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啊!”系统在陈理视线转过去的瞬间喊了一声, “去他的,我进屏蔽模式了。这功能页什么功能都变得不灵敏了,怎么屏蔽速度还是这么快呢……”
完全没被屏蔽的陈理正在欣赏, 闻言, 很不走心地安慰了下:“没事, 马赛克也是人生留白艺术的一部分。”
“……”系统。
大概是像陈理这类特意过来想要研究的人员太多, 青年对于他们的反应都很是平静。
此时陈理站了快半分钟了, 祂也都没有任何想要睁眼或者移动的举动。
然而, 陈理过来自然不是看人睡觉的,看见人没反应后,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支装着淡蓝色液体的试剂管,管壁对着铁窗敲了敲。玻璃与窗户碰撞发出声响,很规律的连续三段后,祂总算被打扰的睁开了眼。
和想象中偏凌厉的眼神不太一样,青年的眼睛看起来更无害一点。
形状偏细长,眼尾微下压,这样的眼型配合其眼神,反而给人一种温和的感觉。
但……
祂身上那根由特殊材料制成的锁链, 又在无声拆穿“温和”这一形象。
在这个极度资源匮乏又极度技术爆表的世界里, 人类的身体素质得到长足发展, 因此,其实只有绝对的危险生物时,才会给人用上这样的锁链的!
温和?
真温和可不会被锁住。
“季始?”陈理任由祂目光扫视过来,确定自己被祂全部审视完后,才问。
季始是青年除了001号以外的名字, 通常只在对外报道时提及。实验室或研究所在内部进行沟通时,还是更愿意使用001这个称呼。——这样做一方面是为了方便, 另一方面则是这样的称呼能极大减少人的亲近感,让人不会对实验品产生怜悯之类的情绪。
“……”
青年——或者说季始——闻声仰了仰头,目光落回在了陈理的脸上。
祂是坐在墙边的,双腿自然伸展,没有交叠,也没有刻意弯曲;脚掌踩在地面,在黯淡的白光里略有绷紧,依稀可以看见青色的血管在皮肤之下鼓动;而再往上,流畅的肌理线条勾勒出祂漂亮的身材,由腿及腰……
直到目光落在腹部时,能看见祂十指相合的手。
手腕绑着手铐,比他手臂还粗的锁链往后蔓延,挂在最顶端的控制器上。
遥遥看去,像是祂的翅膀。
“你身上似乎……”季始低低道。祂并没有将话说完,说了几个字后自然停止,脸上浮现出一种疑惑与无辜并存的神情,而后,他站起身。
随着他的起身,绑在他身上锁链也跟着晃了几下。
声响不大,但在这个空间里,也很是清晰了。
然而……
陈理听见的却不止锁链的碰撞。
他听见的还有一道,非常奇特的,像是有人拿一把带毛的小刷子,在地毯上轻轻擦过的那种,悉悉索索的声响。
这是什么声音?
忽地,陈理鬼使神差地低了下头。
也就是他低头的一瞬,他看见了一道隐匿在黑暗里的触手在他眼前一晃而过!
然后,一阵冰凉的触感从脚腕传来,这种凉意和冰冷还不太一样,因为你能清晰感知到,现在传来的这种凉,它是属于活体的凉;就像是有一只格外柔软的手,忽然缠住了你的脚,然后顺着脚腕向上攀爬,一直到……
哦,没有一直了。
因为触手缠住脚腕后没有移动,它只是不断加紧力道,像是被勒紧的绳,以它的柔软来强硬地束缚住你。
“……”陈理第一反应是,这所谓的监狱,真是囚了个寂寞。
触手都能随意伸出来了,他们那群人到底在绑住祂的什么?
陈理扬了扬眉,双脚试着动了一下,发现确实已经完全动不了了。
不过,他表情也没什么变化。
像是自己根本没有被祂锁定一般,神色如常地问道:“似乎什么?”
季始在陈理面前站定。
祂的身高倒是不高,比陈理还稍矮一点,两人面对面站着时,陈理看见的不是祂的眼睛,而是祂的眉毛。……此时祂眉毛微微蹙起,缠住陈理脚腕的触手也跟有些不安似的转了几下,像是确定了什么事实后,季始才道:“似乎有我的味道。”
——你身上似乎……
——似乎什么?
——似乎有我的味道。
“好糟糕的台词。”系统虽然看不见,但单是听对话,就有点受不了了。
陈理没理会它,他双手放回防护服自带的口袋,一起放回的还有那支最初引起季始注意的蓝色试剂管,“我身上有给你配置的特殊营养液,或许你闻到的是它的味道。”
“……”季始看了陈理一眼。
祂没有认同也没有反对,但陈理就是感觉,那个眼神里,应该还藏着祂的什么话。
只是祂不确定要不要讲出来。
陈理顿了下:“你想说什么?”
季始抿抿唇:“我不会被食物腌入味。……你身上也不是营养液的味道。”
“我没有见过你,”不等陈理说话,季始就继续道,“你也是为我而来?”
这回是陈理想说好糟糕的台词了。
——可惜他不能。
因为这个世界的原主人设是陈理四个世界以来接触过最冷淡的人设,没有之一。在基础人设里,原主就像每个青春校园文里必备的清冷款校草那样,话少脸冷身段好,唯一的区别是,他不会恋爱脑,或者说,他没有关于感情的情感中枢。
他心里只有科研、项目、数据、材料……
什么情爱、理想、善恶、价值观?
这都与他没有关系。
像这种人,不管遇到什么情况,应该都不会说出一句“好糟糕的台词”这样丧失的话吧?
陈理“嗯”了一声,“我想采集你的细胞数据。”
他看了眼身前第二对快飘到自己脸上的触手,继续道,“体/液、毛发、触手……什么都行。来之前有人跟我说,你不喜欢和人接触是吗?现在看来,我似乎是你的特例。为什么?因为你能从我身上感受到与你相应的气息?”
“还是说,你本来就可以接触人……”
陈理忽而伸手,身前那对离他极近的触手被抓住,冰冷的温度在他手掌迅速蔓延,他感觉到触手在挣扎扭动,然而防护服自带的抓力又让它短时间动弹不得。
“——但你不能被人接触?”
