 哼叽道:“老朽果然是老了, 不中用了,给人家护法,反倒妨碍着人家了。”


    他护法时一次次都失败, 他就赌气离开一时半会儿,人家居然见缝插针给修成了。


    这不纯纯打脸么?


    藏月道君心中很不爽利,忍不住说两句怪话:“我看你印堂有点黑,你就好好留在宗里稳固境界吧,出去乱走怕你见到鬼。”


    月无垢淡声回道:“我去一趟青林宗,顺便解决建木之祸。”


    他的本命法器月轮戟乃是与太仪剑齐名的神器,暂时可以用它镇住破碎的封印。


    藏月道君:“……”


    被小辈无视、顶嘴,真是每一个当长辈的宿命。


    堂堂道君老祖也逃不过。


    *


    月无垢第一时间赶到了青林宗。


    只见远远近近的百姓都逃到了青林山上,他那位满头白发的岳父正率领门下弟子们,艰难支撑着护宗大阵。


    月无垢沉默片刻,踏出风中。


    他举起手来,月华一层层漫出,覆盖之处,妖魔尽诛。


    山中百姓欢呼起来。


    “有救了!我们有救了!”


    “天道门来救我们了!”


    “太好啦,是月少掌门,我们有救啦!”


    一道公鸭嗓子突兀地喊道:“等什么呢,你们青林宗还不赶紧收起这个破阵法,让月少掌门进来保护我们!”


    “哎不是,”有人反驳道,“你这个人怎么端起碗吃饭,放下筷子骂娘?要没有这‘破阵法’的话,你早就变成妖魔大粪了好不好!”


    周遭霎时安静。


    说话的人环视一圈,发现根本没有人附和自己——谁都知道青林宗的阵法撑不了多久,想要活命,指望的只有天道门。


    “……天道门!天道门!”


    青林宗的修士们早已满身疲惫,抿住唇,沉默望向宗主。


    “收阵!”


    白发苍苍的宗主掐诀撤掉阵法,蹒跚行出两步,身躯往前一扑,跌倒在大弟子身上。


    众人紧张地围上前:“宗主!宗主!”


    “不必担忧,师父无事,只是太累了。”大弟子沉声道,“他支撑了一整晚,让他好好歇息吧。”


    大弟子又怎会看不出来,宗主宁愿死也不想欠月无垢人情。被他拯救,对于这位失去了妻子和女儿的老人来说实在是耻辱。


    可是又能怎么办?


    恨只恨自己实力不如人吧。


    大弟子瞥一眼半空中寒月般的身影,暗暗啐了一口:“伪君子,呸!”


    伪君子宛如神明从天而降。


    莫说百姓们欢呼雀跃,就连青林宗也有几个弟子兴奋地上前套近乎。


    弟子甲堆笑:“您上次陪小师妹过来,我敬了您三杯酒呢,不知您还记不记得在下?”


    弟子乙媚笑:“唉,世上都说小师妹惨,可谁又知道您的伤心?独自留在世上的那个,其实才是最痛苦的呢!”


    弟子丙谄笑:“您别介意哈,咱们宗主并不是有意怠慢您,他就是天生一张苦瓜脸!其实有您这样的女婿,宗主私下里不知道多自豪!”


    月无垢淡淡颔首。


    听着这种话,聚在宗主身边的几个大弟子都气得不轻,想要上前骂人,被疲惫老人抬手制止:“……随他们罢。”


    “唉!”


    众人跌足长叹。


    老宗主喘了口气:“建木沦陷,尔等,立刻下山,降妖除魔!”


    “是!”“弟子听令!”


    *


    天道门执法队追随月无垢而来,解决了青林山之患,即刻动身,杀往建木。


    一路扫荡残余妖魔,收获大好名声。


    “师兄,有没感觉这一路上的妖魔比想象中要少得多啊?”青林宗一个年轻修士发现了不对劲,“回头想想,一开始妖魔那么多、那么猛,咱都快要顶不住了,以为必死无疑——忽然一瞬间,妖魔就少了许多,如同断层一样。”


    “是。”沉稳的大弟子颔首道,“我当时就发现了。”


    大弟子只是不想说。


    妖魔怎么突然少了呢,那必定是天道门出手了呗。


    师父不想承天道门的人情,自己也一样。


    年轻修士满脸憋屈:“大师兄,我仍然觉得师母和小师妹的死和那个人脱不开干系!我不服!可是,可是……”


    大弟子又何尝不是这样觉得。


    半晌,无言叹息。


    还能怎么样呢?要说法,天道门也给了说法。作恶的是月染尘,人都死了,还要怎样?


    这一次天道门出手救了太多人,再不情愿,也得承情。


    方才那一瞬间,师父整个人都垮了,精气神消失殆尽,还不就是因为……打落牙齿和血吞,只能算了。


    大弟子轻叹:“专心杀敌。”


    “知道。”


    *


    月无垢率领众人抵达建木时,朝阳已经升起。


    “……咦?妖魔都死绝了?”


    晨辉洒落满地,错乱倾覆的建木巨城里,处处横陈着大大小小的妖魔尸首。


    乌黑的血渍凝固在铜木上,一滩一滩,一片一片。


    谁杀的?


    旁人不明就里,天道门的人心里可门清——建木的妖魔,自己可一只都没杀过!


    本以为来到这里要有一场血战,殊不知方圆数十里内竟然连一只会喘气的妖魔都没有。


    天道门的人还在迷惑,尾随而来的人马已经欢呼起来。


    “天道门!天道门!”


    “少掌门!少掌门!”


    “啊这……”执法队弟子悄然望向月无垢,见他面无表情不曾否认,众人便也挺起胸膛,坦然接受了这份功劳。


    “哎——那里有活人!”


    有人眼尖,从青铜废墟里救出一个活着的小女孩。


    小女孩呆呆说道:“神仙姐姐……杀妖魔……”


    众人笑出声:“小瞎子,男女都不分!不过少掌门确实是面若好女?”


    小女孩摇头:“不是他……”


    她幼猫似的声音淹没在一片赞颂声中。


    “不愧是少掌门!太强了!”


    “一场滔天大祸,就这样消弥于无形!”


    “除了少掌门,试问天下还有谁能做到!”


    青林宗几名弟子默默抿紧唇角。


    “神仙姐姐!神仙姐姐!”小女孩突然跳起来,奔向废墟中心。


    众人循声望去。


    “噗。”


    废墟中心,摇摇晃晃立着两道灰头土脸的身影。


    “呸呸!”


    洛洛气咻咻瞪向李照夜,“你要推山,也不早说!”


    那——么——大的一座山,轰隆隆倒下来,害她吃了满满一嘴土。


    还是阴府特产,发霉的土。


    李照夜也很无语:“你不会瞬移?”


    洛洛:“……忘了。”


    她想想还是不服气,“不是,我自己


    都还没习惯我会瞬移,你不要这么理所当然啊!”


    他恹恹抬手,拍了拍她头,体谅道:“行——吧。”


    两个人正斗嘴,忽闻衣袂声响,一队人马陆续降落在面前。


    “你们哪来的?”一个身份不明的修士赶苍蝇一样挥了挥手,公鸭嗓子嘎嘎道,“看不见这里有多危险吗,滚滚滚!”


    洛洛:“?”


    李照夜:“?”


    洛洛很老实地告诉他:“现在已经不危险了。”


    “哈!”不明修士趾高气扬,“那还不是月少掌门的功劳!”他抬手指点四周,“这些,这些,都是月少掌门杀的,还不赶紧上前谢恩!”


    洛洛和李照夜对视一眼,双双气笑。


    李照夜抬眸找到月无垢——他正假惺惺从废墟里抱出一只猫。


    “姓月的。”李照夜很不客气地说,“你是残废吗?”


    月无垢淡淡瞥过一眼。


    李照夜笑:“你要是残废了,杀不了妖魔,我俩倒是不介意送你几只!”


    月无垢蹙眉:“月某……”


    身后拍马屁的人并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腾地跳起脚来,高声叫骂:“好一个脸大如盆的泼皮无赖!抢功劳都抢到咱们月少掌门头上来了!给你脸了!这样的妖魔,你有那本事杀么!吹牛皮之前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性!”


    洛洛生气了。


    她踏前一步,盯住这人,半晌,慢吞吞憋出一句话:“我杀月无垢!”


    这人本想好好在月少掌门面前露个脸,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你你你……什什什么东西?”


    他有点慌,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讪讪冲着月无垢方向媚笑,“少掌门,看来这是个疯婆子,哈哈哈!您别理她,别理她!”


    这女子不知天高地厚,胆敢公然得罪少掌门,可别把自己也连累了进去。


    月无垢的视线落在洛洛身上:“是你。”


    他缓缓眨了下眼,睫毛覆住琉璃瞳。


    “你们想要什么,去宗门,与父亲谈。”月无垢淡道,“请让让,这里的事情很重要,某赶时间。”


    洛洛:“?”


    “啧。”李照夜眯眼笑,“好大一朵白莲花!”


    这轻飘飘一句话,就想把他和洛洛当成抢功劳讹诈的给打发了?


    他偏头望向洛洛:“上,弄死他。”


    洛洛正色点头:“嗯!”


    秋水剑出鞘,洛洛飞身跃起,反手抓剑,轰然一剑斩下!


    “铮——轰嗡!”


    剑尖燃起烈火,瞬间照亮苍穹。


    月无垢也没料到她说动手就真动手,眸间闪过一丝错愕,随手扬袖,把周围的人荡开,然后打出一道月华,直取洛洛。


    银色寒芒一晃就到了眼前。


    “哗啷!”


    剑锋过处,月华破碎。


    月无垢这一击,只用了打退元婴修士的力道。


    洛洛唇角勾起冷笑。


    她并不会因为被看轻而恼怒——兵不厌诈,能够令对方轻敌,那可真是再好不过。


    心念电转间,她并未瞬移,而是借着剑势轰然砸下。


    “呜——嗡!”


    横剑一斩,削向月无垢腰腹。


    月无垢轻叹一声,提步后退,堪堪避过。


    他淡道:“再胡闹,休怪某……”


    话音未落,洛洛消失在他眼前。


    瞬移!


    瞳仁收缩,他反应了过来——她是化神!


    洛洛遁入风中,倏忽间,她与周遭环境浑然一体,气息彻底消失。


    剑尖敛去锋芒与杀意,悄然递出。


    “铮!”


    “嗤。”


    月无垢侧身闪避已然迟了半步,只听一声轻响,他的左腰溅起一道血线。


    皮肉小伤。


    月无垢反手打出一道月华,洛洛横剑去挡,“铛”一声震响,她翻身倒跳,化去力道。


    他转身,蹙眉:“这是何意?”


    旁人直到此刻才反应过来。


    静默片刻,纷纷叫骂。


    “妖女!定是与妖魔勾结,暗算少掌门!”


    “杀了这妖女!杀了她!”


    月无垢皱眉,又问了一遍:“暗算月某,太玄宗这是何意?”


    李照夜竖手抢答:“哎哎哎——话可不能乱说,说杀你就杀你,这不叫暗算,这叫言出必行!”


    众人无语之际,洛洛再度举剑攻上。


    李照夜笑吟吟立在一旁,谁想插手,立刻吃他一道封印线。


    “这人修为不稳,能打。”他告诉洛洛,“稳点,先打掉他境界。”


    洛洛:“哦!”


    月无垢瞳仁骤缩:“贵宗这是执意要与天道门为敌?”


    公然毁人修为,这是奔着结生死大仇而来了!


    “别碰瓷啊,个人行为,跟宗门没关系。”李照夜懒懒扯动封印线,把几个冲上来的修士绊了个狗啃泥。


    月无垢差点气笑。


    “趁某晋阶、除魔时动手,好一个与宗门无关!”


    “轰!”


    洛洛一剑斩下,怒道:“谁没晋阶,谁没除魔!睁大你狗眼看看呢!”


