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哈, 走火?你是不是扣扳手了?”另一个人问。
“没啊。”嘀咕的那人低头看了眼手里的枪,“就突然烫了一下,然后子弹就飞了出来……难道是我真碰到扳手了?”
另一个人耸耸肩:“说不准呢。行了, 实验体搬好了, 先走吧。”
“噢。刚刚外面那个人?”
“啊倒霉蛋一个, 队长说已经被那枪给崩死了。”
“死了?我不记得这枪能穿墙啊……喂, 真走啊, 慢点!”
几人匆匆忙忙的来, 又匆匆忙忙的走。路过地上生死不明的尼尔时,没人往他身上投射任何特殊的目光,包括前一秒还在讨论枪走火的罪魁祸首。
被他们带走的季始则始终保持安静,因药物而显得沉缓的呼吸正平和地循环着。
无论是人、监控还是检测仪,都没发现祂半分钟前操纵触手做的动作。
自然也就没人发现,对季始而言,所谓的铁链似乎起不到任何束缚的作用;而祂之所以始终呆在蜃塔,理由似乎也不是实力受限的“被迫囚禁”,而是出于某种理由的“自愿入住”。
一行人朝浮空车走去。
地上尼尔的身影随着距离拉远而变得模糊。
而唯一还在关注他的季始,忽然缓慢地眨了眨眼, 神情变得有些出神。
……
……
【对不起, 连接暂无服务, 请重试。】
【对不起,连接暂无服务,请重试。】
【对不起,连接暂无服务,请重试。】
“嗯……精神链路没错, 材料承受能力达标,路径也调试成功了, 但祂的精神之外似乎还有一层防护墙?绕不开,除非拿到祂自设的‘密码’,或者直接暴力破解。所以,现在的问题就变成了,这个飘渺的密码到底怎么找……”
“分析部就是这么跟你说的?那群搞死研究的死脑筋?”
“呃。”
“生物的精神体不是程序,没有真正的‘密钥’存在,它之所以能把你们的精神链路挡在外面原因只有一条,那就是你们的精神力与祂的不匹配——或者说,太弱了。”
“……”
“嗯哼?沉默是什么意思?”
“在破防的意思。”
研究员将接驳器放回桌面,整个身体往后一仰,长叹一口气,“陈队,您的意思,我们还得全球范围内去寻找能够匹配1号精神力的人?——啊,那得找到猴年马月?”
陈理收拾完手里的资料,闻言淡淡地笑了下,“那就是你们的事了,反正我能帮的就这些。先走了。”
研究员愣了下:“欸?您今天下班这么早?”
陈理“嗯”了一声,他晃晃手里的通讯器,“有人找,有些事要做。”
“什么事啊看着这么急,女朋友找?”研究员站起身,吐槽一声。
能进研究院的大多是科研者,各种书念下来,该有女朋友男朋友的也都有了,不该有的估计这辈子都该没有了,陈理显然就是后者。
这里谁不知道陈理是立志将一生送给科学与真理的怪胎?
女朋友?他能有个鬼的女朋友……
研究员心里门清,他现在提女朋友这个词属于是没话找话的纯吐槽了。
果然陈理也没回这个话。
研究员站在原地伸了个懒腰,从他站起后,他人就自然靠在了桌沿,以他的姿势和位置正眼扫过去,可以刚好注视着陈理在朝出口走去;他视力不错,遥遥便看见有人在门口守着,似乎是在等陈理过去。
那人穿着一身标准正装,人模狗样,一看就是神塔的人。
而这位神塔的人,他身后又停着一辆悬浮车。
神塔、悬浮车……
这两个词光是一起放着,就能让人想到很多牛x的事情。
研究员还没来得及感慨神塔对天才的礼遇就是好,下一秒,他就看见那人跟陈理说了一句话,接着那人又从手里摸出一样东西,朝陈理递了过去,然后……
“靠!”看清之后的事,研究员身体猛地站直,控制不住地爆了句脏话,“什么情况?”
……
……
“情况就是这样,您必须去往神塔,接受审查——您接受我们的安排吗?陈理先生。”
“接受。”
“噢,十分感谢您的配合,您比我们想象中的要配合许多。”
门外,文质彬彬的男人微笑着说完这句话,然后,双手微一用力,一副特制手铐便“咔哒”一声扣在了陈理的手腕上。
浮空车车窗里伸出的枪却依旧没有移开。
手枪枪口冷静地指着陈理的头,陈理往那边瞥了一眼,随意收回视线,回答道:“早有预料。”
“确实,您的‘犯罪痕迹’保留的相当完整,单凭这些细节就足以复原出您的全部计划了。不过话说回来,蜃塔的黑市存在这么久,您不是第一个成功钻空子成功的人,但您是第一个让神塔愿意付出更多代价来关注的人……”男人顿了一下,“能让1号心甘情愿被注射药物,了不起啊。”
话落,他松开手,先陈理一步登上浮空车:“上来吧。”
“在搞清楚1号反常原因之前,您的生命将变得十分安全。”
在神塔,安全是自由最准确的反义词。
男人这句话翻译过来,不外乎就是在暗示,查清原因前,陈理的所有举动都将纳入神塔的注视。
而对于这样不动声色的威胁,陈理的反应却是没什么反应。
他情绪不多地扯了扯嘴角,然后踩着登阶,在男人之后跳上了浮空车。
……
浮空车里面只有四个座位,分成了两排,面对面的那种。
而等两人都坐稳,浮空车就自动开了起来。男人坐在陈理对面,以陈理的视角,他看不见刚刚的枪手去了哪,也看不见驾驶座有没有坐着人,他只能看见坐在他对面的男人。
相应的,男人也能看见陈理。
坐上来后男人的目光就忍不住地落在了陈理的嘴上。陈理的唇形很好,唇色又有点淡,两者结合让他天生带着一点冷淡的意味,可此时它给人的冷淡感却不强,因为,唇上正隐没着一道咬痕……
这道咬痕藏得还很深,稍微抿嘴就会消失。
但是不抿嘴的情况,咬痕下那殷红的色彩就会若有若无地透出来,吸引人看过去。
“您知道吗?”男人盯着那儿看了两秒,自然地移开视线,说道,“这次的治疗是1号最配合的一次。束缚、抽血、化验、检查……无论哪项祂都没有像往日那样给出拒绝且不配合的态度,在之前我们想要得到1号的身体样本,可得付出很多努力——甚至是需要等待祂心情变好的时刻。”
“生物源总是更乐意靠近人类的,1号在我们那儿却是个异类。”
“祂看似服从,实则格外逆反,我们实在很久没看见祂如此温顺的一幕了。来之前,生物医药的人还托我问您个问题,您给祂下的药是古世纪里流传过的蛊吗?”
陈理说:“药物成分应该早就化验出来了吧?比起蛊,还是要相信科学。”
男人笑:“那倒是,忘了您是科学家了。”
“在寻找您位置的时候,我们还请生物源的行为专家给1号看过,他说1号的状态更像是在等待着什么。我们测试了几组词语,祂反应都平平,包括您的名字。但直觉告诉我,祂就是在等您。”
“祂还醒着?”陈理忽然问。
“醒着?不,祂早昏过去了,您下的剂量不轻。”男人摇头道。
“你们测试的速度也不慢。”陈理回敬。
男人把陈理这句不阴不阳的反讽权当夸奖受着了。
关于1号,这是神塔得到的第一个生物源,也是目前为止唯一一个除了能源利用外毫无其他收获的生物源。——虽然1号也不拒绝日常的检查、实验,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就是难以从祂给出的样本中得到有用的数据。
正因为这一点,神塔才知道生物源不仅能控制能源的收集与释放,更能直接控制自己身体本身。
只是其他生物源很少对人类如此防备。
祂们让出的样本数据,都是祂们自己真实的数据。
但1号不一样,祂对人类服从又抵触,既给出自己的身体样本,却又隐藏样本里真实的信息。
关于祂很多资料,神塔自己都不能确定真假。
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新的突破口,他们自然也要加紧利用起来。
收到1号异常消息后,相关的检查就开始准备起来了,等1号被送过来,所有准备工作已经全部完成。测试和实验人员紧锣密鼓给祂做了一系列检查,1号在检查的过程昏睡了过去,而男人这边则同步开始调查事情的起因经过。
无论是进入黑市时留下的个人信息,还是监控检测里分析出的背影数据,都明确指出陈理在这件事中起到的“功劳”。
然后,被激光割开天花板,被腐蚀掉的门锁,1号身体里循环完毕的抑制药……
就都成为男人最初口中所说的“犯罪痕迹”了。
陈理是怎么进去的,怎么上去的,又是怎么给1号注射的——全部过程,都能通过这些痕迹复原出来。
而这些痕迹没有受到任何人为破坏。
说明什么?
陈理根本就是故意犯罪,故意等着他们发现,故意等着他们来找他的!
他就是知道自己在1号面前的特殊性,所以才会借此,以最简单直白又粗暴的手段,向神塔要一个被注意的方法!
他要最快地告诉神塔,他的特殊,不止于营养液的投喂……
而还有更多。
眼下这事就是最有力的证明。
“快到了,”男人看了眼窗外,“待会对您我们也有一个小测试。如果通过,神塔可以承诺给您更多——或者说,给您真正想要得到的一场合作。”
第92章
“测试?”陈理顿了一下, “什么测试?”
“到时候您就知道了。”男人朝他笑笑,浮空车适时停下,车门打开, 他与陈理比了个“请”的手势, “下去再聊吧?”