“唔……”
季始在触手被抓住的瞬间就低低地闷哼了一声,祂身体颤栗了下,同时苍白的脸上带起很不自然的红晕;不过,他没有像祂的触手那样挣扎,反倒是身体往前向陈理这边又走了一步,看起来简直像是主动将触手送到了陈理手中。
但——
与此同时,祂身后忽地漫生出大量的触手,几乎同一瞬间穿过铁窗,来到陈理身边!
从脖子到手臂,从手腕到手掌。
“什……”陈理呼吸一滞,他感觉浑身上下每寸地方都被一种古怪又让人忍不住想继续感受的触感占据,血液像被点燃,身体在无力与充沛里转换,终于,他抓着触手的手忍不住松开,而那只被松开的触手在空中晃了晃后,却没有离开,而是转身,重新回到了陈理身上。
防护服可以隔绝绝大部分的感知与粘液。
可防护服阻挡不了真实的触碰与温度。
而这样亲密无间又疏远万分的接触,直到触手几乎将每个部位都缠绕住后,才得以停止。
“……”季始喘了口气,脸上苍白的红晕不仅没有散去,反而变得更深。
就以目前两者的神情来看,不知道的人大概会以为,真正动手的是陈理而不是季始。
毕竟……
季始的表情看起来实在是太无辜,太纯粹了!
这完全不像是做了坏事后该有的神情。
祂静静地看着在自己的束缚下,忍不住皱起眉、神情冷峻的男人,看着他在本能的挣扎之后回归平静的模样,季始又往前走了一小步,在这步之后,祂就几乎整个人都靠在这扇窗之后了。
季始道:“可以被碰,但目前只有你可以。”
“……”陈理低头看了眼自己此刻的模样,没说话,只冷淡地重新抬起头看过去。
似乎在说:你确定?
碰你一下而已,就过激成这样了,也叫“可以被碰”?——那什么才叫不可以?
季始看懂了他的表情。
见状,季始有点纠结地皱了皱眉,犹豫了几秒后,祂抿着唇,控制缠在陈理手臂上的触手,往他掌心钻去;而随着这个动作,季始脸上的红已经从苍白的微红,变成了彻底的艳红——触手带着有些敏//感微微颤抖,乖巧异常地蹭进陈理的掌心。
“唔……”
季始又忍不住喘了一下,而后确定道,“可以的。”
“……”手掌被触手讨好般地蹭了好几下,陈理垂下眼,并没有回应它的示好,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因为这个神情只在他遇到问题时才会出现。
季始就这么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表情,而就在陈理终于回神,准备说什么的时候——
他看见,陈理的眉头突然狠狠皱了一下!
季始有些不解地眨了眨眼。
然而下一瞬,祂的手腕处迅速传来一阵祂并不陌生的酥麻感,剧烈的电击从手铐处释放,祂的手都被带着有些颤动起来。
痛意开始扩散,季始僵在原地,瞳孔迅速收缩后变得溃散,然后祂的身体出现颤抖,祂整个人也控制不住地慢慢蹲了下来,缓慢又剧烈的痛苦让祂嘴里发出低低的声音,祂似乎失去了力气,因为一直有力绑在陈理身上的触手也逐渐松开……
触手颓然落地,和它们的主人一起痛苦地蜷缩起来。
“察觉实验体行动异常,纠正模式正在启动,现在请所有非实验体人员立即离开此地,并前往神塔细节报备。重复一遍,察觉实验体行动异常……”
啪嗒。
眼前铁窗被一块黑色实行的绝缘强化板挡住,里面的景象也同步消失在陈理眼中。
他身后,随着一阵开门关门以及仪器整理的声音传来,各种脚步乱序响起。
“发生什么事了?”
“我也想问呢!”
“怎么突然触发了警报,难道又有生物源违规行动了?”
“这事晚点讨论,你们先给我走快点!我可不想去神塔那破地方排那么长的队……”
“啧……”
而带着枪的警卫从不知名角落冒出,开始驱赶还没走的研究员。
“快点,走快点儿!”
“别聊了!对,没错,就是你,赶紧给我走,跑起来!”
看到陈理时,其中一人直接拿枪杆拍了他背一下,“喂,小子,愣着干什么呢?还不快走!”
“……”陈理这才回神,“哦。”
然后陈理转身朝人群中走去。闪烁的摄像头下,他表情没有变化,他也没有再回头。
第82章
“异常?谁的?哦, 001号……这倒是不常见。录像带拷过来了吗?”
“警报装置自动触发,相关人员均带至神塔;全部录像带在这,不过为了您的观看体验, 我将重点部分又额外拷了一份, 在这个橙色录像带里。”
“呵呵, 你做事我放心。来, 播放吧, 让我看看是哪个人物能引起1号的注意……”
咔擦。
身前的荧幕黑暗一瞬后再度亮起, 画面明显来自监控摄像,拍摄地点自然也是蜃塔。男人打开后先是看了眼底下进度条,发现视频时长不长,十分钟都不到,他这才懒洋洋地靠回椅背,从头看了起来。
而他身侧的那人负责解说:“进入监禁室的人名叫陈理,瓦克托研究所的一员。”
“半个月前向神塔提出申请,要进行一项与001号有关的生物研究,具体研究方向在脑神经突触接纳度扩展上面,一旦这个方向产生成果, 未来就能以此为突破口来追寻脑内能源挖掘的可行性。所以他这次申请也是为了采集1号身上的具体样本, 好拿回去做分析。”
画面里的陈理刚换完防护服, 正准备进去。
男人“嗯”了一声,低头点了根烟道:“是个不错的实验,不过,怎么是他自己来采集?一号危险级一直是红,他不会不知道吧?”
“这个问题笔录时我们问过, 他的回答是,自己拿到的才是最准确的;而他的确是个全方面的人才, 并不需要畏惧‘术业有专攻’这样的句子。”解说者顿了下,“而且您知道,对于一些研究疯子来说,他们很享受面对危险的过程。”
“嗯哼,洛恩,你似乎意有所指?”