    一道焰浪如流星砸落。


    她刚晋阶化神,境界也不见得有多稳固。


    杀光建木的妖魔之后,她与李照夜又潜进了阴府,远远处处屠杀了一遍,还推了个山,吃一嘴灰。


    说得好像谁是全盛似的。


    废墟中的幸存者们未必认得洛洛,但一定认得这道照亮夜空的烈火。


    “是她!是她!”


    “她就是救了我们的神女!就是她!”


    闻言,青林宗几个人立刻对视一眼,默默上前,把幸存者护在身后。


    “昨夜清剿建木妖魔的人,确定是他们?”大弟子问。


    “对!”


    一问时间,果然在那之后,就不再更多的妖魔出现了。


    “所以……”青林宗众人交换视线,“事情发生多时,天道门没有任何动作,反倒是太玄宗的道友千里迢迢赶来相助?!”


    “放屁!”公鸭嗓立刻叫嚷起来,“明明就是月少掌门带领天道门的道友们出手除魔的!两个无赖硬蹭什么功劳!真是没脸没皮!”


    这马屁拍得天道门弟子们脸色讪讪。


    有没有除魔,自己心里还能没数?


    “无论如何,”天道门站出一个人,沉声正色道,“少掌门不惜祭出本命神器,前来修复封印,这二人却胡搅蛮缠,耽误正事,这是存心祸害苍生哪!”


    此言一出,附和者众。


    半空中,洛洛与月无垢连过近百招。


    她打得猛,根本不管自己境界稳不稳,只一味埋头冲杀。


    月无垢若不躲,那便是剑剑到肉——化神之后身神合一,灵力硬碰与肉身硬撼无异。


    “呼嗡——轰!”


    月无垢皱眉不迭。


    旁边还有个虎视眈眈的李照夜,他哪敢全力施为?


    “某不记得曾经得罪过你二人。”


    他荡出月华,轻身倒掠。


    一道烈焰擦身而过。


    月无垢道:“就算有何私怨,此刻请以大局为重。若月某有何不对,事后自会请罪。”


    他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底下有不少人叫嚷起来。


    “还不住手——你们太玄宗的人,是想要遗臭万年吗!”


    “人家月少掌门一心想着天下苍生!你们呢,竟然偷袭暗算一位正道君子!”


    “我就不信你们能封得住天下人悠悠之口!”


    “你们从此就是臭名昭著了!”


    “住手!住手啊!”


    洛洛自己都做过蚊子,哪里会被蚊子的嗡嗡声打扰?


    她提剑连斩,越战越勇。


    “小事,”她很老实地说道,“等你死了,一样可以拿你的月轮戟去堵缺口,不影响的。”


    月无垢:“……”


    他看出来了,洛洛是当真要取他性命。


    既然如此……


    他寒声道:“那就休怪某不客气了。”


    洛洛大笑出声:“早就在等你,别怂!”


    话音犹在,两个人已在半空中狠狠对撞了一记。


    有一瞬间,周遭仿佛被消音了一般。


    天与地的中间只有细微的白噪音在回响,“嘤——嘤。”


    下一刻,可怕的震荡冲击波爆向四方。


    “轰!”


    朝阳有一瞬失色,倾倒的青铜巨城上


    荡过银与红色交织的巨影。


    “噗。”


    洛洛喷出一口血,大笑:“痛快!再来!”


    月无垢摁下心头微微翻涌的气血,掌心泛起了寒意。


    他不明白,这个女子为什么可以笑得这样骄傲,这样灿烂。


    她明明只是个化神,对上初晋合道的他,她凭什么能有这样的底气?


    月无垢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的对手。


    “轰!”


    又是一记毫无保留的对撞。


    秋水剑擦过月轮戟,连接处几乎红炽融化。


    洛洛合身压剑,双目灼灼,燃烧着同归于尽般的熊熊战意。


    月无垢退了。


    他爱惜羽毛,绝不愿意和一个莫名其妙杀出来的女子拼个两败俱伤。


    这一退,气势便弱了下去。


    洛洛才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嗡”一声调动天地灵气,聚万千灵火,霎那间直叫朝阳失色。


    扬剑,凝火,飞身连斩!


    “轰轰轰轰轰——”


    月无垢不禁心惊。


    他不仅要应对洛洛,还得时刻防备李照夜出手偷袭。


    一时不慎,月轮戟接连硬吃了好几记重剑。


    洛洛吐血比他凶,但她不怕痛,见他瞳仁收缩,她的神色更加兴奋凶狠。


    月无垢:“……”


    到底是什么时候惹上了这样的疯子?


    废墟间。


    “哎,”一个年轻修士冲着李照夜喊话,“你怎么不帮她?”


    李照夜偏头一看,认出了这人。


    这修士就是在凶案现场出声质问月无垢被人逮起来收拾了一夜的倒霉鬼。


    李照夜懒声笑:“我不动,威慑力拉满——学着点吧!”


    年轻修士:“……”


    这一听就能把人学废。


    “轰——铛!”


    洛洛又一记重剑斩在月斩戟上。


    “铮!”


    焰光四溅,剑锋卡住了月轮。


    月无垢左手掌心浮起一弯银月,抬手欲重击洛洛,忽然感觉后心凝了一抹杀意。


    心头一凛,立刻撤身后退。


    蓦然转头怒目,只见李照夜摊开双手,一脸无辜:“别碰瓷啊,我什么都没做!”


    月无垢抿唇。


    这样下去不行。


    “你二人,究竟意欲何为?”


    洛洛与李照夜对视。


    两个人异口同声。


    “杀你啊。”“说杀你,就杀你。”


    月无垢气笑:“看来果真是不能善了了。”


    话音未落,他身上的气息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只一霎,他仿佛化成了无处不在的月光,哗地卷向洛洛。


    “来真的了!”洛洛眉眼微凝,感受空间无形的波动,翻身瞬移,举剑刺出。


    “唰——”


    她刺在了月光的薄弱处。


    剑尖传来恐怖的反震力道,有一瞬间,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打散,就像水波纹一样,在月色下摇摇晃晃。


    ‘哎呀我要境界不稳了。’


    意识到这一点,她并没有半分退意。


    “轰”一声轻响,她的身躯化为烈焰,人剑合一,直直刺出!


    这一瞬间几乎要决出生死。


    李照夜刚一动,身前的虚空中立刻浮出了一道身影。


    “嗯?”李照夜挑眉,“兄弟,好生眼熟。”


    对方笑着叹了口气:“是曾有过一面之缘,神主好记性。”


    李照夜嘴角抽了抽。


    谁能想得到,当初青云初赛时,一边骂自己白莲花,一边抽自己耳刮子的“低阶修士”,竟然是堂堂藏月道君?


    第93章 诛杀之(下) 不配活。


    月氏老祖, 藏月道君。


    月无垢初登合道,境界不稳,身为他的祖宗, 藏月道君又怎会放心让他一个人出来乱跑?万一夭折了, 上哪说理去?


    这不,刚出门就摊上事儿。


    幸好跟来了。


    藏月道君愁眉苦脸拦住李照夜:“我家这小辈, 确实装了点,喜欢得罪人, 别说神主你了,就连我也时常忍不住想抽他!”


    李照夜语气幽幽:“那你拦着我,不让上?”


    藏月道君苦笑:“老月家也不能断了香火呀——你看我这都把年纪了,要是再生个娃娃,辈分怎么算?给个面子, 回头我自己削他怎么样?”


    几句话的功夫, 天空异象迭起。


    银色月华与秋水红霞厮杀惨烈, 银红交织的波纹不断向着四面八方一圈圈荡出,掠至视野之外。


    洛洛手中剑刃划破月光,撕出一道道流淌的痕, 像是银河坠落九天。


    她的火焰也不断被打散,破碎狭长的焰尾拖曳在身后, 仿佛濒死的火蝶。


    漫天绚丽耀眼的色彩之间, 两个人忽然凝出身形。


    她的剑尖指着他心口,月轮戟锋利的月弧对准了她的脖颈。


    下一瞬, 便决生死!


    洛洛不避不让, “铮”一剑直出。


    月无垢瞳孔急遽收缩。


    对方不要命,他却不能不顾惜羽毛。


    若是硬拼,即便成功击杀洛洛, 自己也要付出极大的代价。境界一旦跌落,从此再无重修的可能。


    他知道藏月道君已经来了。


    既然老祖宗已经拦下李照夜,自己大可以慢慢周旋,何必用尊贵之躯去与草根硬碰?


    心念一定,指诀一变,月无垢飞身后撤。


    洛洛:“啧。”


    她蓦地抬眼,秋水剑上映出一双灼灼逼人的眼睛。


    “姓月的,你真是个大怂包!”


    她提剑追上,飞身直斩。


    月无垢淡声:“杀你,毫无意义。”


    洛洛冷笑:“杀我?你得有那个本事!”


    修炼和杀人是两码事。


    像她这种被杀惯了的人,聊起各式各样的死法,简直了若指掌,如数家珍。没人比她更有经验了。


    相比李照夜,月无垢这点杀技是真不够看。


    月无垢想要击败她,最好的办法就是用修为碾压她,和她硬碰硬,把她打伤打爆,瓦解她的战斗力——正是知道自己劣势所在,洛洛才故意攻得那么猛,装也要装出十成十的嚣张气焰。


    她赌对了,这个怂货果然不敢跟她换命。


    “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他调度漫天月华,从远处攻击她,“某从来不做无意义之事。”


    “呵!”洛洛抡着燃火长剑,左冲右突,一次次逼近他。


    “轰嗡!”


    她越战越狂。


    *


    藏月道君的脸色渐渐阴沉。


    月无垢爱惜羽毛,不愿以伤换伤,一直被洛洛压着打。


    再这样下去,怕是胜负还没分,境界先不稳。


    多少都是个麻烦。


    “过了吧?”藏月道君转头望向李照夜,“既然无冤无仇,何苦定要不依不饶?”


    李照夜竖手:“哎,话别说满,谁说无冤无仇了?那是生死之仇。”


    藏月道君哦一声,奇道:“我家小子甚少出门,不知又是何时何地与尊驾结下如此大仇?”


    李照夜也不与他废话,抬手摸进乾坤袋,左右掏掏,“呼”一声取出一具尸骨,往藏月道君面前一摆。


    “别说我冤枉他——看清楚了,这致命伤是谁的手笔?”


    只见骸骨之上赫然一道月轮暗伤。


    修为到了此等地步,哪个不是心细如发洞若观火?


    只一眼,便能看出是月无垢下的手——月轮戟是本命神器,唯有月无垢本人能够驱使,赖不到月染尘的头上。


    藏月道君心中微沉。


    如此看来,这二人竟当真是来寻仇的。


    再定睛一瞧,只见死者骨质疏松,修为在金丹之下。


    只是个小修士而已。


    藏月道君不觉松了一口气。


    “哎呀!”他拍腿叹息道,“这这这,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打自家人了——我定不会轻饶月无垢,要他如何补偿,只管告诉我!”


    李照夜懒笑:“说了,要他死。”他好心地指着尸骨,多解释了一句,“这个人与月无垢才是无怨无仇,横祸加身,死得冤枉,怎么说?”


    怎么说?


    藏月道君心下轻嗤。


    金丹之下,蝼蚁不如。踩死个把蝼蚁,又有什么好说?


    只是死者既然与太玄宗搭上关系,便得出点血,


    应付应付。


    “好说,好说。”藏月道君笑道,“如今风雨飘摇,还是先以天下为重罢,等到解决了这场大祸,我定亲自押着那小子上门赔礼!”


    “道君!”“老祖!”


    天道门众人纷纷上前拜见祖宗。


    “这尸体……金丹初期?”一名执法队的弟子蹙眉道,“容我说句不好听的话,浩劫当前,一个金丹初期的修士能不能活到此刻,尚未可知。”


    “不错,少掌门就算误伤了他,那又如何?少掌门乃是能够力挽狂澜的英雄,对这天下的贡献,岂是一个小小的金丹修士可比?”


    “就是,无名无姓之辈,他也配活?”


