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宿川把人弄得半死不活了,这才觉得胸中怒气稍稍纾解。他本来想把这四个人一一收拾一顿,让他们再也翻不了身,以免留下后患。
但是低头看看躺在地上动弹不得,还在目眦欲裂般狠狠瞪着自己的杨双,云宿川心念一动,忽然改变了主意。
他收回脚,忽悠人的瞎话张嘴就来:“再说了,我这样做也不全然是恶意,我可是为他好啊。几位没有发现杨师兄的情绪似乎不是那么的对头吗?”
杨双的性格油腻猥琐,又有些欺软怕硬,平时倒还真不是那种会轻易发火的人。刚才赵威天等人就觉得他有点过于暴躁了,只不过在云宿川的威压之下顾不得细想而已。
这四个人中易旼的城府最深,虽然还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觉云宿川话里有话,心中一沉,走到杨双旁边把他扶起来,低声问道:“杨师兄,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还有没有其他不适的地方?”
赵威天还觉得云宿川是在危言耸听,为自己的下手狠辣寻找借口,不屑地撇撇嘴,说道:“你相信他的话干什么,这小子从来都是张口骗舌……”
赵震天猛地推了他一把,瞪大了眼睛说道:“怎么回事?他的身体怎么膨胀了?”
赵威天定睛一看,惊诧地发现杨双的身体竟然好像吹气那样,忽然涨起来了一圈,而他本人仿佛根本没有感受到这一点似的,还在愤怒地喘着粗气。
正扶着杨双的易旼受到的冲击力最大,他第一反应就是想把人给扔了,但是看对方这幅充气气球的样子,他竟然蒙生出来一个极为荒谬的想法——如果我这么把他扔开,不会把他摔炸了吧?
易旼忍不住看向云宿川,问道:“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要告诉我们什么?”
话到此处,戛然而止,因为他突然感觉到手中的身体似乎再次膨胀了一圈,云宿川神色冷峻,喝道:“让开!”
易旼的手一松,杨双已经被云宿川给拽了过去,手中寒光闪处,已经多了一把匕首,快速地朝着杨双的几处重要穴道的位置分别刺入,然后用几道符贴在了上面。
这方法和当初何箕救王策划时所用是不一样的。何箕是一劳永逸,直接把王策划的情绪封在笑容后面,但同时也把他变得半人半鬼。
云宿川一来不知道对方具体是如何把握时机,用了什么符咒,二来也完全没有必要为了一个他甚为厌恶的杨双铤而走险,最后还很可能要担责,所以他不可能那样做。
他只是在听了王策划的讲述之后,聪明地举一反三,在一瞬迅速将杨双积累起来的怒气导出身体,然后用符咒强行压制他的情绪,这样一来,虽然治标不治本,但最起码短时间之内,杨双是不会爆炸在他们的面前了。
云宿川收手之后“啧”了一声,说道:“果然果然,又一个中招的,活该啊。”
易旼腾地站起来,大声道:“云师弟,如果你知道内情,还望能跟我们说清楚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刚才那一幕实在是太可怕了,生死攸关,他又怎么可能不着急呢。
云宿川本来就是为了揍他们出气,顺便再问一问几个人到底在为沈家做什么事,会碰上另一起爆炸案也实在是始料未及。
他心中念头飞转,很快也已经有了计划,挑了挑眉道:“好吧,那我就说一说,倒也没什么要紧。几位,你们要倒大霉啦。”
他说“倒大霉”的语气简直是喜气洋洋,把“幸灾乐祸”四个字表现的淋漓尽致。杨双的情绪被暂时控制住,他也是最迫切需要知道真相的人,只能忍气吞声地说道:“愿闻其详。”
云宿川道:“几位既然像狗啃骨头一样惦记着从灵华派分好处,那么对于江辰非江科长的事,肯定也是非常熟悉了。我可以向你们透露一些他当年救援任务当中的内情,但是还请各位先发个誓,向我保证不会讲这件事外传。”
他们这种修道之人口中所说的发誓,自然不是小儿科的“如果有半句假话我天打雷劈云云”,而是每句做出保证的誓言都相当于和云宿川一起订立下来的一个契约,如果违背,是一定会遭到反噬的。
四个人互相看看,各自踌躇。不得不说,不光是杨双差点爆炸这件事,“江辰非”三个字也从很大的程度上触动了他们的关切点。
犹豫片刻之后,易旼先说道:“我发誓不会把云师弟今天讲的任何一句话,以任何一种方式对其他人提起,如有违背,当场暴毙。”
云宿川将手平举,易旼在他掌心上一拍,金光闪过,两人达成协议。
杨双紧跟在易旼身后,也同样发誓击掌,剩下的赵威天赵震天看两人如此,也舍不得不听,当下便照做了。
他们几个人也只是沈家请来的一小部分,但相对来说已经算是有头有脸、地位也较高的那一批了。即使现在看起来尚且还不知道沈鑫跟何箕的布置,但沈鑫不会花钱白养他们,以后早晚能派上用场。
果然,杨双身上感染了同样的病毒,就是一个最好的证明。
云宿川早在决定开口之前,心里面就打好了主意。他既然机缘巧合发现了这个秘密,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这帮二傻子继续蒙在鼓里,给何箕他们效力。
他在心里挑拣了一下,没说王策划,也没说何箕等人的阴谋,只是重点讲述了当年江辰非他们到了山中遇到爆炸人的惨像。
云宿川口才甚佳,讲的绘声绘色,只说的杨双瑟瑟发抖,其他人听到病毒会传染那里,也是面色惨变。
“怎、怎么可能!”杨双颤声道,“你这话是真的?!”