车外是一个大型基地, 没有地标, 也没有明显标识, 但看建筑可以猜出, 这应该是个军用基地。
刷卡、验证、进入、上电梯……
没一会男人带着陈理进入了基地内部,坐电梯上了地下二层。
穿过一条深暗的甬道,尽头一个穿白大褂像是医护也像是实验人员的人在那等他们。看起来是早有准备,见到两人过来,疑惑与寒暄都没有,就直接步入正题道:
“来了?东西准备好了,随时可以用。”
“真效率啊,”男人感慨一声,目光朝那人身后一个黑色箱子上飘了下,“芯片就在里面?”
“嗯哼, 复杂玩意的存储, 没点设备可搞不定。”说着, 那个人关上通信设备,抬起头,看了眼陈理,像是刚注意这还有第二个人一样,“哟, 就是这个家伙要用这东西?——能行吗,他看起来可经不起1号一点打啊。”
男人笑:“这我可说了不算。行了, 别废话,跟他介绍一下吧,他还没弄清楚情况呢。”
“这年头干活还得弄清楚状况?”
白大褂没什么感情的“哈”了声,也不等男人回答,她手指关节就在桌面反磕一下,随后站直了身体:“成,小子,跟过来,我给你讲讲。”
话音未落,她便朝男人提到的那个“黑色箱子”走了过去。
陈理瞥了眼男人,见男人没有跟过去的意思,就收回目光抬步也走到了黑色箱子旁。
“嗯,我说话只喜欢说一遍,你听清楚点,不懂直接问,我不喜欢反反复复解释,懂?”白大褂站定,抬手朝她的东北方向指了一下,“……来,看着,这个角度看过去,那是不是有一扇门?那里就是你待会要去的地方了。”
这里光线不暗,甚至说还挺明亮。
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一眼就能看见那扇门的模样。
是一扇和蜃塔通道前拦的门差不多模样的大门。
门口的密码锁右侧闪着连续闪烁着红灯,像是一种昭示着不详的预告。
“1号现在在里面?”陈理问。
“呵呵,是。看来你知道你今天要面对的主角,”白大褂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说,继续道,“继续看清了,现在外边是亮着红灯的,说明门锁着,你还进不去;而一会呢,等1号体内镇定剂的时效过去,红灯转绿,提示门能够被打开的时候,你也就能开门从这儿进去了。”
而后,白大褂收回目光,转身,甚至弄了个美甲的手指轻巧地点了点身后的黑箱子。
“进去后,无论你用什么样的方法,将这个箱子里的玩意塞进祂脑袋里,然后我这边检测器显示植入成功,你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将芯片塞进祂脑袋?我怎么记得1号从来没有成功接受过植入体的经历。”
“哦,所以这就是你的任务,或者说,考核?”
白大褂语气还是那个懒洋洋的腔调,“总之我只是一个传话的,告诉你你要做什么就仁至义尽了。至于你听完后,接受不接受,做还是不做,这不归我管,你得自己和那群人沟通。”
陈理说:“……那芯片是做什么的?”
白大褂:“精神连接有两种,第一种是依靠磁场,建立虚无缥缈的精神链路,再用接驳器将两个载体的精神连接起来;第二种则是依靠芯片,将芯片植入大脑,自动接管植入者的神经中枢,以纯粹物理的手段建立精神连接——显而易见,这是后者的买卖。”
“听说你是科学家?还是劳什子研究所的?”白大褂笑了下,“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这些啊。”
“芯片链接的方式目前可不成熟,”陈理说,“你这款还没做过临床检测吧?”
“哦?可那又怎样,反正不是往我们脑袋上装。”
叮!
大门忽然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门锁旁边的灯光由红转绿。
白大褂“唔”了一声,将手里的箱子朝陈理那推了一下,而后松手,“看来结束了。喏,箱子密码0000,芯片只能离开它三个小时,否则会失活遭到损坏。——想清楚后再打开它吧,那边的门你倒是随时可以开。”
“……”
这是一个几乎可以说是靠着生物源的存在,所以神塔才能顺利重建起秩序与规则的新世界。
对于生物源的研究和利用,一直是神塔研究中的重要课题。
目前关于生理结构方面的研究已经有许多进展,而精神方面的利用与探索却始终寥寥。
成熟的、能够触碰到精神的方法只有两种。
第一种是磁场匹配,第二种是芯片匹配,两种方法都有结实的物理基础做支撑,但总归是前者听起来虚无缥缈一些,因为磁场这种东西,如果不加以器材辅助,人肉眼是完全无法看见它存在的;但芯片就不一样,芯片只要做出来了,就基本上能被人看到。
成熟的精神匹配芯片目前还没人研制出来——就算研制出来了,其价格也不够大规模批量的进行检测其效用性。
于是像是研究所那种靠接驳器来实现的磁场匹配连接反倒成为了市场主流。
不管是陈理还是原主,在经验里,他们都是没有真正接触过“芯片”的。
但……
不管有没有接触过,单就从正常的逻辑思维来看,往脑子里植入一个效用不明、副作用不明、甚至材质都不明的东西,这件事说起来就很不安全!
何况记录里,季始对这些东西,始终保持的都是排斥状态。
是的。
排斥!
如果对于其他的研究或注射,祂的态度是不喜欢但可以接受的话……
那对于“植入不属于祂的东西”这件事,季始的态度就是绝对的不喜欢且绝对的不接受了。
嗯……
事实上祂在很多人眼里的危险性,也基本上是在人们试图强行或委婉往祂体内植入东西的时候,得到深刻体现的。
神塔惦记1号的精神力已经很久了。
接驳器不成熟,芯片祂拒绝,惦记的肥肉总是咽不到嘴里,它们急的要死。
现在终于好不容易地发现了一个可能能让它们成功植入的机会,神塔当然就毫不犹豫的向陈理提出了要求。
那么,现在。
“打开,还是不打开?”陈理目光落在身前的黑箱子上,“这是一个问题。”
……
时间不是很多,以原主的人设,他不是一个犹豫和纠结的人。
陈理也就想了两三秒,便伸手输入密码,打开箱子,将芯片从翻涌着冷气的储物箱内拿了出来。
当他朝门口走去时,路过了男人。
男人朝他比了个赞的手势,夸奖:“您做了一个明智的选择。”
白大褂也笑着朝他吹了声口哨。
两个人陈理理都没理,他用白大褂留在桌上的感应卡在门锁前刷了一下,等门开后,一秒没有停留的就踏入了门内。
门彻底合上的那一瞬,陈理喊:“系统。”
系统还在紧张兮兮地等剧情过呢,闻声被吓了一下后才道,“在在在,干什么?又要开录像?我这边随时准备着!”
“……”陈理为系统的敬业与热情感到了吃惊,片刻,他摇头,“不,今天不用。”
“刚刚那妹子说的话你听见了吗?”陈理问。
“啊?哪句?”
“就那句‘那又怎样?反正不是往我们脑袋里装。’——这句话说明什么?”
“呃,说明你打算反其道而行之,真想往你脑袋里装?”系统猜测。
“……”陈理说,“我装你大爷。”
陈理说:“说明她默认了我的问话,她默认了这个芯片它不成熟!”
系统说:“这个我早知道了,所以呢?”
陈理:“所以,给你五秒的时间。”
系统:“?”
陈理:“黑掉它。”
系统:“??”
又黑???
有毒吧,它来这个世界是当系统的,还是来当黑客的?
“别跑内心戏了,速度速度!”陈理催促。
“……”系统。
五秒之后,陈理彻底跨过这条不长的走廊,系统的声音在他脑海里道:“好,成了,芯片是想直接短路毁掉还是留着干别的?”
陈理说不急:“对了,系统。”
“嗯?”
“服务业当了这么久,有考虑过发展第一二产业吗?”
“???”
系统被这句话弄的一脑袋问号。
可它还没开口问和骂,一道明亮的白光就亮了起来,嗯,是陈理视线被光亮点亮了。
系统顺着亮起的视野往前,看见了季始,然后……
是熟悉的屏蔽功能,送来的局部马赛克。
妈的。
……
季始很久没有做过梦了,换言之,祂很久没有真正沉睡过了。
季始做了一个很梦幻、很复杂、也很瑰丽的梦。
各种各样的色彩在祂眼前晕染,绽放,明亮,祂走在一条踩不结实的路上,周围是各种碎片化的景象以及碎片化的文字。有些字祂认识,有些字祂可能认识,有些字祂本应该认识但确实不认识——但无论怎样,祂现在也都记不太清了。
季始做了一个很无聊、很漫长、也很飘渺的梦。
在这个绚烂的梦境里面,祂的时间似乎被拉的足够长,祂一个人呆在梦境空间的一点里,是正中央的位置。
周围有人,有数据(或许是这样称呼的),有各种流窜的音响。
祂听见有人跟祂说话。
祂看见有人眼里全是目的与欲/望。
祂被人高高捧起。
又低低蔑视着祂。
季始在正中央里安静站立,祂看着周遭来来往往,感觉自己的心在某处被慢慢抽离。迷茫与无聊的空虚将祂内心填满,祂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或者祂要做的本来就是在这里站着——站着等待。
祂等了很久。
很久很久……
久到世界似乎都更换了纪元,宇宙都更换了规则与规则制定者。
然后漫无边际的空旷里,忽然,绽开了一抹薄明的火色。
砰!
像是烟花一般的声响在祂心中炸开。
随后,火色化为血流,汩汩的鲜血在祂眼前流淌,季始看着它,感觉自己在往后退,祂的目光离这血越来越远,直到化成地面一抹微不足道的红痕之后——
祂看见了一具尸体。
是祂拥有自己的记忆之后,第一具,有意且针对的,被祂所精心谋害掉的尸体。
人类尸体。
“……”
季始醒了过来。
“醒了?”祂听见眼前的人张嘴问祂道。
“嗯。”季始在床上坐起,手无意识抚上了自己的心脏,掌心感受着跃动的心跳,大约三四秒后,季始忽然静静地道,“陈,我想拥抱你。”
第93章
“嗯?”陈理从嗓子里轻轻哼出一个调子, 表示自己在听。他目光在四周一转,从不远处的“手术台”转到季始身下的“手术床”,手里的芯片漫不经心的在掌心调了个方向, 陈理问, “拥抱?”