    藏月道君竖手制止众人吵嚷。


    他缓声道:“有些话,老朽实在不爱说。但事实就是如此,修真界向来以实力为尊,弱肉强食么,有时候倒霉起来也没办法————死了只能怪自己修为太差,或者运气不好。”


    李照夜点头:“行。”


    他低下头,继续往乾坤袋里寻摸。


    *


    “轰!”


    一道炽烈焰影晃得地面众人闭了闭眼。


    只见道道剑气直袭月无垢,洛洛右手执剑,左手掐诀,轰然一镇。


    月无垢身后的废墟燃烧了起来。


    灵火熊熊,瞬间融化玄铜,化为一道熔岩巨浪,铺天盖地封锁他的退路。


    这高温溶液泛着凛冽的金属光泽,卷到身上想想都痛。


    前有剑影,后有铜浪。


    月无垢都要气笑了。


    他只是不愿意承受丝毫损伤,不曾想,竟被低一阶的修士逼到了这个份上!


    念头一闪之间,洛洛已飞身斩了下来。


    月无垢凝神静气,催动月轮戟,硬吃这一记。


    “铛——轰!”


    一瞬间气血翻腾,根基震荡。


    月无垢冷静地咽下喉间微微的腥甜,寒目盯向洛洛——他倒要看看,硬拼这一记,她得伤成什么样。


    “轰!”


    好巧不巧,身后的玄铜巨浪砸落下来。


    霎那,万朵金铁铜花飞溅,天地间处处蒸腾起刺鼻的高温气浪,金铜熔岩激溅流淌,视野模糊一片。


    待到那一层玄铜溶浆覆进废墟,已是十息之后。


    洛洛停在半空,单手握剑,脸色微白。她抬起手指,轻轻抹掉唇角一丝血迹,无所谓地甩开。


    月无垢心下微沉。


    她比想象中更能扛伤。


    他金尊玉贵,她却烂命一条,与她硬拼,吃亏的都是自己。


    “铮——”


    洛洛挽个剑光,将剑挪到身侧。


    趁他眸光微闪,思绪凌乱,她悄悄焚掉了刚才吐在袖子里的好大一口血。


    这一记硬拼,她差点儿没把肺都喷了出来。


    幸好早有准备,铜浆砸落,掩掉她重伤倒飞的身形。


    等到视野清晰时,她早已经调整好状态,假装若无其事。


    她转了转剑,瞬移,提剑,再斩!


    “轰嗡!”


    漫天铜火之间,她剑光熠熠,气势逼人。


    “来战!”


    一剑斩空,月无垢瞬移到远处,脸色很不好看。


    洛洛:“啧。”


    *


    李照夜摸出了一只乾坤袋。


    他叹了口气:“我家洛洛,穷得要死,也不取不义之财——这么大个乾坤袋啊,这么大一个!”


    她居然把它和尸骨埋在了一块儿。


    青林宗的人认出了乾坤袋上的标记。


    “这是……余师弟的东西?!”


    李照夜从袋子里取出了身份令牌以及洛洛特意放回去的破碎兵器。


    青林宗众人眼珠微颤:“果真是余师弟!”


    众人蓦地转头,盯向半空中的月无垢。


    “他是凶手!是他害了余师弟!”年轻修士颤声喊道,“他早就知道余师弟是冤枉的!”


    藏月道君皱起眉头:“不是太玄宗的人?”


    ——那你们太玄宗多管什么闲事?


    青林宗大弟子紧紧攥住了掌心,目不转睛地盯住那具骸骨。


    “大师兄!”“大师兄!”


    “害死小师妹,害死师母,害死余师弟!原来都是他!”


    万丈怒火腾上半空。


    打斗中的洛洛和月无垢有所察觉。


    洛洛一剑斩下,挑眉告诉他:“你杀人的事情暴露了呢。”


    看见青林宗的人都围在李照夜身边,月无垢自然能猜到是哪一件事。


    他抿唇,召出漫天月华,如巨掌一般压向洛洛。


    他不欲再给她近身换命的机会。


    他眉眼静淡,根本无所谓。不过是一个不知姓名的小小修士,嚷嚷出去也无人关心、无人在意。


    “无所谓是吧。”洛洛握紧手中的剑,缓缓勾起唇角。


    举剑,跃至半空,合身斩落!


    银月光面撞在身上,她催动焰力,连人带剑砸了下去,不避不让。


    “轰!”


    两个人的距离迅速拉近。


    洛洛的声音宛如恶魔低语:“让我猜猜你为什么要多此一举杀阿余——”


    “月无垢为什么非要杀阿余?”


    废墟中,李照夜一本正经地给众人分析:“大概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阿余从季春红那里离开时,看见了贼眉鼠眼的月染尘——他把这件事情告诉了月无垢。”


    青林宗众人悲愤道:“事发之后,他们天道门立刻就处置了余师弟,根本不给我们对质的机会!”


    “所以月无垢从头到尾,什么都知道!”


    “他对余师弟出手就是铁证!他心虚灭口!”


    “只要余师弟被妖魔拆吃入腹,那便是永无对证!”


    众人怔怔望向天空。


    “是洛洛替余师弟埋骨……若不是她,我们永远不会知道真相……”


    “她这是在……为了余师弟战斗?”


    众人身躯微颤,眼眶渐渐发红。


    天道门众人却不答应了:“你什么意思!那件案子早已盖棺定论,都是二少爷作恶多端,连累我们少掌门!”


    “啧。”李照夜同情地竖起一根手指摆了摆,“脑子不行就回家吃药——看看你们家聪明的老祖宗——他已经想通了呢。”


    藏月道君磨了磨牙。


    像他这样老不死的人精,自然早就猜测过月无垢不是什么一尘不染的白莲花。


    他只是不在意,懒得深究罢了。


    这个世界本就残酷,没心眼没手段的人,活不到最后。


    *


    洛洛逼到近前。


    “那天你本来就在赶回去。”她道,“半路被月染尘给换了,没错吧?”


    要不然怎么阿余刚走没多久,“月无垢”就闯进院子里。


    月无垢眸光微闪,心中惊怒。


    倘若此刻是夜晚,他便可以借天地之力,以无处不在的月光诛杀洛洛。


    遗憾是白昼,他调动灵力无法不被洛洛察觉。


    她敏锐得要命,尤其是对杀机的嗅觉,堪称恐怖。


    “阿余真是多此一举。”洛洛嘲讽道,“你弟弟对嫂嫂心怀不轨,还用得着别人提醒么,你早就知道!”


    月无垢呼吸乱了一瞬。


    他想起渡劫时遇到的心魔,心魔也说了同样的话。


    洛洛已经彻底看透了这个人。


    “你到现在还以为自己也是受害者?”她轻蔑地勾起唇角,“月无垢,你就是个废物,是个大怂包!”


    话音未落,她再度攻了上去。


    一剑一剑都是以命换命的砍法。


    月无垢眸光闪烁,边打边退,绝不与她硬碰。


    洛洛冷笑:“你看着自己老婆被欺负,被杀死,你就眼睁睁看着——月染尘上你身时,你也能上他的身,当时你趴在墙上,什么都看见了。”


    他面无表情,额角跳起了两道青筋,眸光沉若寒潭:“找死。”


    “好好好,”洛洛笑道,“你终于起杀心了,来,战啊!”


    不等对方反应,她周身轰一下燃起烈焰,仿佛能够焚穿苍穹。


    携万钧威势,她一剑斩下!


    月华在月无垢身后凝聚。


    “唰——”


    他的背后拉开了一轮缺月,洛洛迎面而上,仿佛要与真正的月亮正面相撞。


    她一点也不怕。


    她已经看透他了!


    “呵!”她冷笑一声,炽焰更盛,气势


    冲天,身躯与神魂化为烈焰,轰然焚上,不死不休!


    “嘶——”


    藏月道君装模作样吸了口气,进入战斗姿态,不动声色挡下李照夜。


    “你媳妇这可是自找的。”他提前敲好边鼓,“无垢已经一让再让,一忍再忍。到了这步田地,真是生死有命了。你啊你……”


    他提起一根手指,指指点点,“真是的,怜香惜玉也不懂得,这下好了,悔不死你!”


    李照夜盯他片刻,懒笑:“你着什么急。我媳妇什么实力,你懂个屁。”


    “不就一化……”


    话音未落,空中局势突变。


    洛洛倾尽全力的一剑,斩中了那轮月。


    想象中的天地大碰撞并未发生——最后关头的最后一瞬间,月无垢惜命,又退了。


    “不是……”藏月道君都无语了,“你怂啥?”


    李照夜低低笑起来:“你但凡去人间走走看看呢,这世上最怕死的怂包,从来也不是草根百姓,而是公子王孙。”


    虽然从世家转成了宗门,但月氏多少还是保留了那股子金尊玉贵的世家习气——哪个宗门能养得出来月染尘那种废物纨绔?


    藏月道君沉下眸色。


    他一时还未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毕竟那二人的修为终究是差了一大阶。


    月无垢若是败逃,丢脸事小,就怕道心有损……


    “哗啷!”


    洛洛一剑斩破月华,身影从碎月中跳出,宛如天神降临。


    她双手将剑举过头顶,剑身瞬间炽热成焰,“轰嗡”一声当头连斩!


    月无垢已经习惯了她刚猛的攻势。


    他思绪微乱,皱眉侧身,左右瞬移闪躲。


    “呵……”洛洛低笑出声,“月无垢,你算什么受害者!月染尘即便占了你的身躯,可他又无神魂之力,根本驱动不了你的本命神器!你分明可以用月轮戟救下季春红,可你怂成那样,只敢眼睁睁看着!”


    月无垢瞳仁一颤,脸色难看至极。


    “看着媳妇被那样对待,却只敢明哲保身的大怂包!”洛洛大开嘲讽,“你哪怕杀只鸡,都得被它对象啄两下——你个怂货,人不如鸡!”


    她提剑连斩,焰浪一重一重堆叠翻涌。


    月无垢心神俱震,连连倒撤。


    忽一霎,见他身形用老。


    就是现在!


    洛洛左右掐诀,一晃,身形消逝,遁入无形虚空。


    她掀起的重重焰浪连续叠加,一浪又一浪,推动无形的空间,咆哮、奔涌,大势已成!


    废墟间,藏月道君脸色剧变,立刻便要出手相救。


    身影刚一动,立刻被李照夜闲闲拦下。


    “哎哎哎,”李照夜笑容可恶,“不是哥们,这会儿出手,你当我死人?”


    藏月道君情急,二话不说直接动手。


    李照夜冷笑一声,身躯化为鬼魅般的残影,霎那之间两个人对撞了百招不止。


    空间颤动,废墟闷震。


    而半空,胜负已分。


    一剑。


    如秋水,如虹光。


    在那万钧大势的加持之下,洛洛越阶的必杀一剑,刺入了月无垢胸膛。


    斩杀月染尘的那天,月无垢假惺惺给自己胸口也来了一下。


    ——“这个伤口,将永不愈合。”


    洛洛打架从来也不讲武德。


    趁他病,要他病,这一剑斩的,正是他所谓永不愈合的伤处。


    “嗤。”


    长剑贯胸而过。


    月无垢僵在半空,难以置信地低头去看。


    洛洛推剑,横切,剑锋抵住他心脏的霎那,她“好心”停下手。


    她飞身一踹,踏着月无垢,重重坠入下方废墟。


    “轰隆!”


    扬尘落定。


    废墟高处,洛洛单脚踩着月无垢,秋水剑插在他胸膛里。


    她微微倾身,压剑。


    天道门众人倒吸着凉气,飞身想要制止。


    洛洛冷冷环视:“谁敢上前?”


    月无垢的心脏就在她剑刃上疯狂跳动。


    天道门众人看清眼前景象,一个个吞咽着唾沫,抹着大把冷汗,不敢造次。


    那一边,藏月道君与李照夜一时半会儿根本无法分出胜负。


    镇住众人,洛洛俯身压剑,挑挑眉:“怂包!月染尘杀你妻子的时候,你完全有机会救人,可你怂了!”


