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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入v


    第二十一章


    孟椒苏醒的时候, 发现自己眼前一片漆黑,眼睛被人用黑布绑着,手脚也被束缚着, 嘴里塞着东西。


    她似乎坐在马车里, 十分颠簸的前行, 旁边还有别人,她听到呜呜咽咽的啜泣声了。


    后脑勺一阵一阵的刺痛, 手脚酸软, 不知是不是颠簸的太厉害, 她有些恶心想吐。


    她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形,脑海里能回忆起来的最后一幕便是进了卖馒头摊子后面的厨房里, 这应该是遇到歹人了。


    心里一片悲凉, 仿佛老天爷跟她开了一个玩笑,明明她就要回家见到亲人了,却遇到这样的事。


    好在孟椒经历的多,心性坚韧, 难过了一会儿便决定静观其变,准备寻着机会逃跑。


    马车一直在颠簸中前行着, 也不知跑了多久, 应该是出了城走了很远, 明显感觉到更摇晃了,速度也慢了不少。


    就在孟椒饿得身体发虚脱力时,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车夫掀开帘子, 对着早就侯在这里的女人讨好笑道:“您瞧瞧, 这次的好货不少呢。”


    女人伸长脖子看了两眼, 皱眉不满,“怎么就这么几个人?”


    车夫无奈, “您又不是不知道,每到过节的时候就查的严,就这几个都是冒了大风险呢。”


    “行吧,将她们弄下来。”


    “哎。”


    车夫正准备转身将车厢里的女孩拽下来,女人就冷脸阻止了他,“不用你,弄伤了你可赔不起。”


    然后示意身后的两人将人弄下来。


    两人低着头上前,解了孟椒几人脚上的绳子,将她们拉下马车。


    车夫搓着手看女人,女人丢给他一袋银子,转身就要带人离开。


    车夫吃过亏,赶紧拆开袋子数了数,然后立马跑到人前面拦住,“李管事,这有点少了吧?这次人虽然少了,但货好啊,一个能顶三个,你自己瞧瞧这个穿紫衣的,衣服料子都是好的,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细皮嫩肉,再看看那个红衣的,怡红楼的头牌都没这姿色,你一个算十两也太少了。”


    “你要是这么干,下次我可不往你这里送了,那些暗娼也要人,每次我都是把好货往你这观里先送。”


    女人顿了顿,也怕把事办砸了让观主生气,只好没好气又扔了一袋银子,“滚远点。”


    车夫接住,点头哈腰“哎”了好几声,然后美滋滋朝马车走去。


    孟椒听到“观里”二字,心口一跳。


    京都城外只有一座白云观,再联系刚才听到的只言片语,孟椒突然想起前世听人说过,白云观之前做的是风月生意,后来被查封了,才成了罪犯家眷的清修之地。


    女人将孟椒几人安置在一处昏暗狭小的屋子里,走之前吩咐门口看守的,“将她们身上的外衣扒了,和之前一样,这三天只给喂稀粥。”


    看守的两个女子点头,“是,李管事。”


    女人走了两步又停下,回头道:“那个紫衣和粉衣女子的衣服,等会儿送到我房里。”


    “是。”


    人走后,两个看守互相对视一眼,然后默契的撇了撇嘴。


    孟椒被扒得只剩一层中衣,冷得她瑟瑟发抖,与旁边几个女子挤成一团,互相取暖。


    那两人扯掉她们的衣服后,也没再给她们绑住了,应该是觉得她们跑不掉,有恃无恐。


    听到关门声,孟椒拽掉嘴里的粗布和眼睛上的黑布条。


    一边揉手腕一边打量屋子。


    屋子不大,里面没有任何东西,只有一扇窗,窗户很高,几乎挨着房梁,根本爬不出去。


    她们缩在靠近门的角落里,另一边还有三个人,只是这三个人神情十分不对劲,憔悴瘦弱,眼神呆滞麻木。


    坐在孟椒旁边的女孩朝那三人小声问:“喂,这是哪里啊?”


    那三人一动不动,仿佛没听见一样。


    女孩准备再问,孟椒拉住她,指了指门口那里的人影,示意她外面有人在守着。


    小声说出自己的猜测,“刚才听到观里,我怀疑是京都城外的白云观,之前听人说这里做皮肉生意。”


    “白云观?”


    另一边的女孩脸色一白,似乎知道什么。


    被孟椒拉住的女孩一头雾水,她皱眉问:“白云观是哪里?远不远?”


    然后对孟椒小声道:“我叫秦蓁,跟我哥哥来京都城玩,我养的猫跑丢了,跑出来找,那个卖馒头的老婆子说在她家里,哪知我跟着她一进去就被打晕了,醒来就被关在地窖里,关了应该有好几个时辰,然后就是上了马车。”


    后面的情况孟椒也经历了。


    孟椒回她,“白云观距离京都城不远,只是不好出去。”


    其中一个女孩哭着摇头,“根本出不去,我们巷子那里前几年就有个女孩被拐进了白云观,后面死了扔在后山,被发现了报官,官府根本不管,听说白云观上面有大人物坐镇。”


    秦蓁皱眉,“什么大人物,这么厉害?”


    这下没人回她了,各自陷入悲痛中。


    接下来的三天里,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天一顿稀粥,说是稀粥,其实就是一碗汤水里放着几粒糙米。


    三天下来,几个女孩子都饿得头晕眼花,不仅饿,还冷,尤其是到了晚上,浑身冰冷刺骨。


    有一个女孩熬不住晕了,中午被送饭的人发现了,来了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将人拖了出去。


    第三天晚上,稀粥变成了一碗香喷喷的白米饭,上面堆满了肉和菜。


    秦蓁觉得不对劲,劝大家不要吃,但没人忍得住,最后大家都陆陆续续吃了。


    孟椒也吃了,但她只吃了白米饭,米饭味道正常,应该没有下药。


    秦蓁看了她一眼,吞了吞口水,也学着她只吃米饭。


    最后两人碗里剩下的肉和菜被其他人抢走了。


    吃完饭,秦蓁搂住孟椒,小声问:“孟姐姐,你觉得她们要干嘛?”


    语气里带着害怕。


    孟椒搂紧她,“先是下马威,再是给三颗甜枣,接下来肯定会劝我们服软,若是不服软,恐怕会来硬的。”


    秦蓁咬唇,“孟姐姐,你别服软,我哥哥肯定会来救我的。”


    孟椒预料的不错,晚上,有几个道姑打扮的女子突然从外面进来,个个貌美年轻。


    站在前面的道姑扫了孟椒几人一眼,满意的点点头,“这次的货不错。”


    孟椒几个低着头不说话。


    道姑自顾自说着,“既然来了这里,你们便出不去了,观里养着几十个打手,外面更是设了一圈陷阱,所以你们最好听话,只有听话才有好日子过。”


    “女子嘛,最终都是要嫁人生子的,嫁人前听父母,嫁人后听丈夫听公婆的,一生都是为了别人活着。就说那京都城里的孟娘子,嫁给她夫君时对方一穷二白,她日日夜夜刺绣挣钱养家,夫君高中后她落了个什么下场?给丈夫纳妾,去寺庙给妾室求子,最后呢?夫君还是休了她,要娶高门贵女,你们说说,何必呢?”


    孟椒听到这话,眼皮子一跳,这该不会说的就是自己吧?


    “在这里,只要你们乖乖听话,就有挣不完的钱,穿绫罗绸缎,吃珍馐美食,有婢女成群伺候,过得跟宫里娘娘一样舒坦,若是被大人物看中了,你们更是可以过人上人的日子。”


    说着,道姑朝屋外看了一眼,屋外走进来一个打扮奢华的女子。


    女子穿金戴银,身着华丽绸缎衣袍。


    虽然面上敷了粉描了眉,但几人还是认出来这是昨日那个晕倒的女子。


    几人脸上神情不一。


    女子轻声道:“姐妹们,莫再犹豫了,我现在住的屋子很漂亮,床上的被子都是绸子铺的,金银首饰戴都戴不完,观主人很好,客人赏赐的东西都是我们的,光昨晚我就得了五百两银子,客人也都温柔英俊。”


    说着还低下头,脸上露出羞涩神情。


    道姑笑了,“你看,听话的就有福享。”


    说着用拂尘扫了下另一边,“那几个就是不听话想跑的。你们自己好好想想吧,门就不关了,想清楚了就自己走出去,好日子在外面等你们。”


    然后带着人离开了。


    秦蓁怕其他人服软,忙道:“你们别信,真要那么好,怎么还有人要跑?”


    只是在这种绝望的情况下,有人还是忍不住动摇,“可是也出不去啊,真的要饿死冻死吗?”


    “对呀,一夜五百两,我爹娘这么多年也挣不到一半。”


    这个秦蓁回答不出来。


    第二天早上醒来,孟椒发现少了一个人。


    秦蓁随后醒来,看到少了人,皱了皱眉,她看孟椒,孟椒朝她摇了摇头。


    她也不知道。


    早上送来的又是稀饭,有个女孩吃到一半摔了碗,站起身往外走去。


    秦蓁想要喊人,被孟椒捂住嘴。


    这时候最好不要出头,至少让那些人认为她们还有被说服的可能。


    若是知道她们心志坚定,恐怕会用更强硬的手段,得不偿失。


    来时一共七个人,现在只剩四个了,其中一个红了眼眶,呜呜哭起来,“怎么办?”


    孟椒也不知道怎么办,只能这么熬着。


    第2天,哭得那个女孩不见了。


    第3天,一个没少。


    第4天,还是她们三个,孟椒,秦蓁以及一个叫宋甜甜的女孩。


    就在三人心急如焚的时候,另一边的人突然出声,“你们想出去吗?”


    孟椒三人同时看过去。


    深夜,六人悄悄摸索到门口守着的两人身后,一人捂嘴,两人按住人往墙上撞。


    弄晕人后,六人筋疲力尽,不过还是咬着牙将人拖到屋子里去了。


    那三人比较熟悉路,走在前面,她们被送来这边有一年多了,之前假装顺从,其实一直找机会偷跑,可惜被逮住了。


    今夜观里有大人物要来,观主提前一个月就在准备了,她们觉得这是最后一次机会,若再不能跑掉,便自尽。


    她们见孟椒三人坚持,便决定一问,多一个人便多一份希冀。


    哪怕只有一个人跑出去也好,至少能跟家里通个信。


    比在这里生不如死活着好。


    前面三人走的是后山那条路,那里孟椒熟悉,前世待在白云观那几年,她经常过去采摘野菜蘑菇。


    几人走在阴影里,她们走的是人少的小道,热闹的地方在前院,那里灯火通明、欢声笑语,琴瑟声音不绝。


    好不容易走到了后墙这边,哪知后面突然传来动静,有人呵斥,“那里有人!”


    几人脸色大变,以为是被发现了。


    那三人想都不想就道:“分开跑,能跑出一个是一个。”


    她们快速往左边跑去。


    秦蓁想跟着一起,孟椒看后面一堆火把影子,忙拉着秦蓁、宋甜甜往另一个方向跑去,“我知道这边有条路。”


    孟椒带着两人东躲西藏,一直摸到了她前世住的院子那里,前世孟椒和乔景年不像其他人偷偷藏了金银,两人身无分文,观主将她们安置在最偏僻的院落里。


    院子里杂草丛生,孟椒摸索了一圈,找到了缺口,然后扒开草丛,“从这里出去。”


    说着自己往外爬。


    哪知刚爬出半边身子,一把刀就架在她脖子上。


    后面的秦蓁不知情,还焦急道:“孟姐姐,你快点爬。”


    “……”


    ——


    孟椒抱膝坐在地上,原本和她关在一间牢房的有好几个人,但其他人都陆陆续续被接走了。


    只有她,什么都交代不出来,也没有家人来接她。


    父母弟弟在庐州,她不可能去联系他们,路途太遥远,也不想他们太担忧。


    京都城也没有什么熟人,许娘子焦娘子说到底都是看在谢长安的面子上与她来往,而她实在是不愿意与谢长安再有什么牵扯。


    至于乔姐姐……还是算了,她不想打破她平静的生活。


    但也不能一直被关在这里,早上狱差说,若是再没人来赎她,就将她与那些无家可归的道姑一同送去北疆服役。


    她自然是不能去北疆的。


    想来想去,孟椒想到了一个人。


    中午,狱差来送饭时,孟椒犹豫对他道:“我认识萧参政,能不能让萧参政来赎我?”


    狱差差点听笑了,好心提醒,“娘子,你莫要胡说八道,萧大人可不是你能攀得上的。”


    孟椒也知道自己这样有些厚颜无耻,只是她觉得,萧言卿为人不错,或许能看在几面之缘的份上,派侍从过来捞她一把。


    只此一回,反正以后也见不到面了。


    咬了咬唇,孟椒红着脸道:“我真的认识萧参政,他……他右手虎口上有一颗红痣。”


    狱差一脸怀疑看着孟椒。


    大人体恤,前两天查封白云观时,看到几个女子衣衫不整,特意吩咐人给她们穿上衣服,白云观里的金银玉器、绫罗绸缎全都收走,只找了几件道姑穿的给她们。


    灰扑扑的道袍穿在女人身上看不出身形,只见女人虽然头发凌乱,灰头土脸,但难掩清绝之姿。


    心里一时起了不确定。


    狱差送完饭出去后想了想,还是决定跟上面汇报一下。


    若是弄错了,最多被骂一顿,但若真是萧大人的红颜知己,那说不定是个往上爬的机会。


    想明白这些,狱差也没跟其他人说,而是趁着其他狱差休息的时候,偷偷溜了出去。


    下午,孟椒牢房门前走来了一位穿着绯色官服的年轻男子。


    男子约莫二十七八,面容白净,薄唇凤眼,眼神肃穆中带着几分冷意。


    他身后跟着两人,一人绿色官服,一人是天天给孟椒送饭的狱差。


    孟椒认识这人,她前世见过他,是大理寺少卿江逐。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是他来这里。


    江逐冷声问她,“你是何人?”


    若是别人问这话,孟椒或许会撒谎,但若是这位一向断案如神的大理寺少卿问,孟椒自是不敢。


    她低头回道:“妾身……孟椒,庐州人士,原是今科探花谢长安发妻,不过前段时间已经和离了,与谢家已无任何关系。那日正准备坐船离开京都,不幸遭遇歹人被掳至白云观,逃跑途中被抓到了这里,京都城无亲人可联系,只好……”


    江逐面露意外,没想到近日京都城传的风风火火的孟氏,竟然就是眼前这个女子。


    他身后的绿服官员和狱差也很惊讶,尤其是狱差,他娘子天天在家骂那个谢长安负心汉,那么好的女子都休弃,实属狼心狗肺,连带着他都挨了几个白眼。


    那谢长安和离之事如今已传遍了京都城,还听说即将要娶沈家千金,至于那孟氏下落,无人可知,猜测应该是回老家了。


    没想到人竟然误入狼窝,如今还被关在大牢里,着实可怜。


    不过江逐还是问道:“为何让萧大人来赎你?”


    孟椒抿了抿唇,厚着脸皮道:“我参加宴会时,与萧大人有过几面之缘,之前萧大人在遇仙正店遇刺,我刚好路过,误打误撞帮了萧大人,两人相谈甚欢,算是朋友……”


    后面实在是扯不下去了,孟椒低下头去,不再说话。


    但这不说比说更引人遐想,没想到萧大人竟然跟探花郎发妻是知音。


    狱差眼睛发光,觉得回去跟自己婆娘说,婆娘肯定爱听。


    江逐挑眉,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


    遇仙正店的事他再清楚不过了。


    他没有继续再问了,直接带人离开。


    孟椒心中忐忑不安。


    她以为要等个两三天才有结果,没想到当天夜里,就有人来接她了,而且还是萧言卿亲自来的。


    孟椒孤零零抱着膝盖缩在角落里,头发乱糟糟的,远远看着十分可怜。


    听到开锁的声音,困顿的抬起头看,看到萧言卿,愣了愣后,眼睛一亮,随即想起了什么,眼神闪躲,不敢直视对方。


    萧言卿笑了,“出来吧。”


    孟椒听了这话,赶紧起身站起来,只是屈膝坐了太久,身子有些僵硬了,突然站起来时晃了晃,几乎没站稳。


    手撑在墙上,顿了一下后,就赶紧往外走去。


    怕他觉得自己磨蹭。


    刚走两步,腿就一阵酸麻,出了牢房木门时,没有东西扶着,人差点摔了。


    旁边伸出一只手。


    两手相握,孟椒借力站稳身子,感受到手中的温度,她意识到了什么,仿佛烫到了一般,忙抽回,尴尬道:“多谢大人。”


    萧言卿平静收回,放在身后的手轻轻摩挲了下。


    他笑道:“既是朋友,自是不必如此客气。”


    孟椒脸一红。


    只是站在萧言卿身后的徐逸面色古怪。


    应该说从晚上接到江逐的来信开始,他心里都觉得怪怪的。


    若是要救这孟娘子,直接让他派人来这里走一趟便是了,何必让主子从繁忙的公务中特意抽空亲自来。


    孟椒随着萧言卿往外走去,应该是为了照顾她,走的并不快。


    出了狱门时,就看到门口旁边站着的大理寺少卿江逐和一个黑色劲装的男子。


    萧言卿让徐逸带着孟椒先走。


    徐逸知道主子和江逐有话要说,便示意孟椒跟着自己。


    孟椒点头。


    待人走远了,江逐旁边的黑衣劲装男子走到不远处阴影里,警惕看着周围。


    江逐上前几步,到了萧言卿旁边时脸上冷意少了几分,多了一丝恭敬,小声喊道:“老师。”


    萧言卿淡淡嗯了一声。


    江逐小声道:“这次白云观搜查出来的证据显示,背后的人是魏贵妃一派,不过昨晚有人招供,在那里看到了二皇子。”


    萧言卿眼睛微眯。


    江逐垂眸等待。


    二皇子是继后养子,继后是姚宗禹侄女,初入宫时并不受宠,还是姚宗禹坐到高位,才让她一个婕妤成了继后,甚至还有了一个十几岁的“皇子”。


    只是曾经的二皇子对她来说是助力,如今有了亲生的八皇子,两人之间渐生矛盾。


    萧言卿平静道:“此事压下,暗中透露给周叙。”


    江逐一愣,“周叙?”


    周叙不是太傅跟前的红人吗?那人惯是会见风使舵,还与老师不对付。


    萧言卿解释道:“上次的事,他与太傅有些隔阂。”


    江逐很快就想明白了。


    邵彪、庾阴之事当时太傅是交给老师处理的,后来老师遇刺,矛头指向周叙。


    当然,这也是陛下、茅景升一党暗中推动的。


    至于太傅有没有真的疑心这人,但为了安抚老师和其他人,自然要做出一些惩治的,听说将他一顿训斥,并让他处理庾阴一案。


    只是周叙这人,好大喜功、手段狠辣,随便找了个人出来顶罪,处理的并不漂亮,太傅对他有些不满。


    近日又因家中妾室杀人闹得沸沸扬扬,恐怕又引得太傅不快。


    周叙善于察言观色,自然知道这些。


    将这事透露给周叙,周叙要么暗中联系二皇子,要么去知会太傅。


    只是太傅身边能人太多,并不缺人用,他就算去知会太傅,太傅也不会高看他一眼,毕竟太傅如今连陛下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是二皇子。


    只有去联系二皇子,二皇子才会重视他。


    周叙和二皇子联手,对太傅一党会是一道掣肘。


    江逐点头,“我明白了。”


    说完似乎想起了什么,犹豫道:“今晚的事?”


    萧言卿淡淡道:“无需隐瞒。”


    江逐有些意外。


    老师素来洁身自好,若是今晚的事传出去,恐怕会引来一些流言蜚语。


    老师他……


    江逐不敢再细想,面色一肃,目送人离开。


    ——


    孟椒在马车里等了一会儿,也不知是不是这几日没休息好,还是车厢里暖和,在萧言卿进来前竟靠着睡着了。


    听到动静,她下意识抬手揉揉眼,对上男人乌黑的眸子,有些尴尬的低下头。


    轻轻唤了一声,“萧大人。”


    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听着嗡嗡软软的。


    萧言卿按在车厢门上的动作一顿,弯腰进来坐到她旁边榻上。


    他将几上的一盘点心往孟椒那边推了推,“吃点东西吧。”


    孟椒确实饿了,就没跟他客气,小声道:“谢大人。”


    伸手拿了一块,点心很精致,小小的梅花形状,咬一口绵密细腻。


    萧言卿端起旁边的茶杯喝水,不经意问起,“什么时候和离的?”


    “十四那日上午。”


    “怎么去了白云观?”


    孟椒也如实以告。


    萧言卿听笑了,“也就是说和离第三天就被人拐了?”


    孟椒气恼的看了他一眼,他这么一说,显得她有些蠢。


    萧言卿闷笑出声,“过几天我要南下,到时候与我一道。”


    孟椒看他,见他没有过多的解释,便没多问,点了点头。


    与他一道,自然要安全很多。


    马车将他们送到一处宅子前,徐逸走到红漆门前,扣了扣上面的兽面门钹。


    过了一会儿,门从里面打开,一个老者探出脑袋往外看,看到徐逸,脸上露出笑,“四郎来了。”


    萧言卿上前一步,温和道:“周叔。”


    老者招招手,慈爱道:“快进来,外面冷。”


    萧言卿往里走去,孟椒跟在他身后。


    方才萧言卿跟她说,这几日便住在这里。


    周叔也看到孟椒了,眼睛亮了亮,“这位是?”