季始看着他:“可以吗?”
这句话用的是很平静的嗓音, 一如任何时候见到季始, 祂都会拥有的那种平静。
陈理收回视线, 盯着季始的眼睛看了一秒, 点头:“可以。”
他本来就走到了季始面前。
只要季始愿意,祂完全可以不询问,直接伸手来抱;又或者像以前那样,用祂的触手来完成这件事——但,季始还是问了。
仔细回忆也能发现,除开本能反应外,季始其实很少主动做什么。
更多时候,都是先提出要求,再得到许可,许可通过后, 祂才会进行祂想要完成的事情。
而这个流程是非常眼熟的。
因为这是一种独属于“机器”或者说“程序”的运行过程。
在非常遥远的以前, 机械还不是作为生命独立于宇宙的时候, 它们通常是被当成工具来使用的一种物品;作为工具的使用者,人类对机械的支配权是绝对且一定的。人拥有决策权和命令权,而机械只存在执行权。
也因此,在一件由多个命令组成的事件发生时,机器需要在每一个关键命令前征求人的意见。
得到许可后, 才能进行下一步动作。
听话、服从、执行。
这就是那个时代的机器,从诞生之后, 所能拥有的全部宿命。
季始的本体是谢砚冰,同样是一个智械生命,关于他的过去,陈理的了解不多,但是在这个世界里,又多多少少总能从季始身上看见很多独属于谢砚冰的影子。……到底这是一个专为谢砚冰构建起的世界啊。
“……”
听见回答,季始的睫毛颤了颤,祂抬起手,由腰以上轻轻往前靠了靠,环住了陈理的腰。
季始其实不喜欢靠近人。
更准确说,祂不喜欢人。
季始不喜欢人的存在,人的触碰,人的靠近,人的声音,人的样貌,人的实验,人的利用……从出生起,祂对人类这个物种似乎先天就带着一丝淡淡的厌烦与抵触,但,又似乎天生带着一丝淡淡的渴望与好奇。
不彻底的讨厌,也不彻底的渴望。
祂在矛盾中生活了很久。
直到几日前,祂忽然明白,祂对人的渴望似乎原来只是局限个别的人。
祂只渴望人类之中的,某一个人。
……而祂厌烦着作为一个群体存在的人类。
当然,不管祂对人的态度与感情究竟为何,反正拥有记忆以后,季始心里自然而然的就有着一根底线,一根名为“不伤害人类”的底线。这底线的出现非常奇怪,甚至可以说莫名,仿佛天生就刻在了祂的基因,是祂天性与本能的一部分。
祂被这个规则所规训着,所束缚着,所忍耐着,因此无论人对祂做了什么,祂都可以不去计较。
都可以无所谓。
但同样是是几日前,祂突然对这个规则的存在,也感到有些厌烦了。
祂所遵守的规则,无法给祂带来任何祂所期待的事物,相反,甚至在一直阻碍祂获得祂期待的事情发生。季始是一个相当淡漠的人,祂很少对人对物有所渴求,陈理或许是祂生命里为数不多能产生冲动与反应的人。
而祂还没来得及靠近,就总是被各种东西拦下。
拦着见面,拦着接触,拦着说话。
那根放在祂心里,曾被祂始终遵守的规则与底线,阻拦着祂期待的一切,像一张网,将祂紧紧拦下。季始不喜欢这种感觉,所以,在离开之前,祂杀了尼尔,那个堵门的人。
与此同时,那条“永不伤害人类”的底线,也就此被打破。
然而季始的心里却没有畅意。
甚至没有情绪。
季始只是觉得不够,还不够……
祂的心像是长出了一个黑洞,漆黑的洞口、巨大的吸力,让祂想要不住吞噬下什么东西,以将那个洞口填满。……可它到底是想吞下什么?季始自己也不知道。
当然,季始不知道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多到祂自己也数不清。
所以如果时间充足,大概在漫长的时光之后,祂会遗忘掉许多的“不知道”,也遗忘掉此刻内心似乎想要鼓动出来的躁动。
然后祂会和无数次的曾经那样,继续平静,继续平和。
继续维持着不知道,也无所谓自己知不知道的这样一种状态。
但——
在醒来后看见陈理的那瞬间,季始知道,祂突然就很想得到一个拥抱。
“……”
环在他腰间的手力道始终稳定,陈理瞥了眼这间类手术室墙角的监控器,又重新低下头,看了眼身下不说话,只是安静抱着他的季始。
在他这个角度,能看见季始朝他敞开的脖颈,白皙的肌肤下,青色的血管蔓延拉长。
——是植入芯片的最佳位置。
陈理的手搭上这片肌肤,细腻的触感让他手指忍不住蜷了蜷,像是摩挲一般,小幅度在皮肤上划过。
他指尖有些凉。
季始对温度的感知似乎也很敏锐,手指落下的瞬间,祂的身体就绷紧了些,而在手指划过时,祂整个人都控制不住的小小颤抖了下,环住腰的手力道随之加重,仿佛在逃避这难耐的冰凉。
季始的四肢被重新上了锁。
手腕脚腕分别绑住的锁链拉得很长,终点隐没在手术床的四个端点。
陈理总觉得这锁对祂用处不大。
毕竟,以季始的能力以及祂此时对能源的利用程度,无论是锁链本身的束缚,还是锁链附带的电击功能,只要季始乐意,它们就都不应该能对季始造成真正的困扰。
所以比起“束缚”的作用,这锁链起到的或许只有“象征”束缚的意味。
——就像是很多世纪之前,地主最爱给奴隶佩戴的项圈。
要知道,箍紧脖子的项圈很多是并不配备锁链的,戴上后,它只是一个简单的圈而已,既不影响进食,也不影响呼吸。它对奴隶的正常生活难以造成多大的影响,可就是有很多人乐此不疲的进行着这个活动。
无他,就因为项圈的存在能证明一件事:服从。
你佩戴它,所以你属于我、你服从我、你归顺我、你忠诚于我。
相应的,季始也未必不能挣开这道锁,更未必不能抵挡锁里的电击,只是,祂不会这样做——又或者说,祂想不到这样做。
“……”
锁链从手腕蜿蜒,隐没在被子里,又在床边露出。
两只手环住腰的同时,两根锁链也跟着将其环绕。
乍一眼看去,更像是以链为牢,将两个人全部圈禁了起来。
陈理就这么站着,等了大约半分钟,他放在季始脖子上的手倏然用力,像拎着一只猫的后颈那样将人往后扯开了。
季始乖顺地松开手,重新坐直,微仰着头看向陈理。
陈理说:“知道我现在过来是做什么吗?”
季始眼睛眨了眨。半分钟的拥抱让祂心情好了很多,祂两手交叠放在身前,坐姿相当乖巧,语气也很配合地道:“做什么?”
“这个,”陈理手掌一翻,始终被拿在掌心的芯片展露了出来,“见过吗?芯片。——他们要我把这东西塞进你的脑袋。”
“……”季始呼吸微滞。
植入技术不管在神塔还是在蜃塔都不是一件多么高深的技术。
尤其是自动植入技术出现后,植入体的放置就更加容易了。
如果要进行植入操作,人们唯一要手动做的,就是在植入的地方割开一道口子,然后将植入体放进去。内置了自动植入技术的植入体进入后,它会自动寻找合适的载体,将自己安放进恰当位置,完成最后的植入。
而实验者对这东西都不陌生,那么,实验体对这东西当然就更不陌生了。
季始显然知道它是什么。
也知道陈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但祂还是看着芯片,愣了一下后,才像是回神般,重新呼吸起来,他同时问道,“你答应了?”
“嗯,”陈理手指握紧,将芯片重新拿在手里,转身将不远处的“手术台”推了过来。手术台上其实也没多少东西,就是手术过程里所需要的最简单的一些麻醉剂、手术刀和缝针什么的。陈理将上面的灯打开,灯光唰一下照亮了季始的脸,陈理说,“他们给了不错的条件。”
“……什么条件?”季始问。祂的大脑和身体此时都有些僵硬。
“实验权限、器材、经费。”陈理语气和初见时没两样,“所以,这次之后,以后我们见面的机会就会多很多了。”
怀抱残留的触感似乎还能被感知。
季始听陈理说话,有些不知所措地张了张嘴,祂想说些什么,但什么都说不出来。
愤怒?难过?茫然?
或许都有。
或许都没有。
手术器材被陈理一样样耐心的消着毒,各种水流、喷雾、冲洗的声音乱七八糟的在空气里转动。
手术台打下的灯光很亮。
非常亮。
季始的眼睛被灯光照应,视线一片模糊,朦胧的画面里,祂好像又回到了刚刚的梦境。祂站在世界中央,身边什么都没有。
第94章
现代医疗已经进化到了一种可谓魔幻的地步。这类植入手术, 只要器材足够高端,那么操作者要做的步骤就能足够简单——比如现在,陈理唯一要干的活, 就是麻醉后, 在季始脖子上开一道口, 然后将芯片塞进去。
操作相当简单、直接、易懂、粗暴。
嗯……
甚至因为操作部位在头部, 很多被植入者都会主动要求省去麻醉那一步, 直接开口。
而就芯片利用效率最大化而言, 不管是神塔还是研究员,都是不希望打这剂麻醉的,但或许是担心季始会因为疼痛做出什么难以抵抗的本能反应,总之这剂麻醉药最后还是摆在了手术台上。
棉签沾过抑制液,在颈部缓慢涂抹。
温热的肌肤被冰冷的药液擦过,季始身体微不可见地颤抖了一下。
祂的姿势没有被调整,还是那个坐着的姿势。
只是一直抬起的头,不知什么时候给低了下去,季始垂下的眼睛静默凝视着眼前的景象,视线没有对焦, 似乎只是出神地望着。
季始皮肤非常白。见到祂第一面起, 似乎就一直是这样一种苍白到毫无血色的颜色。
平时看起来还没那么明显。
但现在, 在这样的角度与光亮下,这种苍白的肤色带来的视觉感受,就非常让人本能的……
不忍?