    月无垢口中喷血,屈辱地闭上眼睛,别开脸。


    洛洛大笑:“方才你有无数次机会杀我,只要你敢跟我以命换命,可你又怂了!我就知道你会怂!你当初都不敢拼一拼,今日又哪来跟我拼命的勇气!”


    月无垢身躯微震。


    “下辈子记得,”洛洛眉眼压低,“胆子大点!”


    在他蓦然睁眼之时,她手中长剑“嗡”一声燃起烈焰。


    挥剑,横切。


    剑尖带着烈火扬至身侧,一列血串随之散落。


    “不——”


    藏月道君目眦欲裂。


    天道门众人下意识想要冲上废墟替少掌门报仇。


    洛洛微微偏了偏脑袋,神情古怪:“你们是觉得自己比一个合道厉害?”


    众人浑身一震,差点原地摔了回去。


    是啊,这女魔头把少掌门都给杀了……他们这些小虾米上去,不是倒贴白送?


    “你、你怎么能……”


    洛洛笑:“杀人者,人恒杀之——我怎么不能?”


    “唰!”


    李照夜收手落到她身边。


    藏月道君知道追也无用,停手站在远处,眸光阴沉,闭唇不语。


    李照夜先是偏头看了一眼月无垢。


    他点头:“可以,不需要再补刀了。”


    洛洛老实道:“我办事,你放心。”


    他弯起眉眼笑了笑,很嚣张地扬起脸,挑眉望向藏月道君一行。


    清了清嗓子之后,他毫无诚意地开口:“修真界向来以实力为尊,弱肉强食么,有时候倒霉起来也没办法——死了只能怪自己修为太差,或者运气不好。”


    天道门众人:“……”


    这不是藏月道君热乎乎的原话么。


    杀人诛心也不过如此了。


    藏月道君缓缓扯出个笑:“好,今日之仇,老夫记下了。”


    “威胁谁呢。”李照夜偏头跟洛洛咬耳朵,“我不信老家伙不想拿我去献祭。”


    洛洛点头:“嗯!”


    要不是暂时拿李照夜没辙,本来也是不死不休。


    她望向众人,认真说道,“还打吗,不打我们走了,还得赶快捡月轮戟去堵阴府那窟窿呢。”


    很忙的。


    在场众人:“……”


    藏月道君拂袖而去。


    待二人离开,天道门弟子默默上前,收走了少掌门尸身。


    人群散得很快。


    很久之后,只有青林宗的几个人仍然留在原地,望着废墟中那一滩血,迟迟不动。


    “月无垢,何等天之骄子,高坐云端的人物啊!今日身败名裂,死于非命,竟然只是因为……一桩小小的谋杀案。”说话的人笑着笑着掉下眼泪,“死者只是一个、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小人物。”


    青林宗一行都笑了。


    风吹在脸上,冰冰凉凉。


    一个谁也不知道姓名的小人物。


    却有人为他报了仇。


    第94章 二进宫 “带我找到他!”……


    月无垢战死, 月轮戟再一次成为无主之物。


    正好用来封印阴府裂口。


    月光降下,像一枚补丁,为它的上一任主人覆盖因果。


    洛洛伸长一只手, 在这一滩幻梦般的银色水月里面捞来捞去。


    半晌, 她慢吞吞抬起眼睛:“没有。”


    月无垢一死,被他窃取的真息也随之消失, 并没有附着在他的本命神器上。


    李照夜点点头:“猜到了。”


    这情形就跟击杀陈玄一的时候一模一样,真息消散, 无影无踪。


    李照夜从乾坤袋里掏出自己的尸傀,拍了拍它后背,“去!”


    只见尸傀抬平双手,像个僵尸一样蹦跳着往前蹿了出去。


    洛洛:“……”


    这尸傀制造出来的时候明明是个高冷禁欲的美男子?!


    它怎么是这样走路?!


    李照夜不动声色瞥她一眼,暗笑。


    ‘再看啊, 怎么不盯着它看了?’


    洛洛好一阵风中凌乱。


    尸傀一路往前蹦, 终于, 它停在洛洛斩杀月无垢的废墟前,不动了。


    洛洛二人对视一眼,追到它身旁, 低头看那滩残留的血。


    月无垢的血。


    “它在月无垢的魂血里感应到了清虚?”她问。


    “是。”


    当初做这尸傀,便是因为李照夜的尸体与清虚之间有着太深的因果牵绊, 利用它, 可以感应到那个跑掉的“恶魂”。


    既然尸傀在月无垢身上找到了清虚的气息……


    那么事情就很明显了。


    洛洛若有所思:“清虚连秦无衣道君的心防都能破,更何况月无垢这种大怂包——拿捏月无垢, 轻轻松松。”


    李照夜一下一下点着脑袋:“姓月的心里有鬼, 遇到事儿也不敢跟家长说,着了他的道。”


    洛洛叹气:“看来月无垢也中了大梦魇术,把自己的‘遗产’许给了清虚。”


    天夤真息去了哪里, 不言而喻。


    就像秦无衣,被那个残酷的梦境摧毁了心智,愿意付出自己的一切,换“阿苗哥”平安幸福。


    结果自然是被人吃干抹净了。


    李照夜笑:“对付月无垢,怕是只需要一个季春红的幻象。”


    洛洛气:“你还笑!”


    李照夜不解:“笑怎么了?”


    她气呼呼说道:“除了我俩,还有谁会杀月无垢?现在好了,天夤真息到手,他在被窝里都要笑醒。”


    李照夜:“……”


    真是知子莫若父。


    他轻啧一声,抬手勾住她肩膀,正色提醒她:“你错了。”


    “嗯?”


    他微微地笑:“不止天夤真息。你想想陈玄一有多信任他,不用怀疑,太仪真息也在他手上。”


    洛洛:“……是哦。”


    恍惚片刻,她幽幽偏头看他,“他想干嘛?”


    “无所谓。”李照夜一如既往嚣张,“杀就完了。”


    洛洛认真点头:“哦!”


    “走了!”


    夜幕降下,偶尔月亮从云层里探出半张脸来,照着地面的影子。


    前面一只尸傀用力跳,后面摇摇晃晃跟着两个人。


    洛洛看惯这尸傀,感觉自己都快要忘记李照夜本来是个什么样子了。


    *


    尸傀追着清虚恶魂留下的气息,一路往北走。


    当今天下风雨飘摇,人人自危。


    途经一处城镇,只见街道凋蔽,处处笼罩着末日般的低沉气压。


    “呼——啪。”


    洛洛见鬼一样低下头,盯住摔在脚边的一只烂柿子。


    这情形,怎么有那么点儿眼熟?


    还没回过神,只闻呼呼几声风响,菜叶鸡蛋兜头盖脸招呼了过来。


    街边有人开始叫嚷——


    “你们是想害死所有人吗!”


    “自私鬼!赶紧去献祭啊!别再祸害我们了!”


    “太玄宗存心包庇神主这个害人精!一起去死吧!”


    洛洛听了几耳朵,不禁呆呆眨了眨眼:“……”


    什么情况 ,这不是圣人的待遇吗。


    李照夜可不像圣人那么客气,他哈地一笑,反手一震,只见这些烂白菜、臭鸡蛋立刻原路返回,“啪啪啪”砸到了它们主人脸上。


    他眯眸环视左右。


    只见菜叶飞舞,街道两侧一片混乱,有个小孩放声嚎叫:“打人啦!神主打人啦!”


    李照夜随手往这小孩嘴里塞了个碎掉的臭鸭蛋。


    洛洛:“……”


    李照夜挑挑眉:“教他做人,懂?”


    洛洛从善如流:“懂懂懂。”


    李照夜眼睛毒,很快就从人群里拎出一个书生模样的,往地上一掼:“带头挑事的是你吧。”


    这书生本想狡辩,抬头对上李照夜阴恻恻很不耐烦的眼睛,立刻就怂了。


    “不、不关我的事,我也是听仙长说的,他们说,神主不愿意献祭,天下苍生就完啦!我这,我这是为了大家……我没拿好处,真没拿……”


    旁边有个女子跑了出来,勇敢地护住书生,抬眸瞪向李照夜。


    “我不准你伤害他!”女子怒道,“明明只要牺牲你一个,就可以拯救成千上万的人,这种好事你为什么不肯做!呸!自私鬼!”


    边上有人弱弱附和。


    “就是,就是!”


    “历代神主都是这么做的,你凭什么自私自利不肯牺牲?”


    “没道德!”


    李照夜笑了。


    “想让我献祭?行啊。”他环视一圈,“来来来,随便来几个人陪我一起,现在就出发,怎么样?”


    街道霎时噤若寒蝉。


    他视线扫过之处,每一个人都瑟瑟往后退。


    李照夜:“啧。”


    他作势抬手要去抓那书生,书生面色发白,与女子手挽着手踉跄藏进人群中。


    “不是。”李照夜无语,“牺牲几个人,拯救千万家,这种好事总算轮到你们头上了,怎么还缩呢?”


    “什么人啊都!”他嫌弃地拂了拂肩膀上的灰,偏头示意洛洛,“走了。”


    洛洛:“哦。”


    两个人继续往前走,出了镇子,忽然听到有人在后面追。


    “神主!俺听说了,您招人是吧?”一个面容憨厚的青年追上前,“俺家里兄弟好几个,不缺俺一个,俺可以来凑个数!”


    “阿秋哥,等等我啊,我也一起。”另一个脸蛋红扑扑的少女小跑上来。


    后面陆陆续续又来了几个人。


    “神主,为了父老乡亲们,俺愿意死一死!”


    “俺也一样!”


    洛洛望向这些人,每一张都是生面孔——扔菜叶鸡蛋的人群里没有他们,喊着苍生大义叫别人去牺牲的也不是他们。


    小人说“你去”。


    好人说“我来”。


    李照夜神秘兮兮招了招手:“过来过来。”


    “嗳!”


    众人聚上前。


    李照夜坏声道:“我找人是为了替我办事,不愿意的现在可以滚了。”


    众人都急:“俺做!俺做!俺不怕死!赴汤蹈火什么都做!”


    “行。”李照夜幽幽道,“回去找几条麻袋,蹲巷子里,那些个扔菜叶的,大声逼逼的,你们都认得吧——逮一次给我揍一次!”


    众人:“……”


    “怎么,答应本尊的事,尔等胆敢反悔?”


    “不敢,不敢,俺做!俺做!”


    “行,去吧。”李照夜传授经验,“麻袋里抹点油,打起来顺手,够疼。”


    众人:“……嗳!”


    洛洛憋笑憋到肚子酸。


    得罪谁不好,得罪李照夜。


    该。


    *


    这一出小小插曲意味着一件事——对神主的围剿已经开始了。


    在人间造势,向太玄宗施压。


    “咦?”


    洛洛眺望远处,忽地发现不对,“这地方好眼熟,就是想不起来什么时候来过。”


    李照夜提醒她:“风干鸡翅。”


    “哦——”


    洛洛恍然一瞬,旋即吃惊道,“那不是神山底下的鸡?”


    李照夜:“……”


    他就知道,这么大一座神山她不记得,那么大一片深山老林她也不记得,就记得林子里的鸡。


    看尸傀的走向,清虚的恶魂正是去了神宫。


    “神宫就剩个巫谢。”李照夜语气幽幽,“现在多个清虚。蛇鼠一窝。”


    洛洛好心提醒:“那你亲戚。”


    李照夜:“……”


    *


    “轰!”


    洛洛一道剑气斩出,神山八卦金印嗡嗡震荡。


    护阵者早已凋零,死的死,残的残。


    金印异常黯淡,就如神山陨落的辉煌。


    洛洛挥剑连斩。


    旭日般的光芒连续斩出,轰轰震得满山颤动。


    眼见金印就要出现破裂,风中忽然出现一只瘦白的手掌。


    巫谢身穿金袍,踏着风,一步步缓缓行出。当她抬起手来,金印瞬间静止不动。


    隔着重叠的金光,双方视线相对。


    “圣女,”洛洛大声告诉她,“你是不是被清虚骗了!你知不知道他已经收集了三道真息!封神殿就是他弄坏的!”