“事实就是如此。”洛恩指了指屏幕,“下午4点07分的时候,上一个见1号的人刚好从里面出来,他们今天的运气并不好,因为1号正处于睡眠状态,难以被人接触;而在上一位离开后的第二分钟后,他得到了传唤。”
“从这里起,您可以仔细看,他的表情没有变化,紧张、不安、害怕、期待,全都没有。”
“他非常爽快地走了进去,完全不像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见到1号的人。”
“而他之后的反应就更加值得玩味了。看见1号在睡眠后,他所做的不是等待,而是主动用声音吸引1号的注意,三组声音,每组的区别都有细微不同,这些区别对一般人来说没有感觉,或许会认为这是规律的声音,可对敏锐的1号来说,它们之间简直有天壤之别。”
“于是1号顺理成章地被吵醒了,祂睁眼后,看见了陈理,与此同时,这个视频重点也来了。”
洛恩没有继续说话,他放下指着屏幕的手,保持了安静。
男人自然地继续看向屏幕。
而后屏幕里播放着那之后一切的交锋。
两人的对话、动作、神情,甚至只是说话的语气,统统没有逃过监控的录像。男人看完就立即知道洛恩口中那个“享受危险的过程”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被突如其来的变故甩脸,还被这么多从未接触过的触手捆绑,依然能保持冷静,这确实是一个疯子该具备的心理特质。
男人说:“看起来异常不是被诱导出现的,问题出在1号自身。这个叫……陈理?的家伙,对祂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吸引力。”
洛恩点头:“目前我们的判断是这样的。您准备怎么处理?”
男人想想:“人还在你们那吗?”
“笔录之后我们就将所有人暂留下来,为他们准备一顿不错的下午茶了。”洛恩回答。
“很好。那现在去找到他,问他有没有意向与神塔合作一个项目,项目名称就叫……呃,1号饲养计划?无所谓,叫什么都行。——总之,你知道的,1号总是不乐意吃饭,我相信他有本事将营养液喂进1号嘴里的,是吗?”
“我明白了。”
“哦,对了,洛恩。”
洛恩回头:“嗯?”
男人笑道:“我还有一个问题。像这样的天才,他不会因什么荣誉感所以拒绝我们的提议吧?”
洛恩闻言微微一笑,保证道:“怎么会?聪明人总是那些更加识趣的人。”
……
……
“1号饲养员?”陈理道。
“是的,”他面前的人微笑点头,“结合您之前在囚禁室的表现,以及1号对您的不同态度,我们希望您能同意这场合作。”
“……”陈理手指敲了敲桌面,没有立刻回话。
见状,对方立即补充道:“并且,事实上,陈先生,在我们的合同里,您所需要承担的义务只有每日的饲喂,而我们能给予您的权利却包括了很多,无论是优先采集权,还是数据共享权,亦或者其他您需要的权利,都能在未来得到我们的积极重视与考虑……”
忽然陈理打断:“合同在哪?”
对方说:“已经发往您的邮箱,您随时可以查看。”
陈理挑了挑眉,从口袋里拿出通信设备,点邮箱,果不其然在里面看见了一份电子合同。
不过……
他还没看,脑内的系统就已经全部扫描完毕。
看完后,系统诧异的“咦”了一声:“奇怪了,居然没设置坑。”
陈理心里回答:“没坑才完蛋。”
系统打了个问号:“为啥?”
陈理说:“没有坑的合同只有两种意思,第一种,对方足够真诚,为人足够正直;第二种,对方拥有不使用合同就能弄垮你的自信。——你觉得神塔里出来的人,会是哪种人?”
系统:“……大概不会是第一种吧。”
系统:“那怎么做,拒绝?”
“呵呵,”陈理笑了一声,他点开电子合同,当着对方的面,在每一个需要电子签字的地方都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点击“发送”,将合同发送了回去,陈理问,“我同意了。什么时候开始?”
对方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变得更深了:“您愿意的话,明天就可以开始。”
陈理问:“今天不行?”
对方说:“不行。1号尚未苏醒,需要一定时间的休养。”
“哦。”陈理点点头,似乎认同了这句话。
“既然如此,那我们的聊天就进行到这里吧?哦对,营养液您进去后就能在相应的位置找到并获取,而进入蜃塔的权限也已为您开放,唯一要注意的是,您将全程暴露在我们的监视范围内,”对方意味深长地说完最后一句话,“所以,您的自由其实是有所限制的自由。”
“呵。我知道了。”
“那祝您下午茶愉快,日安,先生。”
……
直到晚上八点,这场下午茶才结束,而陈理回到原主的家时外面已然是深夜。
他将身上的衣服脱去,换了件干净的常服,又去浴室冲了个澡后,才坐回床上;通信设备上已经迅速回复了他的申请,告知他可以在每天的什么时候前往蜃塔,进行饲喂。……大型生物源某种意义上是不死的生物,祂们对食物的需求不是必须的,不过还是有很多生物源喜欢吃些什么。
陈理翻了翻原主的工作记录,在里面找到了大量关于1号实验品的猜想与记录。
虽然写作风格是明显的理工男作风,除了数据和推论,很少有主观观点的存在,但陈理看得还是很有兴趣。他花接近三个小时看完,看到最后一页时,发现上面写着一段话:
“人类对生物源的探索停步在极为粗浅的地步。”
“事实上,当能源聚集在个体生命并以极小的形态存在时,那个生命抵达的极限不该是能源,而是一个世界的塑造。”
啪嗒。
凌晨六点,陈理关灯睡觉。
……
这一觉他睡到差不多下午三点才醒,系统中途喊了他几次都没把人弄起来,最后都无语放弃了。
陈理一边听系统吐槽,一边叼着牙刷又拿起了那个记录本子在看。
不过看的速度很快,和昨晚逐字逐句阅读不同,这次可以说是量子速度那种——简而言之,粗略地重新翻一遍了。
和之前几个出于某种测试目的产生的世界不太一样,这个世界是谢砚冰出于某种程序混乱所自发生成的世界。因此,它构建时的拥有的底层逻辑不是出于“目的”——比如,要收集什么情绪;而是出于一种“安全”的存在——比如,在这个世界里,它能感觉到最大程度的安全感。
当然了,这种安全感不代表真的安全,而是一种感觉。
比如,熟悉打打杀杀的人会觉得末世比职场安全;
又比如,遵守规则的人会觉得学校比社会安全……之类的意思。
而谢砚冰出于潜意识所构建出的“安全屋”,就是陈理此时来到的这个世界。又因为全部内容都由它自己收集的内容搭建,所以里面很多细节,都能让陈理窥得它之前所在的那个文明的一角。
不过陈理更好奇的是。
为什么谢砚冰在这个世界里,给他自己构建出的形象,会是这样一个形象?