    萧言卿温和笑道:“我的朋友。”


    孟椒听了脸一红,怀疑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之前在牢里,她厚着脸皮跟江逐说自己是萧言卿的朋友。


    周叔打趣:“四郎的朋友可真年轻。”


    萧言卿笑而不语。


    周叔又问:“四郎可饿?算了,你肯定又忙到现在忘记吃了,我让老婆子起来给你煮碗面,鸡丝面怎么样?今天下午小竹子送来了两只肥鸡,老婆子晚上炖了一只,现在应该好了。”


    萧言卿难得没有拒绝,“煮两碗吧。”


    周叔听了很高兴,“哎”了一声。


    这是一处四进的院子,萧言卿带着孟椒穿过正厅去了后面的正院,周叔先几步去了会客厅堂,将屋子里的灯都点亮。


    周叔下去了,孟椒随萧言卿进了厅屋,屋子里摆件十分讲究,正上方挂着草书“万春堂”的匾额,下面是一幅白鹤青松图,两边对联上写着“紫髯夜湿千山雨,铁甲春生万壑雷”。下方紫檀雕花翘头案上中间是长寿供石,右边青瓷大肚瓶,左边白玉砚屏。


    屋子中间是雕花四脚红漆桌,和四张杌子,桌子上放着一瓶插着新鲜梅花的青玉瓶。


    两人面对面坐下,萧言卿拿出书来看,孟椒无事可做,也不好东张西望,只低着头抠起了自己的指甲。


    静谧的环境里,这声音有些扰人,听得萧言卿想要按住她两只小手。


    他握过那手,虽然只是一瞬,但柔软,冰凉,细腻。


    心里有些无奈,他抬起头看向对面,恰好看到女子纤细雪白的脖颈、柔静的侧脸,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视线,疑惑的偏过头看他,清澈的眸子里带着几分无辜。


    萧言卿心里一软,觉得这样的她有些可爱,笑了笑。


    孟椒不知道他突然笑什么,心里怪怪的,不过他好像很爱笑,不管是前世,还是眼前的他。


    不待孟椒去问,周叔过来了,他身边还跟着一位笑呵呵的老妇人,妇人身形宽胖,穿着蓝色的棉衣。


    进屋看到孟椒,脸上的笑容更深,她手里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面,隔着距离便闻到鸡汤的香味。


    萧言卿介绍,“这是吴嬷嬷,以前伺候老太太的。”


    孟椒不知道老太太是谁,以为是萧言卿的母亲,准备起身行礼,“吴嬷嬷。”


    吴嬷嬷放下盘子,忙按住孟椒,爽朗笑道:“哪用得着这么客气?饿了吧,先吃面,以前老太太还在的时候,就爱吃我做的菜。”


    孟椒便知道自己误会了。


    面确实好吃,面条细细的,却很有嚼劲,鸡汤香而不腻,鸡丝也细细的,入口即化。


    孟椒太饿了,在白云观那几天几乎天天喝米汤,后来在牢房里,也是顿顿稀粥青菜,突然吃到这么好吃的面,没忍住一碗全吃下去了。


    吃完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抬头看对面的萧言卿的碗,似乎没怎么动过。


    倒是吴嬷嬷看着孟椒笑得很开心,夸道:“能吃是福。”


    孟椒听得脸红。


    萧言卿低头笑了,“时间不早了,去睡吧。”


    吴嬷嬷起身,“得,我来送小娘子。”


    说完去唤门口守着得周叔,“老头子,把这里收拾一下。”


    门外的周叔应了一声。


    孟椒跟着吴嬷嬷往外走,走到门槛那里的时候,她脚步一顿,犹豫回头道:“萧大人,我还有东西落在客栈里了……”


    这些小事本不应该再麻烦他了,他已经帮了她很多。


    不管是前世的浅交,还是如今的几面之缘,他其实根本不欠自己。


    萧言卿点点头,“明日我让人去看看。”


    孟椒松了口气,对他微微福了福身子,“多谢大人。”


    吴嬷嬷领着她去了西厢房,“这屋子已经很多年没人住过了,宅子是老太太的陪嫁,后来给了四郎,老太太没了后,好多人都不想走,四郎便把我们安排着去守老太太的陪嫁,这边是我们两口子在看着。”


    “屋子每天都打扫的,不脏,四郎平日来的不多,除非下值太晚了,才会来这边住,他和老太太感情深,大概是怕触景生情吧。”


    孟椒不知道嬷嬷为什么跟她说这些,都不知道如何回应。


    吴嬷嬷可能太久没跟人说话了,继续说着,“我给你铺上新被褥,前几日刚送过来的,这边没有其他人,明日我让人安排两个丫鬟过来。”


    孟椒忙摇头,“不用不用,已经很好了。”


    她哪里需要人伺候。


    “那也行,人多事也多,之前四郎还安排了几个丫鬟来照顾我,我嫌她们闹腾,就让她们走了。”


    “你先看看,等会儿我让老头子送水过来。”


    次日一早,孟椒便起了。


    吴嬷嬷在院子里一边晒太阳一边摘菜,见孟椒起来了,笑呵呵道:“早上去集上买菜,看到了有新鲜的笋,便买了一些回来,中午给你做煿金煮玉,这菜老太太爱吃,每年入冬都要我做。”


    孟椒听了笑。


    早上吃了吴嬷嬷做的鱼粥、春饼、山家三脆和山海兜。


    鱼片得薄薄的,肉嫩无刺,春饼和外面吃的也不一样,小小的一个,一口便能吃下,里面卷着菜丝肉丝,山家三脆是蘑菇、青菜、山药同炒,三海兜则是透明的绿豆粉皮包裹着羊肉、鱼肉、米饭、去芯莲子、核桃那些,也是小小的一个,里面的馅都是剁碎的。


    味道十分可口,样式精致。


    孟椒怕浪费了,愣是全都吃了。


    吃完有些撑,吴嬷嬷见状笑得合不拢嘴,“小娘子好胃口,跟老太太年轻时候一样,老太太别的不爱,就爱一口吃的,走的那天晚上,还要我给她做一大碗的梅花汤饼,四郎在旁边哭得鼻涕泡都出来了。”


    到她这个岁数,什么都看开了,老太太离开的事也能拿出来说。


    孟椒听了,不知道该笑还是该难过。


    以至于晚上看到萧言卿,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难得有人过来,吴嬷嬷跟孟椒说了很多关于老太太、关于四爷的事,平时没人听她唠叨。


    她口中的老太太外表严肃,性格慈和,萧四爷则打小性子闷着坏,闯了祸总是喜欢去找五爷六爷讨论功课,每次老爷想发火都发不出来,最后一考校,发现五爷六爷还不如练武的四爷学得好,就把火撒在五爷六爷身上。


    萧言卿过来时,孟椒正和吴嬷嬷坐在堂屋里聊天刺绣。


    吴嬷嬷一直跟在老太太身边,知道不少京都城的旧事。


    两人聊到余家老太太当年换亲的事。


    孟椒听了都忘记了手里的动作,睁大眼睛好奇听着。


    萧言卿站在院子里就看到这一幕,明亮的灯火下,女子穿着一身桃红撒花狐狸毛边小袄,下身玉色金丝线团花百褶裙,头发梳成同心髻,上面只插了一支金球簪一支折股钗。


    比昨日看着顺眼多了,昨日像个没人要的小可怜。


    她皮肤白,也不知是屋子暖和还是灯火的缘故,脸颊白中透粉,小小的脸被一圈狐狸毛领包裹着,显得人很乖。


    吴嬷嬷还在说着,“咱家的夫人和余老夫人是同宗,不过那一脉本是嫡支,只是长辈出了事,后辈无人,反倒是咱家的夫人父亲有出息,考中了榜眼,族里便想扶持咱们夫人这一支,最后闹得不是很好看。”


    “不过这些都过去了,咱们夫人也不跟他们计较,毕竟是一脉,咱们夫人还未出阁时,与她妹妹十分要好,余老夫人那个妹妹可是个美人,年轻时候跟你比起来也是不差的,余家门第高,那余老爷当年就是看中了五小姐的美貌,哪知成亲那天,三小姐将妹妹迷晕藏了起来,自己嫁了过去……”


    徐逸见吴嬷嬷越说越来劲,还没看到四爷,忙清了清嗓子。


    孟椒正听得入神,突然听到声音吓了一跳,忘记了手里的针线,针戳进了指尖,瞬间冒出血珠,疼的轻“嘶”了一声。


    顾不上这些,她忙站了起来。


    吴嬷嬷看到院子里的四爷,脸色讪讪,随即笑了起来,热络道:“四郎来了?吃了没有,饿不饿,我去给你做点吃的,厨房里还有菜。”


    说着就赶紧跑了。


    孟椒看着萧言卿进来,面色有些尴尬。


    聊他母亲家的事,还被他听到了。


    孟椒也想走,正准备开口,就见跟在萧言卿身后的徐逸将两包东西放在桌子上,“就这些东西,娘子看有没有少?少了我再去要。”


    孟椒认出是自己落在客栈里的包裹,摇头,“就是这两个。”


    能拿这些回来已经很好了,不想再麻烦他们。


    徐逸下去了,屋里只剩下孟椒和萧言卿两人。


    孟椒更觉得尴尬,咬了咬唇,想说回屋的话,萧言卿先开口,“手我看看。”


    孟椒一愣,下意识缩了缩手,“没事……”


    话刚开口,萧言卿就走到她面前,牵起她受伤的手看,指尖血珠还在。


    他拇指抹掉,动作轻轻的。


    孟椒抬眼看他,恰好对上他晦色专注的目光,心里微异,不自然的别开头。


    抽出手,忙道:“我先回去了。”


    萧言卿看着她匆忙离开的背影,沉默了下,觉得自己刚才有些冲动了。


    第22章  离开


    孟椒回到屋子里平复了一下心情后, 拆开包裹看,里面东西都在,被她缝在衣服里的金子也没少。


    她重新系上包裹, 门口传来敲门声, 开门看是吴嬷嬷。


    吴嬷嬷手里拿着一个瓷瓶, “四郎说你手受伤了,让我送药过来, 家里没有其他的, 只找到了这个, 你先将就着用,明日我再让老头子去萧府拿紫玉膏。”


    孟椒摇头, “就是针刺的口子, 已经不疼了。”


    吴嬷嬷突然笑了,“拿着吧,做针线活就是容易受伤,下次用也行。”


    孟椒被她笑得不好意思, 只好接了。


    吴嬷嬷走了,孟椒关上门, 回屋将瓷瓶放在了桌子上, 没用, 看了一眼后觉得有点碍眼,将它一并收进了包裹放进柜子里。


    也不知道萧言卿什么时候南下, 再过几日就是除夕了, 有些后悔在这里干等着。


    吴嬷嬷回了正厅, 对正在用膳的萧言卿笑道:“吃不下去就别吃了。”


    他什么时候用过夜宵?何必在这里硬撑着, 也不知道给谁看。


    说完有意无意道:“我倒是不知,你还有这么细心的时候。”


    针眼大的口子也记挂着, 当初练武,胳膊上划了一道几寸长的伤,他也跟没事人一样吃吃喝喝,还是伺候的下人说他换下来的衣服沾着许多血,老太太才知道这事。


    萧言卿放下筷子,淡淡看了她一眼,“话有点多了。”


    起身去了屋里。


    吴嬷嬷撇了撇嘴,一点都不怕他。


    他不说,她也看得出来,四郎这个性子,要是没什么关系的普通人,怎么会带到这宅子来?


    这里可是老太太娘家的宅子,老爷都没给,只给了四郎。


    整个萧家,四郎最在意的就是老太太了。


    除夕将近,虽然宅子里没什么人,但吴嬷嬷还是准备了起来。


    这些天都有从外面送来的东西,新鲜的蔬菜、鸡鸭鱼肉、料子、花灯、对联……一车一车的拉,前院还来了很多的下人,都是来打扫屋子的。


    孟椒房里也多了好几身新衣服和几盒首饰,衣服都是按她尺寸做的,穿着刚合身。


    但她没好意思穿,总觉得欠萧言卿太多了。


    吴嬷嬷年纪大了,年货中除了桂圆荔枝核桃枣子那些,还有做好的寸金糖、枣饼、福饼、喜糕……


    吴嬷嬷带着孟椒挑捡送来的东西,火腿酱鸭海参糟鹅那些,她用纸包好,说留着让孟椒带回家去,这些东西能放得住。


    还有两瓶琉璃装的蜜露,吴嬷嬷说明早给她沾着年糕吃。


    孟椒看着外面钱都买不到的琉璃,便知自己每天吃得蜜露有多珍贵,她还连续吃了那么多天。


    心里有些不安。


    除了这些,金恩寺也送来了青白团子、素烧鹅、素鸡、桂花瓜子、沙胡桃糖那些。


    这几天萧言卿没来了,不过二十九那日,他特意来了一趟。


    正院堂屋放着供桌,上面摆放着鸡、鸭、鱼、肉、水果、糕点,米饭。墙上原先的白鹤青松图和对联撤下去了,换成了画像,是两位慈眉善目的老人,案上也放着香。


    萧言卿拜祭过后,拿出一卷佛经烧。


    吴嬷嬷说,这是老太太的父母,老太太也是可怜人,父母早亡,留下孤女守着一大笔财产,要不是老太太是个厉害的,恐怕早就被娘家亲戚吃干抹净了。


    这些是除夕夜应该做的事,明日要在萧家,萧言卿今日提前过来做。


    等做完这些才用膳。


    往年都是萧言卿一个人吃饭,今年多了一个孟椒。


    林叔、吴嬷嬷今日下午就被孙子孙媳妇接走了,走之前吴嬷嬷还问孟椒要不要与她一道,这两日宅子里就两个小厮婢女守在这里。


    孟椒摇头,怕打扰到他们家团圆。


    饭菜是按照年夜饭规格来的,十个菜,寓意十全十美。


    是吴嬷嬷下午亲手做的,做好后放在蒸笼里闷着,端上来还是热的。


    孟椒不习惯人伺候,好在萧言卿也是,屋子里就听见两人碗筷相碰的声音。


    她不爱吃肉,筷子没夹两次,多的都是素菜,尤爱吴嬷嬷做的蟹膏素团,透明的面皮里裹着好几种剁碎的素馅,小小圆圆的,上面点缀着色泽金黄的蟹膏,又香又美味。


    一连吃了三个。


    再去夹时,旁边人伸出筷子阻止了,男人有些无奈道:“蟹膏性寒,你身子不好,不宜多吃。”


    然后用公筷给她夹了一块羊肉,“羊肉性温,多吃无害。”


    孟椒没说话,低下头吃羊肉。


    萧言卿瞧她样子可怜,顿了顿后,用公筷拨开一个蟹膏素团上面的蟹膏,然后夹给她,“吃这个吧。”


    孟椒轻轻皱了下鼻子。


    没有蟹膏就不香了。


    萧言卿有些好笑,觉得她像个孩童。


    他声音温和道:“若是喜欢吃,以后让吴嬷嬷给你多做,不过一次性不能吃多。”


    孟椒拿筷子的手一顿。


    猜不准他什么意思,明知道她就要回家了,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她想了想,还是抬头去看他,“大人什么时候南下?”


    萧言卿听到这话,脸上笑容淡了几分,见她抿唇沉默,倔强看着自己,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除夕过后就南下,没有骗你。”


    他说话的时候,他眉眼依旧温和,还伸手又给她夹了一块肉,动作轻柔。


    孟椒看着碗里的菜,心里怪怪的。


    她突然想起一件早就忘记的事,前世那次秋猎,临走前一夜陛下办了一场晚宴,孟椒也有幸参加了,宴后还在花园里碰到了他,他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


    那晚她吃了不少御厨炙的羊肉,他笑着说他也擅长炙烤,以后做给她吃。


    只是那时候她喝了点酒,好像疑惑回了一句:我们又不熟,你为什么炙给我吃?


    后面发生什么孟椒就不知道了,只知道之后过了好久都没见过他,最后一次就是在白云观山下棚子里躲雨,他不说话,她就也没好意思打招呼。


    现在想想,莫不是生气了?


    应该不至于吧。


    孟椒没有说话,不过把他夹的肉给吃了。


    次日便是除夕,吴嬷嬷和周叔都不在,顿时觉得冷清不少。


    孟椒待在屋子里没出去,萧言卿说除夕过后便南下,应该快了,趁着时间她做起针线活,给吴嬷嬷和周叔的重孙子做了一件小袄,感激这些天两人的照顾。


    晚上孟椒一个人在屋子里吃的。吃完,做了一会儿刺绣便准备休息。


    外面传来一阵热闹。


    她也没多想,过了会儿,屋子门被人敲响。


    孟椒起身去开门,婢女站在门口笑吟吟朝她道:“大人来了,给娘子带了一盒子糕点,还让奴婢转告娘子,明早卯时出发,让娘子早点休息。”


    孟椒讶异,没想到这么快,点点头,“好。”


    接过婢女手里的糕点,“替我多谢大人。”


    “娘子早点休息。”


    孟椒拿着糕点回了屋,糕点用黑漆雕花镶螺钿酸枣方盒装着,她揭开盖子,里面装了六块形状颜色不一的糕点,有粉色贝状,紫色球状,白色花瓣形……


    每一个都十分漂亮精致,点心旁边还有一双筷子,她夹起吃了一块,甜软香醇,细腻如脂。


    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出来的,前世在三皇子府里也没尝过这么好吃的。


    没舍得多吃,尝了一块就收起来了,准备带回家给母亲郭氏尝尝,她们也爱吃甜食。


    这个带走应该没事。


    只拿了纸包着的糕点,盒子留下了。


    想着明早就走,孟椒将柜子里的包裹拿出来,整理了一套明早自己要穿的衣服。


    又把要送给吴嬷嬷重孙子的小袄做好,忙完已经子时了。


    第二天天不亮,门口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孟椒收拾一番就去开门,婢女看见孟椒上身穿着双丝绢夹棉抹胸和对襟淡紫色素缎棉袄,下身是杏色灯笼纹褶裙。


    头发也简单梳了起来,只插了一根细细梅花银簪子。


    婢女一愣,“娘子怎么穿这身?外面有些冷的。”


    孟椒没回,而是问她,“是大人要出发了吗?”


    婢女端着热水摇头,“大人也刚起来,让奴婢过来叫你,娘子可要在正厅用膳?”


    孟椒想了想,还是道:“我在屋子里用就行了。”


    “是。”


    婢女放下热水就出去了,随后端来早膳,是一碗羊肉汤、一碟子春饼、一碟子小炒笋。


    她整理床铺的时候,看到孟椒将府里送来的衣服首饰都整齐放在床上和梳妆台上,忍不住道:“这些都是给娘子准备的,娘子一并带上吧。”


    孟椒低头吃着菜,“不了,我有衣服穿。”


    婢女无奈,“娘子,昨夜下了一场大雪,现在还在下,外面很冷的,船上也没有地龙火墙,还是带上两身衣服吧,否则冻坏了身子遭罪。”


    孟椒叹了口气,知道她是好心,不过还是道:“我欠大人太多了,真的不用。”


    这几日吃住花了不少钱,萧言卿虽然不在意,但她心里真的觉得对不住。


    若是连吃带拿,她觉得自己要无地自容了。


    婢女不好再说什么了。


    吃完饭,孟椒就拿上自己的两个包裹,跟着婢女出去了。


    外面天还是黑黢黢的,婢女提着灯笼走在前面。


    白雪覆盖了整个院子,看着颇厚。


    婢女小声说着,“雪太厚了,马车可能没有那么快,所以大人说要早点走。”


    孟椒嗯了一声。


    婢女将孟椒送到门口,门口一前一后停着两辆马车,一辆黑色油篷,一辆青顶油篷。后面跟着六个穿着披风骑马的侍从。


    徐逸站在黑色油篷马车旁边,旁边放着脚踏,似乎就在等她。


    婢女一手打伞,一手扶着她上马车,“包裹我给娘子放到后面马车上去,娘子先上去。”


    孟椒便将另一个包裹递给她了,弯腰进了车厢。


    萧言卿坐在榻上闭目养神,孟椒认出来,这马车和她在遇仙正店坐的那个马车是同一个,不过里面布置换了一些,榻上放了厚厚的刺绣团花缎面软垫,旁边黄梨花炕桌上多了两盘点心,角落里还放着一盆银丝炭,暖和中带着一股淡香。


    因为这会儿外面天黑,她注意到车厢顶部还镶嵌着一颗悬珠。


    悬珠珍贵,此物她也只在三皇子那里见过。


    萧言卿听到动静,蹙眉睁开眼,脸上带着几分疲惫和困意。


    看到是她,面庞随即柔和几分,问:“怎么穿了这么一身?”


    孟椒坐到他旁边,找了个借口,“你送来的衣服料子太好了,带回去没办法穿,我们那里是小地方,没人穿绸缎的。”


    萧言卿也不知有没有信,他抬手倒了两杯热茶,一杯推给孟椒,自己喝了一杯。


    车厢里有些安静,孟椒觉得不自在,便也端起茶杯掩饰性的喝了喝。


    也不知是什么茶,十分香浓。


    对方又问:“昨晚没睡好?”


    悬珠温润的白光照在孟椒脸上,显得她眼下的青黑十分明显。


    孟椒低着头轻轻嗯了一声。


    两人又陷入沉默。


    外面徐逸吆喝一声,马车渐渐动了,然后快了起来。


    就在这时,旁边又传来声音,“你这几日好像有些怕我?”


    怕吗?


    不是,她是被自己的猜测吓到了。


    前世她稀里糊涂的,从没想过三皇子府被抄,府里无辜侍妾被送去白云观清修与他有关。而她,曾跟他说过,自己只想找个安静没人认识的地方活着。


    萧寒说他父亲临终前托他照顾自己,还说她身份低微,一副自己玷污了他父亲的样子。


    她觉得他是误会了,她和他父亲只见过几次面,连叫什么名字都不知,怀疑找错人了。


    可是如今再看,若他是萧言卿,便觉得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世家出身,浸淫官场这么多年,位高权重,不会是一个面慈心软之人。


    现在依旧对她很好。


    可她什么都没有,让他一无所图。


    孟椒觉得自己想的有点多,避免尴尬,还是尽可能少接触为妙。


    只是他现在问的这么直接,孟椒也不知道怎么回,有些犹豫着道:“大人对我太好了。”


    说完脸有些红,要是他说自己误会了,反倒是显得她自作多情。


    但让孟椒意外的是,旁边传来一声轻笑,说了一句,“还不算太笨。”


    孟椒一愣,这算是承认了?


    她捧着有些凉了的茶杯,扭过头看他,男人五官不算出色,他的眉略淡,底下是一双眸子漆黑的凤眼,不笑的时候略显得有些冷漠。


    不过他应该经常笑,眼角和嘴角那里有些许细纹,眼神也十分温和,身上带着上位者与生俱来的游刃有余和漫不经心,让人不敢忤逆,又心生亲近。


    他放下茶杯,像朋友闲聊一般问她,“可愿留下?”


    孟椒想都不想就摇头,不管怎么样,她都是要回家的。


    萧言卿点点头,温和一笑,“那便送你回去。”


    孟椒嗯了一声,心里松了口气。


    两人都没再说话了。


    马车行驶到了码头,河边雾气腾腾,隐约只看到几只船的影子。


    岸边停着几辆马车,有下人在陆陆续续搬运行李。


    外面天色灰蒙蒙的,雪还在下,稍微隔着点距离就看不大清。


    萧言卿先下马车,孟椒随后,她一下来,一股刺冷的风就迎面吹来。


    还不待她睁开眼,一件厚重的玄狐皮里子的大氅就兜头盖在了她身上,将她整个人包裹住,一丝冷风都吹不到。


    她抬头看他,脸只剩下小小的一块,眼睛圆又亮,皮肤雪白,看着十分乖巧。


    风吹得声音有些含糊,她问:“那你穿什么?”


    萧言卿看着她面容柔和了几分,“我不冷。”


    似乎为了证明什么,他系好领子后,用手指轻轻触碰了下她的脸颊。


    确实是热乎的。


    孟椒暗瞪了他一眼,怀疑他是故意的。


    萧言卿微扬起唇角。


    不远处徐逸从船上下来,恰好看到这一幕,本想过去说话,想了想还是直接绕到后面去了,指挥着人将后面一辆马车上的行李搬到船上去。


    上船的时候,徐逸落后萧言卿身后半步道:“船还有半个时辰开,主子的房间在三楼右边,本来准备清空三楼的,但今天好像……”


    孟椒走在后面,大氅对她来说有些大了,几乎挨着地面。


    她怕踩脏了,不得不提起着走。


    走在前面的萧言卿注意到了,见她动作笨拙,抬手帮她提了一些。


    徐逸见状就闭上了嘴,低着头走到后面去了。


    直到进了房间才继续说:“三皇子好像也是今日出发,便把楼梯左边那几间留给他们了。”


    这次的广陵盐税贪污案牵涉甚广,主子本应该年前就要南下看望傅大人的,傅椿年早早就来信说傅大人不太好了,陛下一直压着不批准,恐怕就是等着这时候。


    陛下如今越来越多疑,谁都信任不过,他忌惮姚太傅继后一党,又觉得魏贵妃、德妃虎视眈眈,现在想扶持三皇子,却又怕他坐大,实在是麻烦。


    徐逸问:“等会儿三皇子上船,可要去打个招呼?”