    巫谢面无表情,金袍与长发在她身后猎猎响动:“那又如何?”


    洛洛差点被她问懵了:“那妖魔就跑出来了啊。”


    巫谢:“那


    又如何?”


    洛洛:“妖魔会吃人。”


    巫谢:“那又如何?”


    洛洛:“……”


    这个人,好难沟通。


    李照夜叹口气,把自家傻乎乎的媳妇拨到身后。


    他道:“你这是想灭世啊。”


    巫谢微微勾起唇角:“那没有。”


    没等洛洛松一口气,巫谢继续用平淡冰凉的调子说道,“人族,怎么就配称之为‘世’呢。人死光了,这世界难道就不再运转了吗?”


    洛洛:“……”


    好像也不是完全没道理?


    巫谢道:“既然说众生平等,妖魔又为何低人一等?”


    洛洛悄悄戳了戳李照夜:“她是个妖魔?”


    李照夜:“人。”


    洛洛道:“你也是人,妖魔会吃你!”


    巫谢冷笑:“世上本无妖魔,是人心之恶滋生了它们。错的是妖魔吗?不,错的是人。人心如此恶臭,便该让自然之道来教化世人,教会他们做人的道理。我死也无所谓,以身殉道,甘之如饴。”


    洛洛:“……”


    李照夜叹气:“她在拖延时间。”


    “谈心而已。”巫谢挥动权杖,一道又一道金光在她杖上聚集,“不想谈,那就打。”


    李照夜挽个剑花:“媳妇,我和她打,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你一个人可以对付清虚?”


    洛洛:“嗯!”


    点完头才反应过来——他怎么叫得这么顺口啊!


    都怪藏月道君,没事来一句“你媳妇怎样怎样”,说到他心坎里去。


    李照夜动手了。


    只见万道封印线齐出,如金针雨瀑,顷刻轰砸在金印上。


    “铛铛铛铛——”


    脆声汇成一记钟鼓般的轰鸣。


    巫谢挥动权杖,身躯瞬间变成了太阳。


    洛洛站在李照夜身后,只觉整个世界除了金光之外,就剩下他的影子和轮廓。


    “上了。”


    李照夜身影掠出,一剑直破苍穹。


    剑光压住金芒,轰撞处,金印湮灭,群殿颤抖。


    洛洛与他配合默契,金印一破,立刻瞬移踏上神山,熟练地掠过重重殿宇,放出尸傀。


    “带我找到他!”


    第95章 很珍贵 很珍贵的事情。


    太玄宗。主殿。


    元真君赔着笑脸, 与天道门、重星宗的人说话。


    “这个事,我们确实不知情啊,月少掌门陨落, 我们太玄宗也深感遗憾。只是神主和洛洛早已离开宗门, 我们也找不着人啊……”


    他这一套说辞并不在旁人意料之外。


    逄月真君面色阴沉:“你以为我等上门是跟你掰扯犬子的事情么。哼,神主出逃不肯献祭, 这是要毁苍生!你们太玄宗就是在私心包庇,当我们都是傻子么!”


    重星宗的瞌睡宗主一边点头一边迷糊说道:“天下将倾, 实在是没办法啦,太玄宗若是不能履行应尽的职责,不如就地解散,交给有能力的人来接管?这样才能物尽其用,最快速度解决危机嘛。”


    元真君差点气笑了。


    这些人嘴上说得大义凛然, 敢情心里盘算的都不是妖魔的事, 而是要借机瓜分太玄宗。


    元真君压着火气, 尽量心平气和:“眼下大难当头,恐怕不是修真界内讧的好时机?”


    逄月真君阴恻恻道:“两位道君老祖威压之下,你们有什么实力跟我们讲条件?要怪就怪你们的青云魁首卖了你们的玄一道君!”


    半空有彩云涌动。


    藏月道君与观海老祖都来了。


    趁此机会拿下太玄宗, 瓜分了他们的资源和神器,将他们的弟子门人送到最前线做炮灰, 简直完美。


    元真君气得胸膛微鼓:“听二位这意思, 是欺负我们太玄宗实力不如人?”


    逄月真君冷笑:“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奉劝元道友不要以卵击石, 留着阖宗身家性命, 好为世间多做点贡献。”


    “合道很是了不起么!”


    后堂传来一道响亮的女声。


    只见一身紫衣的徐君兰大步踱出,高高扬着下颌,放声说道:“月无垢一个合道不也死在我们洛洛手上了, 不知道你们还在这里猖狂些什么!”


    元真君听得头皮发麻,疯狂冲着徐君兰使眼色。


    ‘师侄,祖宗,人家两位合道杀上门来啦!还不赶紧猥琐起来,好生把今日应付过去?’


    遗憾的是徐君兰从来也不看人眼色行事。


    她轻身一掠,转袖一拂,那两位贵客面前的茶杯被她拂落在地,跌成四瓣。


    “不送!”


    元真君倒吸一口凉气:“……”


    人家端茶送客,她她她!她这是摔杯撵客!


    “好哇好哇!”逄月真君错愕一瞬,不禁大笑出声,“既然你们无礼在先,就休怪……”


    元真君赶紧上前解释:“道友,道友,竖子无知,二位德高望重莫要与她计较——徐君兰,还不过来道歉!”


    “师伯你也太怂了!”徐君兰笑,“有我姐在,你怕他们!”


    元真君一个头变成两个大,急得狂抹冷汗:“傻丫头,人家正愁没借口对咱们动手啊!”


    那二人果然笑了起来:“贵宗果然是执迷不悟,定要与全天下作对!”


    半空威压降下。


    局势一触即发!


    元真君愁得五官挤作一堆,一时也顾不上责怪徐君兰,急忙堆出笑容,冲那二人作揖道:“二位,二位!凡事好商量,好商量!”


    逄月真君死了儿子,早已憋了满腹恶气,当即挥出一掌,劈头盖脸砸向徐君兰。


    徐君兰眼前忽一花。


    元真君横身瞬移,咬牙隐忍,生生替她硬吃了这一击。


    “砰!”


    元真君头顶发冠被打飞,向来束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披散了下来,衣袍也被掌风刮碎。


    最要脸面的元真君变成了一副老乞丐般的狼狈模样。


    徐君兰呆住:“……元师伯。”


    “哼!”元真君咬牙切齿,“当着本君的面,小辈要是让人打了,脸往哪搁!”


    话音未落,大殿内外天色蓦地暗下。


    天上有人出手了。


    顷刻间,晴天白日竟然换作夜幕繁星。


    元真君与徐君兰都吸了口凉气。


    “姐!”徐君兰大叫,“你来了没有啊!”


    元真君头痛欲裂:“你姐晋阶化神才几天……”


    “叮、叮、叮!”


    无边的霜花不知从何处铺了下来。


    呼吸之间,肉眼所及之处,哪里都闪烁着晶莹剔透的冰晶。


    一道霜雪般的声线悠悠传来。


    “我有一问,还望友宗不吝赐教。”


    徐君竹踏雪而出。


    霜过之处,夜幕被撕出裂痕,阳光重新投洒下来。


    合道!


    逄月真君与重星宗主迅速对视一眼。


    “既然二位以实力逼迫本宗,那便是认同修真界强者为尊了?”徐君竹不疾不徐踏出,“既然认同强者为尊,那洛洛击杀弱于她的月无垢,又有何错!”


    逄月真君跳了起来:“强者要是想杀谁就杀谁,那世间岂不是要乱套!”


    徐君竹冷笑一声:“若不以强者为尊,而要讲天理公道,那么月无垢滥杀无辜,洛洛杀他,实乃替天行道!”


    “你!”逄月真君差点气炸。


    徐君竹不再理会他,而是抬眸望向半空。


    “二位前辈。”她寒声说道,“区区不才,业已晋阶。以一敌二虽然必败无疑,但拼尽全力,未必不能拉上一位垫背。二位不信的话,大可以下来一试。”


    半空二位合道道君的气息沉寂了一瞬。


    这世间最可怕的从来也不是阴谋诡计,而是阳谋无解。


    徐君竹若是与一个人同归于尽,那另一人岂不是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到时候第一个出手补刀不是别人,一定就是这渔翁!


    风观海呲牙笑:“呵呵,藏月道友,她若打你,我保证不对你暗下黑手,你信么?”


    藏月道君:“……你自己信不信吧!”


    “那不然,算了?”


    “算了算了。”


    活了这么多年,哪个不是人精中的人精——宁愿自己吃点亏


    ,也绝不能让旁人占去便宜。


    逄月真君并未想到这一层,听到徐君竹大放厥词,不禁冷笑出声:“好大的口气!一打二还想拉个道君垫背,你做的什么春秋大梦!老祖,杀了她!”


    藏月老祖并没有现身。


    场间好一阵尴尬的寂静。


    逄月真君:“??”


    “值此多事之秋,修真界当戮力同心,共赴危难!”徐君竹揖手向天,“二位前辈以为如何?”


    两道仙风道骨的身影降落下来。


    风观海:“小友道出了老朽的心声啊。”


    藏月道君:“我辈修士,自当如此!”


    逄月真君:“???”


    这一边正准备握手言欢,变故就在此时悄然发生。


    “不是,”徐君兰抬手指天,“堂堂道君,怎么说一套做一套呢,你们都干了什么?!”


    众人齐齐抬头,脸色剧变。


    天塌了。


    *


    神宫。


    洛洛跟在尸傀身后,掠过一重重熟悉的黑宫、黑塔、黑楼、黑色道场。


    前方忽现好大一片地陷。


    探头一望,竟是一处复杂的地下建筑群。


    黑石壁上布满封印神纹,想来便是长老们从前护持八卦金印的地宫倒塔。


    尸傀平抬着双手跳了下去。


    洛洛:“……”


    世上本没有僵尸这种东西。


    湘地盛行赶尸,赶尸人用两根粗竹竿架在双肩,二人一前一后扛着竹竿,中间绑上运送的尸体——尸体双臂平绑在竹竿上固定身体。


    两个赶尸人齐齐迈步,肩上竹竿规律起落,尸体自然就好像平举着双手一跳一跳。


    人家话本子里写蹦跳僵尸是在编故事吓人,李照夜这尸傀又是怎么回事?


    洛洛后知后觉想通这一层,简直无力吐槽。


    一人一尸前后脚落进地宫,“啪”一声轻轻踏在地砖上。


    环视四周,阴暗深沉。


    极远处有隐约的滴水声。


    尸傀大步往前蹦,洛洛召出秋水剑握在掌心,飞身随它疾掠。


    一重重秘门早已被人打开。


    忽地,尸傀停住动作,缓缓放下平举的双臂,抬起脚,迈进一扇厚重的、封墓石一般的玄黑阳刻八卦门。


    洛洛眉眼压低,紧随其后。


    踏入门中,一眼就看见了端坐在方形祭坛上的身影。


    一个极其熟悉的……草木傀人。


    洛洛不禁轻轻叹了一口气。


    老头子每次玩忽职守,总是弄个草木傀人代替自己。


    如今他只有魂魄没有身躯,倒是很习惯就用了它。


    “你是鸿瞢君,还是李二苗?”洛洛问。


    草木傀人缓缓歪了歪头。


    看着这诡异的木雕脸像活人一样露出微笑的表情,洛洛后脖子不禁微微发冷。


    他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用一双无神的木眼望向她。


    “有什么区别吗?”他道,“从你见我的第一面开始,我就是我。”


    洛洛摇头:“那不一样。”


    沉默一瞬。


    她道:“你不耐烦做的那些事情,都是李二苗在做。”她顿了顿,“那些,对我和李照夜来说,很珍贵的事情。”


    草木傀人嗤一笑。


    “我来杀你了。”洛洛举剑,直直指向他,“为了李照夜,为了李二苗。”


    剑尖燃起烈火。


    这一次的火,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炽烈。


    “铮——”


    长剑刺中草木傀人的瞬间,洛洛眼前漫起了大片白光。


    “大梦魇术?”