都说人工智能在没有觉醒之前难以拥有情感——尤其是谢砚冰这种老派人工智能——那么,谢砚冰究竟是出于一种怎样的心情,将自己放置于这样一个世界,成为这样一个“非人”的存在呢?
咕噜噜……
陈理吐完最后一口水,打开水龙头洗了把脸。
在即将出门之前,陈理的手搭在门把手上,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什么;十几秒后,他忽然折身回到房间,从卧室拿了一样东西,才真正推门离开。
第83章
熟悉的大门, 熟悉的过道,熟悉的防护服,熟悉的铁窗。
陈理接过对面递来的特制营养液, 试剂管大小和他昨天拿到的相差无几, 颜色也接近, 如果非要说哪里不同, 大概就是这特制的瓶子花纹看起来更加精致了一些。陈理问:“就一剂?”
对方说:“嗯, 先微量注射, 观察后续状况后再决定是否要调整。”
“……”陈理低头看了眼掌心的试管,顿了下,还是没说话。他将它放入口袋,抬起头用下巴朝铁窗处点了点,“我知道了,开吧。”
“是。”对方点点头,点了下遥控器的按钮,铁窗应声而开。
里面的景象再次出现在陈理眼里。
他往里面看了眼,没看见季始的身影,不知道躲在了哪个角落。
陈理转头回来, 说:“我记得我有近距离接触1号的权限。”
“……呃, 您是说您想直接进去?”对方愣了下。
“可以吗?”
“这, 当然可以。只是1号的危险等级为红,在无镇定剂的情况下贸然进去,可能会——”
“开门。”
对面被陈理的声音打断的呼吸微滞,他应该还想说些什么的——毕竟这种情况下,唯一一个有可能能接触1号的人死去的话, 他完全负不起责任——但他看着陈理的眼睛,到底什么也没敢说出来。
最后他说:“咳, 好的。不过您可能需要稍等片刻,因为我没有直接开门的权限。”
陈理似应非应的“嗯”了声。
这类权限的申报需要时间,不过因为情况特殊,批准速度也很快,等陈理面前那张还没打开过的门闪烁了几下绿光后,那人走了过来,他走到门的边缘,将门打开一条刚好过人的缝隙,示意陈理可以直接进去了。
而等陈理走进去后,他身后这扇门就迅速被人关紧。——动作之快,似乎如果再慢个几秒,里面的的怪物就会跑出来一样。
“又一个不要命的疯子。”门关紧之前,陈理听见那人嘀咕道。
……
监禁室,或者说,囚禁室的布局,和陈理见到过的一些私立监狱的单人囚房差不太多。
里面摆放的东西不多,只有床、椅子、桌子和一个柜子。
因为季始不需要进行洗漱,所以房间里没有桶,也没有牙刷牙杯之类的东西;扫眼看,整个房间异常的空荡,空荡的像是没人住在这一样。
而陈理第一眼也确实没有看见“人”。
但他也没紧张,因为第二眼后,他就看见了屋内柜子门缝里露出的一串锁链。
季始呆在柜子里?
在测试里,季始对人的极限容纳距离大概在一米到一米二。
在这个范围内,祂可以容忍人的存在;而一旦超过这个范围,祂就会变得极有攻击性。原主的记录本里就起码记下来有超过两位数的生命就是在祂这样的应激反应里消逝掉的。不过原主对这些人的态度也十分暧昧,虽然没明说,但陈理依旧仿佛能从他的文字里看出两个字:
蠢货。
对危险品保持距离,这是他们干这一行最基本的职业素养。
如果要打破这个规则,那么,你在风险里收获的东西一定是承担风险所付出的代价的两倍以上。
否则,这就是个不划算的买卖。
“……”陈理站在柜门前的一米,分神想了一下,此时此刻,跨出这一步,要承担的风险和能收获的报酬是不是翻倍的关系?
不过这分神也就是一瞬,在问题问出的下一秒,陈理就迈出了这一步。
不管是他还是原主,两个人都不是拘于猜想的理论家。
管它有没有两倍?
他们自己觉得这票值了,那就够了。
再说……
自己就真的有风险吗?
陈理摇摇头,他想着昨天季始的神情,觉得这个问题同样值得人玩味。
听见陈理这边的动静,柜内似乎的生物似乎也轻轻地动了下,一种软体组织碰在板子上的声音清晰传入陈理耳朵。陈理扯了扯嘴角,像是笑了下,随后他加快速度几步走到柜门前,手放在把手上。
在拉开之前,陈理喊:“系统。”
“嗯?”
“开一下录像模式。”
“录像?哦,一直开着没关呢,你要做……”
话音未落,陈理右手一拉,柜门就被他彻底拉开!
而房间里的光线,像是泄洪了的水一般,瞬间挤入那片本该被黑暗占满的空间。
如果眼神够好,在光进入的那刹那,就能看见柜中的景象。
层层叠叠的触手像是铺床垫般柔软展开,它们身下的吸盘牢牢吸附着柜壁,整齐、规整,排列起来,只有头端在边缘露出,乍看去像一朵诡异又精致的花,而在花蕊中央,它们的主人就那么静静地坐在地上——或者说,坐在触手铺好的“地毯”上。
但是看清这样的景色需要眼神足够快,动态视力足够好。
因为,就在下一秒,柜内所有触手全都触电般迅速收敛,一晃而过地消失在祂的背后。
而触手收敛的同一时间,陈理看见……
季始的表情,也同步,变得煞白!
……
季始的骨相非常好,如果祂是人类的话,这种五官就足以吸引一部分人的注意与喜爱了。
而祂不是人类……
那这也就意味着,在五官的加持下,属于祂个人特性的一种感觉会更加放大。
比如,“非人”感。
正常人类的脸色苍白时,给人下意识的反应总是“恐惧”、“惊吓”、“害怕”等诸如此类的负面情感;可季始不一样,他的面色虽然煞白一片,但他整体气场却是往上扬了一些的。——短暂的紧绷后,祂先出现的状态不会是恐惧,而是一种本能的攻击性。
仿佛面对的不是人类,而是一只远居的动物。
不过这个状态料想也是不多见的。
毕竟,以其他人对季始的忌惮程度来看,季始的实力不低、甚至很强,绝对的实力下,是很难受到惊吓的。
是昨天的神塔做了什么,还是季始自己应激了什么?