    萧言卿摇摇头,“不用,他会过来的。”


    说完补充一句,“不必太过谦卑。”


    徐逸点头,他只是担心日后三皇子会登上大位,会记恨他们此行轻视了他。


    三皇子看着温和有礼,实则心眼可不大。


    萧言卿选了右边倒数第二间,还让孟椒住在他对面,其他人则分散住在四周,将他们围住。


    这次南下,除了六个侍从,还有两个小厮跟着。


    都不用孟椒自己动手,就有人帮她铺好了床铺,被褥那些都是自己带的,是一床绣着鲤鱼戏珠的银红缎面被子,帷帐也换了新的,将原本的青色纱帐换成了杏色撒花绫帷帐,还塞了两个灌了热水的汤婆子进去,房间里熏了淡香。


    十分体贴周到。


    孟椒见天色还早,就去床上躺了一会儿,本想睡一会儿就起来,没想到一觉睡到中午,睁开眼时外面已经大亮了。


    船在行驶,有些摇晃,这会儿衾被里暖和,她舒服的赖了一会儿才坐起来。


    她起身穿上衣服,也不知道是不是萧言卿安排的,架子上放了两身新衣服,都是极好的料子。


    孟椒想了想,还是换上了其中一套,梳好头发,准备去对面。


    哪知她刚推开门走出去,就和对面屋里出来的男人迎面碰上。


    看清是谁后,孟椒吓得脸色白了几分。


    第23章  害怕


    怎么会是他?


    三皇子赵诚, 好女色,尤爱成过亲的女子,后院侍妾几百人, 要么是下官送的, 要么是他买来或抢的, 只要被他看上,就必须得到。


    甚至连长得漂亮的小厮也不放过, 极为浪荡。


    偏偏三皇子妃无颜色, 性子暴躁, 手段狠厉,一旦在三皇子那里受了委屈, 就拿后院女子出气, 若是三皇子出面阻拦,下次就变本加厉。


    如今想起在三皇子府度过的日子,她都觉得害怕。


    赵诚怔怔看着孟椒。


    女子穿了一身月白素绸袄儿,外罩蝶恋花纹白貂毛边鹅黄背心, 下身着葱绿缎面织金褶裙。


    她本就雪白,脖子那一圈白貂毛更衬得肌肤如玉, 头发漆黑似墨。


    小盘髻上只简单插着一根嵌水晶金步摇钗, 微微摇晃, 使得那一双刚睡醒的眸子含着水一般。


    朱唇粉面,般般入画, 只一眼便让人心生涟漪。


    孟椒察觉到他直白的目光, 皱眉低下头去, 下意识想转身回屋。


    萧言卿送赵诚出门, 见状不动声色侧身挡住赵诚,对孟椒温和道:“怎么出来了?睡好了?”


    没了令人厌恶的目光, 孟椒心里微松,轻轻嗯了一声。


    萧言卿又道:“你先回屋,等会儿我再来找你。”


    说着帮她推开身后的门。


    孟椒点头,转身进了屋。


    赵诚见美人衣角消失在门缝里,心中奇痒难耐,忍不住拐着弯打听,“一直听说萧大人不近女色,没想到身边竟藏着这样一位绝色美人,真是好福气。”


    萧言卿听了这话,只是笑笑,然后接着刚才的话说起,“殿下此行是替陛下和大颂百姓办事,承天意,自有上苍垂爱,下官是为私事,不敢给殿下添乱。”


    赵诚见他没有否认,心里郁闷至极。


    那女子容貌着实惊人,他府里的女子无一人能及,他没想到,萧言卿这样一个看着清心寡欲的人,竟然有如此佳人相伴。


    真是让人嫉妒。


    他呵呵一笑,“萧大人谦虚了,本宫第一次办这么大的差事,若是有不足之处,到时还望萧大人指点一二。”


    萧言卿摇摇头,“殿下客气了,以殿下的才干谋略,解决此案只怕易如反掌,下官在这里先恭喜殿下了。”


    说着对赵诚拱了拱手,“想必到时候陛下一定十分高兴。”


    赵诚脸上笑意淡了几分。


    两人又客套了几番,赵诚才转身离开,转过身去的那一刻,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赵诚回到房间,气得挥了桌子上的整套白玉茶具,“萧言卿到底什么意思?若是其他人开口,我不信他也这般推辞。”


    吓得随后进屋的王德赶紧跪下,白玉茶具是从三皇子府里带过来的,殿下爱奢侈之物,所用皆是珍品,光这一套茶具就上千两银子。


    “殿下息怒,这趟差事是陛下交给殿下的,萧大人肯定不敢明面上帮你,陛下如今信任殿下,殿下若是遇到问题,谅他也不敢不帮。”


    听到这话,赵诚脸色好看了一些,他坐了下来,皱眉沉思。


    这趟差事是他自己求来的,父皇如今身子不好,忌惮继后、魏贵妃等人,若是他再不趁机出头,就永无出头的机会。


    果然,父皇将这事交给他了,只要他把这差事办好了,父皇肯定对他刮目相看,委以重任。


    只是,他一无强大的母族撑腰,二无实权,广陵盐税贪污牵连甚大,他如果不借外力根本无法办成此案。


    知道萧言卿也要离京南下,赵诚十分惊喜,这才主动拜访想套套关系。


    萧家祖籍江宁,是扎根在江宁几百年的大族,其授业恩师傅文昌也是江宁的,曾是国子监祭酒,底下门生无数。


    江宁与广陵挨着,只要萧言卿肯帮他,广陵盐税贪污案自然不难解决。他以为这是父皇为他铺路,可是谁知这萧言卿总是拿好话架着他。


    赵诚叹了一口气,“希望如此。”


    等人走远了,徐逸才没好气小声道:“这三皇子真有意思。”


    哪有做事这么着急的,事情还没去处理呢,就先想着找靠山了,到时候功劳算谁的?


    难怪主子不让他主动去打招呼了,恐怕是觉得这位没什么希望。


    主子看人还是很准的,也就是陛下如今病急乱投医了。


    看样子此次南下,麻烦事也多。


    萧言卿吩咐他,“去厨房把菜送过来。”


    徐逸收回心思,低头应是。


    萧言卿敲了敲孟椒的房门。


    刚敲两下,门就开了,应该是人就躲在门后面偷看,连隐藏一下都不懂。


    萧言卿笑了,温和道:“来我屋子里用膳吧,我也还没吃。”


    孟椒确实饿了,就没拒绝,出来关上门去了对面。


    对面门口守着两个玄衣侍从,一左一右,腰间挂着佩刀。


    孟椒低头跟在萧言卿身后,萧言卿进屋坐在了靠窗的软榻上,拿起几子上倒扣的书看,姿态随意。


    两个小厮收拾刚才用过的茶具,重新换上了一套汝窑青釉茶盏,角落里风炉上的红泥小壶也被换下了。


    萧言卿说了一句,“将紫笋茶拿出来。”


    孟椒坐在桌子前,没听过什么紫笋茶,既然是他说的,应该是好东西,“我不懂那些。”


    给她喝也是浪费了。


    萧言卿看着书,他脸上露出浅笑,“嗯,是我想喝。”


    孟椒脸一红,知道是自己误会了,扭过头不再理会他。


    萧言卿唇角含笑,突然觉得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了。他抬起头看了一眼,见孟椒板正坐在杌子上,身子微侧背对他。


    平日瞧着低眉顺眼,没想到气性倒是不小。


    也对,要是气性好,也不至于在谢家做出那些孩子气的报复,文静的面皮下藏着尖牙。


    两人在书房竹林的第一次见面,她就在给谢长安添堵。


    孟椒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好在徐逸很快拎着食盒回来了。


    一共六道菜,有鱼有肉,只有一道炒青菜,现在是冬季,青菜价格昂贵。


    萧言卿不太看重吃的方面,他信佛,平时吃的不多,出行一般都不带厨子。


    孟椒不挑食,但比起荤腥,她更喜欢吃素的。


    尤其这几天被吴嬷嬷养刁了嘴,觉得这鱼肉腥味重,青菜也比较咸,没吃多少菜,只吃了一小碗米饭。


    萧言卿问了一句,“不爱吃?”


    孟椒:“没什么胃口。”


    萧言卿嗯了一声,“可能是晕船,等会儿用酸梅煮点茶喝,下一个码头停下补给的时候,让徐逸雇个厨子过来。”


    孟椒摇头,“不用这么麻烦,我不挑食。”


    萧言卿没说话,他也吃好了,放下筷子,让人把东西收拾一下。


    一个小厮将食盒送走,另一个小厮去旁边风炉那里煮酸梅子茶,刚才煮的紫笋茶已经好了,小厮倒进瓜棱状茶壶里,放到榻几上。


    紫笋茶很香,弥漫在屋子里,原本令人头晕的饭菜味瞬间被遮掩,闻着脑子都跟着清醒了些。


    萧言卿回到榻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品着。


    孟椒有些坐不住了,她在想要不要离开,但看到小厮在煮酸梅子茶,又觉得现在走不太好。


    正纠结的时候,萧言卿开口问她,“回去后有什么打算?”


    她以为他不会问呢,既然知道她要回家,那这几天便是最后的相处。


    以后恐怕再难见面,可他对自己好像与之前并无区别,甚至更亲密了。


    孟椒猜不出他什么意思,不过还是道:“孝顺父母。”


    萧言卿听了,直接闷笑出声。


    他问的又不是这个。


    看她神色认真,怕她生恼,含笑点头,“很好。”


    孟椒皱眉,她就是这样想的,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的。


    酸梅茶煮好后,孟椒喝了两盏,茶里除了酸梅,还有金桔、茉莉、蜜枣、甘草,喝起来酸甜清香。


    喝完孟椒就回了自己屋子,刚出门,她就看到楼梯那里,徐逸在跟一个瘦弱的身影说话。


    徐逸对着她这个方向,看到孟椒,笑着点了点头。


    与他面对面的身影,顺着徐逸的视线扭过头看向孟椒,露出一张熟悉的侧脸,他穿着一身灰蓝色衣袍,身子微弓,细长眼,面白无须。


    看了一眼便赶紧垂下眼,态度谦卑。


    孟椒认出人,是跟在赵诚身边的太监王德。


    孟椒对此人的感情很复杂,他跟在赵诚身边做了不少坏事,但府里下人若是遇到难事,他会伸手帮一把。


    有一次乔姐姐身边的婢女被三皇子妃底下的人打得体无完肤,赵诚不在府中,她便是托人求到了他面前,送来药救了那婢女一命,这事只有她们几个知道。


    孟椒进了屋子,心里有些不安,不知王德找徐逸是在说什么?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赵诚,今日他看自己的眼神十分露骨,忍不住担忧。


    若是让他知道自己是和离的女子,且无靠山,恐怕会派人追到庐州去。


    父母都是普通人,如何与他争斗?


    前世三皇子府就曾进来一个刚成婚的小娘子,小娘子不过是在路上被赵诚瞧见一眼,便被人偷偷抢进了府中,后来怀了孕,自己吊死在屋子里。


    外面徐逸客气道:“不必麻烦,大人和娘子一向吃的就不多。”


    这个叫王德的太监突然找他说,在厨房看到小厮送回去的饭菜没怎么动过,问要不要借一个厨子给他们,徐逸心生警惕。


    他不确定这个太监是不是有备而来。


    王德恭敬道:“萧大人公务繁忙,莫要因此伤了身子,等会儿我让厨子给大人和娘子送一碗驱寒的热汤过来,船上湿寒,小娘子本就吃不好,莫再受凉了。”


    徐逸笑笑,“有四爷照顾,娘子不会着凉,你回去替我家主子多谢殿下关心。”


    王德头疼,这个徐逸瞧着是个大老粗模样,但心思缜密,丝毫不曾透露那位娘子的消息。


    他低头又道:“殿下也是关心萧大人和娘子,接下来恐怕还要同行一段时间,萧大人若有需求,尽可来跟我们说。”


    徐逸微笑,“劳殿下担心了,四爷这几日心情不好,若有不周到的地方,还望殿下见谅。”


    “不敢。”


    次日上午,萧言卿敲门,问她去不去甲板上看看。


    孟椒想了想,整日待在屋子里确实有些闷,便同意了,与他一同往楼下走去。


    刚走到楼梯处,赵诚便带着王德也出来了,笑呵呵打招呼,“萧大人,好巧。”


    萧言卿点点头,“见过殿下。”


    赵诚看向躲在萧言卿身后的孟椒,故作疑惑道:“这位是?”


    孟椒心中一跳,有些害怕萧言卿说出什么漏了底,下意识伸出手戳了戳他的后腰。


    也不知是不是戳到了他的痒处,男人身子一僵,负在身后的手握住她不老实的小手,劲儿有些大。


    萧言卿笑笑,“朋友。”


    赵诚眼尖看到两人偷偷握在一起的手,嘴角微抽,这萧言卿当他是傻子不成?


    哪有举止如此亲密的朋友。


    赵诚呵呵两声。


    下楼的时候,孟椒想要抽回手,抽了两下没有抽出来,男人握的更紧。


    他的手温热,将她整只冰凉的手包裹在其中。


    赵诚走在前面,他们身后还有徐逸和王德跟着。


    王德面无异色,他以为孟椒是萧言卿的爱妾,只是外面没有传出来。


    对殿下看中这位女子有些无奈,要是一些小官的妾室还好,可以直接要过来,但这位是萧参政,再喜欢也不好强人所难。


    只有徐逸知道自己内心有多不平静,他知道四爷对这位孟娘子有些不一样,但现在瞧着似乎更上心了,可这趟船,孟娘子是要回家的。


    也不知道四爷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孟椒随萧言卿站在甲板上,这里风大,吹的脸有些生疼。好在她出门前披了斗篷,身子不冷。


    这里人不多,只有两人穿蓝衣的水兵在,一人掌舵,一人看着前方,手里拿着图纸,应该是在确认路线。


    赵诚穿得有些少,站了一会儿脸就冻白了,他与萧言卿说话时,总是时不时将眼睛往孟椒身上瞄。


    孟椒心里厌恶害怕,微微侧过身去,避开了他的视线。


    萧言卿应该是注意到了,脸上没了笑意,开口道:“风有些大,下官就先回去了。”


    赵诚心里遗憾,“那便一道吧,本宫也觉得有些冷。”


    直到回了屋,孟椒才觉得松快起来。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走了一趟,让寒邪进了身子,孟椒下午就喉咙疼了起来。


    她不好麻烦人,自己在屋子里喝了些热水,但到了晚上,明显感觉头有些胀胀的难受。


    若是再这样下去,明早恐怕起不来床。


    她听徐逸说起过,船上有提供一些药材的,想了想,便穿上衣服出去了。


    这是官船,船上人员在官府记录在册,同行的人也不多,只要不遇到赵诚,她都是安全的。


    对面屋子里有些亮光,她知道萧言卿公务繁忙,来的时候还带了两箱折子要处理。


    门口守着两个侍从,看到孟椒往楼梯那里走,互相对视一眼,其中一个跟了上去。


    孟椒察觉身后有人,疑惑回头看了一眼。


    侍从解释道:“大人也让我们守着娘子安危。”


    孟椒听了,心里一暖,便说:“我去买点药,好像有些着凉了。”


    说话声音有些沙哑,侍从点头,“我随娘子一道。”


    孟椒带着人去了一层的火舱,火舱在船尾处,旁边就是水柜。


    这艘船很大,长有十多丈,深三四丈,所以火舱也不小。孟椒进去时,就看到里面一排有六个灶,另一边是长长的架子,上门放着菜。


    火舱里正有几个水兵围着吃夜宵,看到孟椒两人,愣了愣。


    孟椒说明来意,其中一个水兵放下碗筷站起来,去菜架底下柜子里拿出几包药给她,“一次煮一包。”


    大概是看她穿着华丽,提醒道:“泡个一刻钟再熬,熬半个时辰,一包可以煮两次。”


    孟椒问:“多少钱?”


    水兵摇头,“不用。”


    侍从接过药,也道:“娘子,这是官船。”


    官船上的东西,都是为官员提供的。


    孟椒便知,他们默认自己是萧言卿的家眷了,没说什么,借了一个灶熬药。


    侍从见这里好几个水兵在吃夜宵,也不好赶他们走,便对孟椒道:“娘子先回去吧,我把药煮好后给您送过去。”


    孟椒也觉得呆在这里尴尬,便点点头,“麻烦了。”


    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走到楼梯处时,碰到了刚下楼来的赵诚。


    袖中的手下意识握紧,孟椒低下头去,往楼梯口旁边站了站,准备等人下来再走。


    没想到对方下来后,站在楼梯口中间没动,还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了什么,用一种温柔的声音道:“娘子东西掉了。”


    说完伸出手,只见他掌心躺着一支十分精美的鎏金缠丝镶碧玉簪子,碧玉莹润光泽,簪子做工精致,一看就知价值不菲。


    他笑吟吟看着她,似乎等着她伸手来拿。


    孟椒毫不意外,只要自己伸出手去,就会被他拉入怀中。


    下意识后退一步,低头道:“殿下看错了,这不是我的。”


    赵诚桃花眼微勾,扬起唇角笑道:“怎么会呢,我亲眼看到从娘子发间落下来的。”


    说着还抬起手,上前一步准备将簪子插进孟椒发间。


    孟椒心里有所防备,察觉到他的动作,侧过身子避开,抬头瞪向他,声音有些冷:“殿下!”


    如今她已不是三皇子府的孟侍妾,自不必处处隐忍不发。


    对上赵诚戏谑的眼神,她抿了抿唇道:“殿下真的看错了,还请殿下让一让,妾身需要上楼。”


    赵诚轻笑了一声,漫不经心的转着手中的簪子,“娘子上楼便是,本宫又没拦着不让。”


    孟椒心生厌恶。


    前世乔姐姐说的没错,赵诚此人,内心极度扭曲,他生母是个宫女,被陛下意外宠幸有了身孕,生下他便没了。他无强大的母族撑腰呵护,也没有陛下的宠爱,从小在宫里受尽冷眼忽视。


    以至于出宫后仗着皇子的身份尝到了权利的滋味,他爱华服,爱钱,爱美人,都是因为从中体会到了权利,抢夺那些美貌的女子也是。


    越是不从,他越喜欢。


    孟椒忍着怒火福了福身子,低头道:“殿下莫要戏弄妾身,大人还在屋子里等着我。”


    听到萧言卿的名字,赵诚脑子清醒几分,目前,他还得罪不起萧言卿。


    萧言卿是姚太傅的人,父皇也重视他。


    这趟办差也要指望他出手一二。


    收起脸上的轻佻,赵诚笑得一脸无辜,“娘子误会了,本宫只是跟你开个玩笑,莫要当真,请。”


    孟椒回到三楼的时候,在门口碰到了萧言卿。


    他也看到她了,朝她招招手,温和道:“正要去寻你,徐逸说你下楼拿药,可是着凉了?”


    说完有些无奈道:“是我的错,没考虑到你的身子,徐逸也带了药,等会儿给你拿一盒。”


    孟椒看到他,心里略安定下来,“没什么大事,就是有些头晕。”


    “药吃了吗?”


    “没,你的侍从在帮我熬着,他让我先回来。”


    萧言卿注意到她眉宇间神色不对,皱了皱眉,“可是出了什么事?”


    孟椒没想到他这么敏锐,摇摇头,“没有,就是身子有些不舒服。”


    没说在楼下碰到赵诚的事,赵诚毕竟是皇子,而且,她也不觉得萧言卿会为了她去得罪赵诚,她也没那个资格。


    哪怕萧言卿对她确实很好。


    萧言卿也不知信了没有,道:“那先回去休息一会儿。”


    “嗯。”


    看着孟椒进了屋,萧言卿才转身回房,对徐逸说:“去看看刚才楼下发生了什么?”


    第24章  回家


    第二十四章


    徐逸随后来回话, “门口值守的禁军说,娘子下去没多久,三皇子也下楼了。”


    萧言卿正坐在榻上看书, 听到这话, 偏过头看向徐逸, “三皇子?”


    三皇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再清楚不过, 一个自以为是、肚里空空的草包, 跟老六有点像, 但老六至少不出门惹事。


    他将手中的书往几子上一扔,淡淡道:“可知说了什么?”


    徐逸摇头, “这就不知道了, 当时楼下没人。”


    萧言卿皱眉,端起茶杯喝了口水,没说话。


    徐逸想了想,犹豫道:“听说三皇子好美色, 娘子容颜太过,怕是遭了惦记。”


    要他说, 娘子就不该回去, 大人对娘子那么好, 跟在大人身边才安全。回到庐州,天高地远的, 就算遇着事或歹人, 大人想救也来不及。


    萧言卿沉默片刻后道:“她在徐州下船的时候, 派两个人送她回家。”


    徐逸点点头, 只能如此了。


    接下来两天,孟椒都是躲在屋子里, 尽量不出门。


    因此都没有再看到赵诚了,但心里却更加不安。


    如今还可以装作是萧言卿的家眷,赵诚有所忌惮,一旦知道她在徐州下,与萧言卿并不同行,自然能猜到她不是萧言卿的人了。


    以他的手段,打听到自己的身份是迟早的事,到时一定会派人来找她的。


    不是她太高估自己的美貌,而是她了解赵诚的脾性,他这人,一旦看上的东西或人,是一定要想尽办法得到的。


    孟椒想到家中年迈的父母,文弱的弟弟,到时若是当着他们的面被人抢走,父母恐怕撑不住,弟弟也会无心读书……


    重活一次,她只想全家都平平安安的。


    晚上去对面用膳的时候,一开门,孟椒就看到对面门是开的,心知赵诚肯定也在,正准备转身回屋,就看到徐逸送赵诚出来。


    赵诚嘴角含笑,看到孟椒,脸上笑容加深,也不知是不是故意,一脸疑惑道:“娘子怎么单独住一间屋子?”


    门口有侍从,徐逸也在,孟椒不好撒谎糊弄过去,装作没听见,福了福身子,“见过三皇子。”


    藏在袖中的手紧张握拳。


    怀疑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徐逸做了个请的姿势,“殿下慢走。”


    赵诚笑了笑,没说什么,双手负于身后离开。


    他走后,徐逸对她道:“娘子先进屋,我去拿饭。”


    孟椒点头,去了对面房间,萧言卿不在外间,过了一会儿才从左边书房里出来。


    他应该刚洗过手,放下卷起的袖子,身后一个小厮端着铜盆出去了。


    看到孟椒,他笑着问:“等了多久?”


    孟椒回过神,偏过头看他,“也是刚来。”


    萧言卿见她似乎有心事,以为是近乡情怯,坐到榻上问她,“有多久没见过父母了?”


    孟椒不知道他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有多久没见过父母?


    大概很久很久了,久到她都快想不起父母长什么样子了,弟弟是高了还是瘦了?


    “有半年多了。”


    “买了东西吗?”