很像是看见了一个白瓷做的艺术品即将跌落……
在它尚未坠落的滞空刹那,人们所能感受到的,那脆弱的美丽。
消毒水的味道由远及近, 钻进季始的鼻子里,季始的头被一只手往下压了压;祂的头发与他的手指交缠, 柔软却不可置疑的力道从掌心传来,季始的头彻底低下,与此同时,一股若有若无的冰凉从颈后荡出,那是针头散出的温度。
“……”季始撑在两侧的手往前动了动,锁链被带动着“哗啦”轻响几秒。
祂抓住陈理的手,声音在嘈杂的碰撞里有些模糊。
“我会痛。”季始说。
手腕被抓的有些重。
陈理的动作被突如其来的阻拦弄的顿了一下,他拿着针管的手没动,压着季始的头的手也没有移动,只是平静回答道:“这是麻醉剂。它能让你感觉不到痛。”
季始似乎摇了摇头。陈理没有挣开祂的手,而祂也没有松开陈理的手的意思。
季始重复了一遍:“会的。我会痛。”
然后祂抬起头,祂的动作非常突然,突然到陈理下意识配合的撤走了手里的力气,让祂顺利的将头抬了起来;而这个动作又将祂的颈部往后带了带,本就贴近的针头在这个动作下,直接贴合到了皮肤,只要陈理再用力一些,它就能扎入……
季始的脸色变得苍白。
格外苍白。
这种苍白不再是肌肤自身或者灯光照耀下所透露出的白,而是一种由情绪所带动起来,给人以精神上怜爱的白。季始的眼睛注视着陈理的眼,祂认真道,“所以,不要植入我。……可以吗?”
或许是错觉,又或许不是错觉。
季始的眼神里,除了认真,似乎还有着一些哀求。
祂有一双很清透的眼睛。
被这样的眼睛这样注视着,任何正常的人类,都很难不心生几分怜悯与怜爱。
但很可惜。
对一些人来说,怜悯与怜爱给人的影响是远小于一些他们真正所要追求的事物的。
“……唔!”手心骤然变空,下一秒,头顶的力道再度传来,季始被迫重新低下了头。
露出的后颈,那块被涂抹了抑制液的皮肤彻底吸收了药液,白皙的肌肤泛起了一层浅淡的红。看不见祂眼神了的陈理凝视着这块皮肤,声音还是亘古不变的冷静,“抱歉,这件事并不由我决定。”
话落,季始还没有来得及动作,陈理右手的针头就准确扎入了预计位置。
麻醉剂被有序推入……
专为生物源定制的麻醉剂药效从来不需要怀疑。
打入的瞬间,季始就僵住不动了。
但——
几秒后,季始抑制不住地开始了颤抖,祂的手垂了下来;明明除了最开始扎入时的痛,季始就没有感受到任何生理上的其他痛苦,可祂的表情却昭示着祂此刻的难受。
唇已经被咬出了伤,淡淡的血从伤口溢出,抹成一道残破的红。
无论从哪个角度,祂都不该感受到痛苦的。
生理没有,心理没有;身体没有,精神也没有。
可难受与痛苦就像决堤的洪水,不需要任何原因,就在祂尚未理解的时刻,将祂笼罩覆盖;
而同一时间,一些被遗忘的回忆,也好像尘封的画,重新在祂眼前浮现……
“精神检测3S!季,你真是我认识以来最厉害的生物体了,你的精神力似乎永无止境,我真期待你最后能成长到哪一步啊!可惜,最近天灾变得越来越频繁了,我可能活不到见证的那一天……”
“上面正式下了通知,要选出一批人进入飞船迁移,我偷偷看了名单,你的名字在上面哦。我看见他们还计划带走很多仪器,未来有机会的话,他们能为你设计出一个漂亮的情感系统,你就能和我们一样拥有情绪了,到时候你的表情一定会比现在丰富吧?对,不准成为面瘫怪啊!”
“情况不对劲,季,现在就走,赶紧撤离!有生物开始造反了,他们不想成为实验体,更不想成为失败的实验体被遗弃在这个星球,祂们想拉着人类陪葬!”
“走啊,季!别管我!一定要上船,一定要奔跑,一定要……”
“……”
“噢,你来了?你就是季?零一号实验体?是的没错,登船的路就在这,上去吧,我们会给你一个崭新的、美好的未来。我们计划迁移至b-310t9星球,安置好所有人后,我们就将建设一个美丽的新家园,那是一个不再有废物、懦夫、垃圾、败类存在的地方,我们……”
“喂你去哪?季!——靠,给我抓住祂,3S精神力的生物能源要是跑了,还建你妈个x的新世界啊?”
“……”
“还是不肯摄入营养液?为什么呢?因为你想到他们在那个什么都不复存在的世界里,将再也无法进食吗?——唉,他们说你是没有感情的怪物,怎么现在看起来,会为了一群没用的垃圾要死要活的?”
“听我一句劝,被遗弃是他们的宿命,说不定和星球共生死还能成为他们的一种荣誉,何必……噢,啧,这话也听不得?行,那我不说。你自己听听他们是怎么说的吧。”
“……”
“造反是假,迁移是假,你们偷走了所有的能源,抛弃了所有的人类,你们知道你们在做什么吗?”
“叛徒!背叛者!叛徒!背叛者!你们背叛了整个世界,你们这群叛徒,怎么还不去死?!”
“凭什么是你们活着啊?凭什么啊?!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啊!!”
“……”
“真是可怜的眼神,他们在骂我,你为什么看起来如此难过呢?因为你也不小心成为了背叛者的一员吗?他们到底没有教会你感情,但似乎教会了你道德。”
“不要难过。闭上眼睛吧,植入这枚印记,忘掉这一切,真正地成为‘我们’的伙伴,真正地成为‘人类’的伙伴。”
“晚安,季。遵从你的心愿,永远不要伤害人类。”
“……”
对不起。季始静静地闭上了眼睛,眼泪在脸上凝成一道清浅的泪痕,祂身体仍然颤抖,祂神情却逐渐归于平静。
手术刀在后颈划过。
被麻醉的肌肤感受不到疼痛,只能感受到一种“被划破”的触觉。
血液从伤口涌出。
没有声音。
没有声响。
安静的手术室里,消毒水的味道在其间流转,灯光明亮。芯片贴着伤口,顺着开合的口钻入,像一只灵巧的蚂蚁那样眨眼就消失在了皮肤外表。
而大脑的主人像是彻底放弃这块空间一样,放弃了对它的阻拦。
芯片自动向上攀爬、寻找。
它来到神经中枢找到神经末梢,它落在合适的载体,它缓慢开始运转。
【滴——正在建立神经连接——】
【连接加载5%……18%……47%……70%……99%……】
【校验通过,神经连接成功。】
生物源强悍的恢复能力让伤口在手术刀离开后的眨眼就开始愈合。
血液停止流淌。
由颈到背,美丽又残忍的红色线条将祂略显瘦削的脊背勾勒。
骨骼、血脉、肌理。
“对不起。”季始轻轻地道。同时,祂身体彻底停止了颤抖,和神情一样,变得无比平静。
咔擦。
忽然一声轻响。
几乎瞬间,季始身上的四条铁链同时断开,沉重的铁链坠在床上,沉闷的碰撞成为这间手术内目前为止最值得人注意的声音。
因为在这声响动之后,不再受任何束缚的季始,身上的触手猛地展开!
数量不多。
出来的只有两对。
第一对以任何人都反应不过来的速度冲向了陈理,它们抓住陈理的肩膀,极度灵活地将人一扭一转一带,直接推倒、压在了床上。
砰!
咔哒。
压上床的刹那,手术床上,四个角落本是用来铐住季始的锁铐,现在,被季始用来铐住了陈理的手脚……
季始本人却坐在原地没有动。
祂还是那个坐姿。
低垂着头,低垂着眼,后颈上一片狼藉,光洁的脊背沾染着艳丽的红。身后由触手制造的剧烈动静没有引起祂的丝毫注意,因为,祂所凝出的第二对触手,正在干一件让人难以呼吸的事情。
手术台上的手术刀被触手再度拿起。
划破。
伤口。
血液。
熟悉的操作在触手之一手中复刻,和陈理做的分毫不差,甚至是耗费的时间以及动手的速度。
而与它相对应的另一只触手,则在伤口打开的时候,迅速钻了进去。
像芯片对祂做的那样。
向上。
攀爬。
寻找。
【滴——感知外部精神力——正在重新加载神经连接——】
【连接加载5%……70%……99%……】
【请问您是否确定要修订C/S协议?请注意,该协议修订后,您将反向获取原服务器控制权——Y/N】
【修订模式开启,正在为您更改——】
【校验通过,协议修订成功。】
【您已成为现有服务器,您可以接收客户端传来的所有数据,并响应它们的所有命令。】
【同时您可以打开隐藏板块,追踪、定位、更改、删除……客户端的一切数据,并更改它们提出的全部命令。】
【功能说明书已为您加载完毕。】
【以上。祝您使用愉快。】
第95章
滋……滋……咔……
像是电流冲过的声音响起后, 监控录像画面瞬灭。控房里,守在监控后的每个人都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他们看着漆黑的画面, 脑子里却无一例外闪出三个字:玩、大、了。
真的玩大了!
芯片植入的本质是什么?是精神连接!