云宿川失笑道:“不然呢,你觉得我能编出来这么离奇的故事?”
这倒是实话,杨双心里也知道云宿川总不能是看他要炸了,所以能在短短的几分钟之内编出一个故事来吓唬他。但他实在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
“杨师兄,再提醒一句啊。”云宿川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杨双苍白的面色,说道,“恐惧也是一种情绪,你要是太害怕了,也随时有可能会爆炸。”
不知道现在另外几个人有没有感染上病毒,反正杨双要是炸了,他们都必完蛋无疑,也不知道云宿川是什么样的心理素质,居然还能做到一副笑嘻嘻局外人的样子。
赵震天连忙道:“杨师兄,你一定要冷静!没什么可怕的!云师弟既然来跟咱们说了这件事,那他肯定有办法解决你的病!”
云宿川心道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有这么大能耐,要是真行我早就杀何箕去了。只是他的嘴唇刚刚一动,赵威天和易旼立刻一左一右面带哀求地看着云宿川,生怕他嘴贱再给杨双补两刀。
云宿川:“……”
他不喜欢被除了江灼以外的男人这样盯着。
杨双稍稍定了定神,心中默念清静经,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但还是已经吓出了一头的冷汗,问道:“真、真有解决的办法?”
他问完这个问题之后,眼见云宿川略略一顿,什么也顾不得了,连忙冲着自己反手又是一个耳光,检讨道:“云师弟,之前是我不对,我不该冒犯江师弟,等到这事过去,我亲自向他道歉……至、至于灵华派,那就更是我脑子坏掉了乱想的,轮到谁也轮不到我啊,还望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计较。”
云宿川挑眉道:“我当然大人有大量了,只不过这件事不好慷他人之慨,还是江灼说原谅你才行。”
杨双心道呸,你能替他出气,就不能替他原谅?明显就是找借口,我还什么都没干呢,就说了江灼那么两句话,他又不是你老婆,至于这么耿耿于怀么?
只是这话他也没法说,只能道:“这是肯定的,到时候一定拿出诚意来。”
易旼道:“云师弟,现在杨师兄气海被废,身中病毒,你要为了少掌门出一口气,怎么也该顺了。这病毒不是他一个人的事,如果整件事情的经过真的如你说言,那和我们每个人都息息相关。咱们联起手来总比各自单打独斗要划算得多,是这个理吧?”
他果然是有理有据,头脑清晰,要是能保持一致立场的话,云宿川倒是对这个人有几分欣赏。
他说道:“这话没错,我刚才给各位讲了这么多机密,也正是诚意满满。所以接下来也该各位给我一些回报了。”
易旼:“……”
云宿川唇角微翘:“从之前江科长的经历当中可以看出来,这病毒的潜伏期应该不长,而且是什么时候被感染也有很明显的预兆。杨——师兄,请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这种情绪失控的状况的?在此之前又接触了什么东西没有?”
杨双努力回想了一会,倒还真的让他记起一件事来:“我第一次这么生气是在上个月的时候,门下的一名师侄打扫房间,不慎打翻了我正要用的一瓶符水。当时我就勃然大怒,将他痛骂了一顿轰出去。其实这样的事也不算少见了,但在此之前我从未觉得值得如此发火。”
云宿川道:“所以在发生那件事之前,你碰过什么东西,或者到过什么地方没有?”