    “有买的。”


    “嗯,刚才三皇子送我一方砚台,等会儿给你送过去,听说你弟弟也读书,应该用得上。”


    孟椒下意识皱眉,脸上露出一丝不喜。


    萧言卿笑了,“看不上?”


    孟椒低下头,“不敢,三皇子送的肯定是好东西,大人还是自己用吧,给我弟弟他也舍不得用,浪费了可惜。”


    萧言卿笑笑不语,也不知信了没有。


    孟椒觉得有些落了他面子,便主动问:“大人跟三皇子关系很好吗?”


    萧言卿笑着道:“官场上的事,哪有什么关系好不好的。”


    说了跟没说一样,孟椒听不出来他是什么意思,只是想到前世他在三皇子府遭暗算的事。


    想了想,还是忍不住提醒道:“大人,若是可以的话,还是离此人远些吧。”


    萧言卿挑眉看向她,眼里带着几分意外。


    大概是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


    孟椒怕他看出什么,避开了他的视线,不太自然的转开话题道:“大人屋子里点的是什么香?闻着有些苦了。”


    萧言卿拨弄着手边的香炉,漫不经心回她,“不是什么出名的香,家里人送的,有些提神醒脑的作用。你要是喜欢的话,送一些给你。”


    孟椒摇头,“不了,太苦了,闻着感觉心里闷闷的。”


    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喜欢这种香。


    萧言卿嗯了一声。


    徐逸拎着食盒进屋,一边摆盘一边道:“刚才在火舱听水兵说,明天下午应该就能到徐州了。”


    然后对孟椒道:“娘子可以在徐州歇一晚,次日再坐船去庐州。差不多过个两三天就能回家。”


    孟椒拿筷子的手一顿,心里不知道高兴还是害怕。


    回家自然是高兴的,只是想到明日下船,赵诚肯定会知道。


    萧言卿走过来坐下,见她神色不对,“怎么了?”


    孟椒吐了口气,“没事,只是想着太久没见到他们了,不知身子好不好。”


    萧言卿给她夹了一块鱼肚,安慰她,“不用担心,吴嬷嬷给你收拾的那些人参鹿茸,都给你带着。”


    孟椒难得没有拒绝,轻轻嗯了一声。


    晚上孟椒躺在床上,一直辗转睡不着,她想到父母慈爱的脸庞,想到弟弟偷偷攒钱给她买簪子,又担心赵诚会在她回家某一天将她掳走,到那时谁也救不了她,父母弟弟可能也因此遭遇不测。


    她不是杞人忧天,而是这样的事就发生在三皇子府里。


    最后也不知什么时辰迷迷糊糊睡着了,但没睡多久,孟椒就被噩梦惊醒。


    她梦到三娘了,那个进府半年多就上吊的女子,三皇子妃让人抬到后院中,让所有人过来看。


    孟椒也看到了,她记得那日天阴沉沉的,躺在地上的女子脸色惨白,舌头长长的,眼睛睁得很大,肚子也鼓鼓的。


    有人说那孩子是侍卫的,赵诚每次召她,会安排很多侍卫在屋子里。


    再然后,就变成三娘躺在她榻边,让她救她……


    孟椒起了一身冷汗,她从床上坐起来,紧紧抱着膝盖。


    好不容易与谢长安和离,也从白云观逃了出来,她不能再进三皇子府。


    三皇子妃折磨人的手段层出不穷,赵诚那方面不行,害人的法子更多。


    她赌不起。


    孟椒一直坐到天亮,看到窗外朦胧的光线,吐了一口气,心里下了决定。


    这几日孟椒都是在自己屋里吃的早膳,萧言卿平日早起,不好让他等着自己。


    吃完后,她拿着自己这几天绣的荷包去了对面。


    她进去时,萧言卿正坐在榻上与自己对弈,一手执黑子,一手执白子。


    面上神色淡淡,看到她过来,才露出一丝笑意,温声问:“怎么过来了?”


    孟椒看到两个小厮在煮茶,犹豫看了一眼。


    萧言卿会意,让两人下去,然后看她,笑着问:“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孟椒轻轻嗯了一声,她坐到屋子中间的红漆圆桌旁,偏过头看他,原本打好的一肚子草稿,在对上男人温润的眼神时,突然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萧言卿对别人如何,她不知道,但对她真的很好。


    好到遇见事,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


    可是,他不欠自己什么。


    萧言卿看她有口难言的样子,顿了顿,放下手中的棋子,下榻走到她旁边坐下。


    拿起桌子上的茶壶,倒了两杯茶,一杯推给孟椒,“可是有什么难事?直言便可。”


    孟椒摇摇头,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没什么,就是要下船了,过来跟大人道一声别。”


    萧言卿嗯了一声,他没喝,拿着茶杯摩挲着边沿。


    粉青薄瓷茶杯细腻如玉,他的手修长白皙,有种突兀的美感。


    “大人。”


    孟椒唤他。


    萧言卿偏过头看向她。


    孟椒硬着头皮拿出荷包,“我没什么好东西,只会一些针线活,不知大人喜欢什么,记得第一次遇见大人是在竹林旁边,便绣了这个,还望不要嫌弃。”


    青色缎面荷包,一面用绿色的丝线绣着竹子,一面是假山石头,精致逼真。


    让萧言卿不禁想起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她从石头后面走出来,俏生生站在那里回话。


    他和彭文绍并立在青石板小路,离开时,她从自己身边经过,鹅黄的裙衫掠过他的衣角。


    明明彭文绍旁边的路更宽。


    他不知她为何如此选择。


    却让他心里生出一丝涟漪。


    他眉眼柔和了几分,放下茶杯,“给我看看。”


    孟椒将荷包递过去。


    男人的手也伸了过来,指尖碰到荷包时,一双细腻柔软的手搭在了上面。


    大手一顿,萧言卿抬眼看她。


    孟椒垂下头,脸一路红到脖子深处。


    萧言卿再看搭在自己手背上的柔荑,细若无骨,葱白似雪,指尖泛着淡红。


    孟椒见他没有反应,心生退意,指尖微动,正准备缩回去时,男人反客为主,垂眸将她的手握进掌中。


    大手温热,轻而易举将小手完全的包裹住,有力而不容后退。


    萧言卿盯着她看,目光带着几分霸道,“可想好了?”


    孟椒不敢看他,任由他握住,脸越来越红,听了这话,轻轻颔首。


    孟椒在他房里一直待到下午。


    申时左右,赵诚过来找萧言卿,看到孟椒也在,眼里带了几分意外和惊喜。


    他这几日几乎天天来,很少见到她,所以越发怀疑两人的关系。


    赵诚对萧言卿笑道:“萧大人,刚才听舟师说,马上就要到徐州了,他们会下船补给两个时辰左右。这几日坐船实在是累人,不如我们一同下船歇一歇,坐在一起喝杯酒如何?”


    萧言卿给赵诚倒了一杯茶,“实在是不愿拂了殿下好意,只是下官等会儿还有些私事要处理,恐怕没办法陪同了,还望殿下见谅。”


    赵诚脸上笑容淡了几分。


    这几日他也算是殷勤了,只是这个萧言卿还真是油盐不进,丝毫面子不给。


    他看着茶杯没动,语气不明的哦了一声,“不知萧大人什么私事需要在徐州处理?”


    孟椒听到这话,下意识看向萧言卿。


    她也不知他在徐州要处理什么私事,猜测是不是为了自己。


    萧言卿误会了,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


    赵诚看着两人搭在一起的手,心领神会,不过心中更加郁闷。


    这两人瞧着怎么又像是有些什么。


    果然,只听萧言卿道:“椒娘独自一个人下船,我有些不放心。”


    其他的并未多说。


    赵诚以为是这个叫椒娘的女子在船上待不住,想要趁机下船散散心。


    只是他没想到,萧言卿这般的人物,竟然会这么宠爱一个女人。


    到底是不敢得罪人,尴尬笑笑,“原来如此,萧大人真是怜香惜玉。”


    船速渐渐放缓,孟椒回屋简单收拾了一下,除了自己的两个包裹,萧言卿还让人收拾了两箱东西让她带上。


    下了楼,萧言卿接过徐逸递过来的莲青斗纹灰鼠皮里子鹤氅,这氅衣原本是他的,让人改小了一些,披在了孟椒身上。


    徐逸带着两个人走过来说:“安排他们二人送娘子回家,拳脚功夫都十分了得。”


    萧言卿嗯了一声,“先租一辆马车过来。”


    “是”


    赵诚一行人落后几步,看着萧言卿带着人上了马车走远了。


    王德在旁边小声疑惑问:“怎么带了两个箱子?”


    赵诚皱眉,“难不成是去拜访谁?徐州这边有什么厉害的人物居住吗?”


    只是两个时辰能拜访谁?


    王德摇头,“小人不知。”


    忍不住问:“要不要派两个人跟着去看看?”


    赵诚没好气回了一句,“你以为他身边的神策军是看着好玩的?”


    王德低下头不敢做声。


    萧大人此行只带了六个神策军,恐怕都是万里挑一的,更别说那个叫徐逸的了,听说还是从边关回来的。


    萧言卿将孟椒安排在附近的一家客栈里,一切妥当之后才离开。


    走之前徐逸从外面带了一个姓李的嬷嬷回来,临时雇的人,让她接下来几日照顾孟椒。


    孟椒犹豫开口,“就几日到家了,不必如此麻烦。”


    徐逸笑道:“娘子一个女子出门不便,有人照顾着,大人也放心些。”


    孟椒看了眼身旁的萧言卿,便没说话了。


    萧言卿走到房间门口,让她别再送了,“你先回家住些日子,后面的事我来处理。”


    说着话的时候,抬头扶了扶她发间有些歪了的钗子。


    孟椒原本垂着头,听到他这么说,心里疑惑,不知道他要处理什么。


    他是萧家四爷,而她只是个和离的女子,家境贫寒。


    在外人眼中,她能嫁给谢长安就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她抓住他的手,不过是想求一庇佑,比起赵诚,她宁愿无名无分跟着他。


    至少哪一日他腻了,以他的为人,不会将她送人或者置她于死地,牵连家人。


    目光落在他腰间,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将荷包系在玉带上了,他今日穿了一身月白银丝绣如意纹素锦长袍,荷包是青绿色的,佩戴在腰间略有些格格不入。


    察觉到他的动作,孟椒下意识抬起头,清澈的眸子中带着几分疑惑,她的面容很美,鼻子小而精致,唇瓣如桃花。


    萧言卿觉得有些动人,手不自觉往下,轻轻摩挲了下她粉白的脸颊。


    孟椒脸一烫,又赶紧低下头去。


    耳朵也跟着红了。


    萧言卿笑了笑,“我走了。”


    孟椒目送他下楼,身姿清俊挺拔。


    等看不见人了,才转身回了屋。


    次日一早,孟椒坐上了去庐州的船。两日后到达庐州码头,休息一夜,萧言卿的侍从租了一辆马车,跟着一群商队去了云阳县。


    庐州多山,匪患一直不断,好在一路有惊无险,并未遇到什么山贼。


    雪天路难走,原本预计两三天的路程,到达青石镇已经是第五天,两个侍从和嬷嬷将孟椒送到家门口,放下行李后就走,他们要回去复命。


    孟椒感激他们一路照顾,若是没有他们俩,她不一定能安全回家。


    从身上所有的碎银子拿出来,一共二十多两,“你们拿着吃酒,这一路都亏了你们护送。”


    两人不敢收,“娘子客气了,来时徐大人已经给过钱了。”


    翻身上了马车,直接扬鞭而去。


    屋里的郭氏听到门口有动静,疑惑走出来看,到了门口时,就看到半年多没见的孙女俏生生站在那儿,看到她,直接红了眼睛鼻子喊她,“奶——”


    这一声听得郭氏心里发酸,忙上前搂住孟椒,“你……怎么回来了?”


    孟椒低着头,泪水仿佛断了的珠子一般,一时间哭得说不出话来。


    隔壁几个邻居也听到动静了,探出头来看,看到是孟椒,一个个喜气洋洋,“探花娘子回来了!”


    郭氏已经意识到不对劲了,不过没表现出来,安抚地拍了拍孟椒的后背,笑着对周围邻居道:“椒娘这孩子想家了,跑回来看望我们呢,麻烦各位帮忙搬一下行李,外面太冷了。”


    邻居一听,都笑着过来帮忙搬箱子,哪知这两个箱子太重,一个人都搬不动,有人笑着打趣,“探花娘子也不知道带了什么好东西回来。”


    郭氏素来会做人,笑着说:“都有份,都有份。”


    听得邻居都来了劲,还招呼家里孩子去把陈平两口子叫回来。


    陈平在镇子上开了个学堂,苏琴也不卖豆腐了,平时给孩子们做些饭菜吃。


    都是十几年的老街坊,孟椒看着大家熟悉热络的面庞,眼睛又是一红,进屋后,从包裹里拿出自己路上买的糖和糕点,每人分了一些。


    直到苏琴和陈平两口子着急赶回来,众人才散了,留给他们一家子说话。


    苏琴看到坐在屋里的长女,直接跑上前抱住痛哭,“椒娘,你可是受了什么委屈?怎么好好的回来了?”


    孟椒听了这话,眼泪又止不住的往下流,抱住母亲,哽咽出声,“娘。”


    陈平站在门口,一脸担忧的看着母女俩。


    郭氏对儿子说,“去把小书也叫回来。”


    陈平:“已经找人去叫了,下午就能回来。”


    郭氏嗯了一声。


    苏琴摸着女儿的脸颊,哭得鼻涕眼泪全都出来了,“椒娘,你跟娘说实话,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孟椒红着眼眶,说出实情,“娘,我跟谢长安和离了。”


    第25章  见面


    第二十五章


    此话一出, 几人都愣在原地,苏琴震惊的说不出来话,“和……和离?”


    郭氏皱眉, 想都不想就气愤道:“那谢长安可是做了什么?”


    倒不是她偏心, 而是她知道孙女的性子, 最是和善懂事不过了,从不惹是生非, 若是和离, 那必定是谢长安的问题。


    想到这个便有气, “我早就说过,那谢长安嫁不得, 你们都不信, 看吧,果真如此。”


    “那谢长安早不娶亲晚不娶亲,非要在出了孝期后娶,明知家中穷苦, 娶了妻后委屈人家,却什么都不说, 也就你们老实, 总觉得苦日子是一时的, 现在可好,一朝成了探花郎, 立马翻脸无情, 真真是不要脸至极!”


    苏琴听了心中后悔万分, 哭着问女儿, “可真是如此?”


    陈平不愿冤枉人,也问孟椒, “椒娘,你如实说来,父亲给你做主。”


    孟椒看着一心护着自己的家人,心里感动,她没有隐瞒,将自己在京都城发生的事全都说了出来。


    从自己被马车撞流产后,她察觉到谢长安和田氏对她态度的变化,以至于怀疑谢长安在外面有人了。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在梦中,我也是流产,大夫说我不能再生了,婆母越发嫌弃我,谢长安对我也越来越冷淡,有一次我受邀参加宴会,被人故意刁难,然后传出了难听的名声,谢长安越发厌恶于我,最后他们以我不能生子的名义逼我做妾,让谢长安娶别人。我不同意,他们就处处为难我,还把我关在屋子里,后来他娶了一个侯府的千金,那个女人叫沈心玥,早已有了身孕。最后,他们为了攀附权贵,还将我送给别人做玩物……”


    孟椒说到这里,扑到苏琴怀里委屈大哭,“娘,这些都是真的,都是真的,谢长安真的在外面有人了,那个女人就叫沈心玥,后来我参加宴会,遇到一模一样的刁难,我若是再不自救,便活不了几年了,那个孩子我也怀疑是他们做的。”


    苏琴听完吓得脸色发白,“怎么会如此狠毒?他们怎么能这么对你?”


    “世间竟有如此卑鄙之人,虎毒不食子啊。”


    郭氏信佛,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忙双手合十,一副后怕的样子道:“菩萨保佑,定是椒娘平日与人为善,菩萨不忍心你受苦,才会给你托梦解难。”


    陈平阴沉着脸站在门口,双手紧紧握拳,咬着牙骂:“竖子无耻!”


    孟椒擦了擦眼泪,将自己后来写信报平安、给谢长安纳妾、发现那沈心玥怀孕、自己要求和离的事说了。


    “谢长安既然想要娶高门贵女我便成全他,说我不能生子,那我便给他纳妾,我清清白白嫁进去,要走也清清白白的走。”


    陈平点点头,“椒娘做的不错,此等薄情寡义之徒,莫要与之纠缠,你能平安回来就好,家里不缺你一口吃的。”


    苏琴还没从女儿说的事情中反应过来,她喃喃自语,“难怪你给家里写信让你弟弟出去避一避,是不是你弟弟也出了什么事?”


    孟椒点头,“梦里我看到他们派人将弟弟的腿打断了,不过娘放心,如今我虽然与谢长安和离,但并没有闹翻脸,他们不会对弟弟如何,而且我也有他们的把柄,若是他们敢为难我,自不会让他们好过。”


    苏琴看着女儿坚毅的神情,又忍不住流泪,“我可怜的椒娘,怎么命这么苦?”


    这孩子从小就没了父亲,后来又嫁给谢长安,谢家清苦,她不愿求娘家,自己默默一个人扛,每次偷偷塞给她钱都不要,吃尽了苦头,好不容易谢长安高中,原以为苦尽甘来,没想到才过半年,就遇到这些祸事。


    “不怕,有娘在,以后娘养你。”


    郭氏也点点头,“以后就在家里,哪里都不去,你爹、你弟都是你的依靠。”


    孟椒红着眼睛低下头。


    她就知道,亲人都会护着自己的。


    中午,苏琴和郭氏一起下厨,做了一桌子孟椒爱吃的菜。


    陈平还去外面买了一只酱鸭回来,他回来时给孟椒带了一只糖葫芦,像小时候一样。


    孟椒又红了眼睛,陈平不是她的亲生父亲,但从小对她和陈书是一样的,甚至更偏爱她些。


    她生父叫孟岚,也是读书人,家里在县城有个豆腐坊,还算比较殷实,可惜意外病逝,死的时候孟椒才两岁,孟岚父母老来得子,遭受不住打击也接二连三跟着去了。


    苏琴性子柔弱,撑不起豆腐坊,加上容貌娇美,遭了不少人惦记,差点出了事。好在孟岚的同窗陈平出现,帮了她。


    陈平比苏琴还要小四岁,曾因家中贫苦,受过孟岚帮助,因此两人成亲有不少人说闲话。


    好在郭氏通情达理,没有阻拦,反而卖了自己的嫁妆首饰,在青石镇买了一个宅子,全家在此定居。


    郭氏也是寡妇,本是泉州官宦人家的婢女,有一年泉州发洪水,还遭了匪患,她带着年幼的儿子逃难至此,那几件首饰她一直舍不得卖,本想留着给儿子科考用的。


    陈平和郭氏把她当亲生的一样疼爱,孟椒那一手惊艳的绣工便是郭氏手把手教的,小时候孟椒还喜欢跟着苏琴出门卖豆腐,后面五六岁的时候,郭氏就不让她出去了,怕长得太漂亮被拐子拐了。


    也因为这,谢长安求娶孟椒的时候,全家没有太反对,他们都以为只要熬到谢长安高中就好了。


    但他们没想到,谢长安不是陈平,这人薄情,并不懂得感恩。


    陈平看着厨房那里热闹的背影,突然道:“椒娘,待你弟弟过几年考中后,我便去为你讨回公道。”


    他这人不善言辞,说不出一些好听的话,但也不想让女儿受尽委屈自己却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这是他从小捧在手心里的孩子,看着她长大,看着她叫自己爹。


    儿子聪慧,书院里的夫子都说写得文章不比谢长安差,要不是上一次的意外,去年高中的名额中应该也有他。


    儿子苦读这么多年不容易,但女儿的委屈也不能就这么算了,这是孟兄长唯一的女儿,哪怕舍了自己一条命,也得给她做主。


    她不是没有父亲的人。


    孟椒偏过头看向陈平,鼻子又是一酸。在她心里,一直都把他当做自己真正的父亲。


    这次能回来看到他们,她心里无比满足。


    她眼眶微红,笑着道:“爹,我不要你为我做这些,我如今只希望全家都好好的,人在做天在看,我相信谢长安的所作所为迟早会遭报应。”


    陈平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坐在旁边拨弄着火盆。


    火盆里放着几颗栗子,椒娘喜欢吃这些小东西,每年苏琴都会留一些在家里,哪怕出嫁后也没改掉。


    有一次苏琴从谢家回来,红着眼睛跟他说,给女儿带的吃的,都进了别人的肚子。


    这个女儿被他们教的太善良了。


    吃完饭,孟椒将自己带回来的东西分一分,但苏琴郭氏陈平脸上却没有多少欢喜。


    孟椒拉过苏琴郭氏的手,温柔道:“这些东西跟谢长安无关,是我参加宴会时人家送了镯子料子,我把东西当了,换成钱买的,谢长安欠我的太多,谢家那几年吃穿都靠我,这些跟我自己买的一样。”


    “还有那两箱子的东西,就更和他没什么关系,也是别人送我的,那人很好,或许日后你们还能见上一面,这次能平安回来,也是多亏了他。”


    孟椒拿了一根银簪插进苏琴发间,又将一只银镯子套在郭氏手上。


    她还买了很多的胭脂水粉、香膏、发油、料子……全都分了出去,给父亲和弟弟准备的是笔墨纸砚,还有两瓶小酒。


    箱子她还没打开看过,徐逸走之前将钥匙给了她。


    孟椒打开箱子看,里面塞得满满,全是好东西,一箱是吴嬷嬷收拾的,除了火腿腊肠糟鹅燕窝那些,还有过年宅子里没吃完的糖、蜜枣、梅子脯和很多干货。


    郭氏以前住在泉州沿海,认出海参、贝类那些。


    她忍不住道:“这些都是极好的东西,椒娘,人家怎么会送你这些?”


    孟椒不知道如何解释,另一个箱子她还没开,但也知道里面东西不会太差。


    她不知道萧言卿以后会如何对待她,是将她当做外室,还是腻了让她走。


    这些不好跟家里人说,她低着头胡诌道:“那人是朝中官员,那次去给你们寄信的路上,他遭人行刺,那会儿我手中拿着药包,扔出去帮了他……”


    可能是撒的谎太多了,如今已经能面不改色了。


    郭氏神色一软,摸了摸她头,“好孩子。”


    孟椒打开了另一个箱子,里面都是之前送去宅子里的绫罗绸缎。


    苏琴捂着嘴赞叹,“这些也太贵重了。”


    她没见过什么好东西,前面那个箱子里装的,她只知道是些吃的,并没有觉得有什么独特。


    但这些绫罗绸缎不同,料子泛着光泽,一看就值钱。


    郭氏是绣娘出身,年轻时候在官宦人家做活,好的料子见过不少,自然能分辨一二。


    她沉默了一会后,对苏琴说:“都收起来,这些料子是人家送给椒娘的。”


    孟椒摇头,“我用不了这么多。”


    郭氏温柔看着她,“你还小,日后怎么样还不知道,说不定还能遇到良人,这些可以当做嫁妆。”


    下午,陈书从乡下赶回来。


    之前孟椒写信回来说,让弟弟找个清净的地方读书,她预感到有不好的事发生。


    这事换做以前,陈平苏琴肯定当不得真,只是陈书运气不好,去年参加乡试时,喝了同窗给的水,在考场晕了过去。


    如今家里都怕了,生怕再出意外,便将他送到乡下苦读。


    对陈书来说半年未见,但对孟椒来说却是好多年。


    眼前的弟弟比她高一个头,瘦瘦白白的,孟椒和陈书虽然同母异父,但长相都随了苏琴,唇红齿白,容貌十分过人。


    陈书不同于孟椒的柔美,五官清俊中带着几分少年郎的英气。


    如今的他才十七岁,正值风华。


    孟椒难以想象,前世这么出众的弟弟被打断腿,绝了仕途,该是如何绝望,他本应该有更美好的一生。


    陈书笑得嘴都咧开了,“阿姐。”


    孟椒摸摸他脑袋,笑得温柔,“小书。”


    陈书低着头蹭她的手,乖乖让她摸。


    孟椒这趟回来的具体缘由没跟弟弟说,只道谢长安要娶侯府之女,与她和离了。


    但陈书还是气红了眼睛,当初那谢长安认识阿姐,还是因为他。


    后来谢长安求娶阿姐,他也出了力,他欣赏谢长安的才华,觉得人也不错,待他日高中一定能让阿姐过上好日子,却没想到此人如此卑鄙无耻。


    真是枉为读书人!