    她冰冷一笑,“等的就是你!”


    *


    血色,黄昏。


    妖魔咀嚼的嘎吱声近在耳侧。


    洛洛抬起头,看见父母逃到了院子门口。


    阿爹推着阿娘往前跑:“快!它吃完洛洛就要来吃咱们了!”


    他们扔下她,逃出地狱。


    洛洛低头,看见自己一条腿被妖魔咬在嘴里,它像嚼脆豆干那样,一截一截咬下她的骨头。


    耳畔仿佛有恶魔轻语:恨吧,恨吧,你被抛弃了,没有人要你……他们为了活命,把你扔给妖魔啦……


    洛洛一愣,低低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


    “这就是所谓的梦魇吗?”她大声告诉他,“爹娘最后的心愿就是让我活下来,若是能用我的命换他们活,我做梦都笑醒!”


    在她的大笑声中,周遭血色像水波一般摇晃了起来,噩梦顷刻破碎!


    *


    眼前一花,洛洛站在了夕阳下的海滩上。


    她浑身剧痛,低头一看,身躯和经脉破败如絮,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清虚站在她身前。


    “哎哎,”他叹息,“本来挑中李照夜的,这小子察觉到危险,缩得比乌龟都快,只好杀了你,供玄一道君夺舍啦!”


    洛洛视线一片模糊血红。


    “哦……”她沉重地点了点头。


    清虚怪异挑眉:“为了活命,李照夜扔下你跑了!气不死你!”


    洛洛气若游丝:“那可真是……太好啦……他比我厉害,很快就能替我报仇……我气什么,我做梦都笑醒!”


    清虚的表情僵在脸上。


    “哦——”洛洛恍然大悟,“又是梦魇啊,就这?”


    血色海滩轰然破碎。


    万千沙砾如血,洛洛冷冰冰一笑,反手抓起断剑,身形如电,一剑刺出!


    “铮——嗤!”


    身神同步,这一剑同时刺进了草木傀人和梦境中清虚的身体。


    一声神魂尖啸轰进洛洛的脑海,震得她脑袋嗡嗡。


    伤到他了!


    她大笑起来:“轮到我来看看你的梦魇啦!”


    跟李照夜待久了,总能让人忘记她也是万中无一的天才——毕竟当初只看过一眼,她就自己领悟了太仪第一式剑法。


    李照夜学会了梦魇术,自然也能轻易教会她。


    掐诀,轰然打向他的魂血。


    *


    再一恍神,洛洛站在了一个熟悉的地方。


    封神殿。


    三个人的脚步声渐次回荡在幽闭的殿室,她抬头一看,目光复杂。


    ——她附在了鸿瞢君身上。


    就像精神分裂一样,她在自己脑海里听见了他本人的声音。


    ‘你别找死!会死!会死!你和我,都会死!’


    ‘你知不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


    ‘是那个东西!封神殿最深处封印的那个东西!’


    ‘停下来,立刻停下来!’


    第96章 “那东西” 诛心。


    封神殿最深处的那个东西?


    洛洛见过它。


    历代神主说是为了天下而祭身封神殿, 其实都是被这个东西吃掉。李照夜的生身父亲就是截成好几段,落入它的口中。


    那是一个充满死亡气息的恐怖存在,洛洛也说不清楚它究竟是什么东西。


    若天道是自然之道, 是万物生机, 那它正好相反。


    总而言之,极其可怕。


    “你是什么时候看见它的?”洛洛问。


    走在她前方的太仪君和天夤君奇怪地转过头。


    太仪君皱眉:“你说什么?”


    洛洛:“……”


    忘了自己现在是鸿瞢君。


    她摆摆手, 敷衍道:“我问圣人来到哪里了?”


    场景成功续上,天夤君眸中浮起星月光辉, 遥观圣人动向:“他就快到了,着手准备吧!”


    洛洛脑海里,鸿瞢君也就是清虚发出了更加急迫的声音。


    ‘逃!快逃!’他的声音隐隐发颤,‘现在逃还来得及,这里离开, 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洛洛惊奇不已:‘看来这段记忆真是深刻的梦魇啊。师父到死还都要硬撑着风度, 你却吓得连话都快要说不清楚了。鸿瞢君。’


    他沉默了一瞬。


    旋即, 他极低地、极低地吐出几个字:‘你没被吃过。’


    ‘哦,’洛洛恶劣地笑了笑,‘我不是小山鸡吗, 烧鸡,很好吃。’


    他再次沉默了片刻。


    他意识到死是吓不到她的。


    她不怕死, 不吃这一套。


    ‘我只是想要拿回属于我的东西。’他话风一转开始打感情牌, 耐下性子向她解释道,‘李照夜是我捡来, 一手抚养长大的, 他欠我一命。’


    ‘如果没有我,李二苗修不了仙,李照夜会死在神水河, 你也会死在七岁那一年。’


    ‘洛洛,你能活到现在,都是因为我,你不可以忘恩负义。’


    ‘你扪心自问,我可曾做过任何对不住你的事情吗?’


    洛洛也沉默了一会儿。


    “没有人会觉得自己是坏人,所有的反派,在自己的人生里也是主角。”她缓了缓,继续说道,‘你如果真不觉得自己做错,为什么要骗李二苗呢——为什么骗他你是另一个‘他自己’,而不敢告诉他你是鸿瞢君?’


    ‘……’


    洛洛并不需要他回答,她自顾自往下说:‘因为你杀了他的父母,此仇不共戴天!’


    神念无声,她掷地有声的话语却仿佛嗡嗡回荡在这间狭窄深黑的殿室里。


    半晌。


    ‘你错了。’他冷冰冰道,‘李二苗只是我的转世之身,生死之际,我觉醒了身为鸿瞢的记忆,帮助这一世的自己活下去——如若我和李二苗不是一个人,我早已将他夺舍吞噬,根本用不着忍受他那个黏黏糊糊的性子。’


    既然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他也无谓隐瞒。


    ‘南风楼那天,我不肯跟随陈玄一走,是因为他屠了满城——我修魂术的,那么多新鲜未散的阴魂供我大快朵颐,我哪里舍得离开?’


    ‘吞噬满城阴魂,我便有了足够的自保之力。我与李二苗本就是一体,我强大,他受益。’


    ‘若不是我,就凭那副平平无奇的根骨,他又怎么可能踏上修真之途?’


    洛洛不禁想起了李照夜给李二苗造的那个“梦”。


    她恍惚道:‘若不是你,他会像每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一样,度过平凡的一生。’


    ‘嗤!’他极其不屑,‘那样的人生,庸碌无为,毫无意义!’


    ‘你错啦。’洛洛叹了口气。


    他有点无语:‘你可别给我讲什么大道理——那种空洞虚伪的东西我从前也不曾拿来忽悠你们。’


    ‘那不会。’洛洛老实道,‘我只是想说,我和李照夜出门杀妖魔,打那些没我们厉害的,我们砍瓜切菜。打那些比我们厉害的,我们血糊淋拉。’


    他没搞懂她想表达什么。


    洛洛又道:‘从金丹到元婴再到化神,都一样。’


    见他还是不懂,她不厌其烦地给他解释,‘所以,究竟是砍瓜切菜还是血糊淋拉,跟修为高低都没有关系,区别只在于对比——端看遇上的妖魔是强还是弱。’


    若是神魂有形态,此刻他应是皱了皱眉。


    ‘你以为李二苗做凡人就庸碌无为?’洛洛笑了,‘他爹是东陵府最厉害的木工,挣最多的工钱,三餐都可以有肉吃,家里油渣吃不完,他都带在身上做零嘴,分发给别人吃,周围几条巷子里的小孩每天都围着他叫哥,众星捧月也不过如此。’


    ‘他书念得好,能写一手好字,新年时所有街坊都到他家来讨字,整街整街贴的都是他墨宝,小小年纪,人人敬重。’


    ‘他想娶亲,媒婆能把门槛踏破。’


    ‘他在自己生活的地方,一定是万众瞩目的主角。而你呢?’洛洛杀人诛心,‘你的人生,又有多大意义?论修为比不过泠雪师伯,做人做事比不过元真君,在上古时你也就成天跟在太仪和天夤的身后,像个影子一样——你确定你活得比他更有成就感?’


    ‘你不懂。’他的神念变得冷硬,‘我所追求的大道,又岂是凡夫俗子可以理解?得道即飞升,超脱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又岂是你想象中的小格局?’


    ‘哎呀。’洛洛笑,‘你急了。都说起空洞虚伪的大道理了。’


    ‘……’


    好一阵可怕的沉默。


    反派不仅容易死于话多,还能被话多的主角坑。


    洛洛逼逼叨叨了这么久,圣人也到了。


    殿室里的阴谋争斗再一次上演——


    埋伏、欺骗、暗算。


    趁着鸿瞢君出手夺舍,太仪和天夤果断痛下杀手。


    鸿瞢君又岂会坐以待毙,立刻反手施展了大梦魇之术。


    洛洛惊奇地发现,他给这二人造的并不是噩梦,而是美梦。


    美梦中,太仪君和天夤君以为自己成功分食了圣人,前后脚兴奋离开,准备找安全地方闭关吸收这一份纯净磅礴的力量——实际上,他们根本没有动弹半步,而是站在原地,深陷幻梦无法自拔。


    ‘快、走。’脑海里传出鸿瞢君从牙缝里咬出来的声音,‘它要、来了。’


    洛洛问:‘它从哪里来?’


    ‘不知道,但你再不走就来不……’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夺舍成功的鸿瞢君动了起来,他低下头,捏捏手指,转转手腕,胸腔里憋出一串串闷笑。


    他成功占据了圣人的身躯!


    ‘已经,来不及了。’他倒喘一声,‘快结束梦魇,快!快啊啊啊啊——’


    洛洛第一次听到“清虚”发出这么不体面的声音。


    她才不结束。


    这一幕,她都要好奇死了。


    她兴奋地看着夺舍了圣人的鸿瞢君向着殿外飞掠。


    他双眼瞪得白多黑少,唇角忍不住勾起扭曲的笑容:“成功了……我成功了……从此我就是……天下无敌!天下无敌!”


    “从此我便拥有圣人的力量了……飞升成仙,指日可待!指日可待!”


    洛洛知道他高兴早了。


    道理很简单啊,夺舍夺的是肉身,可圣人的肉身并不是他行走世间的这副躯壳,而是封神殿。


    既然夺舍成功是假的,那么……


    她仿佛看见那位圣人露出云淡风轻的笑容。


    记忆画面中,鸿瞢君飞速掠过一重重深黑的殿堂,一盏盏壁灯的光点在他左右两侧几乎连成了线。


    脑海里那个魂魄已经噤若寒蝉。


    它,很快就要来了吗?


    洛洛屏息凝神。


    那个东西想一想都叫人头皮发麻,她也悬起了心脏,小心防备突如其来的惊骇。


    “唰——”


    眼前忽然明亮。


    出来了!


    洛洛惊奇:‘怎么出来了?不是说……’


    鸿瞢君鬼使神差,回头望了一眼。


    就这一眼,他僵在了原地,洛洛也感觉自己的神魂整个都炸了毛。


    她看见了那个东西。


    本该矗立着封神巨殿的地方,变成了它。


    那一瞬间的恐惧可谓震天撼地。


    黑暗、阴邪、古老、无比庞大、幽冥黄泉一般。


    洛洛头皮麻炸,脑海里同时响彻着自己和鸿瞢君的惊叫——不要看!不要看!会死!会死!真的会死!


    思绪宛如掉入泥潭。


    ‘你,’洛洛怔怔地、缓慢地转动神念,‘拿走真息,是要,释放,这个,东西?’


    到了这个地步,逃跑挣扎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鸿瞢君的声音如同被黄土埋到脖子:‘你觉得我们三个的真息能封印得住它?’


    洛洛老实回道:‘我觉得不行。’


    ‘要不是它意外出现,我都已经成功了!’他既恐惧又愤怒,‘我夺舍圣人,摆了那两个一道——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就可以成功飞升!就差一点!我只是想拿回自己应得的东西!’