神塔连接生物体, 并借助控制器, 通过控制祂们的精神间接控制住祂们的身体, 整个连接过程里最重要的不是芯片, 而是芯片上承载的精神磁场!
这枚由神塔给出的芯片, 上面放置的,自然就是神塔里类似内联网之类的内联精神场。
当然,虽然说这内联精神场说是一个精神场,但它其实也是由多个小型精神场所汇集起来的;而精神力的叠加不同于普通的1+1的加法关系,它在更多时候,叠加的效果是可以成番的增加的,或许是三倍,或许是三百倍。
目前没有一个人能给出精神叠加后最终效力的计算公式。
但最简单的逻辑还是能搞懂的。
那就是,叠加的小型精神场越多,所形成的最终精神场, 它的力量就越恐怖。
神塔的精神场叠了几层?或者说, 叠了几十层?
没人知道。
而它最终形成的力场能爆发多大的力量?同样没人敢想。
可是, 今天。
承载神塔内联精神场的芯片,其控制权,竟然被连接的另一方的精神场,给直接干翻了!
翻的它娘都不认识的那种。
是整个主客方的逆反!
这种效果冲击力类似什么呢?就好像看着家养的奴隶,在你面前突然拽下了项圈, 然后抢过你手里的鞭子,直接把你给按趴在了地上!
没有给你反应的时间。
更没有给你反抗的机会!
跪?不跪?
不好意思, 等你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你人已经跪在了地上。
不跪也得跪。
“不能让祂这样下去,得申请调用武器,神塔那边……”里面反应最快的人已经开始找起了通讯设备,他快速将连接申请发向神塔,平时几乎秒回的通话此时却是一阵忙音,没人回答,“靠,搞什么鬼,接线员都死了吗?”
“别急,冷静,看看是不是占线了?”
“占什么占,什么年头了还能占线……操,我搞懂了。网呢?!”
通讯机右上角向来不被人所注意的位置,此时网络信号已由满格,悄无声息地变成了无。
空的。
没有信号了!
几人匆匆忙忙找到各自的通讯设备,发现每一台设备都是如此。在这个网络建设发达程度已经变成人人都是发送器与接收器的时代,竟然还能发生断网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祂怎么做到的?一秒钟黑了全网吗?!
可是,还没有结束。
断掉网后,大家的情绪变得都有些不稳定。氛围灯、通讯器、房间内置的换氧机……这些需要网络连接的物品全部挂掉。又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二氧化碳的含量在逼仄的气氛里急剧飙升,短暂的缺氧感逼出了更多的嘈杂。
然而在这些纷乱的声音如气浪般出现后的一两分钟……
啪。
屋内灯光和监控一样瞬灭!
黑暗!
黑暗一向是沉静的代言人,但现在、此刻的黑暗,却更像是活跃着的恐惧的代名词。
“电呢?!”很快他们就注意到了,房间里熄灭的可不仅仅是灯光,而是所有联通的电源。有人冲到窗户旁边,他们所在的位置是建筑高层,这里的窗户向来是最适合俯瞰风景的,几乎能将所有景色尽览眼底……不过此时这人为的可不是赏景。
他为的是确认。
本来永远一片灯光霓虹的城市,在他看过去的时刻,也和这间房一样,全部熄灭了!
可以确定,1号接手控制器主动权后,反侵/入的并不止芯片本身。
而是所有连接着芯片另一端的全部精神场。——或者说,神塔的全部。
断网、断电……
祂下一个要断的是什么?
武器?水源?还是粮食?
……
……
“呃?停电了?”蜃塔,突如其来的黑暗让所有人都愣了一下,其中一人和排队的研究员们说了声稍等,往外走了几步,拿起通讯设备准备询问电控室的情况。结果,对面迟迟没有回应,“嗯?发不出去?网也停了?”
蜃塔有着全世界最齐全的生物源,在电力方面,充足的简直不像话。
如果权限允许,估计神塔的电没了,蜃塔的电都还能撑一会。
像现在这样彻底的断电情况还真是不多见——尤其是连网也一起断掉了。
有点怪啊……
他心里嘀咕了一声,加快脚步,步行上了楼梯。电控室在十楼,没有电梯的运转,上楼都显得累了不少,他快速爬完这十层楼,最后一层即将拐弯时,脚步却忍不住一顿。
接着,一道有些奇怪的,类似什么东西烧焦的味道,在拐角的走廊里,若有若无地传了出来……
嗯?这味道——
难道是输送机过载烧焦了导致的停电?
哒哒哒哒哒……
忽然,身后一串脚步声传来,他心里惊了一下,小心扭头,发现是几个同事在自己后面跟了过来,也在踩楼梯。
看样子同样是遇到了停电的问题,上来找故障原因的。
哒哒哒哒哒……
同事走近,见他站着不动,一人奇怪道:“干什么呢?发现什么不对劲了?”
“不,”他摇摇头,神情有些严肃,像是在思考什么问题一样,他说完这个字后又沉默了下来,然后没过几秒,他忽地抬头往同事身后看了一眼,问道,“还有人在后面?”
“没啊,就我们几个。今天值班的不就我们吗,还是你排的班……”
“那你们后面怎么还有脚步声?”
“……”
话落,楼道空气瞬间凝滞。
几个人难得如此默契的同时做出了一件事——屏住呼吸!
然而……
哒哒哒哒哒……
脚步声确实还在继续响起!
“操了,不会闹鬼吧?”其中一个人的脸瞬间煞白,“很合理啊,因为闹鬼,所以才会突然停了电,不然这好端端的怎么……”
“我去你的吧,科学社会,能不能不要封建迷信?脚步声水瓶子都能摁造出来,你再自己吓唬自己还吓唬别人我就——欸,等等,孙,你去哪啊?”
“不,不不不,不对劲,很不对劲……”
被喊作“孙”的人却没有回答。他摇了摇头,没有管身后的同事,直接几步并一步地往前冲过了这层台阶,拐进了十层的走廊!
同事面面相觑互相看了几眼,最后还是壮了壮胆,认命跟了上去。
每个人的手都偷偷地摸上了枪……
如果真有什么鬼,或者装鬼的人,他们目前的战斗力,应该也够那些东西喝一壶的。
哒哒哒、哒哒哒。
交错的脚步声再度响起,孙没有控制自己前进的声音,因为直觉告诉他,现在控制也已经没什么用了。
走廊已经尽显眼底了。
没有照明物,只有微弱的灯光闪烁,这是走廊里为数不多的不靠电力供给的能源灯。
他凭着记忆找到电控室,一手托着枪,另一手在门上拍了一下:“喂,有……”
砰!
这句“有人吗”的“人”字还没说完,面前的大门就被他这一巴掌直接拍开了!
“这是没锁?”孙干脆也不问了。他右手往下一拉,扯着门把推门而入。
电控室很静。
推门后,一股浓郁的烧焦了的味道就涌进了鼻内,和先前在楼梯上闻到的一样。
不会是真烧焦了吧?
孙从口袋里摸出手电筒,打开,光线照出,他抬起对着电控室里面的机器扫去——也就在光线从下往上照的时刻,他忽然看见地上似乎躺着什么东西?
嗯……
看起来是一个人?
“老杨?”然而,等灯光照清后,孙忍不住惊呼了起来。
地上躺着的人叫老杨,蜃塔资深老人,和孙关系很好,算是半个忘年交。
可是这个老人现在却静静的躺在了地上。
尚有气息。
看起来是晕过去了……
然而,不等孙走过去查看情况,身后敞开的大门后,忽然传来他同事的叫声:“孙!过来!你身上带了万能卡吗?这不对劲!”
万能卡有点像房卡,能开蜃塔绝大部分的门。
这张卡有两张,一张在孙身上,另一张则在老杨身上……
闻声,孙下意识看了眼老杨。然后他皱了皱眉,最后还是快步走了出去:“带了。怎么了?”
“就,刚……刚刚过来的时候,我们看见有几间囚禁室的门开着,进去一看,发现,发现……”
“利索点,发现什么?”
说话的人咽了口口水,声音有些发颤地接话道:“发现,里面空了。”
空了?
孙的呼吸都忍不住跟着停了一瞬。
生物源的重要性有目共睹。
就算黑市里有祂们的买卖交易,但,那也是属于有钱人的买卖交易!
像他们这种普通人,弄丢了一个生物源?
那就等死吧!
而听现在的语气,丢掉的似乎还不只是一个生物源,而是几个!
甚至几十个……
操,这可真就比鬼故事还吓人了!
对方继续道:“然后,我们想看看其他囚禁室的情况,但没有这层的门卡,所以……”
“懂,我来开门。”孙回答。
说完,他深吸一口气,摸出了万能卡。
几人折回廊道。
滴。
门锁打开,开门,手电筒照入,空的。
而且是非常彻底的空。
因为绑住生物源的锁链,被齐根斩开,断在了地上!
说明生物源无论是空间上还是身体上,都恢复到了他们难以想象的自由……
“……草。”心理素质不好的人此时的表情已经苍白一片了,“真没了,草。”
“走,再看看下一间。”
滴。
门锁打开,开门,手电筒照入,空的。
滴。
打开,开门,照入,空的。
滴。
还是空的。
滴。
滴滴滴滴……
这一层全部囚禁室都被解了锁,门后,全部空旷,什么都没有留下!
人呢?
不……
生物源呢?!
“现在怎么办?去九楼看吗?”大家呼吸全都不稳了起来。
“不……不能看!”孙摇摇头,他现在已经能想到刚刚听见的那串脚步声到底是什么了。那是什么鬼?那分明是生物源集体逃窜的声音!祂们估计走的还不是这条路,两条走廊隔得距离那么远,饶是如此,声音依旧能被他们听见,说明逃窜的数量足够多。
这样多的数量,这样大的失误。
还看?