杨双也已经搜肠刮肚地想了好半天,听云宿川这么一问,他突然回过头来,面带沉吟之色,看着在场的另外三个人。
这时候被杨双盯着可不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赵威天忍不住道:“杨师兄,你快想啊,看我们做什么?”
杨双道:“你们还记不记得我要用那瓶符水干什么?”
赵威天道:“你的东西,我怎么知道……”
他说到这里忽然停住,恍然道:“就是你之前说的那个能让鬼怪当场显形的符水?”
杨双道:“对啊,你也记得!就是在那之前的几天,公司帮咱们购进了一批材料。我用了其中几样才炼制出了那瓶符水!你们两个也都用该有印象吧!”
赵震天也跟着点头,易旼的脸色不太好看,说道:“难道杨师兄的异常跟那些材料有关系?可是材料那么多,咱们怎么区分?”
这个问题云宿川也不太清楚。之前所说的这种病毒会传染,是在人爆炸的时候通过新鲜的血液和飞沫传播。至于普通的还有哪些途径,他就不能肯定了。
而杨双听到这个问题脸色微变,过了片刻说道:“我怀疑,是因为这个。”
他似乎想从衣兜里拿什么东西,只是被云宿川伤的不轻,稍稍一动,唇边就溢出了一些血沫来。其他人生怕被传染,想扶也不敢扶,眼睁睁地看着杨双费力地掏出来一个巴掌大小的透明玻璃瓶子,都瞪大了眼睛。
杨双道:“这个东西,几位应该也有。”
赵威天迟疑道:“这瓶子我是认得,里面装的也算不上是什么宝贝,不过是只石僵鬼罢了,当时咱们一人分了一只……不过杨师兄,你这瓶子怎么空了?”
这个石僵鬼有点特殊,它不像是普通的鬼魂阴魄一般由活人死后变成,而是自石头当中孕育生长出来,刚刚诞生的时候是透明的,以吸食垂死之人的血肉为生,身体的颜色也逐渐转深。
因为它吸食了什么人的血肉,就会复制那个人的思想和行为习惯,所以谁家有人将死,却还有不少遗言没有交代,或者想要拷问他人某件事的秘辛,对方却誓死不肯说出的时候,便可以将石僵鬼捉来,将这些人的血肉吸食殆尽,然后代替他们来回答这些问题。
除此之外,可以拥有人类灵智的石僵鬼,也是炼制鬼奴的好材料。
由于过程残忍,行为也不合法,这种操作是被明令禁止的,但仍是有大批的人暗中买卖石僵鬼,引得无数想要挣钱的术士到处捕捉。
不过因为这种鬼生长不易,需求量大,所以越来越难见到,现在在黑市上几乎已经是千金难求的价格了。要不是杨双等人投靠了财大气粗的沈家,恐怕还弄不来。
杨双道:“我的石僵鬼不知道哪里去乐。唉,我找了很久……”
他说到这里,忽然想到自己出身名门正派,按照禁令是不能私自使用这种东西的,自觉失言,连忙闭上嘴看了云宿川一眼。
“原来如此。”云宿川慢悠悠地说,“我还奇怪呢,几位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平时多少豪门富户请都请不出山的,怎么到了沈家就跟打包贱卖一样,一个个趋之若鹜,这待遇果然是好啊。什么在门派里鬼鬼祟祟不敢做的龌龊事,到了这边还有人给你们提供材料呢!”
几个人都被云宿川说的脸上一红,只是经过这一番交道,也都知道这小子嘴毒心狠,不夹枪带棒地嘲讽一番简直都没法说话,因此也都识趣地没有接话,以免被损的更惨。
云宿川道:“可惜,炼了个五彩缤纷的九煞玄童,什么用都没有还差点把自己的命给搭进去。杨师兄,难道这病毒就是你从石僵鬼的身上染来的么?”
杨双这是迫于形势不得不哀求云宿川,实际上心里已经对他恨到了极点,听他明里暗里地贬损自己,眼中闪过一道利芒,杀心已起。
只是这点怒意刚刚生出来,他就觉得身体好像又要膨胀起来似的,连忙默念“阿弥陀佛”,然后用最为亲切平和的语调说道:“是的。”
经过杨双的讲述,众人这才明白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
原来杨双分得了石僵鬼之后,一时没有想到要做什么用,就暂且搁在一旁。但他生来好色,男女通吃,这个石僵鬼有一把少年人的好嗓子,经常隔着瓶子跟杨双聊天,一来二去的,杨双觉得它有趣,有天夜半无聊,就把这东西从瓶子里放了出来。
这个巴掌大小的玻璃瓶相当于一件限制形态的法器,石僵鬼出来之后,竟然恢复原形,变成了一个相貌十分漂亮的精致少年。
杨双一见之下,惊为天人,当下便与它一度春宵,从此之后欲罢不能,双方一共发生过四五次的关系。
赵威天都要听不下去了:“杨师兄,你也太不讲究了。那鬼也不是生来就长成这么一副样子,它吃吸食了那个少年的血肉才能变成美人的……你,你就算憋的慌,好歹也找个活人吧!”
