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与表哥王玉楼是好友,谢岐时常来王家做客。
谢岐身份尊贵,每次来访之时,王青嘉和孙氏都极尽地主之谊,只为了能在谢老侯爷那里多得一分青眼。王汝芝、王宜兰也喜欢往他身边凑。
除了玉昭。
许是事极必反,谢岐对其他人并不怎么搭理,态度总是淡淡的,反倒是对他从不假辞色的玉昭有兴趣,时常逗弄于她。
玉昭心有余悸,但对这位大佛无可奈何,只能息事宁人,默默忍下,下次躲得更远。
然而她躲得越远,下一次他便凑得越近,似乎总有机会出现在她的面前。
令她难以招架。
谢岐性格跋扈恶劣,总是以捉弄她为乐,所以对于他后来离开长安,对她信誓旦旦说回来之后定会求娶她,玉昭也并没有放在心上。
等他奔赴了战场,她便听从了孙氏的安排,嫁给了一位门当户对的书生。
一个是打秋风的表姑娘,一个是寒门出身的书生,两人很相配。
没有什么值得夸赞的地方,众人左思右想,也不过给她这桩婚约安上了一个才子佳人的美誉。
不过这样也好,对于玉昭而言,虚名也罢,讥讽也好,至少比那飞上枝头的凤凰梦强。
之后的之后,她在长安城偶有听闻,谢岐在西境打了数不清的胜仗,成了威风赫赫的少将军,而她成为了一名长安城微不足道的新媳妇,默默在后宅里讨生活。
他辉煌而不凡的事迹,成为了后宅中女人们的谈资,而她成为了沉默的旁听者,从每一张津津乐道的嘴中捕捉着拼凑他传奇的一切。曾经近在咫尺的人,如今成为了高不可攀的遥远。
婚后半年,孟文英携全家离开长安,去往了千里迢迢的幽州老家,玉昭彻底与长安断了联系。
也好,幽州城与长安相隔数远,她再也不必听到交口称赞的谢小侯爷的丰功伟绩,也不必再担心等他凯旋归来,会如何对待她。
谢岐这样的天之骄子,想要什么得不到手,被玉昭这样对待或许还是平生第一次,以玉昭与他半年相处的了解,此人性格乖戾、睚眦必报,自己如此拂了他的面子,待他日后回到长安,还不知要怎样报复回来。
这样远远地躲起来,也是好事。
然而好景不长,不久后,江山动荡,天下彻底乱了起来。
昔日的长安城繁华不复,一朝风云突变成为了权力的战场,人命在这里如草芥般任人收割,枭雄如雨后春笋纷纷涌起,人人都想逆天改命,想做那乱世中最后笑着的胜者。
士族在这一场浩劫中遭到了灭顶之灾,百年兴盛的世家大族随着炮火灰飞烟灭,玉昭担心王家也会遭到战火的波及,可是如今她已嫁为他人妇,身在千里之外的幽州,有心却无能为力,只能日日祈福,盼望着王家能够在这一场浩劫中平安无事。
她以为与谢岐之间,也会随着这场乱世这样下去,此生不复相见。
玉昭透过断壁残垣,默默凝视着月光下谢岐的背影。
时隔五年,她似乎已经记不清楚他的模样。
冷寂的月光倾洒在他高峻的周身,将他的背影衬托的更为孤寂、肃杀,仿佛只看一眼,就让人不自觉要低下头去,臣服在他的脚下。
眼前男人高大的身形如同一座孤绝巍峨的高山,背后仿佛跟着无数厉鬼的魂魄和哀嚎的阴影,而他是驾驭着它们的主宰,所向披靡、摧城压寨,带着令人沉甸甸、又无端令人压抑窒息的威压。
再次见到谢岐的第一眼,玉昭心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他一定在这五年中杀了很多的人。
很多很多。
玉昭目光不移,一颗心慢慢跌到了谷底。
而秋胧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她惨白着一张脸色,有些发怔地看着前方。
“小姐……那是……那是……”
高大冷峻的男人骑在战马之上,背后的红缨枪猎猎飞舞,红色的穗在清冷的月华下成为了唯一的一抹艳色,马蹄踏过地上的碎木瓦砾,瓦砾承担不了这样的雷霆重量,爆出碎裂的声音,瞬间化为了齑粉,每一声都不寒而栗地响在了玉昭的耳边。似有所感一般,男人突然勒住缰绳,转过身来,视线漠漠地朝玉昭这里的方向一扫。
他的视线平淡地朝这里扫了过来,然而带给玉昭却是犹如一记重锤。
玉昭如梦初醒,立即伸出手,迅速地拽住了秋胧。
她拽着秋胧,迅速沉下了身子,两个人瞬间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之中,暗无天日的黑暗中,玉昭死死捂住秋胧的嘴。