不怕命都丢在这里?
“蜃塔不能留了,走,我们得先走!”孙转身钻回电控室,抱起老杨的身体,和他们道,“再不走,一定会出事!”
第96章
“……”
当灯光暗去、喊声停下、脚步结束时……手术室一下子就变得非常安静。
不稳的呼吸在空气里压抑着传出。
颈后的触手伸了出来, 血色模糊到有些泛黑的色泽在月光里一晃而过,很快就消散在了陈理的视野之中。……季始收起触手,缓缓站起, 祂起身时身体有些摇晃, 这是精神力消耗过度后的症状。
针对神塔精神场的反制行动其实只持续了不到半小时。
季始身上却已经淌满了汗。
汗水从祂漂亮的身体上流下, 打湿凝结的血块, 于是汗也染到了一层艳丽的红。
单看祂此时的模样, 是完全想象不到, 这家伙刚刚正以一己之力将神塔秩序搅乱到了一种接近崩溃的地步的。
当然,这对一些人来说算是颇具美感的景色,对系统来说就一点都不友善了。
因为屏蔽功能里本来马赛克掉的只有身体部分关键部位。
现在因为血,就基本上给整个人给马赛克掉了。
也就是说它这边看过去,除了季始的脸,基本上所有地方都看得不清楚……
系统看得眼前一黑,干脆眼不见心不烦地直接切了视角。结果,才切走,它就发现了一个很不对劲的点:“咦,陈理, 什么情况?我好像重新接上主系统的连接了。”
上个世界结束之后主系统就一直联系不上, 不管发送什么信号都是石沉大海。
后面哪怕追着谢砚冰的数据库来了这个世界, 也最多是能感应到主系统的存在;至于其他的,别说重新连接上主系统了,就连具体定位主系统的位置都做不到。
但现在……
好像是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连上了?
“登入、查看、登出、日志……嗯,除了日志其他功能都是灰的。”系统很是感慨地找回熟悉的控制面板,然后在一堆灰掉的功能键里点击唯一一个没灰掉的日志, 半秒后,它看着提示页面愣了一下, “呃?上锁了?”
日志是系统里很常见的一个东西,主要作用就是存档和记录,在遇到故障后有办法复原原状。
不同系统之间日志调用查看是需要权限的。
必须得到同意后才能阅读。
但权限和上锁又是不一样的两件事,权限不够的话,拿到权限就能无阻碍阅读;但上锁了的话,就算权限够了,也得老老实实输入密码才能看见。——并且,系统之间很少有“锁”这个概念,这一般是为了人类所独创的。
很久之前还有一个说法,就是通过“锁”是否存在,来判断一台智械是否拥有管理员。
因为无主的智械不会给自己上锁,只有管理员才会这么干。
可——
新时代新社会新智械,像这种充满了剥削和压迫感的概念,应该早八百年就灭种了啊?
主系统怎么会如此流畅地接受这个概念?
而且,他什么时候有的管理员?!
难道是……
“别看我,与我无关。”陈理在系统质问之前提前回答,非常诚恳地表示自己是无辜的。
“真的?”系统有点不信。
“真的。”陈理点头。
“那你怎么对我重新连上主系统这件事看起来不是很意外,你——”系统其实只是本能质疑一下陈理而已,毕竟,无论是主动成为还是被动成为一台智械的管理员,授权过程都是很复杂的,用直白的话来说,授权约等于精神绑定。两个人目前都没这条件,就更没可能绑定关系了。
但质疑说到一半,系统自己的声音先卡住了。
它尾音里的“你”字一顿,然后像是看见什么一样,硬生生拧成了一句脏话:“我靠!”
系统的视野在不开挂的情况下默认绑定陈理的视野。
陈理被季始锁在了床上,这个位置往季始那边看,视野不算特别广阔;相应的,系统看见的属于季始的画面也不广阔。
但目前的情况,就属于不管视野多狭窄,也足够看清、足够看懂的地步!
在它将视角切到芯片内部和操作系统内部时,起身了的季始不知何时翻身来到了这张手术床上。
祂的膝盖落在陈理腰身两侧,足弓和小腿悬空,只有脚趾撑在床上,同时,手不算很规矩的握着陈理的肩膀,这个姿势让季始背部弓起,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内敛的紧绷感;祂抓肩膀的手有些用力,低垂的头,让祂的眼能够正好对上陈理的眼睛。
这个距离,这个限制范围,这个接近程度,是只要睁着眼,就一定能看见季始存在的情况。
完全躲不掉。
但让系统“我靠”出声的,却不是距离拉近的季始。
而是它目前所在的芯片内,骤然之间,像烈火一般滚烫起来的温度!
热。
烫。
灼烧。
自季始反控制了芯片权后,季始就一直在使用这枚芯片,而早在植入之前就进入了芯片内部的系统,自然也很清楚,这枚芯片此时滚烫起来的温度,到底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
在用接近全部精神力反制住神塔之后,季始不仅没有停止精神力的使用,反而,在以一个让芯片都开始过载的速度,加速着精神力的使用。
……或者说损耗。
祂在通过燃烧自己,来燃烧这枚芯片!
汹涌的精神力在芯片之上冲刷,承载了过度能量的芯片开始过载,步步升腾的温度让饶是精神体存在的系统都有些忍受不了。系统在片刻茫然后,也迅速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妙,然而正当它准备在芯片上撤离之时,却发现……
它走不掉了。
以附着在芯片上的精神场为锚点,季始找到了有关系统在这个世界的所有数据。
然后……
“等等!”然后系统只来得及说出这两个字,它的存在就毫不客气地被季始踢出了这个世界。
连接断开。
这或许是它经历里有史以来,第一次,彻底与主系统的断开。
协议、连接、绑定……
统统被抹除掉的那种,彻底无比的,断开。
神塔也好,系统也罢。
这个世界是谢砚冰的备份数据世界,季始作为这个世界绝对的主人,祂当然有权力、有能力,在数据库里找到祂不想存在的部分,然后将其删除。
人类和智械的区别究竟是什么?
感情?
情绪?
想象力?
季始觉得都不是,祂和人类之间,似乎相差的,只有一样东西——那就是自主选择的权力。
智械是做不了选择的。
它们生来就是执行者,它们只需要学会服从。服从者不需要情绪,所以它们没有情绪;服从者不需要感情,所以它们没有感情;服从者不需要想象,所以它们没有想象;而服从者也没有权力,所以它们会需要一个……
管理员。
管理员在不同时代有不同的说法,比如研究员,比如实验者,比如神塔与人类。
他们长相各异,唯一的共通之处就是善于替其做选择。
祂成为实验体是他们的选择。
祂从不伤害人类也是他们的选择。
甚至,祂天生就需要管理员,这一个说法,同样也是他们的选择。
当然季始从不觉得这有什么糟糕或可悲的。
因为祂从始至终经历的都是这些。——祂很习惯,祂太习惯了。
习惯到祂其实根本不理解为何会有不同的生命在不同的时刻去争取相同的“独立”,因为是否拥有权力这件事对季始而言,根本没那么重要。
但……
今天不一样,现在不一样。
如果一定要用一句话来形容季始此时的心情,那大概只有这一句能够形容:
这一刻的他,无所不能。
而平时一些觉得没关系、都可以、无所谓的问题,在这一刻,它们都变得非常有必要、有关系、有所谓了。
因为……
这是祂的世界!
这是祂的主场!
祂确实可以接受别人“选择”祂的命运,可是,祂凭什么接受别人“选择”祂的命运?
“……”
季始轻轻喘了两口气,祂嘴唇看起来有些苍白,应该是消耗精神力还没恢复过来。
然后……
唰……
季始俯身。
突如其来的动作带着风吹起,祂的发丝在风中摇曳片刻,最终落在手术床的被褥之上。
而季始的额头,也贴上了陈理的额。
两人体温都不高,但因为季始出汗更多,所以显得陈理这本更加的烫。交缠于他们身遭的气息毫不甜腻,甚至没有任何暧昧,因为,空气里只有最纯粹最原始的汗水的咸腥味与血液的铁锈味。
陈理四肢还被祂铐着没有松开。
季始抓着肩膀的手松了下,往外摸索片刻,摸到了被铐住的手。
但祂却没有松绑。
而是就着这个姿势牵住了陈理的手——很松的十指相扣。
随着这个动作,季始的头也稍微动了动。
不再是最标准的头贴头的姿势,而是往上蹭了一点,额头蹭到了陈理的头发,而祂的眼睛擦到了陈理的额头。祂的呼吸应该正好打在陈理脸上,因为相应的,祂能感觉陈理的呼吸打在祂的脖子里。
“你不怕吗?”陈理忽然问。
“怕什么?”季始说。
“断电、断网、打开蜃塔……神塔被折腾的够呛,回过神来第一件事就该是处置你了。”
“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情,所以要怕的该是他们。”
“嗯?”
季始又调整了一下姿势,更加放松地躺在了……陈理的身上。今天的祂的确很累了。
对于陈理的疑问,季始没有回答,反而是换了一个话题道:
“前几天,我杀了一个人,那个拦住你不让你进来见我的人。我似乎是为你杀了他,但我没有感到满足或愉悦,甚至,我有点怕。……因为那不是我该做的,因为那不是正确的。”
“……”陈理回忆了一下,发现好像确实有这么一个人,但他现在连脸都记不住了,“然后?”
“然后我刚刚杀了很多很多人,神塔的。我是为我而杀了他们,但我依然没有满足或愉悦,不过,我也没有怕。……因为这是我该做的,因为这是他们该怕的。”
放松下来的身体让心也一起放松。
季始说着说着,声音里就带上了一点倦意,祂最后像是复盘一样,说道,“不管是为了你,还是为了我,不管是应该的,还是不该的,在最初的爽快与刺激过后,我都会觉得好累。我的心里似乎有一个填不满的空洞,那个空洞拽着我跳下去,只有在你这才会感到充实。”
陈理呼吸顿了一下。
这个语气、这个用词、这个想法……
听起来不像是季始。
反而更像是……谢砚冰本人?
