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岐独坐在摇曳的烛光中,神色淡漠无波。
常年行军打仗,让他即使是简单的坐着,坐姿也极为笔直,身影如同青松劲竹般岿然不动。
从前的他不是这样的。从前的他,会松弛着肩膀,脊背微微靠向后面,如同每一个长安城里娇烈不可一世的王孙公子一般随意而坐,翘着二郎腿,慵懒的姿态中尽是漫不经心的贵气与睥睨。
而如今,他只是坐着,最简简单单的坐着,那股气场却也最让人不敢逼视,冷寂而孤戾。
玉昭恍惚。
梦里的他有多么美好,如今的他就有多么割裂。
如今的他与从前就好似分裂成了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就连她看着这张明明与五年前一模一样的俊美面庞,都控制不住地疑惑:这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谢岐透过平静的烛火看着她,“表妹,怎么哭了?”
声音听不出关心,也听不出喜怒,说完之后,他微微一笑,长腿交叠,另一只手则是搭在了床头之上,一下一下地缓慢敲击着,这才终于窥得了几分曾经的风采。
他在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可是梦到了什么伤心事?不妨说来听听。”
玉昭怔怔地看着男人手中的玉佩。
修长的指尖正在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玉佩。
这是一双十分漂亮的手,指尖修长有力,骨节匀称,烛光下泛着精雕细琢的玉质质感,就连手背上凸起的青筋都极为优美,仿佛蕴含着无限贲张的力量,只可惜手背上赫然几道褐色的伤疤,破坏了原有的美感。
这玉佩明明被她临睡之前藏于了枕下,为何此刻会落到了他的手里?而她竟然一无所觉。
他是什么时候进来这间屋子的,又在这里坐了多久?
难道就这样坐在床头,一直就这样看着她?
玉昭的后背都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仿佛无数蚂蚁阴冷地攀爬在皮肤上。
见她一直盯着自己手里的玉佩,怔怔地也不说话,谢岐沉思地摩挲着玉佩,不由自主地加大了手中力道,随即又不着痕迹摊开手掌,将玉佩更好地让她瞧见,捕捉到玉昭随着他的动作而紧张起来的神色,他眸光晦涩,心中大概有了数。
他心中冷笑,再次攥紧了玉佩,缓缓道,“怎么?看来表妹很在意这块玉佩。”
玉昭紧张不安地盯着玉佩。男人手背上的青筋缓缓凸起,仿佛下一刻就能让它攥成齑粉,她闭了闭眼,再睁开,平静开口道,“……这是我的东西。”
“将军……还请物归原主。”
谢岐顿了一顿,终是控制住了力道,但却仍是将其攥在手中,冷哼一声,不紧不慢道,“表妹什么时候有了这种男人式样的玉佩了,我怎么没有见过。”
玉昭盯着他的眼睛,烛火一动不动,映在他炯炯的眼底,勾出一抹惊心动魄的色泽,于是玉昭便看着那一双华光熠熠的桃花眼似也像是燃起了簇簇火苗,冷艳且诡谲,仿佛任何谎言都能在这双眼中无所遁形。
她终是微微垂下眸,不敢直视他的双眼,轻轻道,“……这是父亲生前的遗物。”
谢岐不动声色地微笑,不错不错地盯着她的眼睛,“是吗?”
她在骗他。
过了这么多年,她竟敢还敢骗他。
他居高临下地睨着她,神色淡然,心中却阴鸷渐起,不动声色地摩挲着玉佩,缓缓道,“据我所知,沈大人生前抄家而死,莫说是一块玉佩了,就是一文铜钿,在沈府都是不可能留下来的,表妹,若是这块玉佩真的是沈大人的遗物,恐怕你也活不到如今。”
他还是如此不好糊弄。玉昭心中一惊,捏了捏指尖,随即又镇静道,“……我记错了,这是、是表哥的遗物。”
“这般成色的玉佩可值点钱,表妹连这个都能记错,记性还真是不怎么好呢。”他却目光如炬,如同一条伺机而动的毒蛇,一旦发现她的纰漏便乘机而入,死死地咬住不放,偏偏语气又异常的温和,让人挑不出任何不妥之处,“文卿的东西,我自然是无不知晓的,这块玉佩,我可从未见过。”
玉昭的呼吸都紧了起来,指尖一阵紧绷,就在她暗暗以为瞒不过去了的时候,眼前人却漫不经心地一笑,神色似有松动,沉吟道,“不过嘛,想来有那么一两件宝贝,没有经我过目,也属正常。”
他这是信了?