    陈书擦了擦眼泪,恨恨道:“阿姐,你以后别嫁人了,我养你。”


    “我会努力考上功名的,让你过好日子,咱们不指望别人。”


    孟椒听了笑,“好呀。”


    在家一连住了十来天,本来她还担心街坊邻居说闲话,好在长辈护着她,有人打听她为什么回家,都被苏琴郭氏找话回了。


    孟椒白日跟郭氏在家里刺绣闲聊,中午会去学堂帮母亲做饭。


    陈平是周围村子里唯一的秀才,自从儿子考上秀才后,他就绝了走科举之路的心思,一是家里供不起两个人读书,二也是他自认在读书上自己没有太大的天赋。


    好在儿子聪慧,他也不觉得难受,干脆将镇尾一处废弃的宅子买下来,改成了学堂,教附近村子里的孩子读书。


    他自己就是从乡下出来的,知道乡下孩子读书难,除了没有钱,老师也是一个问题。


    他收费不高,每年送他几把蔬菜、半袋米和一贯钱便可,学堂每日提供一餐。


    很多童生收的费都要比他高很多,每年须得鱼、肉、五谷和五六两银子。


    以至于好多隔壁镇的人也将孩子往这边送。


    苏琴原本卖些豆腐挣钱,后来以为孟椒跟着谢长安去了京都过好日子了,不需要她攒钱补贴,儿子老师也说教不了他什么了,不用再去县里书院,花钱的地方也不多,便干脆不卖豆腐了,一心在学堂做饭。


    孟椒去过几回,差不多二十来个孩子,大的十五六岁,小的才三四岁,一个个十分刻苦。


    苏琴说,原本放了半个月的假,但有几个回家过了除夕,第二日就回来了,自己带了炊饼,要不是有街坊邻居看到,他们都不知道。


    陈平不忍心,拿着书去学堂教课。


    孟椒心有感触,她见识过京都城的繁华,权贵多如牛毛,那些高中的学子在他们眼里不值一提。


    可却是这些孩子梦寐以求的。


    有些于心不忍,她拿出一些钱将破了洞的窗户补上,又给家境贫寒的孩子买了一件棉衣和一双棉鞋。


    棉衣特意买大人穿的那种,能让他们穿很多年。


    她总觉得,自己能重活一次,是因为父母亲人一心向善,也教导她善良做人,才会有这样的机遇。


    陈书也从乡下回来了,不过为了安全起见,并没有让太多人知道,苏琴两口子将学堂后面的一间破屋子收拾出来,让他在里面看书。


    这几日孟椒去学堂帮母亲做饭时,会顺带过去看看他。


    但这一日,苏琴在厨房等了许久,也没见女儿过来,心里有些奇怪。


    眼看菜全都做好,孩子们也快要下学了,却还不见女儿身影。


    椒娘性子稳重,若是不来,肯定会提前说的。苏琴心中担忧,但青石镇就这么大,还都是熟人,按理来说不会出事。


    苏琴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去了后面找儿子,让他回去看看。


    陈书现在最紧张阿姐,想都不想就放下手中的笔,起身着急道:“我现在就去。”


    ——


    孟椒坐在马车里,手里拿着两只糖葫芦,一只完好无损,一只已经吃了两颗山楂。


    嘴巴红红的,上面还粘着糖碎渣。


    她现在还有些缓不过来神,怎么都没想到他会来找自己。


    方才她走在路上,突然被徐逸叫住,说大人在马车上等她,然后就跟着人上了马车,见到了他。


    多日不见,男人脸上多了一些疲惫和风霜,孟椒之前就听他说起过,他南下是为了探望病重的授业恩师。


    萧言卿歪在榻上,见状忍不住笑了,“喜欢吃这个?”


    孟椒看了一眼自己手里啃得有些不大好看的糖葫芦,不太好意思的嗯了一声。


    她忍不住好奇问:“大人怎么过来了?”


    从江宁到这边路不近,尤其现在地上都是厚雪。


    在家待的这半个月,日子过得十分闲适,她有些不想离开。


    她昨日还在心里偷偷期盼,希望他忙得想不起来自己。


    萧言卿揉了揉胀痛的额角,“事情办完了,顺道过来看看你。”


    孟椒没说话,她记得好像不是很顺道。


    萧言卿柔声问她,“是随我一道回京,还是想在家多留一些日子?”


    孟椒抬头看他,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捏紧了手里的竹签,脸上带着几分犹豫和抗拒。


    萧言卿含笑的嘴角渐渐压平,他目光平静的看着她,似乎猜到了什么。


    压迫性的目光让孟椒有些喘不过气,他突然道:“孟椒,本官不是你可以随意戏耍的。”


    孟椒心口一颤,她咬了咬唇,还是硬着头皮道出实话,“大人,我不想做妾。”


    第26章  接人


    第二十六章


    前世谢长安逼她自愿为妾, 跟她说的好听,说就是一个名分上的事,其实跟以前并无两样。


    但终究妾就是妾, 他成婚后, 全家住进了沈心玥陪嫁的一处宅子里, 她与下人同住,吃穿都是最差的, 沈心玥更是指使下人在暗中故意刁难欺负她。


    她跟谢长安说, 谢长安说她多心了, 田氏也总是在外面夸沈心玥贤惠,说她不知礼数, 惹事闹事, 要不是谢长安两口子心善,哪还有她的安身之地。


    后来进了三皇子府,她发现,妾是可以随意打骂贱卖的, 甚至死了就死了,大颂律法对他们而言毫无作用。


    她不想以后年老色衰、失去宠爱还不得自由。


    听到这话, 萧言卿气势一收, 他眉头松了松, 无奈问道:“我何时说过让你当妾了?”


    “也罢,那你就在家多留几日, 过段时间我派人来接你, 我如今身居高位, 不便来这里提亲, 等你到了京都,就住在小院中, 日后从那里出嫁。”


    孟椒刚松口气,就被这句话惊得抬头。


    她以为不做妾,那便是当外室了。以两人的身份差距,她给他当外室都算是高攀。


    她不确定的问,“大人要娶我?”


    萧言卿笑,“怎么,不愿意?”


    孟椒低下头,“只怕……不太容易。”


    京都权贵门第之见颇重,她一个和离的平民女子,萧家恐怕不会同意。


    萧家是大族,好几房住在一起,她出身低微,若是哪里出了丑或做的不好,惹人笑话,他真的不会在意吗?到那时她如何自处?


    “大人若是喜爱我的容貌,妾身愿意无名无分跟着你。只是,若有一日大人厌弃我,只望不要……”


    话还没说完,萧言卿就突然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掰向自己,“本官倒要看看,你这张嘴还能说出什么刀子话?”


    孟椒对上他漆黑的眸子,有些说不下去了,男人虽然还在笑,但目光沉沉,明显感觉他好像生气了。


    但她自觉没有说错,现在不说清楚,日后苦的是自己。


    她倔强道:“世间男子多薄情。”


    连戏文里都是这么写的,戏文都是男子自己写的,难道还有错?


    谢长安不就是前车之鉴。


    萧言卿气笑了,“你见过几个男子,就说这样的话?你父亲薄情?你弟弟薄情?”


    这怎么能相比?


    她父亲自然是最好的,弟弟耳濡目染,也不是那等寡情无义之人。


    萧言卿见她一脸不认同却又说不出辩解的话,有些好笑,“莫要胡思乱想,一切有我。萧家你也不用担心,我的事,还没人敢管。”


    孟椒听了心口一跳,咬了咬唇,再次看向他,“大人,不怕别人说吗?”


    男子不是最在意脸面吗?


    更何况还是他这样身居高位的。


    萧言卿看着她被自己捏红的下巴,眉眼柔和了几分,“也不多这一言两语。”


    孟椒低下头,她觉得自己应该拒绝,眼前这个男人比谢长安不知道优秀多少,不论是家世、地位还是财富,完全不是她能够肖想的。


    可是她也知道,自己在家呆不了多长时间,街坊邻居虽然都挺好的,但也开始好奇打听她回家的缘故,迟早会知道她是和离了。或许一开始会同情她,但时间久了,总会传出闲话。


    也会有人给她说媒,一次两次她能拒绝,次数多了,恐怕父母也会劝她。


    而且,她真的甘心吗?


    甘心谢长安沈心玥在京都城过着富贵生活,而她成了别人眼中回到乡下的可怜村妇?


    她手慢慢捏紧,像是下定了决心,小声道:“你若对我不好,我也是要和离的。”


    萧言卿听见了,轻笑一下,“怎么算不好?”


    孟椒认真想了想,“为了别人委屈我。”


    萧言卿擦掉她嘴角的糖渣,“自然不会,没人能委屈你。”


    孟椒看到了他指尖的红色糖渣,有些不好意思,忙将两只糖葫芦放到一只手上,空出右手拿帕子擦了擦嘴。


    又给他擦了擦手,他也不嫌脏。


    垂眸看到他腰间挂着的荷包,动作顿了顿,没想到今天也挂了。


    萧言卿温和道:“我不能久留,等我处理好了京都的事,就派人来接你们。”


    孟椒嗯了一声。


    她看了他一眼,牵起裙子准备下车,刚起身,身后男人突然唤了一声,“孟椒——”


    孟椒下意识扭过头,就被人搂进一个怀抱里,还没反应过来,人就松开了,只觉发间一重。


    正要抬手摸,男人便道:“走吧,再不走就想把你也带走了。”


    孟椒觉得他有些不讲理,又不是她不愿走。


    她下了马车,男人掀开帘布,朝旁边的徐逸道:“启程。”


    徐逸朝孟椒点了点头,跳上马车甩了一鞭。


    马车朝巷子外面走去,身后六个侍从骑着马踢踢踏踏跟在后面,孟椒想了想,追上两步道:“路上慢点。”


    萧言卿深深看了她一眼,放下帘子。


    恰时,身后传来弟弟的声音,“阿姐——”


    孟椒赶紧摘掉头上的东西,转过身去看,陈书远远跑过来,着急道:“怎么来了这里?让我好一顿找。”


    听了这话,孟椒才想起来误了去学堂的事,顿时有些不好意思。


    陈书看了一眼远去的马车,镇子上很少有马车的,皱了皱眉,“阿姐认识?”


    孟椒心虚摇头。


    陈书疑惑,“我怎么看着阿姐好像跟人说话了?”


    孟椒面不改色,“人家朝我问路”


    “原来如此。”


    陈书从她手里拿了一串糖葫芦,边吃边道:“先回去吧。”


    孟椒松了口气。


    悄悄摸了摸袖里的发簪,觉得有点烫手。


    晚上用完膳,孟椒还没想好怎么将萧言卿的事跟家里说清楚。


    家里就来人了。


    来人是谢长安叔叔一家,谢长安的叔叔叫谢通,妻子王氏,生了两个儿子三个女儿,今天全来了,站在陈家门口一边搓手一边喊。


    看到郭氏开门,笑得一脸谄媚,“亲家,听说椒娘从京都城回家探亲,带了不少好东西,可有侄儿送给我们的?”


    王氏跟着附和,“对呀对呀,我那个侄儿最是孝顺了,如今高中当官了,肯定不会忘记我们的。”


    以前谢通一家生怕谢长安借钱,恨不得离得越远越好,自从谢长安高中后,又变了一副脸面,谢长安明知他们一家子赖皮,但为了名声不得不受着,高中后办宴,忍着脾气让这一家子连吃带拿。


    没想到现在找上了陈家。


    郭氏性子要强泼辣,还是这些年年纪大了,儿孙孝顺,她才温和起来,不然年轻时候也不能独自带着儿子逃难至此。


    她最疼爱的孙女被欺负的如此狠,全家却没办法为她撑腰做主,她本就心里窝着一口气,现在看到谢家人,恨的撕了他们的心都有了。


    抄起旁边的扫把,朝人就劈头盖脸打过去,破口大骂:“你们这一群丧良心的谢家人,还好意思上门,我没拿刀去找你们都是我们家心善。我孙女嫁给你家谢长安时,你们谢家穷的缸里一粒米都没有,一个个面黄肌瘦,衣服都没得穿,是我孙女拿出嫁妆给你们谢家买米买菜,供你们一家老小吃穿。那田氏病重躺在床上,是我孙女买药给她治病,伺候她康愈!”


    “整整三年,我孙女任劳任怨养了你们谢家三年,你们谢家是怎么对她的?才高中半年啊,就害得她落了产,要娶高门贵女,将她赶了回来,你们这些遭雷劈的谢家人,我咒你们不得好死……”


    谢通一家被打的此处乱窜,听了这些话,吓了一跳。


    那王氏心里委屈,想都不想就反驳,“那谢长安做的事与我们有什么干系?再说,你孙女被休,肯定是哪里做的不好,那谢长安给你们送了两大箱子好东西,也不算占你们便宜……”


    周围邻居听到动静都跑出来看。


    郭氏知道,孙女一直待在家里,和离迟早是要被人知道的,与其一直隐瞒,还不如趁机把事情原委道出来,好让大家评评理。


    听了这话,郭氏拿着扫把专门打王氏,“放你娘的狗屁,那两箱子的东西,与谢长安有个半文钱的关系,那是我孙女救了京都城的大官,人家送她的,谢长安舍得送我孙女东西?真是笑掉大牙,你们谢家哪一个不是薄情寡性、尖酸刻薄之人?他一个贪图荣华富贵的小人,舍得与我孙女钱?”


    孟椒从房间里跑出来,拦住郭氏,“奶,别气坏了身子,快回屋。”


    苏琴和陈平也匆忙跑来,“娘——”


    有邻居看到郭氏气得脸红脖子粗,忙劝道:“郭大娘,莫骂了,椒娘什么样的品行我们这些老街坊都知道,你们家这些年对谢家的帮扶我们都看在眼里,此人可恨啊。”


    “是啊,椒娘多好的孩子啊,谢家人太可恨了!”


    有人帮着骂谢通一家,“还不快滚,简直脏了我们的地。”


    谢通一家见这么多人出来了,不敢再逗留,灰溜溜赶紧跑了。


    大概是不解恨,这一家子回到村里后将谢长安大骂一顿,闹得全村都知道谢长安休了孟椒,攀上权贵人家女儿的事。


    孟椒与人为善,黄石村的人都很喜欢她,原以为她已经跟着谢长安在京都城过上了好日子,竟没想到发生了这样的事,实在是让人唏嘘。


    原本有女儿的人家还羡慕孟椒,现在十分庆幸没把自己女儿嫁过去。


    苏琴用袖子擦眼泪,“这事我们都不敢往外说,一是怕你们听了笑话,二也是担心惹椒娘伤心,如今我们什么都不想了,只想椒娘好好的。”


    邻居们听了心里不好受,“怎么会笑话呢,椒娘是我们从小看着长大的,遇到这样的事我们只会心疼。”


    “是啊,莫多想了,人回来了就好,那谢长安做出这等恶事,必然遭到报应的。”


    “就是,莫哭了,哭坏身子不值得。”


    ……


    孟椒扶着郭氏回了屋,看着全家因为她的事愁眉苦脸,想了想,便拿出今日萧言卿送与自己的簪子。


    簪子很漂亮,是一支镶嵌宝石的五头金花缠丝簪子。


    苏琴抬起红肿的眼睛,“椒娘,这是?”


    孟椒轻声开口,“这是萧大人送我的,娘可还记得,我说之前在京都救过一个遇刺的大人?”


    苏琴点头,“自然,你说那两箱子东西便是他送的,这次回来也多亏了他。”


    孟椒摇头,“其实不止于此,我本应该能在除夕前回来的……”


    说起了自己被拐的事,怕家里人心疼她,没有说的太过详细。


    “大人刚好有事南下,便跟着一道了,今日,我在街上看到了他,他说回去处理完事情就来接我,还送了我这个。”


    今日没去学堂的缘故,下午陈书帮她找了个借口,说她太久没回来迷路了,家里人也没有多想。


    她当时不好解释,这会儿才陈明缘由。


    孟椒低下头去,脸有些红,剩下的话觉得颇难为情,不好意思说出口。


    但三人还是听懂了,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


    他们还没从椒娘被和离的伤痛中走出来,现在椒娘告诉他们,她跟那位大人互生情愫了。


    苏琴忍不住吸了吸鼻涕,担忧问:“椒娘,那位大人能不能相信?”


    很担心女儿再次受了欺负。


    听女儿话里的意思,这位大人官职似乎比谢长安高很多。


    孟椒想起萧言卿那张脸,摇了摇头,“大人为人正直,比谢长安好千倍万倍。”


    郭氏拉住孟椒的手,“椒娘,你跟我说实话,你是自己喜欢他还是因为别的?”


    “你若是自己喜欢,那我便不好拦你,但你要想清楚,高门大户规矩多,我曾经在官宦人家做过工,后院腌臜事多,一着不慎就吃了亏,吃了亏是小,有时候就怕连命都保不住。若是因为别的,那就更没必要了,咱们家都不怕闲言碎语,你爱在家里住多久就住多久,你有我们,有你弟弟,虽说不能让你过上富裕的日子,但吃穿不愁。”


    孟椒听得心里暖暖的,知道郭氏都是为了自己着想。


    她偎依在郭氏的怀里。


    喜欢吗?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若是再成亲,嫁给萧言卿是最好的选择。


    她想了想,认真道:“大人对我很好。”


    郭氏叹了口气,摸了摸孟椒的脑袋,“傻孩子。”


    如此在家又过了半个多月。


    街坊邻居如今都知道孟椒和离了,有些关系好的,拿了一些家里的吃食过来,劝想开些,有些好心的,还给孟椒介绍人。


    其中一个还是在县衙当差的捕快,在县里有宅子,两个女儿,大女儿十七,小女儿七岁,原配是前几年难产死的。


    那捕快人不错,就是年纪有些大了,三十有六。


    这条件是相当不错了,苏琴听了都有些心动,要不是女儿说了那位大人的事,她都想让女儿跟人见一见。


    不过还是推辞说这人年纪太大了,比陈平都长一岁,日后相处太过尴尬,让人笑话。


    孟椒没好意思说,萧言卿比这人还要大上一岁。


    天气渐暖,春意盎然。


    周围邻居家的孩童陆陆续续换下打着补丁的袄子,穿上稍厚一些磨旧的夹衣夹裤,天冷的时候家里长辈拘着不让往外跑,怕着凉了花钱买药看病,天热才让他们出来耍。


    孟椒是从京都城回来,带了不少好吃的,每次看到他们都要抓糖散给他们,这些孩子们便天天一窝蜂往这边窜。


    窜的多了,就跟孟椒熟悉起来了,嘴里什么话都说,什么东头的刘大爷晚上不起夜,在床边尿尿,天天早上被儿媳妇骂,还有那卖纸扎的哑巴,被邻居欺负,气得在家里扎小人……


    甚至一行马车要进镇子,他们都跑来跟孟椒说。


    孟椒也没当真,坐在院子里给几个小姑娘梳头发。


    几个小姑娘都还小,家里长辈不怎么管,天天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在外面跑,孟椒觉得可爱,就给她们梳漂亮的双环髻,以至于天天过来,嘴里甜甜的喊孟姨,还会从家里拿炒豆子给孟椒吃。


    几个男孩擦着鼻子又跑过来道:“姨,马车朝这边过来了。”


    “好多马啊,特别高,可真威风。”


    “马后面还拉着一个屋子。”


    “什么屋子,笨,那叫马车,有钱人家坐在里面的,县里老爷家就有。”


    “我们再去看看。”


    说完一窝蜂又跑出去了。


    孟椒听了好笑,几个小姑娘也有些坐不住了,伸长脖子往外看。


    青石镇太小了,平时没什么热闹可看。


    孟椒快速梳好几个小姑娘的头发,让她们也跟着出去玩。


    几个小姑娘摸着脑袋,欢呼着跑了出去,


    郭氏坐在旁边摘菜,笑呵呵道:“慢点,别摔了。”


    哪知几个孩子没跑多远,就又回来了,兴奋道:“他们朝这边过来了——”


    “姨,你也快来看,真的好多大马。”


    孟椒也好奇,走到院子门口去看。


    然后就看到一列长长的队伍踢踢踏踏朝这边走来。


    青石镇不大,只有两条主干街道,陈家这边是居民宅子,按理说,不应该从这边经过的。


    正疑惑着,就见两个骑着大马的黑衣男子突然加快速度朝她过来,近了后,下马抱拳,“见过娘子。”


    孟椒认出人,是当日送她回来的那两个侍从,“你们……”


    后面的队伍渐渐放慢速度,停下后,第一辆马车里跳下来一个青衣小丫头,然后转身扶着一位穿酱色缎面绣石榴花褙子的妇人下来。


    妇人约莫四十岁,圆脸笑呵呵的,上前热络道:“这位便是孟娘子吧,妾身姓陈,弟弟跟在四爷身边做事,派我过来接娘子一家去京都城。”


    第27章  回京


    第二十七章


    “昨夜周叙从二皇子府上出来, 被姚大人知道了,听说今日姚大人找他,他称病没去, 姚大人脸色不大好看。”


    徐逸摇头, “真是一条疯狗, 这么做不是撕破脸了吗……”


    闹得如此难看,姚大人岂会忍他。


    萧言卿淡淡道:“周叙不傻, 他既然投靠了二皇子, 就会展示自己的诚心, 迟早是要撕破脸的,借此也可以看看二皇子能不能护得住他。”


    徐逸顿时明白了, 以周叙的厚脸皮, 若是二皇子护不住他,恐怕立马就会回到姚太傅身边伏低做小。


    姚太傅身边的能人是多,但像周叙这般心狠手辣的并不多见。


    魏贵妃一党势均力敌,姚太傅若不接受, 以周叙的性子,恐怕会再背弃一次。


    比起二皇子和周叙, 徐逸更看不惯三皇子赵诚, “这趟回来, 功劳倒全是他的了。”


    赵诚去了广陵,被当地官员拿着美酒美人哄了三天, 便晕头晕脑分不清方向, 四爷连傅大人的葬礼都没参加完就要去给他收拾烂摊子。


    好在这趟并没有白跑, 借着三皇子的名义将转运使、提举茶盐司一等全都下了牢狱, 魏贵妃一党胃口越来越大,恐怕这也是陛下的意思。


    之前他还以为陛下扶持的是魏贵妃一派, 如今看来,似乎是障眼法。


    萧言卿摇头,“无妨,重要的是看陛下接下来的安排。”


    徐逸明白,广陵贪污案办完,太多的肥差出现了空缺,最终的决策权还是在陛下手里。


    陛下身子越发差了,如今为谁打算,就可见是给哪一位皇子铺路。


    这次将四爷派过去处理贪污案,就是想将魏贵妃一党的矛头对准姚太傅,两党相争,渔翁得利。


    只是有姚太傅一党和魏贵妃一党在,陛下真的能如愿吗?