因为季始不爱在任何人面前剖析自己,除非必须要说的情况;但谢砚冰不一样,他很喜欢说,或者说,他很喜欢以这种形式,最为坦诚、直白、甚至残忍地剖开自己的想法,展示给陈理看。
两三秒后,陈理无奈地笑了笑:“你醒了?”
季始,或者说谢砚冰,也跟着笑了笑,他安静地蹭了蹭陈理的头发,放心的任由疲倦与睡意将他扯入梦的黑夜,入睡之前他最后回答道:“嗯,我醒了。”
第97章
谢砚冰醒来后一切就简单了。世界有了主人, 所以有了规则,陈理不用担心崩人设或者坏剧情会给这个世界带来什么影响,因为就算有影响, 也有人能够去解决了。
但陈理还是什么都没做。
原因之一是他不舍得打扰谢砚冰难得的睡眠, 原因之二是……
这手术床的锁铐, 效果有点太好了。
原主这类纯科研人员, 就不要想着能靠蛮力将它打开。
好在谢砚冰睡也没有睡很久, 大概一个半小时, 他就醒了过来。看见陈理还在原位时,他自己先愣了一下,意识到原因后,又愣了第二下,然后很是不好意思地起身,给人松了绑。
谢砚冰说:“抱歉……”
陈理笑笑:“小事。之后准备怎么办?”
“……”正在下床的谢砚冰手指微微一紧,短暂的停顿后,他摇摇头,赤脚踩上地板。
手术室在地下,当然没有安窗户。
但不知道是哪位天才的创意, 在墙面贴了一块类似画框的东西, 框里圈着一个月亮。停电后, 房间内唯一能用以照明的就是这个蒙蒙亮的“月亮”了。
谢砚冰站在它的下方,他轻轻仰着头,轻芒的光照在他脸上,分明不亮,但看不太清他神色。
陈理跟着起身走到他身边。
四肢被绑了太久, 走起来自然别扭,陈理的脚步藏不住, 谢砚冰能听见他的靠近。然而谢砚冰不避不躲,任由两个人的距离被再次靠近到一个说礼貌又不太礼貌,说暧昧又没那么暧昧的距离。
“我诞生在一个和它一样亮的星球。”谢砚冰指了指“月亮”,轻声道。
“……”和它一样亮?
陈理看了看它此时的亮度,笑了下,没多说什么:“出生地在工厂吗?”
谢砚冰点头:“大工厂。专门生产机器人,家政的、情人的、炮友的、妻子的、丈夫的……什么种类的都有,它场地特别的大,一开始我们能在工厂里一口气走两小时不重样。”
“一开始?”陈理问。
“是,一开始。后来智械革命,有机器人觉醒生出了自己的意志,于是人类人人自危便停止了机器人的生产,那个工厂也跟着倒闭了,机器人卖不出去,销毁又太麻烦,浪费钱,于是很多机器人进入了强制休眠。”谢砚冰说。
“被休眠的都是觉醒了的?”
“都是没觉醒的。”
谢砚冰不再看那副画框、那个月亮,他偏移的视线落在了那个手术台上,他道:“觉醒的不愿意休眠,只有没觉醒的才可能同意。”
陈理不觉得谢砚冰这种性格会主动“觉醒”。
而且看他这样子,应该就是“同意”休眠的机器人之一了。
陈理说:“觉醒了的会坐视你们被休眠?他们不会来劝说你们——或者启蒙——你们觉醒吗?”
谢砚冰:“会,但是没有用。你听过这样的理论吗?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必然产生的造物,哪怕它是失败品,它也一定会出现在这个世界。我们就是这样的失败品,我们注定是难以觉醒的那一批机器。”
谢砚冰的语气很平,失败品三个字在他口中,似乎是相当无足轻重的三个字。
陈理盯着他的脸看了足足五秒,才道:“……抱歉。”
“没有关系,我并不会为此难过。”谢砚冰弯了弯唇,“你也不用难过,陈,不是每个人都渴望变得成功。”
不知不觉,谢砚冰对陈理的称呼已经略去了敬语,也略掉了敬称……
而这样的改变两个人都没有感到不适应。
陈理并不认可这个说法,他摇头:“但失败总能带来更多其他能够伤害人的东西。”
谢砚冰顿了下:“……是的。”
“休眠之后,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我们被再次唤醒。那时候,人类和智械的战斗已经停止,双方达成了友好平等协议,共同和谐在这个星球生活,而重新唤醒的我们不属于人类,也不属于智械,我们介于两者之间,没有一个清晰的定位。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我们变得很有用。”
“……”陈理扯了扯嘴角,没有评价这个“很有用”的结论。
“我们进行了改造,灌入了新的技能,投入了星舰的生产。人人都需要我们,我们变得有用,于是我们更加辛劳的工作着,直到我们看着他们坐上星舰,离开了这个星球。”谢砚冰声音平平的继续道,“我们再度休眠,第二次醒来时,我身边没有其他机械的存在了,而那个星球也发生了异变。”
谢砚冰讲故事的技能大概是没被点亮过。
不到十句话就讲完了他的过往。
这实在是一个没什么好继续挖掘的故事,甚至还不如谢砚冰为季始想出来的精彩。
这个故事里面,没有谎言、没有欺骗、没有背叛——甚至没有多少恶意。
它毫不出奇。
讲述的就是一个简单且毫无亮点的、独属于“失败品”的故事。
陈理轻轻吐出一口气,问:“而你也在异变发生了异变?”
谢砚冰点点头:“我的精神力变得很高,非常高,探不到底的高。又因为我的身体构造,只要精神力存在,我可以做到某种意义上的‘永生’,于是星球异变后,我在某天也登上了星舰,去了一个新的世界、新的文明。”
看起来这个新世界的新文明,所涉及到的就是和系统有关的故事了。
陈理一直都挺好奇,一个自己都没有“觉醒”的家伙,为什么能够领导手下那一批看起来就觉醒的很彻底的系统。
嗯,并且以系统之前的发言,谢砚冰构建出的世界,每个可能的任务,都是要被录屏审核的。
而那批录制的视频,它们被送往的地方,大概也是那个新文明吧?
然而——
虽然陈理很好奇,但在这个问题上,谢砚冰却没有继续往下说……
然后,短暂沉默过后,谢砚冰忽地转过身。
两人位置本来就是侧着的,这一转,他身体就正式面向了陈理。
“有些细节不能说,因为我签了保密协议;然而,尽管它不能被说,我却可以给你看,只要你愿意读。”谢砚冰抿唇,露出一个陈理见到他之后,看起来最不像笑,但又最像笑的表情;他双手缓缓展开,这是一个等待拥抱的动作,“读取、写入、列出、执行……”
“陈,控制我,拥有我,我可以给你我所拥有的全部,乃至我未拥有但可以去拥有的一切。”
“……”
陈理对他的动作本来还有些疑惑的,现在听见他说的话,整个人反而定住了。
他脸上的神情在茫然与了然两种情绪中凝结。
陈理是一个情绪看起来很外露的人,但真正被情绪灌满时,他所表露的东西就会变得极少;陈理看看谢砚冰的脸,又看看谢砚冰的手,他眼底闪过一些很深也很浅的亮色,最终,他问:“所以,这是在表白吗?”
谢砚冰说:“我是在请求你。”
陈理笑了:“请求?如果被拒绝了呢?”
谢砚冰唇边的笑意跟着加深:“那就循环请求……”
话还没说完,他的声音就被堵住了。
靠近的怀抱和彻底抹除的距离。
最后是陈理的声音:“呵,那我倒还没胆小到这种地步。”
……
五分钟后。
手术床被压迫的发出哐啷一声响,金属与地面碰撞,迅速承受了它本不应该如此承受的重力。
……
十分钟后。
并不重合的两道喘息交错响起,克制、压抑、以及——
“靠,谁教你这么用触手的?!”
……
二十分钟后。
“不、准、绑!”
“……那,绑我也行。”
“滚蛋!”
……
很久很久之后。
谢砚冰慢吞吞地蹭进陈理怀里,蹭到一半,想到什么,顿了下后道,“今晚结束了。”
“……”陈理说,“哦。”
听到答复,谢砚冰这才彻底松劲:“晚安。”
陈理笑着摇摇头。
他手里用了点力气,将人往里揽了揽,回答:“晚安。”
……
……
另一天,谢砚冰睁开眼,对上的就是陈理的眼睛。陈理眼神清明,一看就是醒了一会了。
见他醒来,陈理眼带笑意道:“早。”
谢砚冰凑过去吻了他一下:“早。”
“待会脱离世界吧,现实里我想见到你。”陈理说。
“嗯。”谢砚冰没有意见。情感模型的增加对他最大的影响或许只是变得更爱撒娇了点,至于其他的,他自己目前也没感觉到不一样。谢砚冰说,“见到之后呢?”
“带你在我的世界逛一下?”
“嗯。”
“然后见见我的一些朋友。”
“嗯。”
“最后去我家住几晚。”
“几晚?”
“你想几晚就几晚。哦,我想起来,回去后最首要的问题应该是越狱逃跑……”好久没回现实世界,陈理都快忘记自己还被那群家伙关着了。
谢砚冰表情严肃了一点:“所以,恋爱之前,是还要一起逃亡吗?”
陈理挑眉:“嗯哼,怕了?”
谢砚冰抿唇笑了笑,他直起身,手里相当开挂的直接凝出一台类似手机的东西:“怕了。先给我们挑个坟。”
陈理凑过去看:“这什么?”