“疼痛?”陈理把昨天的细节快速复盘一遍,只能想到这个诱因。
让人得到应激反应的可能有很多:有的出于精神压力,有的出于身体感受。但不管是心理的还是身体的,归根结底,应激都是一种对于“痛苦”的条件反射。
季始昨天见面时状态还行,现在看起来就蔫了……
除了离开时的那次电击,陈理想不出别的理由。
“想出来吗?”陈理问道。
季始的神情在看清陈理的脸后就舒展了不少,此时的样子比起警惕,更像是一种疲惫。闻声他看了陈理一眼,抿唇思考了下,点点头,从柜子里钻了出来。
出来后,能看见祂身后那根几乎不收起的触手此时也已经全部收了起来。
此时的季始单论外表,确实就是一个非常合格的“人类”模样了。
“你找我。”季始说。
“嗯,”陈理看着祂朝自己走过来,大概在半米左右的正常社交距离停步,放在口袋里的手指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蜷了一下,陈理才将里面的试剂管拿出来,道,“来送营养液的。顺便取昨天没有取到的样本。”
对待实验品,采集数据和样本,一般是机械化流程。
直白点来说即用机械臂之类的道具辅助取样,无论实验品想不想配合,都只能被迫接受。
对于季始,很多这样的采集工作都是在祂昏迷时取样结束的。
清醒时刻的祂没人敢招惹。
陈理最初计划也是在祂注射镇定剂后再采集,只是不知道中途出现异常,导致镇定剂还没开始注射,季始就已经被强行带走了。今天再来,陈理却突然改变了主意。
起码目前为止,他都没有准备通过镇定剂的方式来收集样本。
季始的注意力却不在样本收集上,祂的目光早在陈理拿出营养液的时候,就移在了这个小小的试剂管之上。祂用过很多营养液,注射的、口服的、喷雾的……祂对这个东西并不陌生。
季始睫毛颤了一下:“不好喝。……你喝过吗?”
“嗯。”陈理回忆了一下原主的记忆。事实上原主这种事业批,对口腹之欲向来不看重,喝过的营养液可能比季始还多,至于味道……陈理认可道,“的确一般。”
季始也“嗯”了一声。
他声音不大,还有点习惯性的抿唇,调子轻飘飘飞进陈理耳朵里,陈理又下意识地紧了紧握试剂的手。
然后他往陈理这边又走了一步。
两人本来正正好的距离瞬间被这一步打破,变得有些近,季始伸手从陈理手中拿过营养液,祂的手指在拿的时候,若有若无地碰了陈理的手指一下,和触手类似的冰凉触感在指间绽开,却不等陈理躲开,祂就已经拿完了营养液。
“……”陈理目光不明地在接触的位置看了一眼。
不过也就是一眼,很快他就放下了手,再度将手放进了口袋之中。
季始似乎没有看他的动作,接过试剂瓶后就往后退了回去,两人距离拉开,祂看了看陈理,又看了看瓶子,最后将瓶子拿在手里,似乎用力地握了一下,才做出一个收回的动作——季始重新看向陈理,目光有些许疑惑。
好像在问:营养液我拿走了,你怎么还不走?
陈理不知道祂是装傻还是真的不知道,总之,他友情提示道:“要看着你喝完。”
“……哦。”季始重新把头低回去。
在陈理这个角度,能看见祂的表情又有些紧绷了起来。
第84章
所有触手的结点似乎都在祂的背后。
因为每次触手的出现, 总是从那开始,又往其他地方延展开来。
陈理能够看见,顺着大腿蜿蜒而下, 季始的脚踝处安静地钻出一截大约两指粗的触手, 触手缠绕在祂的小腿与脚踝上, 头部因其主人正在思考, 而随之轻轻摆动。
当然, 季始的沉默没有持续很久。
几秒后, 触手消失,祂跟着偏了下头,说道:“去那边吧。”
季始看向的方向是陈理最初见到祂的地方。
安静、有点阴湿、带着些许冷意——总之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只是房间的四个角落之一。
如果蜃塔不是绝对封禁,本身就没有阳光照进,那么这个角落或许是房间内唯一一处能让人晒不到太阳的地方。
季始在那里坐下。陈理顿了顿,也跟着走过去坐下了。
两人现在都坐在床上,只是季始坐的比较前,而陈理坐的比较后;陈理这个角度看不见季始的表情,只能看见祂不着一物的光洁脊背上, 脊骨微微凸起而勾勒出的完美线条。
季始在这里似乎比在别地方都更加放松。
坐下后, 祂轻轻呼了口气, 没有再挣扎的直接打开了营养液的塞口。
这次营养液的制作似乎还调了一股香,若有若无的,不算特别好闻,但不至于惹人生厌。
“你……”即将喝下前,季始的手顿了顿, 最终还是没能够直接将其倒入自己口中,而是寻了个问题道, “你说你想拿走我的身体,无论哪个地方都可以,是这样吗?”
“……”陈理并不记得自己这么说过。
但季始不像是喜欢开玩笑的人,陈理仔细想了想,终于想到自己跟祂说过的类似一段话。他解释道:
“不是拿走身体,是取样你的部分身体数据。体/液、毛发、触手,哪个部分的东西都可以。”
“那些不就是我的身体吗?”
“……随你,如果你喜欢这么理解。”
“嗯。”
季始轻轻应了一声,陈理也突然不知道要说什么,他盯着眼前白皙的身体发了下呆,然后就听见短暂的沉默之后,季始抿了下唇,轻轻问道:“那,眼泪可以吗?”
陈理呼吸微停,他回神:“眼泪?”
季始说:“我有很多眼泪,如果你需要的话。”
“你会哭?”陈理声音终于带上了一点诧异。
“哭?”然而,季始回头看了陈理一眼,目光里只有茫然与疑惑,“什么是哭?”