杨双听了有些惭愧,也有些后悔,忍不住说道:“我就是这么个毛病。女的还行,可心的男孩不好找,当时就……”
易旼听到这里,看了云宿川一眼,只见他面带冷笑,神情不快,显然是想起了之前杨双轻薄江灼的那些话。
他连忙打岔道:“杨师兄,你这些事就不用跟我们详细讲述了。所以说你是不是就因为睡了那个石僵鬼,所以才染上病毒的?”
他这话说的,不知情的人听了恐怕要以为杨双染上的是梅/毒,饶是杨双生活浪荡,脸上也有些挂不住,说道:“我不知道。反正要说变得情绪不稳,暴躁易怒,确实是从那之后开始的。”
虽然他实在是有点惨,不过听了这番讲述,其他人却有点放松下来,毕竟除了杨双这样荤素不忌的货,很难再找到第二个人才,连吸食他人血肉的厉鬼都能下得去嘴。
但他们这样想,云宿川却不大敢确定。他心里觉得如果沈鑫和何箕的目的是把这些人全都控制住,他们应该不会允许易旼等人能够侥幸逃过去才对。
他说道:“谁还带着石僵鬼,借给我看看。”
易旼和赵威天都摇了摇头,倒是赵震天想起来这回他们几个人是开自己的车过来的,他从公司里分到的那些材料还搁在后备箱中没有取出来。
他连忙回去翻找了一通,然后拿了一件团成团的厚衣服递给云宿川。
云宿川道:“这是……你那鬼下的蛋?”
赵震天道:“不是,瓶子在衣服中间包着……我怕感染。”
云宿川瞥他一眼,把东西接过来,剥开衣服扔回给赵震天,只见他那个同样款式的小玻璃瓶子里面装着一个深蓝色的小鬼,头生双角,身长一指,看起来竟还有几分萌。
颜色越深,说明吞噬的血肉越多,看它的模样,如果倒出来应该也可以化形了。
见云宿川两指捏着瓶子,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小鬼眨了眨黑漆漆的大眼睛,冲他露出了一个略带讨好的笑容。
云宿川皱了皱眉,拿着瓶子上下用力晃了晃,活像在晃一瓶准备用来恶作剧喷人的碳酸饮料。
小鬼:“……”
赵震天见小鬼在瓶子里面被撞的“喀啦喀啦”直响,忍不住说道:“云师弟,你这样容易把它给撞死啊!”
云宿川面无表情地说:“我看看这个东西是不是一个假造出来的痴呆,话也不说笑什么笑。”
小鬼连忙道:“我不是痴呆,不是痴呆,我会说话。大人你想听什么,我就可以说什么。”
它一开口是女声,音质还挺甜美,听起来应该年纪不大,云宿川道:“我最喜欢听别人骂自己了,来两句?”
赵震天:“……”
小鬼毫不犹豫,张口就骂:“我就是一个猪狗不如的畜生,又婊又白莲,长得还难看,根本就不应该活在这个世上。幸亏老天有眼,没让我当人,因为我根本就不配……”
它这么豁得出去,把云宿川都震撼了,他又试着一连提了好几个要求,对方都一一照办,而且还会揣摩云宿川的神色,专门捡他爱听的说。
云宿川听着听着,忽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他原本知道这石僵鬼是一种阴险恶毒的邪物,心里面是对它存有抵触情绪的,但是随着双方的对话——或者说是随着云宿川不断提出的无理要求被对方给满足,他在心理上逐渐对这个其貌不扬的小东西产生了一种无与伦比的亲近感。
似乎什么话都可以都可以对它说,任何心事都能在它身上找到某种满足和发泄渠道。无论对它叙说什么,这小鬼都可以第一时间理解,并精准地说出自己最想听的那个答案,这种感觉确实迷人。
对话过程逐渐由云宿川提要求变成了双方的聊天,然后云宿川听到那个石僵鬼建议道:“咱们隔着这样一层玻璃,说起话来实在是太不方便了,不如你放我出来吧……你还有什么担心的害怕的或者想要的,都说出来啊,说出来会舒服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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