这一瞬间,她听到了来自于自己的心跳之声,一下又一下,重重地敲击在心上,仿佛下一刻就要跳出来,她面色惨白,后背都渗出了冷汗,偏偏一双耳朵却又变得异常敏锐,仔细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这一刻,她与他的距离不过毫厘。
也是这么多年以来,两人之间距离最近的一次。
在那个繁华长安的五年前,她曾经以为此生必不与他再见。
玉昭惊魂未定地闭着眼睛,在忐忑不安的心跳中无声地等待着。
时间在一分一秒之下拉扯的分外漫长。
终于,良久后,她听到外面的马蹄声重新动了起来。
谢岐的大军继续往前走了。
一记一记的铁蹄踩在地面上,引起大地一阵久久的震颤,每一下都和她的心跳声一般强而有力,等到大军终于离开之后,玉昭松开了秋胧的嘴,像是终于脱力了一般,软软地倒在了身后的木缘上。
秋胧眼疾手快,连忙扶住她,“小姐!”
一抬眼,看到玉昭面如白纸的脸色,秋胧心里一沉,也知大事不妙,她扶着玉昭坐起,心有余悸地看着空荡荡的外面,心中扔存着最后一丝希望,侥幸道,“小姐,依您当年和谢小、谢将军的情分,想必、想必谢将军愿意不计前嫌,照拂我们一二……”
似乎连她自己都听不下去,声音越来越心虚地小了下去。
玉昭沉默。
她知道秋胧是在宽慰于她,她心里的惧怕并不比她少,否则为何说话的声音一直都是颤的?
她很想告诉秋胧,这事绝无可能,无论是当年那个睚眦必报的谢小侯爷,还是如今这个宛如杀神转世的谢将军,都不可能对她手下留情。
是她当年拒了他,转头嫁给了别人。
他那样不可一世的一个人,心中定是恨极了她。
她刚才看着他的背影,平静中犹如深不见底的深潭,带着令人惊心动魄的森寒之气,那种一颦一动中凛然的威压,怕是地狱里的恶鬼见到了都要避让三分。
没有经年的残酷战斗,淬不出这样一身修罗一般的煞气。
这样的他,怎么可能会对自己心慈手软?
在这一刻,玉昭的心里也已经想到了倘若自己落在谢岐手里的一百种死法。
可是她不忍再打破秋胧唯一的希冀,玉昭握着她的手,张阖了半天嘴唇,好半天,才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秋胧,别怕。”
“我们要逃出去。”玉昭茫然地注视着眼前暗沉的黑夜,声音在不知不觉间颤抖了,整个手心一片冰凉,“……绝不能让他找到我们。”
恐惧已经将玉昭的整颗心淹没,她甚至都不敢说出谢岐的全名。
秋胧也吓得浑身直哆嗦,拼命点头,“小姐!我听你的!我都听你的!”
旁边的柴房突然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动静,一个骨瘦如柴的女人趴在缝隙边,面无表情地看着玉昭。
许是听到了玉昭刚才说的逃字,女人浑浊的眼中闪出了一道幽暗的亮光。
女人的声音嘶哑,又有一种幽长的深韵,“你们……要逃?”
秋胧看着女人,犹豫了片刻,缓缓点了点头。
秋胧看着眼前的女人瘦骨嶙峋,不由得心软了几分,向她发出了邀约,“你们被关在这里多久了?要不要跟我们一起?”
其实她心里是有私心的,人多正好做个伴,人一多起来,她可以带着小姐趁乱逃走的机会就大些,要是被发现了话……大不了就一起死。
女人的表情毫无波澜,月色下犹如一道惨白的面具,张阖着嘴唇的一个死物,她的声音嘶哑而缓慢,“这里……是幽州,燕王……占领了这里,敌军破城之前,他……命人屠城三日,放火杀人,血……到处都是血……”
玉昭脸色大变,屠城三日?那孟家岂不是……
她的一颗心蓦地提了起来。
女人的话还在继续,像是时刻就会断了气一般,“他们……杀了我的孩子……丈夫……把我们这些女人……关在了这里,每天……都会有很多男人进来……把我……”
玉昭和秋胧双双脸色大变。
玉昭面色雪白,错愕又同情地看着眼前的女人,这短短几天,幽州城竟然发生了如此巨变,而她竟然承受了这些……很难想象这些事情要是落到她的身上,她会变成怎样……或许还不如她吧,可是随即心里又涌起一抹悲凉,如今自己都自身难保,又能好到哪里去,她又有什么资格同情别人?