玉昭不敢置信,眼睁睁看着眼前的男人懒懒地摊开掌心,露出手里的纯白玉佩,抬了抬下巴,示意她来拿。
尽管心中隐隐不安,她仍是瑟缩地伸出手去,试图拿起玉佩。
指尖触到了玉佩温润的温度时,她才忍不住放下心来,暗暗吁了一口气,就在拿起玉佩的一刹那,以为事情就这样揭过去的时候,坐在床边的男人突然一个覆手,掌心里的玉佩失去依靠,倏然摔在了地上。
玉佩啪嗒一声摔在了地上,谢岐收回了手,看也没看地上的玉佩一眼,似笑非笑,“不好意思。”
玉昭大惊失色,忙弯腰去捡,身体却一阵天旋地转,谢岐转眼之间便覆了上来,扼住她挣扎的双手,速度飞快地将其束在了头顶。
“表妹。”
他身上的沉香气息铺天盖地向她袭来,仿佛自带了一层无形的枷锁,将她困于其中挣脱不得,低下身,温热的呼吸打在她的鼻端,声音却无比阴冷,“这么多年了,你为什么总是觉得,本候会如此好骗呢?”
一次,又一次,将他戏耍在股掌之中。
她怎么敢?
熟悉的沉香气息一瞬间让玉昭都有些恍惚,但是她很快清醒了过来。
这不是五年前,而他,也不是以前的他。
“谢岐,你放开我!”
她心中慌乱,想要看一眼玉佩是否摔碎,奈何双手被缚,下颌被他紧紧捏着,只得挣扎地仰起头,泫然欲泣地望着谢岐,软下声音,企图获得他最后的一丝怜悯,“我只剩下这块玉佩了,求求你……”
“敢直呼本候的名讳,真是大胆。”谢岐微笑,语气却未见丝毫怒意,俯下身来,薄唇凑到她的颈间,慢悠悠道,“表妹合该和他们一样,被拖下去,塞住嘴巴,乱鞭抽死了事。”
玉昭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谢岐察觉她挣扎的力道小了下去,翘起了唇角,又装作好心道,“不过表妹别怕,表妹国色天香,自是和他们不同,顶多,就是受一点惩罚而已……”
“让我想想,该怎么惩罚你好呢……”长指覆上女郎颤抖的朱唇,想起上一次两瓣玫瑰似的唇片在他指尖如同摧残的娇花一般红肿绽放,眸光一转,渐渐暗沉了下去,不由自主地加重了力道。
“不听话的小舌头,就该拔了才好,”他喉头一滚,长指稍稍用力,驾轻就熟地抵开了她咬紧的齿关,再次闯入那湿滑温暖的一方天地,闭了闭眼,意味不明地哼了声,似是一声满足的喟叹,“不听话的小牙齿,也得一并拔了。”
玉昭早已是羞红了一张脸,全身一片冰凉,想要狠狠地一口咬下去,却心有顾虑,生怕激怒了他,一时悲从中来,耻辱的泪水溢满了眼眶。
谢岐,他怎么能够这样对她?
他如何成了这个样子?
“表妹,别哭。”谢岐抬手触上她的泪痕,温柔地将她眼角的泪花拭去,低叹了一声,宽慰道,“至于乱鞭抽死嘛……表妹大可放心,本候怎么忍心让你就这般香消玉殒呢?不过表妹肌肤胜雪,这般娇嫩,不绘上一幅春日拂柳图,还真是可惜了……”
谢岐,他这是在说些什么?
玉昭美目震惊地看着谢岐,不敢相信这些话是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的,一时竟然忘记了挣扎。
见她怔怔地望着自己,眸光破碎而悲恸,眼角的一滴泪将落不落,似乎要盈盈坠到一颗心里去,谢岐眸色渐浓,声音微哑,“看来表妹的身上还藏了不少的好东西。”
他一手轻而易举地制住她的双臂,将其高高束到了床头,长腿一屈,继而压住了一双修长玉腿,阻止她的挣动,另一只手也离开了她的朱唇,慢慢游移着往下,动作轻缓而暧昧,“表妹如此不乖,不知道身上还藏了什么好宝贝,总归要让本候,亲自一一检查……”
玉昭吓得魂飞魄散,然而此刻却像是被男人牢牢攥在手里的猎物,没有一点挣扎的余地,她心中绝望,眼睁睁看着男人的指尖顺着腰线缓缓游移,极慢的慢动作,似是让她一分一寸地看清楚,带着存心让她羞耻又无能为力的心思,最后那只修长大手终是落在了衣带上,正在慢慢开解。
玉昭绝望地闭上了眼,眼角的泪再也忍不住,顺着脸庞缓缓滑落。
“不……”她涩声乞求,“不要……”
.