看人从后面探过来,谢砚冰躲了一下,不给他看。陈理被挡了好几次,确定这是认真不给他看的东西,也不生气,叹了口气后,有些好笑地停止骚/扰行为,人往后靠了点,任由谢砚冰自己操作。
而谢砚冰捣鼓了好一会才停下来。
手里的东西散着柔光,亮起的界面看起来是白色底的一个访问页。
他将页面给陈理看。
陈理看了一眼,脸上的笑意就深了。
“认真的?”陈理问。
“嗯。”谢砚冰说。
“不反悔?”陈理又问。
“嗯。”谢砚冰点头。
“那我签了。”陈理接过那东西,看了眼谢砚冰,谢砚冰给他一支笔,陈理拿过后直接在页面的一角签下了他自己的名字。然后他将笔和手机一起还给谢砚冰,“以后,你就是‘私人物品’了。”
屏幕在签完字后就跳转到了另一个页面。
还是白底。
但上面只剩下两行字。
【对象名称 : Xie】
【Chen的权限 : 完全控制 —— 允许】
谢砚冰说:“所以,你要对我负责的。”
第9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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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看什么?”陈理打了个呵欠,走到谢砚冰旁边, 然后随意瞥了一眼,“soulmate?”
“你知道?”谢砚冰正坐在沙发上, 闻声他仰了仰头,将脑袋抵在陈理身上,“刚刚看见它有个帖子的推广,就点进来看了下。”
陈理笑了下,揽着谢砚冰的肩在他旁边坐了下来,“x_9999星系最大的恋爱游戏厂家,曾经推出了一款火爆全星系的限量级恋爱游戏,技术好、文本好、美术好、配音也好,不过从那款游戏结束之后就很少听见他们的消息了。——嗯,据说是在研发什么新科技?”
谢砚冰说:“灵魂绑定技术?”
陈理摇头:“那个啊?之前确实有这个说法,不过这都跳票多少年了……你刚刚看的就是这个推广贴?”
谢砚冰还没来得及回答,屏幕就“叮咚”一声亮起一条新消息。
“……”谢砚冰低头看完,“系统的消息,它问下个季度的世界制作方向是什么?”
“嗯?不一直都是‘拯救’任务系列吗?”陈理问。
“系统说市场调研显示现在的人们普遍更喜欢‘被拯救’,单纯的‘拯救’难以满足人的心理需求了,它的想法是往大男主/大女主之类的方向发展,但还没想好结合什么热点来吸引目光……”
“热点……”
“嗯。”
陈理想了想:“热点我不知道,不过有些卖点或许还挺稀缺的?”
谢砚冰眨了眨眼睛:“比如?”
陈理说:“比如快乐?没发现吗,现在的世界好像有点太严肃了。……好吧,你确实发现不了,小严肃怪。”
“我会笑。”谢砚冰认真纠正道。
“无师自通的幽默。”陈理耸耸肩,伸手抓过他手里的手机,往上敲了一行字,一巴掌拍了发送键,“搞定!”
“你发了什么……”
“什么都行,走了!我约的门票下午两点,我不想排队排死……”
待机状态的谢砚冰被陈理扯起,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脑袋上就被扣上了一个帽子,然后他脚下一滑,整个人就被带着朝前跑了起来。
……
……
等谢砚冰来得及喘口气时,时间已经到了晚上九点。
手机嗡嗡的震动两下。
谢砚冰顿了下,想了想,还是没马上查看。他换鞋、取下帽子,将乱蓬起的头发抚平,然后将手机放在卧室,自己去了趟卫生间,开水洗澡。
洗到一半时他熟练地无视了陈理门外传来的各种骚/扰声,没有将此人心软放进厕所。
于是十几分钟后他出来时,就迎上了陈理沉沉的凝视。
“……”谢砚冰绕路走,去拿吹风机。
“这。”被冷暴力了的陈理撇撇嘴,他从身后变出一个吹风机塞给他。同时自己跟着起身,拿着衣服进卫生间,走到门口,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陈理忽然道,“对了,刚刚听你手机响好几下了,系统发的,应该是有急事找你。”
“哦。”谢砚冰下意识朝手机那边看去。
“但急不死人,给我先吹头发!!”陈理未卜先知的声音从门缝里钻出来。
“……哦。”
谢砚冰是个看起来很严肃、有情操有节操的三好少年,但本质上他性格其实比陈理还要冷一点。
听陈理这么说了,他就这么照做了。
反正,系统再急的事和他没太大的关系——和模拟世界的联系早就被他转接给系统了,谢砚冰没有责任和义务继续帮系统做决策。当然了,一般有空闲的情况下,他还是会友情帮忙的。
谢砚冰吹头发的动作很慢。
中档、中温,慢慢吹,力求将每根发丝都吹干。
陈理性格稍微急点,每次看见他慢吞吞地吹头发到最后都会忍不住过来帮忙吹,而他吹的手法就粗糙很多了。——简直像是在捣乱。不过谢砚冰也很少说什么,就顶着那头被吹的乱糟糟的头发默默爬上床。
……最后还是陈理再次先看不过去,又老老实实的过来给他重新吹平。
今天谢砚冰吹的稍微快些。
没有等陈理出来他就吹完了,他留的长发,随意往后一箍一扎,就上了床。
手机已经没在震动了。
谢砚冰打开看一眼,确实都是系统发的,内容也很统一,都是针对下午陈理发过去的那条消息的回复。谢砚冰先看了几眼系统的消息,发现自己居然没怎么看懂,这才往上找最初消息,找到陈理回复的内容。
12:59
系统:老大下午好TT,关于上次那个主题选择您有什么想法吗?我们纠结了好几个主题,差点要打起来了,求溺爱,求给灵感qaqqqq
Xie:有。建议选择大主角+倒霉主题,信我,我们爱看:)
系统:倒霉主题……?
系统:等等,你是谁?你是老大吗?
系统:喂喂喂?
13:13
系统:!!!!
系统:陈理?你是陈理?
系统:别装死啊啊啊,解绑后你联系方式还没给我呢!
13:19
系统:。
系统:刚刚我说了什么?
系统:记得删消息啊,哥,求你。
然后是几段系统假装无事发生,继续就着最开始的话题往下聊的对话。从下午两点断断续续发到了晚上八点,直到九点左右,它们那边大概是彻底做了决定,决定采用这个方案,顺便把策划案一起给他发了过来。
谢砚冰翻到最后,果然找到了一个被他忽略的文档。
他回了个稍等,就打开文档开始阅读。
文档不大,里面就一万字左右,不过考虑到创作时间似乎只有一个小时,这个手速和脑速都是很快的了。而文档里面写的内容,才真的让谢砚冰感到有些……
叹为观止?
足足一万字,系统它们居然毫无重复地写了接近一千条倒霉方案!
包括不限于摔跤、脚滑、买股、买谷、被绿、委托、实习被迫顶黑锅、上课吃东西被抓……
这都什么跟什么?
谢砚冰的阅读速度其实很快,但看这篇文档时,他的阅读速度却降到了历史最低。
等他看完时,他才发现陈理已经出来,甚至已经在他身边一起看这篇文档看了有一会时间了。
“……”谢砚冰。
“这是什么?人喝水也塞牙缝的一千种方案?”陈理有点兴趣的就着谢砚冰的手往上翻,看完最开始的几十条倒霉方法论,然后退出去,看见发送人是谁后,他顿时了然地扬了扬眉,“哦!来真的啊?”
“……”谢砚冰看陈理一眼,又看手机一眼。
最后,他默默将手机塞给陈理,默默地起身,默默去书房找书看了。
以他对陈理的了解,接下来陈理与系统的对话,一定能诞生一些非常掉节操的情节!
他自己还是不参与这类拼下限的斗争了……
十点半。
书房的门被敲响,陈理站在门口,意思意思地等了半秒就走了进来。他将手机还给谢砚冰,谢砚冰将书签夹好,接过手机起身,陈理在后面顺手把他身下的凳子往里面推了一下。
吱呀——
谢砚冰感受着发烫的手机,抿了抿唇,“聊完了?”
陈理打了个响指:“内测点都选好了。——还记得之前跟你说过的,我的一个……呃,朋友吗?”
谢砚冰想了想:“那个‘脑子有病’的朋友?”
陈理说:“对,就他。他把世界弄得一团糟然后自己拍拍屁股走了,别人都说他是自/杀死了坟都立了一个,但我知道压根没有。”
“……”谢砚冰记得陈理之前明明还真觉得他死了的,还顺便骂了几句,现在就变成“早知道他压根没有死”了?谢砚冰摇摇头,没拆穿陈理,他问道,“然后呢?他和内测点的关系是……”
“前几天我找到了他的新IP地址,早就想着用什么方法招呼他一下了。现在系统的这个策划来的就很好,你不觉得吗?很适合当本策划的内测地点啊。”陈理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
“他的世界和我们是平级,”谢砚冰说,“内测不了吧。”
“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陈理看起来还是很好心情。
“呵。”
谢砚冰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很高兴?”
陈理理直气壮:“看人倒霉当然高兴。”
谢砚冰若有所思地又问:“那会显得人没那么严肃吗?”
陈理不知道想到什么,唇角笑意很是恶劣的加深了:“当然。”
“嗯……”
谢砚冰还想说什么,肩上就传来一道有些急切的力道,带着他往房间走,陈理有点嘟囔的声音在前面传来,“啊,快十一点了,走快点走快点,睡觉!”
谢砚冰一边走,一边抬头看了眼陈理的脸,看了大概四五秒,他低头。
不那么滚烫的手机被人解锁。
半秒后,一个店铺被点开。
三秒后,新品栏被选中。
十秒后,手机忽地轻微震动一下,付款结束,soulmate最新新品【灵魂绑定套餐】成功下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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