女人看她脸色复杂,突然歪了歪头,缓缓咧开了嘴,朝她诡异一笑,笑容在凄冷的月色下格外阴森森,“你们……也被关到这里来了……你们……很快就会跟我……一样。”
玉昭哑口无言。
本来在没看到谢岐之前,玉昭还有过侥幸,从士兵们的对话中,她能了解到这里的将军宽宥严明,最恨私藏女奴,她本来还想想法设法见这里的将军一面,求得他的庇佑,也可以用这样的言辞来安慰眼前的女人,可是如今,她怎么也说不出来这种话了。
就算谢岐是这样的人,但他必定不会对她像对待其他女子一般手下留情。她的乞求,又有什么份量可言?
玉昭有这个自知之明,落在他的手里,她必定没有什么好下场。
那个困住她五年的名字,如今终于又如此大刺刺地出现在了她的眼前,就像那个恐怖的噩梦,阴云一般笼罩上了她的心头。
“你们……逃不出去的……”女人笑道,“我们都只能……烂在这里……活活……等死。”
听到这句话,玉昭的心再撑不住,终于整片地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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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边的士兵严阵以待,长矛在空气中整齐划一,不远处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副将下了马,将缰绳随意丢给一旁的马夫,快步朝宫城内走去。
副将周平拾级而上,走进殿门,径直朝里面走去。
走到内殿,周平在门外停下,低下头,谦恭道,“将军。”
一道沉肃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进。”
周平进了里,余光中一道年轻高大的身影正坐在案前,手里不知看着什么东西,没有抬头。
“禀将军,幽州城的难民已经安置完毕。”
“知道了。”一道年轻低磁的声音传来,隐隐带着卷轴翻动的声音,“既是归顺了朝廷,自然是幽州的子民,命人好生安置下去,不得无礼,若有滥杀无辜欺男霸女者,军法处置。”
“是。”周平应下,想到看到的路边那一道道佝偻灰败的身影,目中含怒,不忿道,“燕王弃城而逃,没想到会用这种下作手段,屠城……就算是以前的草莽贼子,也没有用过这等狠毒手段。”
那些自诩为天潢贵胄的皇子,为了权力,一样得脱下假模假样的人皮,露出一张张阴森凶戾的本相,简直比起恶鬼也不遑多让。
“好生抚恤,就算幽州城如今弹尽粮绝,也不能拿他们作法。我已命叶广陵前来驰援,粮草三日后便到。”
周平应下,默了片刻,忍不住悄悄抬起头,朝声音发出的方向觑了觑:眼前的男人异常年轻俊美,约莫弱冠出头,绛紫银甲,正在低头漫不经心地翻看着卷轴,大帐的帘子被周平来时勾了起来,一缕阳光此刻透了进来,打在男人俊逸疏朗的脸上,显现出了一抹不符合冷硬气息的柔和。男人的手边横放着一柄修长华贵的剑,剑柄处嵌以宝石,一眼便知气势非凡。
周平眼力不俗,一眼便看到将军正在翻看的是刚清点出来的幽州城的难民名册。
一份名册,有什么好看的?