“流泪就是哭。”
“哦……”季始想了想,“那我会哭。”
“……”
陈理看着祂的眼睛,定定地看了几秒,才点头道:“眼泪可以。”
闻言,季始眨了眨眼睛,忍不住又浅浅地抿了下唇。
祂似乎有点高兴,原因不详。
这点高兴推动祂终于举起了手里打开许久的营养液,仰头,一口气喝掉了。
“咳、咳咳……”这次的营养液应该有点稠,一次性倒下后直接“粘”住了季始的嗓子,祂忍不住咳了几声,又弓下腰吞咽了好几下,才将营养液喝进去。陈理几次想拍拍祂的背,但碍于人设,一直都没有这样做。
等季始终于缓过来坐正后,祂喘了口气,有点哑地道:“我喝完了。”
陈理看着已经空了的试剂管,他“嗯”了一声,没什么情绪地表扬道:“不错。”
然后他抬手,准备拿回那个瓶子。
手掌却在悬空的一瞬,忽然顿住了。
像是水滴般的液体砸在他的手背之上,有些烫,有些微不可见的疼;水渍在肌肤上散开,因为是透明的,所以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只有陈理知道它刚刚落在了哪。
然后是两滴、三滴、四滴……
直到它们连成串,陈理才反应过来了一样继续往前伸,拿走了试剂管。
收回手,地面也已经不知不觉地多了一小片深黑色的痕迹。
“不装起来吗?”身侧,季始的声音低低问道。
“……装。”陈理喉结滚动了下,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巧的玻璃容器,快速用酒精喷了几下消毒后,而后站起身,将其悬停在了季始的身前。
现在的景象看起来就十分诡异。
在一个监禁室的阴暗角落,两个男人在一张床上,一个坐着默不作声的哭,另一个站着默不作声的拿东西接着眼泪。
但情况似乎还能更糟糕。
季始在哭的眼睛通红,连浑身皮肤都泛起一层粉红后,身体开始微微颤抖。
祂坐姿和任何时候一样的乖巧,可这次,搭在床沿的手却开始用力、泛白;几对触手控制不住地冒了出来,将祂的身体缠绕包裹,互相的缝隙之间,才能看见祂白里透着点粉红的肌肤;这似乎是祂某种自我安慰的方法,陈理今天已经见过两次了。
一次在柜子里,一次在这里。
容器里面的眼泪变得越来越多……
终于,不知道过了多久,无声的哭泣停止了。
季始再次安静下来。
陈理这才收回手,他问:“每次都会哭?”
季始点点头,很快,似乎想到什么,祂又摇了摇头:“每次都想哭。”
“那这是第一次?”陈理说。
“嗯。”
“为什么?”
“……”
季始抬头,祂看着陈理,依旧有些红的眼睛里闪着被泪水冲刷过后的剔透质感。祂的目光其实很平静,完全没有这样哭一场后该有的悲伤、难过与痛苦,甚至反而带着一点难以言说的懵懂与茫然。
“我不知道。”最后,祂说。
“什么?”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哭出来,只是你需要,而我可以哭。”
……
……
另一天,陈理照常去监禁室,过程却不如前几日顺利,而是入门前就被拦了下来。
当然,拦下他的理由并不是权限不够,亦或者刻意刁难,而是监禁室里暂时出现了一些问题,需要他们先解决后,才能放人进去。具体什么问题他们没说,陈理问了他们也不答,只是说:“您先稍等片刻。”
陈理皱了皱眉,但目光瞥到不远处已经举起枪对着他的警卫人员,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在外面等了好一会,大概几个小时,这才有人出来通知他:
“抱歉,先生,因为一些特殊原因,今日暂时也无法开放,您改日再来吧?”说话的人声音轻缓语气柔和,光听他说话就好像能感觉到他的歉意。
陈理却不买账:“你的稍等已经让我等了五个小时了。改日又是哪一日?”
对方说:“实在抱歉,先生。但具体情况我们也不清楚,或者您明天再来看看?”
对方显然是习惯说这类话的了,因为陈理在他声音里听出了浓浓的歉意和愧疚,但在他的眼里与表情里却什么都没看到。真诚的道歉与假装真诚的道歉,在很多时候都是能被一眼辨别的,比如现在陈理就明白对方是后者。
陈理看了眼紧闭的大门,又看了眼似乎时刻准备着过来展示展示武力的警卫,最后看了一眼带着微笑和遗憾表情的说话者。
“……”他忽然扯着嘴角笑了下,“真的得改日再来?”
“是的先生。”
“行。”陈理点点头,“下次我再来的时候,希望你们不用道歉了。”
“我们也这么希望。”
陈理转身离开,回去的时候他顺便将营养液也还了回去。给营养液和负责开门的人是两批人,此时见到他拿着试剂管回来,有些了然地道:“被堵门了?”
陈理挑挑眉:“堵门?”
对方接过营养液,在冷储箱上输密码,边输边道,“嗯哼。堵门,就那群看门的狗腿子最爱干的活计,能来这的大部分都是科学家,再不济也是有公职的研究员,身上的钱呢,不是特别的少,但也不是特别的多,而身上的权呢,更是同理。”
“他们负责看门儿,只要愿意,咬死跟你说里面出故障了,你能拿他们怎么办?”
“投诉?蜃塔的投诉箱可是积了很多年灰了。不投诉不走程序你就只好等着,拖个一两天的,他们再暗示你,要修好得给他们一点钱,一般这时候认怂的家伙就都给了。不认怂就继续拖,反正着急的不是他们。”
营养液放进去了。里面还放着十几瓶差不多的。
对方关箱,摘下手套道:“不过别太担心,他们虽然烦人,但还是懂的轻重,要的钱不多,都能承担。而且态度也好,收收过路费而已——要不然也不会活这么久。”
“哦,一般收多少钱?”陈理问。
“这个嘛……”对方比了个手势,“就这个数。前几年还便宜些,最近来的人越来越多,就涨价了。哦对了,你别明天就给钱,你也拖他们个几天的,在这地方,太爽快的人可没有什么好下场。”
陈理“嗯”了一声,忽然问道:“你对我说这么细做什么?”
对方笑笑:“还能做什么,卖点人情呗。那群看门狗不知道你是谁那边的,我还能不清楚吗?神塔请来帮忙的人物,能有几个无名之辈?”