    怕是又一场血雨腥风。


    马车从兴国坊萧家西边角门进去,萧言卿刚到书房,就有婢女过来传话,说老夫人找。


    徐逸偷偷看了他一眼,怀疑是老夫人听说了什么。


    萧言卿嗯了一声,去里间换了一身茶褐色交领杭绸直?,朝老夫人住的寿安院走去。


    他到的时候,萧老夫人在隔壁小佛堂里还没出来。


    也没人去知会,只一个婢女将他领进厅屋,倒上茶水就下去了。


    萧言卿没喝茶,他歪在圈椅上,右手不自觉在旁边几子上轻轻叩着,这是他想事情时候的习惯。


    他知道,母亲早晚都要去小佛堂里念念经,但今天太早了,往常都是入睡前才去的。


    这是在给他下马威。


    当然,他也知自己这次做的有些过分了,没知会她一声就大张旗鼓派人去庐州接人。


    只是他不得不如此,官场复杂,他没有太多的精力浪费在这些事情上,只想快点解决。


    母亲重礼教门第,当初迎娶白氏也是碍于这是父亲定下的婚事,实则她并不怎么满意。之前借着举办赏花宴的名义给他相看,邀请的皆是京都城内有名望的家族。


    若不先斩后奏,母亲定会阻止。


    身后传来掀帘的声音,萧言卿起身,看到扶着嬷嬷出来的萧老夫人,行了个礼,“母亲。”


    嬷嬷侧身避开,低下头恭敬道:“四爷。”


    萧老夫人仿佛没看见,绕过人径直坐到榻上。


    嬷嬷给她倒上一杯茶,萧老夫人闭上眼睛,转动着手中的佛珠。


    萧言卿笑了笑,自己坐了下来。


    屋子里十分安静。


    嬷嬷见两人都不说话,无奈看了眼身边的老夫人,叹了口气道:“夫人,四爷既然过来了,就先听他怎么说,四爷刚从南边回来,公务繁忙,莫耽误了事。”


    也不知是哪句话触动了她,萧老夫人缓缓睁开眼,看向左下首坐着的四子,淡淡道:“那就说说吧。”


    他大张旗鼓派人去庐州接人这事,她还是从余老夫人口中才得知,他并没有隐瞒此事,稍微一打听便知,都好奇他看中了谁家的小娘子?听人说,他南下途中就带着一位十分美貌的女子。


    萧老夫人心中惊讶,但为了护着萧家和儿子的脸面,只得违心说他心里有数,家里不做干涉。


    萧言卿平静问:“母亲知道了什么?”


    萧老夫人皱眉问:“你将人藏在了景明坊那处宅子里?”


    萧言卿摇头,“只是让她暂住了几日。”


    萧老夫人不管是不是暂住,她关心的还是那女子的身份,“她是哪家的女子?”


    萧言卿回她,“母亲也认识,她叫孟椒。”


    萧老夫人皱眉,孟椒,这名字怎么听着有些耳熟?


    她扭头看向旁边的嬷嬷,嬷嬷似乎想起了什么,脸色微变,然后俯身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听完,萧老夫人瞪向儿子,她不好发火,压着脾气顿了顿道:“你若是纳妾,我不管你,若是娶她进门,我不同意。”


    只是她心里也清楚,若是纳妾,他也不会如此招人眼目。


    她这个儿子,心思极深,做任何事之前就在心里谋划过好几遍。


    不知会家里一声便去接人,自然是知道她会在外人面前护着他。


    果然,就见萧言卿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母亲,我是人,也有七情六欲。”


    萧老夫人转着佛珠的手停住。


    若是儿子以家主的身份抗衡,她就算不满也没办法。


    但他说,他也有七情六欲,有私心。


    萧老夫人心里一软,毕竟是自己亲生的,从小亏欠颇多。慎儿从小就作为家里的继承人,背负的东西太多,她既心疼又骄傲。老三一出生就体弱多病,她怕养不活,亲手照顾。唯有最小的他,被她疏忽的彻底。


    老大没了后,族里闹翻了天,说他们这一脉无枝可依,选了四五个旁支孩子送过来。老二天天往她这边跑,想要她认下他,就连老爷都有些松动了。


    还是老四自己站了出来,说自己愿意弃武从文,当时所有人都不相信他,但老爷偏偏力排众议。他也不辜负全家的期待,后面连中三元,比他大哥还要出息。


    那几年萧家的日子并不好过,朝中结党营私,太子被废,支持太子一党的许家、刘家、萧家等一众文官世家被极尽打压,许家、刘家等没落的没落,抄家的抄家,只有萧家苦苦支撑,内忧外患。


    若不是老四后面攀上姚太傅一派,萧家恐怕也要出事。


    只是其中的艰辛,她自然是难以想象的。


    萧老夫人缓和了脸色,但还是有些不满道:“你想要娶什么样的女人娶不到?那孟氏……刚和离,还是一个小官的原配,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家中又无资产,父亲只是个秀才,说出去不怕人笑话吗?”


    “你丢得起这个脸,我可丢不起,你不想想自己,也得想想寒儿吧,他还未成亲。”


    “寒儿的婚事我自有安排,孟氏很好,娶她儿子并不觉得委屈,还望日后她进门,母亲不要为难。”


    萧老夫人气得呼吸都重了,这还没进门呢,就开始护着了,“你就非她不可?”


    萧言卿听到这话,收起脸上的笑意,抬头看向萧老夫人,神色严肃道:“母亲,整个朝堂中,萧家比清流一派还要干净,如今局势紧张,萧家若想自保,不能太干净了。”


    萧老夫人听了一愣,她不懂朝堂局势,但她听懂了儿子口中的意思。


    就她所熟悉的余家,余家大爷撑不起门户,小辈更是没一个有出息,出现青黄不接的局面。不说余家,就拿国公府彭家来说,后院也是一团糟,父子俩个都是风流人物,经常因为女人闹出事。


    不像萧家,萧家曾经是清流中的砥柱,因站错了队遭受打压,但家风不改,每一辈都有出色的弟子,哪怕是混不吝的老六,那也只是将自己关在院子里,没在外面闯过祸事。


    确实太干净了,太干净了就容易招人恨。


    比如老四这次的南下,哪怕她一个后院妇人,也知道陛下没安好心,好在平安回来了。


    不过她也清楚,儿子这么说,也是为了劝服她。想要让萧家“不干净”,多的是办法。


    何苦让他委屈。


    但到底还是有几分松动,若是涉及朝堂,她自然不好插手,问了一句,“你将作何打算?”


    萧言卿便知母亲是同意了,低头道:“到了京都后,安排他们住在景明坊那边,她也从那里出嫁,到时还请母亲多操心,媒人就让彭夫人出面。”


    萧老夫人见他连媒人都选好了,心里又是一气,“你倒是上心,恐怕连日子都选好了吧。”


    萧言卿笑了,“知子莫若母,儿子看五月二十八这个日子就很不错。”


    五月二十八,满打满算也就两个多月了。


    萧老夫人无语,怀疑今日就算自己不找他,他也是要过来的。


    气完又觉得有些好笑,“你就这么喜欢?”


    这个儿子平时心思难猜,很少这么紧张一个人。


    萧言卿笑着回了一句,“母亲不是也夸她懂事贤惠吗?如今正好做了你的儿媳妇。”


    萧老夫人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这哪能一样?


    气得抬手点了萧言卿好几下,“莫在这里气我了,快走。”


    “儿子告辞。”


    等人走了,萧老夫人忍不住问旁边嬷嬷,“你说,我是不是被他骗了?”


    嬷嬷赶紧伸手给萧老夫人顺气,笑着说:“怎么会?四爷也是孝顺您。”


    萧老夫人白她一眼,“你也气我。”


    嬷嬷笑容加深,哄着她,“夫人,四爷是个有本事的,如今他也不需要靠姻亲关系才能在朝堂立足,对他来说,娶个高门贵女反倒容易给自己添麻烦,如今朝堂局势混乱,萧家自保都不容易,万一亲家出了事,他帮还是不帮?”


    萧老夫人闻言不做声。


    嬷嬷知道她是听进去了,便又继续道:“那孟娘子夫人也是见过的,虽是小门小户出身,但举止得体,品行上佳,眼神清澈,一看就是个善良通透的好娘子。”


    “要我说,四爷也不小了,这么多年撑起家里家外不容易,如今遇到一个喜欢的,也没什么好阻拦,别人笑话就笑话,咱们又听不见,难不成还有人敢当咱们面说?只要四爷觉得好,日子过得开心,那就值得。再说,太宗的宠妃玉太妃不也是二嫁女嘛,有什么好说的?”


    萧老夫人点点头,“你说的也在理,老四这些年确实不容易,说起来那孟氏,性子倒是极好的,就是出身差了些。”


    她想了想,扭过头对嬷嬷道:“明日将我私库的单子拿出来,咱们私底下多补贴一些,不能一件像样的陪嫁都没有。”


    嬷嬷听了笑,“老夫人就是心善,我还是第一次听说男方给女方补贴嫁妆的。”


    萧老夫人叹了口气,“那孩子也可怜,就当弥补老四吧。”


    嬷嬷心想,老夫人总算做对了一件事。


    瞧四爷这架势,对孟娘子是相当的上心,给孟娘子增脸,比直接补贴四爷管用多了。


    不过她没说的是,以四爷的性子恐怕早就做好打算了。


    ——


    孟椒将人迎进了门,郭氏得知来意后,进屋抓了一把糖给院子里的几个小女孩,让她们去学堂将陈平苏琴和陈书都叫回来,说家里来了很多人。


    小女孩们乖乖点头,然后一溜烟跑了出去。


    陈家太小了,人多坐不下,只有陈霜带着丫鬟进了屋,其他人都留在院子和巷子里。


    陈霜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笑着说:“我也姓陈,倒是有缘。”


    郭氏也笑,“说不定百年前也是本家。”


    陈霜忙道:“不敢不敢,我乃家生子,父母皆是老太太的陪嫁,后来老太太没了,就跟着四爷做事,我还有一弟弟,平时给四爷跑跑腿,我则跟着夫君帮四爷打理外面的私产。”


    “也是因为路远,我才有幸替四爷跑这一趟,不然换做稍微年长的嬷嬷,恐怕吃不消,还望老夫人不要见怪。”


    郭氏忙摇头,“娘子莫自谦,刚一瞧见娘子,还以为是哪家的官家娘子。”


    心里感叹,果真是贵人家出来的,举止气度比人家正头娘子都足。


    陈霜捂着帕子笑。


    她来之前,弟弟跟她打过好几次招呼,过去莫要端着架子,那位是未来的四夫人。


    不用弟弟说她也知道,所以专捡好听的话说,“我瞧着老夫人眼睛有神,眉间绕着紫气,才是个顶顶有福气的。”


    两人互相夸着,一直聊到陈平夫妻回来才开始说正事。


    陈霜怕耽误事,便直言说了这趟的目的,四爷派她前来将陈家全都接到京都城去,因为路远不便,到时就在京都城出嫁,宅子已经安置好了,他们家只要人到就行,其他的不用操心。


    说完顿了顿,她又补充一句,“本想留些时间给娘子和家人准备的,但随行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恐怕无处安置,好在今日时辰还早,不如今日就动身吧?”


    苏琴一惊,“今日?这也太快了?我们还没收拾好。”


    陈霜微笑,“娘子只需收拾两身换洗的衣服便是,其他的我们都会准备。”


    主要是她着急,四爷的事她不敢耽误,回去还要给娘子定制婚服、准备嫁妆那些,时间紧迫,要忙的东西太多了。


    怕人误会,忙补充道:“来前,四爷已经找金恩寺的住持算过了,五月二十八就是个极好的日子,错过就没有这么好的良辰吉日了,所以妾身才自作主张,想着赶紧回去安排婚事。”


    苏琴看向郭氏,郭氏皱眉问:“这么快?我们什么都没准备。“


    陈霜笑着安抚道:“老夫人不用担心,一切有四爷。”


    听她这意思,他们一家真的只要露个脸就行了。


    哪能如此?


    就算他们家没什么资产,也没想过这般占人便宜。


    郭氏也看出来了,眼前这位娘子虽然瞧着年岁不大,但是个能管事的,弟弟也在四爷身边做事,不好得罪人,便道:“还容娘子稍等片刻,我儿学堂还有几个孩子得安排妥帖,家里也有些事需要处理一下,想来娘子大老远跑来路上吃了不少苦,这样,我让孙儿带你们去杨大娘家羊肉店先吃点热乎的,争取今日出发。”


    陈霜听了这话,松了口气,“老夫人体贴。”


    坐在角落里的陈书到现在都还没反应过来,他听得晕晕乎乎的,这些人是谁?什么四爷,为什么要接他们家去京都城?


    还有,姐姐要嫁人了?


    郭氏不给他反应的时间,催促他赶紧带着人去杨大娘家用膳,还去屋里拿了一两银子给他,“快去,完了也别回来了,直接去学堂将你的书收拾收拾,咱们要在京都城待上两三个月,哪些需要带的都给捎上。”


    陈书愣愣点头,然后赶紧带着人往外走去。


    郭氏做主惯了,遇到事也不慌,拿了三两银子出来给儿子,“咱们这一趟出去,恐怕得要两三个月才能回来,那些孩子也不能不管,你把这钱给隔壁的杨婶,让她帮忙看一下咱们家,顺便每日去学堂给孩子做一顿饭。”


    陈平皱眉点头,“娘,一定要这么急吗?”


    总觉得这样太上赶着了。


    郭氏知道他读书人的轴劲儿又犯了,没好气白了他一眼,“人家带着这么多人大老远跑过来,什么都不图,甚至连出嫁的宅子婚服嫁妆都替我们准备,你还想怎么样?你以为人家跟你一样这么闲,咱们孙婿是当官的,事情那么多,急就急点,快去!”


    陈平被骂的低下头,还没成亲呢,就孙女婿了。


    转身往外走去。


    孟椒将家里没吃完的糖都给他包上,让他拿去给学堂孩子分一分。


    苏琴紧张问:“娘,我需要准备什么?”


    郭氏道:“带两身穿的衣服,再把你身上所有的钱都拿出来,咱们凑一凑,嫁妆再少,但该有的还是得有。”


    “哎”


    苏琴转身去了屋子里。


    郭氏也回了自己房间,将自己所有的钱都拿出来,当初为了买学堂,她将村子里的宅子田地全都卖了,还剩十几两银子,以及往日绣活攒下的钱和从泉州逃难带来的一些金银首饰。


    那时海上匪患进城杀人,主家的人四处逃难,她带着儿子藏起来躲过一劫,出来后主家跑的一个人都没有,还有好多人就横死躺在地上,她愣是胆大一个个扒下那些金银首饰,带着儿子一路逃难至庐州。


    这些金银首饰她只用了一小部分,买下这座宅子给儿子娶亲用了,孟椒和谢长安成亲时她都没拿出来,怕孙女傻乎乎又贴补谢家了。


    如今来看,幸好是没拿了。


    郭氏将一包的金银首饰一分为二,孙子过两年还要赶考,得给他留一些,最后大概是觉得他用不了这么多,又从里面拿了两样首饰添补给孟椒。


    银子则全部带上了,林林总总,算起来差不多有二百两。


    外面,苏琴已经全都收拾好了,除了她、陈平和儿子的两身换洗衣服,就是她的私产了。


    她的私产不多,以前做豆腐攒下来的钱几乎大半都贴补给了孟椒,剩下的就是这两年陈平办学堂攒下的十几两银子。


    不过孟椒生父在县里还有一套宅子和豆腐坊,之前一直没想过卖,她担心谢长安考不上,到时候谢长安也可以在县里开一家学堂。


    后来谢长安高中,她才给卖了,那会儿孟椒已经去了京都,她想着等孟椒生下孩子,去京都城看望的时候把这钱给她,一共卖了二百一十两。


    苏琴将钱数好递给郭氏。


    郭氏将十几两还给她,让她收起来,“这些钱你收起来,家里得备着点银子作日常花销,这二百一十两和我的这些,一并作椒娘的嫁妆。”


    苏琴看着这么多钱,脸色缓了缓,“应该不算少了吧。”


    郭氏冷哼一声,“这才多少,那些富贵人家嫁女儿,陪嫁都是上万两银子,真正的十里红妆。”


    苏琴咋舌,“那得多有钱。”


    孟椒从屋里出来,心里感动,“娘,奶,我不要这些,我自己也有钱,和离那日早上,谢长安给了我五张银票,我要了。”


    说着拿出四张银票。


    郭氏接过银票,一脸奇怪,“他哪来的这么多钱?”


    孟椒平静道:“应该是那沈家给的。”


    郭氏冷笑,“真是的不中用,净靠女人。”


    以前郭氏瞧不上谢长安,苏琴还会护着,如今跟没听见一样。


    她笑得开心,“有八百两了,真好,咱们家也不算给椒娘丢人。”


    孟椒眼睛红红的搂住她,“哪里丢人了?你们不知道多好。”


    这是她盼了两辈子才见到的亲人。


    中午在家吃完饭,检查一番觉得没有遗漏,陈平就叫儿子去找人,随后陈霜让人带着马车过来接人,浩浩荡荡离开。


    周围街坊邻居出来看,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有住隔壁的杨大娘知道些内情,但她不好在外面乱传,别人问起也只是摇摇头,等回家了才跟儿媳妇嘀嘀咕咕。


    第28章  婚事


    第二十八章


    一路坐船北上, 等孟椒他们到达京都城时,雪才刚化,郊外枯枝冒出新芽, 人们才换下厚厚的袄子。


    他们这趟乘坐的是兰舟, 船在虹桥下, 到时,天色将黑了。


    虹桥热闹, 人影幢幢, 灯火通明, 陈平苏琴陈书没见过这么繁华的地方,下了船后, 一时间都不知道往哪里看。


    陈霜安排人赁了三匹马车过来, 女眷一辆,陈平陈书一辆,还有一辆装载衣物书籍。


    这一路虽然赶路匆忙,但陈霜将事无巨细都安排的妥妥当当, 并没有吃什么苦头。


    坐上马车后,一行人直接去了景明坊。


    到了宅子后, 陈霜才真正松了口气。


    吴嬷嬷和周叔都在, 吴嬷嬷搂住孟椒, “可算是来了,天天盼着呢, 这几日四郎晚上都到这边歇着, 应该也是在等你。”


    孟椒握住她的手, “嬷嬷, 给你添麻烦了。”


    “什么麻烦?这是天大的喜事,娘子快去屋里歇一歇, 我等会儿就过来找你。”


    说着唤婢女带孟椒和郭氏他们去后院,又叫小厮把东西都搬下来。


    孟椒对陈霜感激一番,才转身进了院子。


    陈霜目送人离开后,笑着跟吴嬷嬷道别。


    吴嬷嬷拉着她,“这么急做什么?吃点东西再走也不迟。”


    陈霜摇头,“不了不了,还有好多事没做呢,我得赶紧去安排一下婚服和绣娘,这个不能耽误。”


    吴嬷嬷便不好拦她了,“行,那你便去忙吧,这事办好了,四爷肯定不会亏待你。”


    陈霜听了这话,眼里笑意藏都藏不住,“哪里指望这些?能为四爷办事是我的荣幸,只盼着四爷能念在我这趟没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日后能让我两个孩子也能跟在四爷娘子身后跑跑腿。”


    吴嬷嬷听明白了她的打算,陈霜以前是老太太送去白氏身边伺候的,只不过白氏嫁进萧家时,自己身边带了一众嬷嬷婢女,被排挤的厉害,不得重用。白氏病逝后,她身边的嬷嬷婢女更是紧把着白氏的嫁妆,生怕被府里的人侵吞了,陈霜干脆出府嫁人了,跟在丈夫身边帮忙管理账务那些。


    夫妻俩感情不错,唯一就是子女运差了些,头一个孩子没保住,过了好多年才重新怀上,生了一儿一女,大儿子十一岁,小女儿五岁。


    四爷就一个嫡子,身边伺候的都是白氏留下的老人,陈霜的孩子以后恐怕也插不进去,如今这个打算也不算错。


    只是吴嬷嬷觉得她真是糊涂了,将人拉到旁边小声说了起来,“你这个傻孩子,四爷的意思你还没明白吗?娘子无依无靠,进府后身边无人可用,四爷找你可不光光是因为你弟弟,他是在给娘子挑能用的人呢。”


    陈霜愣了一瞬后,眼睛唰地一亮,“嬷嬷的意思是?”


    也不怪她没想到这些,而是她根本不敢往这处想,当初跟在白氏身边,实在是被打压的怕了,白氏性子执拗,又没主见,什么都听身边嬷嬷婢女的,她苦口婆心说十句都抵不上她身边普通丫鬟的一句。


    紧张又不太确定道:“嬷嬷可别哄我。”


    若是她能跟在娘子身边伺候,日后身份地位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我哄你做什么?”


    吴嬷嬷对四爷还是比较了解,从不做无用的安排。


    这陈霜老子娘都是老太太的陪嫁,她从小读书识字,本事眼界都不缺,后来老太太把她叫到身边伺候了几年,就是给小门户出身的白氏准备的,哪知白氏看不上。


    如今送到娘子身边,再好不过。


    “娘子是个厚道善良的,以后你可要多上心,进府后莫让人欺负了。”


    陈霜握紧吴嬷嬷的手,有些激动道:“嬷嬷放心,我自是省的。”


    原本就一身干劲,如今想到是为自己以后的主子伺候,恨不得马上全都办好。


    孟椒睡的还是之前的西厢房,苏琴和郭氏被安排在后罩房,陈平陈书父子俩在倒座房。


    吴嬷嬷知道他们这几日会过来,每天厨房里都备着菜,吩咐人赶紧做好给各个屋子送过去。


    孟椒那里,她亲自端着一碗燕窝粥和两碟小菜去,孟椒正好饿了,也不跟她客气,坐下吃了起来。


    她吃的时候,吴嬷嬷就在旁边慈爱看着。


    孟椒有些不好意思,“又让嬷嬷跟着操心了。”


    吴嬷嬷笑着摇头,“伺候娘子,我心里开心。”


    她伸手摸着孟椒的脑袋,怀念道:“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娘子就总让我想起老太太,老太太年轻时候也是个美人,她父母早亡,小小年纪带着全家仆从老小投奔叔叔,受了不少委屈,后来大了,叔叔婶婶给她说亲,她不同意,自己带着所有银钱和仆从再次北上,找老太爷兑现婚约。”


    “那时候老太爷有个情投意合表妹,对于老太太,老太爷是不想认的,毕竟她父母皆亡,好在萧家当时的长辈还在,认了那门亲。”


    孟椒动作一顿,“后来呢?”