浓稠如墨的夜色中,一高一矮两道身影漫步在大殿之外。
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回荡在陷入沉睡的殿宇之中,凌冽的月色映照在孤零零的两道身影身上,颇有些钝感的冷寂之意。
候在殿外的周平远远看到了两人,旋即移身,快步迎上,向两人躬身行礼,“参见宋将军,欧阳参军,二位辛苦了。”
两人刚结束了砚池岭一战,此刻身上都有些风尘仆仆,略矮一点的、颇有些病弱文气的欧阳谨摆出了一贯的温雅笑容,亲切地拍了拍周平,“周副将,将军睡了吗?我等前来拜会大将军。”
周平一看到欧阳谨笑眯眯的样子,心里就忍不住发毛。
明知侯爷并不喜见他,他还一个劲的上杆子凑,他也真是有些佩服此人的勇气。
想必这次的砚池岭一战,燕王又要遭殃了。周平咽了一口唾沫,心里默默为燕王鞠了一把同情泪,翻了个白眼,一把拍掉欧阳谨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丝毫不掩饰晦气地后退了一步,“将军……嗯,此刻已经睡下了。”
还能怎么说,他总不能说侯爷此刻和一个女人睡下了吧?
欧阳谨依旧笑眯眯,并不在意周举止言谈间平流露出来的赤果果的厌弃,讶异地嗯了一声,夸张地垫脚抬手,看了一眼黑沉沉的殿宇尽头,喃喃道,“将军历来夙兴夜寐,无论多晚,星夜都会等着我等汇报的,今日怎么睡得这么早?可是有什么身体不适,属下不才,也略通些医术,不然让我去看……”
“不必不必。”周平连忙打断了他,摆手道,“两位将军辛苦了,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大将军吩咐了,有什么事等明日再说。”
一旁的另一道高挺身影终于在这个时候开了口,“知道了。”
声音很闷,年轻低磁。
周平于是看向欧阳谨旁边的宋行贞。
年轻的男人矗立在巍峨夜色中,周身气度如同宝剑出鞘,暗藏锋芒又引而不发,对周平颔了颔首,淡淡道,“周副将,那我们就先不打扰将军休息了,告辞。”随即转身离去。
欧阳谨本还想再逗周平一会,见宋行贞转身就走,只得匆匆拜别了周平,追在了男人身后,“宋将军,等等我啊……”
宋行贞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欧阳谨还追在他的屁股后面,一边跑一边说着什么,样子颇有些狼狈。周平看着两道离去的身影,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
两人一个寡言沉默,一个舌灿莲花,侯爷却总是喜欢安排这两人一起。
无他,只因欧阳谨最听宋行贞的话。
两人总是形影不离,一文一武,十分默契,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欧阳谨好男风,对宋将军有意思,毕竟宋将军虽然不苟言笑,但是长相却相当英俊。
不过嘛,宋行贞虽然不善言辞,又太年轻,但是军中没有一人不把他当回事,也没人敢拿他开玩笑,就连欧阳谨那样的老狐狸,也除了侯爷唯他马首是瞻。
所以说侯爷身边的人,都是些狠角色。不对,自己好像也不差啊。
这不也正说明,如今谢家军声势浩大,精英如云吗?这么一想,周平心里也欣慰了。
这边,欧阳谨终于是追上了宋行贞,叉起了腰,气喘吁吁地挡在了他的面前,“我说宋将军,你怎么也不等我一下,我还有事要跟你说呢。”
宋行贞见他这幅模样,浓眉不动声色地皱了皱,随即又绕开了他,脚步不停。
“哎,别走别走啊,”见宋行贞不搭理自己,欧阳谨急了,想跟别人分享八卦的心情压都压不住,“我说宋将军,你就不好奇将军今夜为何不召见我们吗?”
见宋行贞不答,他也不觉无趣,自顾自神神秘秘道,“我可是听说,将军近日绑了一个女人。”
宋行贞的脚步顿了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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