“哦?你叫什么名字?”陈理这次是真的有点兴趣了。
“杰克·洛恩。叫我杰克就好。”
第85章
终于, 那碗眼泪的分析结果出来了。
因为被堵了门,这第二天陈理干脆就没过去了,他在实验室守了一天, 守到分析结果出来。然而最后结果显示的和他预期有很大不同, 主要判断误差之一就是, 这眼泪竟然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无论是哪方面, 它都和正常人类流的眼泪一样。
——但按道理, 它应该很不一样的。
生物源之所以叫“源”,关键就在于其身体构造的独特性,大型生物源体内每个细胞都能汇聚极高的能量,且不被干扰影响、受到破坏。
曾经有人将一个小生物源的每类细胞都提取过来进行过分析研究,得出的结论是:
祂们的身体就是一个天然绝佳的能源网,因为每处构造,都为存储而生。
这个结论就意味着这些生物源祂们的所有构造都应该是和人类不同的,是最极端的“非人”表现形式。
针对这个判断出现过很多分支实验,结果无一例外都是准确的,不过陈理翻了一下相关记录, 确实没有人收集过生物源的眼泪, 去进行实验。——倒也不是他们不想, 而是在普遍观念里,生物源是不会流泪的。
哭泣、悲伤、愤怒、快乐……
这种需要复杂情绪才能凝聚的感情向来被认为是人类专属品。
它们不会降生于非人身上,更不会被生物源所拥有。
季始的哭应该是发现生物源以来,人类所能观测到的第一例来自生物源的哭泣,在闪烁的监控录像里, 这点完全瞒不下来;而至于祂哭泣的理由是什么,陈理想, 无论是他还是神塔,大概率都不会将其归结于单纯的“不喜爱”这个理由上。
深夜,陈理回到房间,系统看他悠哉游哉地完善实验记录,忍不住道:“今天就这样结束了?”
陈理“啊”了一声:“那不然呢?”
系统瘪瘪嘴,提醒道:“什么叫‘那不然呢’……喂,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陈理仔细想了想:“没有吧,今天的数据我都记了,没漏。”
“不是说这个,”系统的声音带上了点烦躁,“我说的是昨天那些人。他们明摆着故意的,你不会真认怂了吧?”
“认怂?”
“就是真给他们钱啊。我看见你今天在查账户余额了……”
杰克说,这群人是堵门的惯犯,喜欢卡着金额找人收过路费。
虽然金额不多,要给也没什么关系,但这种被人强制收费的感觉,想想就有些不爽啊。系统这口气在心里憋了快一天了,它最初以为陈理是回去再收拾他们,结果今天又是做实验又是写报告的,完全没有搭理他们的意思。
要是这样也就算了,关键是,系统还不小心看见了,陈理刚刚查了眼余额。
可是陈理这种不到用钱的时候就根本懒得查账本的家伙,为什么会突然查这种东西?
不就说明他要用吗?
“哦,这个啊,我是查了余额。”陈理打了个呵欠,在系统下一步炸毛前,淡定补充道,“但谁说是为他们查的?”
“……那你为谁查的?”
“蜃塔07贸易中心,也是生物源租赁购买的‘官方’渠道。”
“你看这个干啥?”
“没什么,就是看看原主的钱够不够租1号的一天。”
系统还是没搞懂陈理的意思,不过,它下意识问了一句:“哦——所以够吗?”
“呵呵,”陈理笑了下,“当然不够。”
“……”系统。
……
……
蜃塔07贸易中心,一个近二十年来兴起、民间与官方都秘而不宣、能够租赁与购买生物源的灰色官方渠道之一。
因为生物源存在的特殊性,普通人自己是难以发现、捕捉或狩猎到生物源的。
但生物源的存在又无比的特殊。
大部分小型生物源存储的能源适中,攻击性低,不伤人,十分无害;甚至部分生物源有本能亲近人类的习性,愿意且乐意主动帮助人类进行一些能源存储的功能。
祂们就像远古时期存在的一种名叫充电宝的东西,随时携带,随时补充,随时可使用。
所以,很多人——尤其是有钱人——都非常愿意去得到一个属于自己的生物源。
于是蜃塔07贸易中心应声而起。
它最初只能购买,逐渐的,传播度高后,它又新增了租赁服务。时间以小时算起,上限不论,只要你足够有钱,你买祂一万个小时也可以。
——当然,基本上没人会蠢到这样给卖家送钱。
神塔对生物源的管控很深,如果不是研究员这样的官方或学术背景,大家对生物源唯一接触途径就只有这个蜃塔07贸易中心了。
路上人很多,大多都戴了口罩什么的来掩盖面部特征。
另一天陈理找到这个地方往里走的时候,光是身份信息和卡面余额就被来回核对了四次。
确定身份信息真实并评定完财产等级后……
很快,陈理就被带到了一个单独的“选择室”。
很明显,这是按等级划分过后的选择房间,因为摆在陈理面前的,无一例外都是他卡面余额范围之内,刚刚好能够买起或租起的生物源信息。
房间内也没有什么指引人员。
只有一个人在陈理进来前告诉他,如果看中了哪个,就记住它的序号,出来后告诉他。他再来给他安排交易的具体情况。
“级别、模样、性格,”陈理在祂们图片下方的介绍栏里简单扫过,忽然目光一顿,“哦?还有补充信息?嗯……交易体验?”
介绍分两大板块,第一大板块是基础信息介绍。
比如说,这个生物源长得很好,性格很乖,存储速度很快什么的……
让你能一眼知道这个生物源大体是个什么存在,不要出现那种“以貌取人”的情况,导致最后买到了却嫌人家不合你心意。
而另一个板块则是用户体验。
这种板块一般就只出现在该生物源被租赁过的情况下了,直接购买是不会留□□验记录的,毕竟,既然都被买走了,那祂本身就不会再出现在这里。
这个用户体验版块里的信息很多。
大多数是说交易愉快,使用感想什么的,说话风格很正经,但,有一部分画风就非常猎奇了……
陈理看了几眼就觉得这些话要是被系统看见,估计又得进一波小黑屋。
“系统系统系统——”然后他就毫无心理负担的直接呼唤了系统。
“干什么?咦……我靠!我**又屏蔽了!”
系统肉眼可见的愤怒,“你没事吧!没事在这里看小黄文?”
陈理“咦”了一声:“你屏蔽功能真变灵敏了?我记得之前你还没那么容易被马赛克的。”
系统说:“呃,因为我最近不小心更新了一下版本……”
陈理:“节哀。”
系统:“节哀。”
“所以你喊我干什么?”系统把视野调了一下,将自己从马赛克里拯救出来,“这就是蜃塔07贸易中心?你已经到了?”