    洛洛同情地叹了口气。


    仰头望去,只见那个东西以灭世的姿态降临。


    整个视野变成了黄泉死色。


    这便是史书上记载的,封神殿最深处镇压的终极恐怖。


    它发出人耳难以听闻的咆哮。


    只一霎,河流逆转,山峰倾颓。


    视线可及处,无论是人、野兽还是妖魔,瞬间匍匐在地,魂不附体,引颈待戮。


    ‘你要被吃了吗?’洛洛问。


    ‘再不结束梦魇,你也死。’他用尸体般的声音回答。


    洛洛又问:‘你就不好奇,自己怎么就变成了拯救世界的上古三君之一吗?’


    鸿瞢君:“……”


    到了这种时候,正经人谁还有心思好奇这个?!


    ‘我好奇。’洛洛认真道,‘我等它吃你,试着对它发动大梦魇术看一看。’


    鸿瞢君差点儿一口气上不来。


    ‘你放心,’洛洛安慰他,‘我会带上你一起。’


    鸿瞢君:“……”


    近了,近了。


    神魂颤栗,物质瓦解。


    那深渊巨口,吞天噬地!


    第97章 救世灭世 我曾经差点杀死杜鹃。


    被“那个东西”吃掉是什么感觉呢?


    洛洛先是听见了极其刺耳的噪音, 杂乱尖锐的嘶鸣犹如实质,仿佛无数金铁利爪疯狂刮擦自己的头骨。


    “滋滋滋嘤嘤嘤!”


    脑仁撕裂般剧痛,恶心感遍布全身每一处, 恨不得把自己的五脏六腑全都呕出来。


    ‘凭什么……凭什么啊……我明明已经逃出来了……明明已经……’鸿瞢君的神念发出极其不甘、极其恐惧的呻.吟。


    黄泉死色的深渊巨口近在咫尺。


    洛洛却想到了另一件事情:‘上一次, 不是你。’


    她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


    那一次伏陵真人配合清虚, 在冬君岭给众人下药、放毒,把大伙弄进了梦魇里。


    动机是坏的, 偏偏弄巧成拙,做的全是“好事”。


    梦魇中,众人快快乐乐和泠雪师伯烤了鸡、喝了酒,没大没小疯闹一整夜。


    然后洛洛和清虚掉进圣人的记忆,她变成蚊子, 被清虚追杀了好久, 逼得她差点儿原地化神。


    ‘明明可以用残忍的手段对付我, 他却放任顾梦把我从陈玄一身边救走,追杀我的时候也一直逼逼叨叨,就是不对我下死手。’洛洛笑道, ‘他是你口中优柔寡断的李二苗,不是你。’


    这很重要。


    李二苗并没有把梦魇世界里发生的事情告诉自己的“恶魂”鸿瞢君。


    这就意味着, 鸿瞢君并不知道一个非常可怕的真相——算计圣人的那一天, 他和太仪、天夤一样,根本就没有离开封神殿。


    在圣人的记忆世界里, 李二苗和李照夜反复彻查了通往殿外的出口, 那里没有任何人离开的痕迹。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鸿瞢君用梦魇困住了太仪和天夤,让他们深陷美梦, 以为自己成功分食了圣人,各自遁走闭关吸收——实际上,他们两个自始至终待在原地一动未动。


    鸿瞢君也一样,他以为自己夺舍成功,离开了封神殿——事实上,他自以为的也是幻象。


    既然没有离开封神殿,那这三个人最终去了哪里呢?


    洛洛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


    她抬头望向半空。


    遮天蔽日的黄泉巨物以灭世的姿态降临。


    大地震颤,万物引颈待戮。


    第一个被吞噬的就是近在咫尺的鸿瞢君。


    被吃掉的瞬间,洛洛果断出手,对着这一方炼狱般的存在释放了大梦魇术。


    “轰!”


    脑海里传来爆炸般的巨响。


    仿佛毁灭,仿佛新生。


    这一瞬间极短又极长。


    不知过了多久,洛洛眼前的画面摇摇晃晃稳定了下来。


    她惊奇地看见了一幕并不陌生的景象——


    傍晚时分,风很轻,周围很安静。


    她蹲在一株老树边,百无聊赖地看圣人捡鸟。


    杜鹃幼鸟总是把其他鸟巢里的鸟儿推出去,自己鸠占鹊巢。


    圣人站在树下,一次又一次接住被推出鸟巢的倒霉小鸟,把它重新放回窝巢。


    反反复复,不厌其烦。


    ‘这是在干什么?’鸿瞢君从莫大的惊惧之中回过了神,为了掩饰尴尬,他发出刻意而嘲讽的声音,‘好一个心慈手软优柔寡断的圣人!与其在这里来回纠结浪费时间,何不一劳永逸杀了这杜鹃!’


    洛洛:‘……’


    她叹一口气,吸引到了圣人的注意。


    圣人回头望向她。


    片刻对视。


    “我曾经差点杀死杜鹃。”他说。


    洛洛点点头:“你曾经差点杀死杜鹃。”


    鸿瞢君:“?”


    圣人笑了笑,洛洛也笑了笑。


    心领神会。


    “??”鸿瞢君气不过,‘平生最恨谜语人!’


    这种不说人话的,不是傻子就是神。


    圣人确实可以算神吧……所以洛洛就是傻子,实锤。


    洛洛笑吟吟对圣人说:“我就猜到会看见你。”


    圣人也微微弯起眉眼:“该告别了。”


    洛洛点头:“该告别啦!”


    鸿瞢君:“???”


    “哗啦啦!”


    这幕人与自然温和相处的画面轰然在眼前碎去。


    夕阳消失了,圣人消失了,老树和鸟巢也消失了。


    黄泉死色弥漫四野。


    洛洛发动的大梦魇术,与“那个东西”共振共情。


    只一瞬间,无边的恶念和杀意涌入脑海,嘈杂错乱的尖啸几欲摧毁理智,透过猩红发烫的视线望出,眼前俱是浑浊邪气,邪气之间游荡着阴煞腥臭的活物,一道一道,似蛆虫狂舞。


    极度的憎恶令心绪沸腾至作呕。


    血腥的执念在心底疯狂叫嚣——杀!杀!杀杀杀杀杀!


    杀啊啊啊啊!


    洛洛与它只共情了一刹那,险些理智崩溃,脑仁炸裂。


    她颤栗着,用神念匆匆一扫而过。


    看见了!


    太仪、天夤、鸿瞢三人出现在半空,他们脸上都挂着缥缈慈悲的微笑,肉身崩解,渡出三道魂命真息,击中这一头黄泉般的巨物。


    “轰——嗡——”


    震天彻地的呼啸声响起。


    终极恐怖之物顷刻消失于天地之间,消失之处,深黑磅礴的封神巨殿凭空生成,瞬息后,永沉阴府。


    洛洛也撑到了极限。


    她猛然撤去法诀,脱离梦魇世界。


    眼前画面渐渐稳固。


    她回到了真实世界。此刻她单手持剑,刺中草木傀人,木人身上流出属于鸿瞢君的魂血。


    “太仪鸿瞢天夤三君以身为祭,立十二封神殿镇锁妖魔。”洛洛语气平平,完全没有嘲讽的意思,“确实有这么回事,上古先民只是如实记述罢了。”


    草木傀人的脸色很不好看。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洛洛似乎已经懂了,他这个亲身经历者却仍然云里雾里。


    可惜她完全没有要答疑解惑的意思。


    “唰!”


    她甚至抽回了秋水剑,转身就往外走。越走越快。


    鸿瞢君:“?”


    草木傀人站起来,一脸茫然地站在神宫地底的祭坛上。


    “什么意思?我当年牺牲自己拯救世界?我自己怎么不知道?我能是这种人?”


    “不对啊……她怎么走了?”


    *


    洛洛向外飞掠。


    踏出地宫的一瞬间,她仿佛重新跌回了梦魇。


    黄泉死色的巨物侵占了天空。


    它沉沉压下,大地颤抖,河水倒流。


    天塌了,幽冥炼狱降临世间,也不过如此。


    “轰隆!”


    李照夜最后一剑斩断巫谢手中权柄,她经脉崩毁,吐血倒飞,身躯如破布袋一般瘫在废墟之间。


    渐渐无神的双目看见天空异象,顿时焕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神采!


    “嗬……嗬嗬!祂来了……祂来了……这个令人恶心的世界,终于要毁灭了……嗬哈哈哈哈!人性的丑恶卑劣,无药可治!只有毁灭……只有毁灭!”


    “嗬……嗬……”


    李照夜眼角直抽:“这能是我亲戚?神金。”


    收剑,抬手,捋了捋胳膊。


    “噫~”


    他踏前一步,忽被洛洛撞了个满怀。


    “砰!”


    她像枚小炮弹,从地宫飞出来,轰到他身上。


    “嘶,”李照夜抱住她,挑眉,“这什么一天不日如隔三秋?”


    洛洛:“……”


    他到底是文盲还是流氓啊!


    洛洛反手抓住他:“快走,它的目标是你!”


    话音未落,占据天空的黄泉死物之上,缓缓睁开了一只巨眼。


    一瞬间,阴寒至极的死亡恐怖笼罩了整个世界。


    “嘶!”洛洛头皮麻炸。


    李照夜眯起双眼,眼底的刻痕像活物般蠕动了起来。


    “啧。”他嚣张道,“让它来,练练呢!”


    洛洛抿紧双唇,像个秤砣一样坠住他,吭哧吭哧拖


    他往外走。


    “鸿瞢君你杀了?”他问。


    “没。”


    “嗯?”


    洛洛一句两句也讲不清,思忖片刻,径直往他脸上扔了个小梦境。


    融合圣人与鸿瞢君的记忆,当年的真相浮出水面,呈现在李照夜眼前。


    圣人要死了。


    他为世间承受了太多重负,直至油尽灯枯。


    可是他想做的事情仍未完成。


    太仪天夤鸿瞢三人在他腹中(封神殿)密谋算计,他便将计就计,先以魂命发下大愿,再于濒死之际,将自己剩余的魂力分给了他们三人。


    既然接受他的魂力,自然也要一并承担他的因果——以半神之身发下的大愿,守护苍生。


    无人能够违逆。


    于是那三人汲汲营营、百般算计、煞费苦心,最终换来了一个守护苍生至死方休的好结局。


    “噗哧。”李照夜笑出声来,“变废为宝,圣人这老头也蔫坏了。”


    洛洛抗议:“圣人他不是老头吧?”


    李照夜瞥她:“他几岁,你几岁?”


    洛洛:“……哦。”


    “所以,”李照夜笑了,“鸿瞢君拿到的不是三道真息,而是三重因果。”


    洛洛点头:“对,天塌下来,他得第一个上去扛。”


    两道身影刚掠出神山,空中的巨眼便转了过来。


    一道恐怖至极的力量从天而降,带着灭绝一切的威能,轰向李照夜方才和巫谢战斗的地方。


    只一霎,屹立千万年的神山轰然倒下!


    那一重重漆黑坚固的殿宇如同薄纸般撕裂,一层一层向下翻卷,顷刻铺展到百里之外。


    “天……塌……啦!”


    远远近近,哀鸿遍野。


    就连远在太玄宗的众人也清楚地看见了天塌地陷、黄泉降临的景象。


    这黄泉死物没能找到李照夜,死鱼般的巨眼缓缓转动,盯向二人的航迹。


    就在此刻,忽见一道略显僵硬的人影顶着恐怖到极致的压力,无惧无畏,逆流而上!


    那是一只草木傀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祭出三道真息,只见半空绽开一道银月、金光与墨色交织的灵力巨盾,暂时阻住了黄泉巨物的灭世威能。


    “我在干什么……”鸿瞢君发出绝望的声音,“苍天啊……我到底在干什么?!”


    极远处。


    李照夜唇角微微抽搐:“他到现在都不知道谁是杜鹃?”


    洛洛点头:“嗯!”