    吴嬷嬷叹了一口气,“后来日子自然不太好过,老太爷那位表妹甘心为妾,老太爷觉得她受了委屈,处处护着她,生了四个孩子。而老太太只有咱们老爷一个孩子,本来还有一个的,没保住。”


    “好在咱们老太太根本不在乎这些,她只是需要萧家夫人这个身份,好保住父母留给她的东西和我们,她对我们这些下人都比对老太爷好,别人说她不受宠什么的,她根本不在意,每天最大的兴趣就是吃好吃的,穿好看的衣服,查看老爷的功课。好在老爷有出息,就算老太爷偏心也没用。”


    孟椒听了心里唏嘘,她记得吴嬷嬷之前好像不是这么说的,说老太爷和老太太感情甚笃。


    不过她也不生气,那时候她们还不算熟悉,传出去对萧家名声不太好。如今她就要嫁给萧言卿了,说这些自然没关系。


    吴嬷嬷对孟椒笑了笑,“娘子是个有福气的,四郎这个孩子,虽然喜欢把话藏在心里头,不爱说出来,但心是好的,有些时候需要娘子细心观察才知道,娘子若是哪里觉得不好,也可以直接说出来,四郎不会生气的。”


    “我瞧着娘子家人都是有气节的,想必四郎做的这些让你们觉得有些不自在,只是世上无两全其美法,四郎也是不想委屈你。”


    “萧家是几房生活在一起,若是怠慢了你,怕是进府后被人小瞧了,娘子何不宽心些?反正你是未来的四夫人,四郎手里的东西,以后还不都是你的?早给晚给都一样。”


    孟椒闻言,便知吴嬷嬷是来宽慰自己的,想让她学学老太太,不要在意外人的看法。


    她心里有些感动,笑道:“让嬷嬷担心了,我既然决定嫁给四爷,就不会在意这些,我们差距太大,有些事避免不了,我知道的。”


    萧言卿官居二品,若是女方陪嫁什么都没有,到时候受到嘲笑的便不止她一人。


    “他要娶我,面临的阻碍显然更多。”


    吴嬷嬷听了眉眼含笑,“娘子能这么想再好不过……”


    正要再说些什么,目光突然在门口顿住,脸上笑意加深,“四郎过来了。”


    孟椒下意识偏过头去看,就见门口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也不知来了多久。


    这时候京都城的晚上还是有些冷的,门口的徐逸脱下他身上的披风。


    吴嬷嬷见孟椒吃得差不多了,起身收拾,“你们先说会儿话,我将碗拿去厨房。”


    人走后,萧言卿跨进屋子里。


    他穿了一件石青色圆领长袍,腰间系一条银灰色白玉带。


    孟椒正要起身,他走过来将她肩膀按了下,坐在了她旁边。


    十分自然的牵起她的手,温和问道:“何时到的?”


    “也是刚到没多久。”


    宽厚的大手摩挲着她的指尖,让她有些不自在,好长时间没见,突然看到觉得有些陌生了。


    他倒是和之前一样熟悉,孟椒侧头看他,面庞白皙,显得眼下青色明显,应该是没怎么休息好。


    她眼神微动,突然察觉到,他身上的苦香味不见了。


    想到这里,便问了出来,“大人怎么不用香了?”


    萧言卿轻笑了一声,“鼻子倒挺灵。”


    孟椒觉得他这神情语气像是在嘲笑她,有些不满的他一眼。


    那么浓烈的味道谁都闻得出来。


    萧言卿嘴角含笑,解释了一句,“那味道确实有些苦了。”


    那香原本是用来提神的,用久了反倒作用不大,只是突然戒了,还有些不习惯,这几日都没怎么睡好。


    孟椒点点头。


    萧言卿突然问她,“回来路上,陈霜可有怠慢你?”


    孟椒不解他为何这般问,他派去的人自然能干。


    不过还是道:“陈娘子十分用心,一路都不用我们操心,她都给我们安排妥当了,半路弟弟晕船,她提前准备了晕船药,喝了一副就好了。”


    萧言卿嗯了一声,“那便好,到时你进了萧府,就让她跟在你身边伺候,她对萧家熟悉,有她在身边,你行事也方便些。”


    孟椒参加过余家和萧家的宴会,前世也与三皇子妃相处过,知道那些贵妇人身边都有很多人伺候,以后她要学的地方很多,便没有推辞。


    她看向萧言卿,眸光清清,抿唇含笑道:“那便多谢萧大人了。”


    再活一次,有些东西她就不那么看重了,他愿意给,她便要着。


    萧言卿听出了她的打趣,弯了弯唇角。


    萧言卿没待多久,走之前徐逸捧着一匣子的东西进屋,他道:“这些你收着,到时候就记在你嫁妆里。”


    孟椒送他出门,轻轻嗯了一声,


    萧言卿看着她,又说了一句,“明天就会有人过来提亲,这几日我没空过来,你若有什么事,直接跟吴嬷嬷说,她会找人通知我的。”


    “好。”


    萧言卿走后,孟椒回屋打开匣子看,里面厚厚的一沓,上面是两万两银票,底下是铺子宅子庄子水田地契,她从没见过这么多的钱财。


    她也不傻,外面都知道她出身低微,这些嫁妆明显不是她能拿的出的,但他还是给了,是在告诉别人他对自己的重视。


    以后嫁进萧府,别人也不敢欺负她。


    第二日,彭夫人上门来提亲。


    因早上用膳的时候,吴嬷嬷提前打过招呼了,简单说了一下彭夫人的身份,彭国公府与萧家关系好,当初四爷还跟着国公爷练过几年武,所以不用担心,只是走一个过程。


    彭夫人是个十分端庄的贵妇人,穿着紫色织金缎面禙子,先是夸了一番孟椒的品行,然后道明来由,拿出四爷之前在金恩寺算的生辰八字,得吉无尅。


    她今日过来不仅是说媒,也是下定帖,帖中序男家三代官品职位名讳,议亲第几位男,以及官职年甲月日吉时生、父母是否在堂、主婚何位尊长。另外,写明将带金银、田土、财产、宅舍、房廊、山园等,帖内俱列详尽。[1]


    吴嬷嬷将早就备好的女方定帖拿出来,彭夫人身边的婢女接过。


    又说了几句,彭夫人便走了。


    人一走,陈霜便带着一批人来了。


    先是几个绣娘给孟椒量身形,然后拿出几本册子让孟椒挑选喜欢的婚服、鞋子、盖头、妆容样式等,孟椒量好后,郭氏几人也要量。


    这批人下去,又有一批人上来,简单汇报了一下成亲前一日去男方家铺床所用之物,如果没有问题就下去准备。完了,迎亲那日这宅子要设酒礼款待行郎,散红花,银碟、利市钱会讫等,都要提前商量好。


    这些其实陈霜可以处理的,只是孟椒以后是四夫人,陈霜心里已经将她当自己主子看待了,自然要替她谋划,不会没事,一点点慢慢学。


    好在孟椒听得进别人的建议,知道陈霜是为自己好,拿过册子慢慢看,不懂的地方就问。


    陈霜心里满意,忙完就带着人风风火火离开,也没留下用膳。


    大颂朝重礼节,议定礼后,会往女方家报定,萧家送来了珠翠、首饰、金器、销金裙褶、缎匹、茶饼等,用双羊牵送。另金瓶酒八樽,装以大花银方胜、红绿销金酒衣簇盖酒之上。


    再用销金色纸四幅为三启,一礼物状共两封,仍用销金红绿书袋盛之。[2]


    女方家接过定礼合,在厅堂中备上香烛酒果,告知神灵先祖。


    女方家也要准备回定礼,这些陈霜都给她准备好了,将册子拿给她看,让她心里有个数。


    四爷嫡子也不算小了,过几年便要成亲,娘子嫁进四房,到时候这些事她便要出面操办一番。


    孟椒记下了,认认真真看了几遍。


    送定之后,便是聘礼。


    下聘那天,萧言卿一早就过来了,他送来的聘礼十分丰厚,备了金玉珍品,金钏、金鋜、金帔坠、玉如意、玉屏、金玉佛像等。销金大袖、黄罗销金裙、缎红长裙,珠翠特髻、珠翠团冠、四时冠花、珠翠排环等首饰及各色绫罗绸缎匹帛。并花茶果物、团圆饼、羊酒等。


    整整十箱子十匣子,装的满满当当,寓意十全十美。


    两人还未成婚,他不好久留,只在外间厅堂跟郭氏、陈平父子俩说了几句话。


    与孟椒只是匆匆见过一面。


    郭氏和陈平父子俩都是第一次见他,原本有很多话想说,但真看到人,见人不怒自威、气度非凡,反倒说不出话了。


    只干巴巴问了家中长辈可好,平时爱吃什么。


    萧言卿态度极好,一一作答。


    说完,厅堂里就陷入沉默,最后问话的人反倒变成了他,陈平父子俩乖乖作答。


    萧言卿离开后,苏琴捂着胸口道:“也不知道为何,这人瞧着挺好说话的样子,我就是有些怕他,也不知刚才有没有给椒娘丢人。”


    郭氏没说她胆小,摇摇头,“就这样吧,只希望此人日后能善待椒娘。”


    陈平父子听了不说话,怪他们没用,若是有功名在身,也不至于如此底气不足。


    陈书低头握紧拳头,发誓日后一定要高中,给姐姐撑腰。


    聘礼一下,婚事差不多就定下来了。


    萧言卿求娶探花郎原配的事便就这么传了出去。


    萧家其他人不敢得罪萧言卿,既然孟椒是未来的萧家四夫人、当家主母,自然不能名声有污。


    于是外面再次传出关于孟椒贤惠孝顺的美名。


    不过再怎么夸赞,都改变不了孟椒之前是谢长安原配这件事,于是谢长安和沈心玥也被人翻出来说。


    谢长安本来就恨极,他信了沈家的鬼话,以为只要与孟椒和离、娶了沈心玥,沈家就会在仕途上帮扶他。


    可是与他预料完全不一样的是,沈心玥刚进门没多久,沈家就对外宣称与沈心玥断绝关系,从此不再来往。


    这事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去沈家好几次,都被人关在门外不让进去,沈心玥亦然。


    谢长安私底下找到沈崇,问他沈家到底是何意?


    沈崇倒是搭理他,只是一脸为难说沈家也是不得已为之,说他谢长安把事情办的太难看了,与原配和离闹得满京城沸沸扬扬,若是沈家牵扯其中会不得圣心的,还让他不要担心,等过两年大家忘了这事,沈家自会助他。


    可是,与孟椒和离这事,明明是沈家逼迫他做的,还说沈心玥的肚子大了,等不了一点。


    如今却怪他把事情办的太难看。


    偏偏沈心玥觉得沈家此举没有问题,让他忍一忍。


    她气谢长安宠幸那个叫冬生的小妾,嫁进来后,谢家全家都给她气受。


    如今看他们不如意,心中暗爽。


    反正她姓沈,爹娘那么疼她,肯定不会不管她的。


    谢长安如何忍?外面传的越来越难听,都说他贪慕虚荣,为了攀附沈家将贤惠孝顺的原配休弃,太过卑鄙无义。沈家与女儿断绝关系,正是认清了这一点。


    甚至还有说沈心玥是被他哄骗的,她堂堂侯府千金,姐姐是当朝皇妃,世家弟子不嫁,偏偏嫁给他这样一个家中贫穷的寒门弟子,恐怕是年纪小不懂事,着了他的道。


    总而言之,背负骂名的只有他一人。


    往日与他交好的同僚同窗,要么写信骂他,要么不再与他来往,平时小聚也不叫他。


    谢长安接受不了这样的落差,可是现在的他什么都做不了,甚至连沈心玥害冬生落产,他都不能休了她。


    他心里清楚,休了沈心玥,她还是沈家二小姐,而他则什么都没有了,甚至名声更差。


    谢长安后悔极了,他不该跟椒娘和离的。


    椒娘那么好,要不是沈心玥当初死皮赖脸缠着自己,他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所以,当他听到孟椒要嫁给萧参政时,整个人都呆愣住了,站在原地久久回不过来神。


    第29章  后悔


    第二十九章


    院子里, 田氏拉着儿子小声问:“儿啊,娘问你话呢,外面传的是不是真的?椒娘真要嫁给那个什么萧大人?”


    街坊邻居都知道她儿子就是那个抛弃原配的谢探花, 如今都不跟他们家来往了, 还是她今日出门买菜, 才听到一些关于椒娘的消息。


    她不明白,椒娘怎么会要嫁给当朝的萧参政, 那可是萧家啊, 沈家都比不上。


    谢长安想起这几日同僚看他怪异的眼神, 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椒娘并没有他想的那般凄惨,他以为和离后, 她会失魂落魄、憔悴不堪的回到青石镇, 没想到反而要嫁入高门。


    怎么会如此?


    谢长安心中莫名有些不舒服。


    他什么都没说,一个人去了书房,晚上吃饭的时候也没出来。


    田氏深深叹了一口气,“这叫什么事?”


    转头恨恨看了眼西屋, 觉得都是沈心玥把他们家害成这样的。


    冬生与谢瑜面面相觑。


    过了几日,谢长安下值后寻着打听到的住处, 找了过去。


    景明坊与宣德门仅隔着一条街, 谢长安越走越觉得脚步沉重。


    孟椒哪里有钱能住得起这里的宅子?


    自然是别人的, 那个人是谁不言而喻。


    只是他不明白,孟椒除了长得漂亮, 性格温柔, 并无独特之处, 怎么会被萧参政看上?


    那可是萧参政, 姚太傅身边的红人,陛下器重之人。


    秋竹过来的时候, 孟椒正在院子里与郭氏刺绣。吴嬷嬷跟她说,四爷下聘那日,聘礼放进私库时多出六箱子东西,徐逸说是萧老夫人给她添的嫁妆。


    她便想着,成亲后第二日要敬茶,到时敬上的绣活不能马虎了,听说萧老夫人信佛,这些日子就在家绣起了观音佛像。


    郭氏帮忙绣绣帕子荷包。


    这几日陈霜陆陆续续送来九个丫鬟,让孟椒先适应适应,这些丫鬟都是家生子,她特意挑选出来的。


    秋竹和春梅年岁不大,一个七岁,一个八岁,负责打杂跑腿。


    秋竹将孟椒身后的花云喊出去,花云随后进来,凑到孟椒耳边小声道:“娘子,前院来了一个叫谢长安的男子,说是与您相熟,周叔问您见不见?”


    孟椒手下动作一顿,皱了皱眉。


    郭氏忍不住问:“怎么了?”


    孟椒也没瞒她,“谢长安来了,想要见我。”


    郭氏冷笑一声,“他还有脸来?”


    孟椒想了想,平静放下手中的绣品,起身整理了下袖子。


    花云忙上前帮她捋顺褶裙。


    郭氏不解,“你要去见他?这有什么好见的?”


    觉得孙女心眼太实在,换做自己,直接拿着扫把将人打出去。


    孟椒笑了笑,就是没什么好见的才要见,她可不想让谢长安过得太顺心。


    花云跟在身后,小声问了一句,“娘子可要换身衣服?”


    孟椒摇头,“不用,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花云低头,出了洞门,招呼其他婢女跟上。


    谢长安在前院正厅里等了一会儿,有婢女给他倒了茶,但他没有心思喝,孟椒答应见他,他忍不住想,是不是对他还有情谊?她嫁给萧参政并非真心。


    也是,椒娘那么美,是个男人看到都会喜欢,就像曾经沈心玥看到他一样,京都城的权贵惯是以权欺人。


    越想越觉得如此,忍不住频频往门口看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跑这一趟要做什么,就是很想见她,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会不会天天以泪洗面。


    然后他就看到了孟椒领着一众婢女缓缓出现在门口,今日的她穿一身粉色织金蝴蝶纹锦衫,领子是彩绘描金花草缘边,下身着葱黄撒花缎面褶绉裙,脚上一双镶珍珠挖金平头鞋。


    满头乌发被盘成圆髻,戴着一顶小而精致的珠翠玉团冠,除此之外,还插着梅花纹金簪。


    珍珠妆面、黛眉如远山。


    耳上坠着金球耳环,颈间佩戴宝石璎珞。


    她本就生的美貌,如此珠光宝气的打扮,不仅不显庸俗,反衬得整个人贵气逼人,容色艳丽。


    谢长安怔怔看着人,好半天才呐呐喊了一句,“椒娘……”


    孟椒还不待出声,旁边跟着的折枝便呵斥出声,“放肆,我家娘子的闺名岂容你乱叫。”


    孟椒没有阻止,牵起裙子跨过门槛。


    白皙的手细长,腕间玉镯金镯跟着垂了下来。


    谢长安看到了,抿紧唇不说话。


    他从来见过这样的孟椒,成亲前的她清丽脱俗,宛若不食人间香火的仙子。嫁给他后,孟椒如同走进了凡尘,衣服越发朴素,发间首饰也越来越少,是个温柔贤惠的好妻子。


    却从没想过,她穿上华服也丝毫不违和,仿佛天生就该这般精心养着。


    孟椒在上首坐了下来,婢女给她倒了一杯茶。


    她也没喝,对坐在下首的谢长安笑道:“虽不知谢翰林上门寻我所谓何事,但看在往日相熟的份上,想着还是过来见上一面比较好。”


    “椒……孟娘子……”


    谢翰林三个字,听着实在是刺耳,以前椒娘都是喊他郎君,更亲热的时候,还会喊他夫君。


    谢长安看向孟椒的眼神,带着几分难过,“我们一定要这般生疏吗?”


    孟椒脸上笑容淡了,“看样子谢翰林这是没事找事了。”


    谢长安不自觉握紧拳头,他从没在孟椒身上感受过这样的冷淡。“椒娘……”


    孟椒声音陡然严肃起来,“谢翰林,请自重!”


    说完顿了顿,冷声提醒道:“仅此一次,四爷待我极好,我不忍心让他为难,但你今日冒失上门,不管我见还是不见,都是在落四爷的脸面了。四爷是个温和的性子,他虽然不会计较这些,但我不能不替他着想。”


    “我来见你,就是想告诉你,往日你既已做出了选择,那么你我之间便再无干系了,今日我就当是你一时糊涂,日后再如此荒唐,别怪我叫人报官。谢翰林似乎没什么要事,那便离去吧。”


    谢长安白了脸色,他听出了孟椒口中对萧参政的维护。


    只是他不懂,也不过才几个月的时间,她怎么能这么快就忘记了自己,心里有了别人。


    他心口发酸,忍不住说了一句,“孟娘子如何能这么快移情别恋?”


    孟椒觉得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真是讽刺,她弯了弯嘴角,“因为我分得清真情和假意,四爷对我就是真情,我自然投以真心。”


    听了这话,谢长安唇瓣动了动,半天都没再说出一句话。


    孟椒也不再多言,让人将他送出去。


    等人走了,她对婢女道:“等会儿跟周叔说一声,日后这人若是再来,就让人将他轰走。”


    秋竹应了一声,朝外面快步出去。


    ——


    萧府


    松雪斋


    徐逸进去时,发现陈遇也在。


    心里感叹,这小子近日跑得挺勤快的。


    陈遇手里捧着一个黑色匣子,静等在一旁。


    四爷闲适坐在案前,手里翻着册子,一边漫不经心看一边问:“娘子真那么说?”


    陈遇恭敬颔首,“一字不差。”


    萧言卿嗯了一声,嘴角微微上扬,“还算有点良心。”


    陈遇也不傻,忙附和一句,“娘子心里极为在意主子,不然也不会说出那番话。”


    萧言卿没在说话,但眼角笑意明显加深。


    陈遇便知这马屁拍对了。


    徐逸一听,就知道他们在说孟椒,肯定是这位未来四夫人说了四爷什么好话,让四爷高兴了。


    不过,他还是打断了屋里的好气氛,低头道:“四爷,公子过来了。”


    萧言卿手里动作一顿,然后盖上册子,脸上笑意消失,淡淡道:“让他进来。”


    “是。”


    徐逸转身出去。


    陈遇正要告退,萧言卿出声,“你留下。”


    “是。”


    萧寒进来了,穿着一身雪青色长衫,头发半梳起来,用一根白玉簪子固定,露出一张白净清秀的脸庞。


    他今年十四,身上已经有几分大人的成熟稳重。


    他距离案桌几步路的地方停下,对萧言卿行了个礼,“父亲。”


    身姿挺拔。


    萧言卿抬眼看着自己这个儿子,这个儿子长得不像他,更多随了白氏,不仅是外貌,还有性子。


    若不是下面的人来报,他都不知他在太学请了几天假,十分任性。


    他没有戳穿他的心思,而是直接道:“有什么想问的,现在就问。”


    萧寒垂在身侧的手握紧,他下意识抬头看了眼上首的父亲。


    对于眼前这个男人,他是极为尊重和在意的,他从小听着他的故事长大,也一直以他为榜样,上进努力,十二岁便考中秀才,不想让别人说他有个没出息的儿子。


    可是父亲似乎并没有多高兴,还让他多学几年再下场,说他现在根基不够。


    他听话照做。


    杨嬷嬷跟他说,父亲跟母亲关系不是很好,让他多跟白家亲近,只有白家才真心待他,父亲还年轻,迟早是要再娶的,让他留个心眼。


    杨嬷嬷是母亲的奶娘,他不好呵斥她,但并没有将这话放在心里。


    父亲只有自己一个孩子,这么多年也没有再娶,虽然待他严厉,但从没有不管他。


    整个萧家,他只有父亲,他以为父亲也只有自己。


    可是现在……


    萧寒低着头不说话,他知道自己请假没去上课的事父亲肯定知道了,他不想辩解什么。


    父亲肯定对他失望了,可他做不到无动于衷。


    萧言卿脸色一冷,将案上的册子直接丢在他身上,“这就是你做的功课?”


    “看来我还是对你太放纵了,就你这样,后年还想参加乡试?也不怕被人笑话,你连椒娘弟弟的一半都不如。”


    萧寒知道椒娘是谁,是他要娶的那个女人。


    他不服气抬起头,“那父亲呢,可知如今有多少人在笑话你?”


    萧言卿眼神冰冷,“这就是你不去上课的原因?”


    萧寒脸色微白,低下头,他从没跟父亲顶过嘴,这是第一次。


    只是他有些不甘心,他忍不住问:“父亲,你对我母亲可有过这般用心?”


    这话一落,屋子里陷入一片安静。


    陈遇吓得恨不得找个地方钻进去,小公子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四爷对孟娘子的用心所有人都能看得出来,毕竟原配死了这么多年,小公子也快成人了,并没有人觉得四爷委屈了谁。


    再者,四爷与白氏也不是一开始就不和的,只是那时候四爷初入朝堂,危机四伏,没有太多精力分在后宅中,偏偏白氏受了委屈不说出来,喜欢冷着四爷,让他去猜去哄,一来二去四爷就不大回后院了。


    白氏也是个可怜人,只是那时候在四爷心里,萧家的未来更重要。


    萧言卿冷笑一声,问他,“你在质问我?”