副将虽然心中腹诽,但是面上不敢表露任何,他再度低下头去,提议道,“如今我军大胜幽州,士气高涨,周边的燕军虎视眈眈,属下怕它会趁我们缓兵之机前来突袭。”
谢岐缓缓合上名册,没有在上面找到想要看到的名字,沉声道,“燕王早已将幽州视作囊中之物,怎可容忍别人捷足先登,传令下去,加大巡防力度,让将士们不得掉以轻心。不出所料的话,三日之内,燕军必定来犯。”
“是。”
皇权衰微,天下群起争之,三年前陇西的一支诸侯率先造反,凭借着彪悍凶残的民风大杀四方,一路高歌猛进,竟是差一点直捣长安。
陇西军杀入长安,大肆杀伐抢掠,为了笼络底层人的人心,第一个目标便是剑指扎根之久的世家大族,士族于是遭到了几百年来从未有过的灾难,好几个大族差点被屠杀殆尽。
风雨飘摇之际,戍守西境的谢岐奔袭千里,杀回长安,挟年幼的天子之命,诛杀陇西大军,将其赶出长安。
无数百年大族在这一场浩劫之中轰然倒塌,以谢家为首的首当其冲。士族崩溃,年幼的天子失去了支持,无法主持朝局,皇权名存实亡。远在边关的燕王、齐王趁机反叛,两军争斗不休,剑指九五之尊的宝座。
幽州乃军事重地,正是长安的天堑,双方在幽州之地发起了数次战争,打的筋疲力竭,熟料却被半路突然杀出的谢岐渔翁得利,先一步占领了幽州。
昔日的繁盛之地,如今已经沦为一片人间炼狱。幽州城的百姓在几个月之前早已是逃的逃跑的跑,几乎不会有人愿意再踏足这片不毛之地。
所以谢岐至今想不明白,她王玉昭好好地待在长安不好吗,为何非要到幽州来?
是真的跟定了她那个无能的夫君吗?
念及此处,谢岐面色沉下去,心底泛起一阵久违的杀意与阴郁。
这种情绪从他知晓她已嫁作他人妇的那一刻起,就已如影随形,再无拨除,伴随他度过每一个戎马倥偬的日日夜夜。
谢岐的目光暗了暗,忍下内心的滔天阴戾,又将名单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直至确定上面没有她的名字。
她不是个没有脑子的人,也许是下面人的消息错了。
不过,她死不死的,又干他什么事。
谢岐冷冷想着,嘴角缓缓翘起,恍然间发出一声低沉的冷笑。
周平听到这声笑声,犹如听到了阴曹地府索命的阎罗,更加将头低了下去,一个字也不敢说,后背忍不住冒出了冷汗。
谢岐缓缓将名册攥在了手中,面沉如水。
就算她死了,那又如何。
背叛他的人就该付出代价。
自己千方百计找到她,也无非是想亲眼看她这个将死之人最后一眼罢了。
到那个时候,他一定会狠狠嘲弄她当初的愚蠢决定,然后再毫无怜悯之心地,笑着亲自送她上路。
背叛他的人,他一定会找到她,无论她在天涯海角。
只是他没有想到,一天之后,竟然一语成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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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谢岐凯旋归来,接下来的一天里,玉昭和秋胧没有受到任何所谓的侵犯。
那些前来给她送饭的士兵表情不善,目光如狼似虎,用贪婪又粘腻的目光从上到下地注视着她,一寸一寸审视她包裹在衣料下面的身体,仿佛这样就能一解痛快。
玉昭知道,被这群男人得手只是迟早的事,他们迫于谢岐的淫威,不想此刻声张来引来谢岐的注意,一旦几天之后谢岐松懈,自己便难逃一辱。
所以在这几天里,玉昭要做的就是,既要躲开这群心怀不轨的士兵,又不能让谢岐发现这一切。
这几乎是一件难于登天的事情,但是玉昭必须要这样做。
她几乎都不确定,落在这两方的手里,下场到底哪一个会更惨。
玉昭躲在柴房里,提心吊胆地等待着机会。
终于在三日后,这个机会给她等来了。
在所有人都没想到的那一刻,柴房的外面突然又响起了那一日谢岐进城时的浩浩荡荡,一瞬间大地震颤、号角急促、昏天暗地——有人打过来了。
玉昭紧紧抱着秋胧,听着外面令人牙酸的打斗之声,那种身临其境的死亡气息将她铺天盖地的掩盖,她听着外面的炮火与兵戈相接的声音,几乎能想象到外面正在进行怎样激烈的交战。
她心惊胆战地听着外面的动静,心里冷静地思量着,如今士兵们全部离开,正是逃跑的最佳时机,可是在这样的炮火纷飞之下,自己就算趁乱逃了出去,又能否活得下来?她举棋不定,还在踌躇地犹豫着。
玉昭没有想到,第一个率先逃跑的人,是那日的那个女人。