    她垂下眼睛。


    半晌,她幽幽道:“李二苗都猜到了。”


    “是啊。”李照夜笑,“老头子其实很聪明。”


    洛洛:“可不是吗。”


    李照夜补充:“只比我差一点了。”


    洛洛:“……”


    第98章 我为萤火 以我萤火之身,敢与日月同辉。


    太玄宗内。


    “封神殿毁了, 这东西跑出来不是意料之中?”


    风观海忍不住跳脚骂人,“都怪你们这些偷真息的!只有我们重星宗清清白白!”


    这倒是句大实话。


    藏月道君和徐君竹都反驳不了。


    “咳,咳。”藏月道君果断转移话题, “事已至此, 多说无益。当务之急便是立刻安排神主献祭,稳住这个东西, 否则……”


    不必他说,谁都知道大难临头。


    北面的天仿佛塌陷了一大片, 滚滚雷云之间探出黄泉巨物的冰山一角,它的降临伴随着死亡与毁灭的气息,望之触目惊心。


    “唰——唰——唰!”


    风中飞来一个又一个鹤鸟傀人,它们带来了各处最新的消息。


    黄泉巨物冲破阴府,撼动的是每一处本就不甚稳固的阴府封印, 眼下所有封印即将崩毁, 妖魔大潮就要席卷整个世间。


    “献祭, 刻不容缓!”藏月道君沉声道,“值此存亡之际,谁要阻挠献祭, 便是与天下人为敌!”


    一人与苍生相比,孰重孰轻?


    他望向风观海, 等这老头说话, 老头却沉默了。


    “我记得,青云会那天, ”过了好一会儿, 风观海悠悠开口,“有个蠢驴在老子面前逼逼赖赖,说什么道君就活该先去送死。”


    藏月道君皱眉。


    风观海继续说道:“老子听着真是很不爽, 当场就给他怼了回去——指望老子替他送死,不如他自己先去死一死!”


    藏月道君沉下脸:“你什么意思?你难道是想说,神主不该为天下人牺牲?”


    风观海摆手:“我意思是,假如打得过,那就一不做二不休,绑了神主去献祭。假如拿不下他,那也没必要逼逼赖赖像头蠢驴!”


    徐君竹:“……前辈真性情。”


    “所以呢?”藏月道君面色冰寒,“到底要不要联手拿下他?”


    徐君竹摇头:“二位前辈应当清楚大师兄为人,世间有难,他绝无可能坐视不理。”


    藏月道君狐疑:“你是说他会主动献祭?”


    徐君竹还没说话,风观海先笑了起来:“不可能,那小子只会冲上去玩命!”


    众人:“……”


    您是真了解大师兄哈。


    “轰——”


    又一阵地动山摇。


    千万里大地仿佛变成了波涛。


    极远处的天空中出现了新的变数——三道极其耀眼的灵光结成巨盾,阻住了黄泉巨物。


    古老阴邪的死亡气息与灵盾碰撞,荡出一层层绚丽多彩的电离云。


    幻光像飘带,曳至千里之外。


    有人出手了!


    徐君兰激动地跳了起来:“一定是洛洛和大师兄!”


    “哟哟哟!”风观海捋须笑道,“这一届年轻人,真是了不得!如果老朽没看错的话,那应该是三道上古真息?”


    藏月道君的脸色依旧不好看,遥望天边片刻,他蹙眉问:“难道他们想要像上古三君一样,以真息筑成封神殿,镇锁这巨妖魔?”


    话音未落,一道清亮的女声忽然传入殿中。


    “错啦!”


    众人循声回头,只见洛洛身形一晃,瞬移而至。


    她一边大步往前走,一边大声告诉他们:“这个东西,它就是封神殿!”


    众人:“?!”


    什什什什么?!


    徐君竹眉眼凝霜:“洛洛,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时间紧迫,洛洛扬手往她脸上扔了个小梦境。


    “边走边说!”


    *


    鸿瞢君燃烧了神魂。


    他感觉自己分裂成了两半,一半疯狂叫嚣着逃跑,另一半却头脑发热,不惜变成扑火的飞蛾,誓死也要守护这个破碎的世间。


    “我怎么会做这种蠢事……我又不是泠雪那种蠢人……为什么啊?!”


    草木傀人化成灰烬簌簌散落。


    燃烧的神魂仿佛顶天立地的巨人,撑起了三道真息,将它们化为利箭,射向黄泉巨物。


    “轰!轰!轰!”


    三道真息钉在巨眼下方,像三枚莹莹泛光的泪痣。


    做完这件事,他的神魂也要消散了。


    ‘呵……为守护天下苍生而死……感觉好像……也没那么坏?’


    ‘原来我真是个好人啊?’


    思绪湮灭之际,忽有一道回光返照的灵光闪过神识。


    无数零散的记忆串联成线。


    ‘等等,不是,我守护的难道是……杜鹃?!’


    此刻醒悟已经太迟。


    最后一抹神念熄灭在风中,从此身魂俱灭,不入轮回。


    *


    疾掠间,徐君竹腮帮子上渐渐浮起鸡皮。


    “所以……”她额角青筋迸现,瞳仁惊颤,“圣人发下大愿,为了苍生,誓要诛尽通道另一端的……邪恶。”


    洛洛认真点头。


    “封神殿是他肉身,即便他已经陨落,肉身仍然会完成他亲自种下的因果执念。所以,他的肉身穿过通道,到另一侧,诛灭邪气入侵的源头,入侵的……杜鹃。”徐君竹一下一下倒抽着凉气,一瞬一瞬抬眸。


    是它。


    它带着毁灭的意志降临。


    “对,”洛洛点头,“通道另一边,就是我们的世界,‘杜鹃’。”


    这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两个世界很


    相似,但洛洛亲眼见证过圣人身处的世界,再与自己这个世界翔实的历史记载相对照,就能找出明显的区别。


    圣人的肉身带着灭绝一切的执念前来。


    在他降临之前,并没有想到通道另一侧竟然也是一个有山有水,有花有鸟的世界。


    他的肉身没有意识,无法挽回这个错误,差点儿杀死“杜鹃”。


    幸好还有太仪天夤鸿瞢三个人。


    他们深陷迷梦,并没有离开封神殿,而是追随圣人的意志,穿过了黄泉镜面般的通道。


    他们继承了圣人的魂力,也承受了他守护苍生的因果。


    浑浑噩噩的上古三君根本没有意识到这是另一个世界。


    目睹黄泉般的灭世恐怖降临,三君秉承圣人遗志,渡出带有圣人魂力的真息,轰中了它。


    以圣人的守护之愿,替代了灭杀的执念。


    于是终极恐怖之物消失于天地之间,深黑磅礴的封神巨殿凭空生成——灭世的黄泉巨物与救世的封神殿,只是圣人一体两面。


    徐君竹懂了:“神主就是圣人的灭世执念。”


    “对!”洛洛告诉她,“李照夜说,那个东西就只知道杀杀杀杀杀。”


    徐君竹倒吸一大口凉气:“倘若执念回到肉身,那便是真正的灭世之祸了!”


    这世间,根本没有任何力量能够与之抗衡。


    洛洛用力点头:“所以我拉着他赶紧跑!”


    她抬手拽了拽,手中微不可见的封印细线连接着飘在远处的李照夜,就像在放一只很不高兴的大风筝,“不逮着他,他要去找那个东西打架!他很不服气!”


    徐君竹:“……”


    一路往南疾驰。


    三个人修为已是世间巅峰,然而北面沉沉压来的阴影却越逼越近。


    徐君竹望天叹息:“这圣人,修为是到了何等地步……”


    “如你所见,接近天道了。”洛洛认真道,“对于我们的世界来说,他也是好大一个大杜鹃。”


    徐君竹苦中作乐地笑笑:“可不。”


    一个“死掉的天道”破坏力能有多强?


    天都要被它弄塌了。


    “等等,”徐君竹问,“鸿瞢君不是已经把三道真息都打回去了么?”


    回头遥遥一望,只见银白、灿金与墨黑三道真息嵌在那黄泉巨物眼底,好像三枚闪烁的泪痣。


    “倒过几手,魂力愿力没那么强了。”李照夜大风筝飘了回来,“执念倒是越来越重。”


    他的脸色更加惨白如鬼,眼底两道刻痕几欲破体而出。


    洛洛也只能望天叹息。


    最后的画面里,三君身陨时,仍然谨记守护世间的使命,用最后的力量封印了那道覆在了生灵身上的执念,令世间好生看护这个“神主”。


    神主,封神殿之主。


    洛洛幽幽道:“用执念居住过的身体去献祭,真是大聪明。”


    徐君竹叹息:“为了利益呗。天下人不遗余力供奉仙门、供奉神宫,便是为了保住太平日子。从前总要有人定期清理封神殿及周边,消耗的是海量的资源。”


    “哦——”洛洛明白了,“献祭掉执念曾经的‘躯壳’,便会激怒、引动它的肉身,在它的恐怖威压下,妖魔都被镇住,就不用费力去杀了。”


    徐君竹微笑:“但是每年进贡神宫的东西可是一样不少呢。”


    洛洛恨得牙根发痒:“那么多钱,那么多钱!”


    李照夜生无可恋:“给那家伙一眼看没了。”


    洛洛:“……”


    是哦,黄泉巨眼一眼扫下来,整座神山都崩溃。


    洛洛心死如灰:“那么多钱!都没啦!”


    徐君竹叹气:“此刻最该担忧的恐怕不是身外之物吧?你们两个到底有什么章程?”


    三个人不用回头看都知道它距离他们更近了。


    黄泉死色的庞大阴影早已笼罩在头顶。


    阴邪过境处,地上的花花草草都生机流失,蔫蔫伏趴在地。


    再往前,便是冬君岭。


    洛洛眉眼压低,严肃道:“让它看见。”


    “嗯?”


    洛洛认真解释:“我和它共情了一瞬间。在它眼里,这个世界都是混浊的邪气,我们就像是邪气里蠕动的虫子,甚至还不如虫子。它太大、太强了,看不见我们。”


    “要让它看见。”


    她微微眯起双眼,唇角露出神秘的笑容,“让它看见,这里有非常厉害的东西。”


    徐君竹怔忡望向天空。


    视野里已经快要无天无地了。


    这样一个……宛如天道的存在,让它……看见?


    她试着凝聚霜火。


    合道初阶强者的霜火,照不亮黄泉死色的方寸之地。


    空中那巨眼,仿佛行星将要撞击地面。


    她不禁蹙眉:“差距太大了,如何让它看见?”


    洛洛赧然:“要借大师姐灵山一用。”


    徐君竹失笑:“世间都要毁灭了,一座灵山算什么。”


    说话间,三人已落进了冬君岭。


    最高的那一座山峰,整座都由灵脉组成,雪线之上,终年囤积满了灵气凝化的雪。


    放眼望去,地平线之内,唯有雪峰顶上还反射着一星半点遥远处的阳光。


    “呼……”洛洛松了一口气,“成功把它引到这里了!”


    李照夜挑挑眉:“能不能行?”


    洛洛自信:“当然!”


    “行。”他偏偏头,示意徐君竹,“替你小师妹拖延一下。”


    “要如何做,只管吩咐。”


    二人一前一后掠出。


    洛洛踏着雪,行出几步,心念一动,体内灵力尽数化成火焰。


    火焰开始奔涌,越涌越疾,数息之后,由内而外燃烧了起来,身躯与神魂尽数化为流火。


    焰光熠熠,她单手掐诀,轰然一镇!


    灵火炽烈之至,如流星,如火凤,撞入山体灵脉。


    洛洛把自己散成了星星点点的流火。


    世界已被黄泉死寂的黑暗笼罩。


    她这一点星火微芒,几不可视。


    ‘我为萤火。’


    她在灵脉之间逸散、流淌。从地脉,至山巅。


    ‘那又怎样?’


    岩底、雪层、碑玉、木屋……一处接一处,星星之火,渐起燎原。


    ‘以我萤火之身,敢与日月同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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