    萧寒心口一突,知道自己这下是真的逾矩了,低下头,“不敢。”


    萧言卿闭了闭眼,“我自认没有亏待过你一分,你母亲留下的嫁妆早已归到你名下,这是我的那份私产,我一分为二,这是属于你的那份。”


    “下去吧。”


    萧寒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就见父亲已经冷下脸挥手让他离开。


    不敢再多留,行礼告退。


    陈遇跟在身后。


    等出了门,走了一段路后,萧寒忍不住问身后的陈遇,“父亲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陈遇不知道怎么回答,失望肯定是有的,小公子只看到了自己母亲受的委屈,却从没想过四爷的不易。


    只是四爷心中装的事太多了,这些他不会太过在意。


    想了想委婉道:“公子四岁的时候,有次半夜发烧不吃药,大人将您抱在怀里一口一口哄着喂下去,您吃完药耍赖不让他走,大人就抱着您去书房处理了一夜的公事。”


    萧寒一愣,四岁的事他早就不记得了,嬷嬷也没跟他说过。


    不曾想过还有这样一段过往。


    陈遇提醒道:“公子身边人的话莫要都听,四爷其实都知道,四爷说,等公子入了官场后,身边会遇到形形色色的人,需要你自己去分辨好坏,这也是一种锻炼。四爷对公子一直寄予厚望。”


    剩下的话陈遇就没说了,四爷太忙,没有时间手把手教,公子如今成长这样已经很是不错了,就是有些心软和缺乏主见。


    萧寒不说话了,低头一路往自己院子走去。


    他回到书房后,打开父亲给他的匣子,里面的东西比母亲的嫁妆多十几倍都不止。


    杨嬷嬷见他回来脸色不好,特意端着一碗燕窝进来,看到匣子里的东西,眼睛一亮,“这是?”


    萧寒想起这几日杨嬷嬷在他耳边说的话,说父亲把好东西都给了那位,他以后什么都落不着。


    他如实已告,说完补充一句,“父亲并没有偏心。”


    杨嬷嬷听完,一脸无奈的放下燕窝,“你这傻孩子,说是一半就是一半啊,你父亲当官这么多年,更别说老太太当年带着一大笔丰厚的嫁妆嫁进萧家,那些嫁妆可都留给了你父亲。”


    萧寒听出了话里的意思,心里很不舒服,扭过头看向人,“嬷嬷,我四岁的时候,有次发烧父亲抱着我在书房坐了一夜,是吗?”


    杨嬷嬷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顿了顿后,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一丝不自然的神情,她忙笑笑,“是吗?这个我倒不知道,那会儿娘子重病,我在娘子身边伺候呢。”


    萧寒抿紧唇。


    杨嬷嬷将燕窝端起来,“公子吃点东西吧,听说晚上都没怎么吃,身子怎么受得了。”


    萧寒将头撇过去,“我不饿,你拿下去。”


    杨嬷嬷劝着,“吃点吧,这是娘子最爱吃的。”


    萧寒握紧拳头,往常他们只要说是母亲爱吃的,他就算不喜欢吃也会吃一些。


    可是他并不爱吃甜的。


    他们总是喜欢在他耳边提起母亲,提起白家,说到父亲则总是亏待了母亲,让他小心父亲后娶。


    他以为他们是为了自己好,看在母亲的面子上,所以百般忍耐。


    可是刚才陈遇说,父亲都知道这些,而他之所以不管是在磨炼自己。


    这次他受到嬷嬷的影响,故意不去上课,还跟父亲顶了嘴。


    他忍不住生气问:“以前嬷嬷也是这样在母亲身边挑拨离间吗?”


    杨嬷嬷一愣,随即变了脸色,反应过来后,脸上露出委屈和愤怒,“小公子这是何意?我何时挑拨离间了?我说这些话不都是为了小公子好吗。”


    萧寒冷冷看着她,“可是嬷嬷似乎并不想让我跟父亲关系太好。”


    他不笨,以往看在母亲的份上不想把人往坏处想。


    只是现在他突然发现,他们吃着用着父亲的东西,却在私底下挑拨他对父亲的信任。


    他再次问:“是谁让你这样做的?外祖母吗?”


    杨嬷嬷吓了一跳,然后红了眼睛,“小公子,你怎么能这样说我?我是娘子的奶娘,偌大的萧家里,若是我不想你好,还有谁盼着你好?”


    “嬷嬷!”


    萧寒冷声打断她,“我姓萧,不姓白。”


    ——


    沈心玥也听到孟椒要嫁给萧言卿的事了,偷偷跑回了沈家一趟。


    沈母没让她进家门,安排她在外面客栈见了一面。


    沈心玥顾不上这些细节,见到母亲,第一句话便是着急询问:“娘,那孟椒真的要嫁给萧参政?”


    沈母不明白她如此在意这件事做什么,“那还能有假?聘礼都下了。”


    沈心玥脸色难看。


    沈母上下打量了她一圈,穿的还是从家里带过去的旧衣服,人瘦了也憔悴了,脸色还有些蜡黄,顿时有些心软,也不知道她嫁给谢长安到底是图什么,“当初带你去参加萧家的赏花宴,你自己不上心,那日孟娘子也在。”


    之前孟椒亲口承认,她和女儿说完话后遇到了萧言卿,应该就是那样认识了。


    心里感叹,幸好当时没有把事做的太绝,谁能想到她一个和离的平民女子会有这样的际遇。


    沈心玥脸色白了白,“怎么会这样?”


    她想方设法嫁给谢长安,最后却过得并不如意,谢长安根本不进她屋子,每日回来就跟那个丫头厮混,现在全家知道孟椒要嫁进高门了,都觉得是她的错,排挤冷待她。


    现在沈家的大门也进不去。


    而她也并非不要孟椒改嫁,只是怎么能嫁给萧参政?这样显得自己像个傻瓜。


    沈心玥不甘心,“娘,我后悔了,我想回家。”


    在谢家,日子一点都不好过,吃不好,睡不好,还受尽冷眼。


    沈母听了脸上一片平静,似乎早就预料到了,看了一眼她鼓起来的大肚子,淡淡道:“玥儿,你之前闹的时候我就说过,日后后悔了莫在我面前哭,你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没有后悔的地步,回去好好养胎吧。”


    起身就走。


    沈心玥难以置信追上去,“娘——”


    被两个婢女拦住了,眼睁睁看着沈夫人离去。


    五月二十八日,风和日丽,宜嫁娶。


    第30章  成亲


    第三十章


    卯时, 宅子里就热闹起来了。


    灯火通明,檐廊上挂着一排排彩灯,柱子、树梢上系着红丝带, 门窗上也都贴着喜字, 一眼望去, 红通通一片。


    孟椒昨夜与苏琴睡的,苏琴比她还要紧张, 差不多寅时就醒了, 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听到外面有动静传来,忙喊女儿起床收拾。


    孟椒倒是睡的很香, 前世嫁给谢长安时, 她紧张的一夜没睡,累了一天后,次日忍着头疼起床敬茶做饭。


    当时也没有多想,现在想来, 一开始就昭示着不顺。


    苏琴下床点亮灯,屋子里亮了后, 在门口守夜的夏月便叫冬蝉去唤人。


    冬蝉快步离去, 去后面将花云几人都叫起来了, 花云吩咐人去厨房端热水过来。


    今日是大日子,厨房已经忙碌起来了, 热水一直备着。


    孟椒去湢室洗漱了一番, 换了身朱色的缎面中衣坐在梳妆台前, 流萤拿了件紫色长衫披在她身上, 然后拿出香膏给她仔细擦脸,花云、折枝用暖手炉子烘干头发, 黄铜雕花手炉里放了花香,熏干后会染上淡淡的清香。


    苏琴怕她饿了,从厨房那里端来一碗带馅的圆子,让她赶紧吃上几口,“等会儿全福人就要过来了,你没空吃,一天都得饿着。”


    孟椒尝了一口,觉得有点甜了,“有没有咸的?”


    一早上起来吃甜的,觉得嘴里有点腻。


    苏琴嗔了她一眼,“就要吃甜的,以后日子过得才甜。”


    孟椒只好不说什么了,将一碗圆子全都吃了下去。


    吃完圆子,外面天已经亮了,没过一会儿,陈霜带着郭氏、全福人袁夫人进来了。郭氏今日穿了件紫色福寿纹的褙子,花白头发抹着发油,梳的光溜溜,插着两支金簪和一把银梳。


    袁夫人是吏部侍郎袁宏道的发妻,与萧家关系亲近,公婆、双亲俱在,子女双全,家庭和睦,所以请了她来。


    她穿了一身银红团花缎面褙子,头戴珠翠象牙冠,华丽端庄,身后跟着好几个伺候的人。


    袁夫人进屋后,拉着孟椒好一顿夸,然后让身后的嬷嬷赶紧给孟椒梳头妆扮。


    一个穿着绛红色褙子的圆脸嬷嬷上前,笑呵呵给孟椒请安,然后拿过梳子熟练的给孟椒梳了同心髻,再戴上云月纹缕金银冠。


    富贵人家的全福人是不用亲自动手的,只在最后帮忙插上簪子等即可。袁夫人接过嬷嬷递过来的细长金球簪,插进两鬓边固定,又给孟椒戴上仿生绢花和缀珠金帘梳。


    梳好发髻,又一个穿暗红石榴纹褙子的嬷嬷上前来给孟椒仔细妆扮,画了飞霞妆,贴上珍珠钿。


    妆扮的时候,许娘子和焦娘子过来了,前些日子,孟椒给两人写了信,没想到很快就收到回信,还带着礼物上门过来看望她。


    屋子里又是一阵热闹。


    说说笑笑间,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鞭炮声,是迎亲的队伍来了。


    几个婢女赶紧伺候孟椒换上婚服。


    素罗抹胸、鹅黄绉纱褙子、缠枝牡丹纹纱罗大袖和球路纹绛罗销金裙、双鱼金帔坠……


    孟椒本就容貌出众,这么一番打扮,美的不似真人。


    萧家的催妆盒子早就在三日前送过来了,有催妆特髻、销金盖头、五男二女花扇、花粉盝、洗项、画彩钱果之类的。


    苏琴红着眼睛将销金盖头端出来,袁夫人打趣她,“今天多大的喜事,怎么还舍不得起来了?”


    郭氏也红了眼,别过身去缓了缓。


    孟椒上前拉住两人的手,说了一会儿话。


    原本还算平静的心绪突然跟着紧张起来,前院那里闹哄哄的,也不知进展的如何。


    等了好一会儿,嘈杂声就距离屋子越来越近。


    屋子里的人又跟着一顿忙乱,婢女互相检查有没有遗漏之处。


    也不知谁说了一声,“来了。”


    袁夫人赶紧拿过销金鸳鸯盖头盖在孟椒头上。


    爆竹声再次响起。


    这次是陈书背着孟椒出门的。


    上一次陈书还小,背不动孟椒,是远房的一个表哥帮忙背的。


    今日陈书穿着一身崭新的皂衫,他人本就生的俊美,也不知是不是今日喜事原因,眉眼神采奕奕,显得越发丰神俊朗。


    刚一进屋,就引得袁夫人几人频频去看。


    袁夫人还对身后的嬷嬷打了个眼色,嬷嬷会意,对旁边的苏琴好奇问:“也不知这是哪家的小郎君,好生俊俏。”


    苏琴也没多想,看着儿子背起女儿,一脸欣慰中带着几分骄傲,“这是我小儿子。”


    “小郎君瞧这样子,也是读书人。”


    “是啊,他读书可好了,十三岁就中了秀才,原来去年也该高中的,偏偏被恶人灌了毒水,在考场晕了过去……”


    每次说起这个,苏琴都有些说不完的怨言,要不是那个恶人,她女儿也不会遭受这些。


    要是她儿子高中,哪还有谢长安什么事?谢长安长得还没有她儿子一半好看,也好意思叫探花。


    郭氏看孙女都出门了,她还在跟人说闲话,忙回头催促,“还不跟上。”


    “哎哎”


    苏琴赶紧跟了上去。


    外面爆竹声不断,一箱箱嫁妆往外抬。


    孟椒坐上花轿后,乐官念起诗词,旁边的婢女撒红花银碟利市钱会讫。


    等轿子起步后,乐官开始奏乐。


    陪嫁折枝、冬蝉等婢女,各个手抱花瓶、花烛火、香球、镜子……


    长长的一排队伍,浩浩荡荡往萧家走去,十分气派。


    等接亲队伍行至萧家大门时,时辰将正。


    萧家门口更加热闹,一眼望去全都是人。


    乐官、官妓及茶酒等人互念诗词,拦门求利市钱红,尅择官执花斗,盛五谷豆钱彩果撒向门口,引外面看热闹的孩子争抢。


    接着一婢女倒车行捧镜,又有数名婢女执莲炬花烛,在前面领路。


    孟椒被陈霜、花云扶着下了轿子,走在铺着青锦的地上,跨过马鞍、平称,过中门,执同心结拜堂。


    孟椒垂眸看向手中的同心结,顺着同心结看向另一边,同时也看到了旁边的男子衣角,他今日穿的是紫色公服。


    她还从来没见过他穿官服的样子。


    拜堂完后,两人被人簇拥着往新房走去,孟椒被人引着坐在床左边,透过盖头缝隙,她看到床两边好像站着不少人。


    全福人袁夫人提醒,“新郎快挑盖头……”


    话落,周围传来细细密密笑声。


    孟椒突然有些紧张,双手捏紧身下的衣服。


    眼前突然一亮,她下意识低下头,又觉得这样不好,微微抬起头来。


    恰好对上了面前男子含笑的眸子,他今日穿着正二品的紫色公服,头戴六梁冠,腰系玉带和金鱼带,清贵中带着几分威严。


    孟椒脸一红,明亮的灯火下,女子皮肤雪白如玉,五官精致夺目,仿佛一朵含苞待放的娇花。


    也不知道谁说了一句,“新娘脸红了。”


    羞的孟椒脸更红了,甚至连耳朵也烫了起来。


    旁边早就准备好的礼官,将盘中的金银钱、杂果在屋中撒了起来,一边撒一边唱着——


    窃以满堂欢洽,正鹊桥仙下降之辰;半夜乐浓,乃风流子佳期之夕。几岁相思会,今日喜相逢。天仙子初下瑶台,虞美人乍归相阁。诉衷情而款客,合欢带以谐和。苏幕遮中,象鸳鸯之交颈;绮罗香里,如鱼水之同欢。系裙腰解而百媚生,点绛唇偎而千娇集……【1】


    礼官撒完屋里,又撒向帷帐中,东南西北、上中下前后等。


    礼毕,一穿着桃红缠枝纹褙子的婢女,端来两杯用红绿同心结系着盏底的合卺酒。


    互饮的时候,礼官又念起了合卺诗——


    玉女朱唇饮数分,盏边微见有坏痕。


    仙郎故意留残酒,为惜馨香不忍吞。【2】


    孟椒听着这露骨的诗,没忍住被呛了一口,轻咳了出来。


    旁边的萧言卿注意到了,自然的伸出手轻拍她后背,唤人去拿一盏茶水过来。


    孟椒想阻止,婢女已经端着一杯温茶过来,只好接过喝了。


    旁边观礼的亲眷都笑着打趣道:“还是新郎官会疼人。”


    屋子里站着十几位穿着富贵的夫人,年纪不一,除了郭氏苏琴,孟椒都不认识,不过有几个面孔觉得眼熟,应该是之前参加宴会的时候看过。


    这些夫人都十分有涵养,打趣热闹了一会儿后,就散去了。


    人走后,萧言卿握住她的手,目光深深看着她。


    孟椒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好不容易退下去的红晕,脸又热了起来。


    她觉得他今日怪怪的,看她的眼神有些用力。


    孟椒形容不出来,只记得这种眼神没在他身上出现过。


    她提醒道:“你是不是要去前院了?”


    他是新郎官,要出去敬酒的。


    萧言卿闭了闭眼,眼里恢复清明,随即打趣问了一句,“不想我去?”


    孟椒低下头去,不好说他得赶紧走了,不然人家会多想。


    但这样又显得她在赶他,挠了下他手心,软了声音,“还是快去吧。”


    萧言卿笑着捏了捏她手,走了。


    孟椒松了口气。


    人一走,陈霜就带着花云进来了,她满脸喜气道:“前院人太多了,四爷恐怕要很晚才会回来,要不我去找人先把热水送过来?”


    孟椒想了想摇头,觉得还没等四爷回来就先洗漱不太好。


    陈霜便不再说了,“那娘子熬一熬,就这一回,累点就累点吧。”


    然后又陪着孟椒说了一会儿话。


    眼看还没有人过来,她皱了皱眉,“怎么还没人?”


    孟椒不太懂萧家的规矩,疑惑看向她,陈霜起身,“我出去看看,花云你守在这里。”


    花云应了一声,陈霜走后,花云跟孟椒说起其他人,“折枝几个去给娘子守着嫁妆了,今日人多,得一一清点完放进私库里,防止出现遗漏了。”


    孟椒点头,问起外面的情况,“母亲和奶奶回去了吗?”


    花云回她,“应该还在吃酒。”


    孟椒嗯了一声,又过了一会儿,陈霜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鸡丝面回来,对她道:“娘子饿坏了吧,先趁热吃几口。”


    孟椒确实饿了,一天下来,就早上吃的那几个圆子。


    忙接过碗吃了起来。


    陈霜想了想,还是对孟椒道:“按理说,结束后应该有人送席面过来的,不知怎么的,落下了娘子。”


    她去厨房问了,厨子说席面已经送过来了,她不好闹大,今日是娘子第一次进门,若是闹难看了,对娘子名声也不利。


    但这事也该知会娘子一声,让她心里有个数。


    孟椒听懂了她的提醒,手中筷子一顿。萧家这么大的门第,做事不应该出现这样的纰漏,更何况她还是今日的新娘。


    她抬头问了一句,“今日操办的是谁?”


    “是大夫人。”


    陈霜回答完又补充了一句,“这些年一直是大夫人管家,但大夫人为人和善,与四房亲近,应该不是她授意的。”


    那便是有其他人见不得她好,或者故意给她下马威。


    备嫁的时候,陈霜已经跟她详细说过萧府的情况,萧家没分家,如今住着的有六房人。大爷年纪轻轻便病死在任上,留下大夫人范氏和两个孩子,大姑娘已经出嫁了,大郎则因为大夫人突闻噩耗提前生产,出生后身子不好,很少出门。


    二爷在外任职安庆府知府知州,妻子季氏生了一儿一女,夫妻俩如今都在安庆府,只有除夕回来一趟。


    三爷与四爷是双生子,一出生便身子孱弱,无功名在身,平时做些生意,给家里添进项,妻子王氏是京都大商王家的女儿,家里祖传酒行。这门婚事还是老太爷在世时给定下的,说三爷不争气,读书不行,脑子倒是有几分灵活,老太爷不想坏了萧家的名声,便给他娶个商户女能帮衬几分。


    如今来看,老太爷这事看得还挺准的。


    至于五房、六房,平时在府里很低调,没事几乎都不出院子。尤其是六爷,一心考取功名,天天待在书房里,只是这么多年还只是个童生,孩子也没少生。府里最可怜的便是六夫人了。


    孟椒将萧家的情况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一时也想不出是谁在为难她。


    陈霜又提醒了一声,“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娘子若是闹出来,人家会说是萧家苛待您,也会有人说您不知感恩。”


    毕竟娘子身份确实差些,这次婚事总体来说,萧家并没有亏待她,甚至给足了面子。


    只是这种小事实在膈应人。问了一句,“可要跟四爷知会一声?”


    孟椒想了想后,摇头,“没必要用这种小事劳烦四爷。”


    嫁进来之前,她就知道不会处处如意的。


    她成过一次亲,身边认识的许娘子焦娘子也都是成了婚好多年的,知道没有谁的日子真正算得上舒坦。


    她嫁给萧言卿的目的没有那么纯粹,就是希望有人护着她,亲人不用担忧她。


    一些小事她可以不在乎,但若真的触犯到她了,她也会反击。


    陈霜想说些什么,但还是算了。


    娘子刚进府,不想惹事也正常,只是希望娘子别像前头那个白氏一样,最后因为这些鸡毛蒜皮的事跟四爷生分了。


    萧言卿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亥时了。


    似乎喝了不少酒,进屋的时候脚步踉跄了一下,他走到孟椒旁边坐下,一手握住孟椒的手放在腿上,一手抬起捏了捏眉心。


    随即偏过头看她,温和笑着问:“等很久了吧?”


    孟椒闻到他身上浓重的酒味了,摇摇头,问他:“大人头疼吗?”


    萧言卿脸上笑容加深,“还喊我大人?”


    确实应该改口了。


    那喊什么?


    郎君?


    孟椒以前就这么叫谢长安的,顿时有些叫不出口。


    但喊夫君,又觉得太亲热了。


    她想了想,不确定的喊了一声,“四爷?”


    萧言卿无奈的摇了摇头,“哪有这么生疏的夫妻?难不成要我以后喊你孟椒?”


    孟椒咬了咬唇,她知道他想听什么。


    大概是看出了她的不自在,萧言卿没有为难她,依旧温和道:“先去洗漱吧。”


    孟椒松了口气,嗯了一声。


    陈霜去门口叫人送热水来,花云服侍孟椒坐在梳妆台前,拆掉她头上的首饰,随后去了隔壁的耳房,耳房改成了湢室。


    掀开门帘,绕过绣着鸳鸯戏水的屏风,洗干净脸后,花云松了她的发髻,用长帕子包好,扶着孟椒坐在浴桶泡了个热水澡。


    孟椒出来的时候,就看到萧言卿靠在床尾那里睡着了,脚步一顿,犹豫要不要喊醒他。


    好在没有让她犹豫多久,男人就自己睁开了眼睛,眼里迷茫了一瞬,看到她,很快就清醒过来,


    抬起手朝她招了招,“过来。”


    孟椒过去了,她从湢室出来,只披着一件轻薄的朱红石榴纹绉绸长衫,长发柔顺散在身后。


    走到他面前,自觉伸出手去。


    男人笑了笑,伸出大手握住,摩挲了两下,起身道:“你先睡着。”


    屋里没有别人,花云犹豫了一瞬了跟了上去,孟椒知道讲究人家洗漱都要人伺候,倒也没有阻止。


    不过花云很快就回来了,弯腰继续整理被褥,“四爷不让我伺候。”


    孟椒有些意外。


    花云小声道:“娘子先睡着,我就在外面,有事叫我。”


    “嗯”


    花云走之前将窗户合上,绕过屏风,又将门口的帘子放了下来。


    屋子里瞬间安静了不少,孟椒躺在床上,这才有空打量起了房间布局,床上方挂着大红销金帐幔,正对着屋中间的红木镶云石圆桌,桌上放着一套青花瓷茶具和果盘喜糕。再往前便是应时绘着的夏日荷花盛开的三扇折叠屏风。右边是靠墙的红木拐子纹香几,上面是两支红色的雕花龙凤呈祥囍烛。另一边是靠窗的红木镶象牙灵芝纹梳妆桌和鼓凳。


    孟椒记得这个房间很大,拜完堂进屋的时候,被人扶着走了好久。


    正这么想着,就听到帘子掀动的声音,孟椒心里一紧,下意识闭上眼睛装睡。


    然后耳边就传来一道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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