女人破门而出,疯了似的往外跑,玉昭这时才正式看清了她的全貌——她衣衫褴褛,露出枯瘦如柴的身体,上衣惨不忍睹,头发混乱地披散着,那一日她与玉昭说话的声音分明是有气无力,然后此刻女人的身上却像是燃起了一团熊熊火苗,促使她不顾一切地往外冲去,身后的女人们似乎也受到了她的鼓舞,纷纷从暗无天日的柴房里跑了出来,刹那间汇聚成了一道不小的人流。
玉昭见此大势,就算还想伺机而动再等一会,此刻也不得不拉着秋胧跟着人群一起逃。
果然,几道箭雨朝这边射了过来,跑在前面的几人有人不幸中了流箭,猝然倒了下去。紧跟在后面的女人速度丝毫未减,甚至是踩在了倒下那人的身上,继续拼命地朝前跑。
“小姐小心——”秋胧急急拽住玉昭,躲开了一只流箭。
刚躲开了流箭,身边的屋梁突然倒塌下去,高大的木橼轰然歪倒,掀起了漫天尘土,横住了她们前进的路。
玉昭大惊失色,拉着秋胧急急躲在了一处支撑处,这才免于刚才差点被砸死的危险,木橼分外沉重,两人被困在了里面,完全挪动不得。
女人们已经离得她们越来越远了,玉昭心下焦急万分,和秋胧使出了全部的力气搬木橼,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费了许多力气,才堪堪挪动了木缘一角,等到两人终于气喘吁吁地搬开一些缝隙、好不容易脱身之际,不知不觉间,她们都没有注意到四周的杀声已经不知何时停止了。
玉昭拖着虚软不堪的身子,不敢耽误片刻,带着秋胧就要往前跑。忽然间,她脚步顿住,愣愣看着前面。
那个最先出逃的女人横在了地上,身体扭曲成一个诡异的姿势,胸前插着一根箭矢,正睁着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玉昭。
秋胧啊的惨叫了一声。
“什么人——”
叫声惊动了远处的士兵,有疾疾的马蹄声朝这里赶来。
玉昭大惊,连缓一口气的功夫都没有,急急拉着秋胧继续往前跑,为了躲开追来的士兵,她只能弃了女人们逃跑的路线,胡乱朝着另一个方向跑去,然而曲折纵横处,眼前出现了一队整齐划一的兵马,而最前面骑马的高大背影侧对着她们,披风猎猎飞扬,正低头看着马下的俘虏。
看着眼前那道颀长的身形,秋胧惊恐地嘴都不利索了,“小姐!那是、那是——”
而玉昭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她唰的白了脸色,发怔地看着前方。
听到动静,谢岐侧过头来,视线漠漠地看向这里。
四目对视。
玉昭犹如被这一眼钉在了原地,瞳孔缩紧,一刹那连呼吸都停止了。
反应只在顷刻间,她朝后一仰,迅速地拽住秋胧,大喊,“跑——”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谢岐已经看到了她,男人迅速转身,身上的甲胄折射出一道冷艳的寒光,策马朝她逼近。
玉昭根本不敢向后看,只能拽着秋胧一个劲拼命朝前跑,刚才躲过士兵都没有让她这般慌乱过。然而身后的马蹄声却越来越近。
“嗖”的一声,有箭矢射在了她的脚边。
玉昭大惊失色,咬了咬牙,丝毫没有停下,硬着头皮继续朝前跑。
又是“嗖”的一声,第二只箭射了过来,这次是擦着她的胳膊飞了出去,玉昭几乎都能感觉到那种箭矢摩擦皮肤的细微灼烧感。
第三支箭没有出手,然而却传来了身后谢岐冷酷的声音。
“再跑,我就射死你旁边的人!”
玉昭心脏骤停,猛地停了下来,眼前随即投下一片巨大的阴影,她在慌乱中猝然抬起头,直视那张俊美如神塑的脸。
“谢岐!”
周围掀起一阵倒抽的冷气,敢这么直呼将军名讳的,上一个已经被他斩首示众了。
谢岐也在此刻勒马,马蹄急促扬起,在玉昭头顶高高擦过,劲风吹起她的发丝,再飞扬于尘土之中,玉昭下意识闭上了眼,一瞬间她都要以为自己会被眼前的高头大马踩死。
四周静默无声,玉昭在这死一样的寂静中缓缓睁开了眼,谢岐勒马停下,居高临下地睨着她,峻拔的脸上毫无温情,脸上尚还沾染了血迹,更显得一双鹰目如狼环伺,如灼灼烈焰。
他看着她,薄唇轻轻勾起,似乎是在笑,又似乎没有。
“跑啊,怎么不继续跑了。”
他灼灼地盯着她,目光似笑非笑,又如蛇般危险而阴冷,声音一如往昔,多了些粗粝的低磁,熟悉的恶劣中又沾染了令人难以捉摸的深沉与威压。
“表妹。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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