“嗯,”陈理说,“这里应该有些通道能直达蜃塔,秘密通道。选中想要的生物源后就能把你带去那,或者将祂们从那个通道送过来。”
“然后?……提前声明,我不一定能扫描出这个通道,这个世界的干扰器有点厉害。”
“都说是官方渠道了,干扰器全是神塔的货,厉害才正常。”陈理屈指敲了敲眼前这块布满了生物源信息的电子屏幕,“这个东西就是他们自己捣鼓的了,水平应该不高……黑黑看?”
系统尝试了下,确实水平低了很多,“这个倒是没问题,但你自己怎么不黑?”
它没有记错的话,陈理的水平和精神力,黑个这种系统应该绰绰有余吧?
毕竟,第一个世界,他可是直接从里面偷了份核心代码的……
陈理说:“我精神力留着有用。”
系统:“……”
“行吧,”系统本来就是配合宿主工作的,它问,“黑进去,然后呢?”
“调一下祂们的位置信息。”
“嗯。”
“蜃塔坐标你还记得吗?”
“能复原。”
“按单位时间所需价格数顺序排序选top6的坐标,找找差异。”
“第一个在14层,其余在13层。具体坐标需要我报?”
“不,够用了。”陈理“啪”一爪子拍在了那个在14层的生物源序号上,机器亮了一下,很快一张印着序号的纸片就从机子里吐了出来,陈理将它揭下来,出了门。
……
递过号码牌,选择租/买的模式,选择租赁时间,付30%定金,然后就有人蒙上陈理的眼睛。
带他去了一个纯然黑暗的小屋子里。
从这个屋子进去后,有一条小道,一路摸黑走过去,还走了一次电梯,最后七弯八绕地来到一个只有一点昏暗光线的、类似舞台后台的地方。……陈理的眼罩被摘了下来,他四处扫了一眼,什么标识都看不见。
面前六扇门,都上了锁,那人给他带去左边第一扇门前面,边开锁边道:“十分钟相处时间,十分钟后如果还决定是祂,就付全款,祂可以任你使用一小时。——当然,因为你只有一小时,所以不能将祂带走。不过如果中途你有什么需要使用的道具,出够跑腿费,我们也是可以给你购买的。”
“而如果没有决定,那就直接走人。定金不会退,这点你务必清楚。”
“好了,现在——”
大门彻底打开,那人比了个“请”的手势:“先生,这边。”
与此同时,陈理也在脑海里问系统:“算出来没?季始坐标在哪?”
第86章
关于蜃塔, 无论是陈理还是系统,他们都不是第一次来这了。
这个对外人来说很神秘,对路痴来说很不可捉摸的地方, 对两个脑子能当计算机用的人, 可没什么特别特殊的点。在两次找人过后, 监禁室基本的地形和布局就已经被他们看穿的差不多。
现在虽然是绕了个道进来, 可只要有一个点能定位, 他们就能顺势算出真正要找的坐标点在哪。
系统说:“啊, 这个,算是算出来了,不过……”
陈理在引路人的注视下走进了那个房间,表情都没变一下地道:“不过?”
“嗯,有两个问题。第一是男主不在这一层,没算错的话,他应该刚好在你楼上那一层,但你现在出去是没办法绕上去的;……而来的时候我扫描了一下,这里的电梯都是独立精准传送的,并不连通, 你想借电梯上去的话, 这个方法行不通。”系统说。
“这个不用急, 我有办法。”陈理摇摇头,“第二呢?”
“第二是,这个地方应该是一个类似‘后台’的地方。蜃塔应该是一个环形结构,设计了前门和后门两种主要通道,贸易中心走的是后门通道, 所连接的是所有能够被开后门的生物源。——换言之他们每个连通的生物源,都是他们有把握能被其他人带走或租赁的。”
“而以男主的身份, 不一定有人敢在祂后面开这个后门。一是不安全,二是不稳定。”
“但如果没后门的话,就算你想办法上去了,你也进不去。”
陈理仔细听完,表情看起来很认同,但说出来的话却是:“嗯……关于后门这个事,这个我可以确定,后门他们一定开了。”
“?”系统问,“你拿什么确定的?”
“呃,”陈理四十五度望天,“拿哥5.2的视力……”
“滚蛋!”系统瞬间就被一股恶寒感涌了全身。上次陈理说他视力5.2的时候,就是他开始把剧情弄得稀巴烂的时候,如此想着,系统忍不住又骂了一句,“赶紧滚!”
……
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但对祂来说又显得异常明显的脚步声。
安静坐在监禁室内的012号忍不住动了动耳朵,祂知道,这个声音就是人类即将到来的意思。
人类会从两个方向过来。
第一个方向是祂面前的这张大门,进来的人大多拿着很多祂完全不认识的仪器,在祂的身上动来动去;而第二个方向就是祂身后的这张暗门,如果不仔细看,都或许认不出这儿有一张门,进来的人拿的东西就更多、也更奇怪了。
当然,偶尔也有人什么都不拿,进来后,只是和祂一样,什么都不穿着……
生物源没有穿衣的习惯。
祂也不知道为什么人类会有穿衣的习惯。
不过,祂对这些看起来小小的、弱弱的人类,保持着一种祂自己也说不出的感觉,像是面对有相同血缘关系的猛兽那般的体会,有些害怕,有些紧张,又有些喜悦。
今天的人是从后面进来的,012号想。
穿了衣服,没有脱。
手里拿了东西,小小的,不认识,但感觉……有些危险?
他朝自己走过来了!
“……你好。”012号身后的尾巴忍不住甩了一下,祂又控制不住地动了动耳朵。
“你好。”过来的人看见祂的反应似乎愣了愣,不过很快就回过神来,微笑道,“我要在这里呆一个小时……平时也有人从这里过来找你吗?”
“有。”012号局促道,“不是很多。”
蜃塔的生物源编号是按获取时间排序的。越前的编号说明被捕获的时间越长,但不一定说明祂们越强——毕竟,只有越弱的生物源,才可能被早早的捕获。
而蜃塔的楼层排序却是按“实力”排序的。
越高的层囚禁室越少,自身存储能量的实力也越强。
当然,存储能量的实力越强,同样不代表祂们越厉害,只能说明他们能更好的被人类利用。
——实力一般,危险性低,但利用价值高。
这样的生物源无疑是神塔钟爱的生物源,很明显,012号应该就是这样的生物源。
而这种生物源祂们几乎有一个人类自己都无法解释的共同特性,那就是:
天生对人类抱有善意。
如果这个世界也有《三字经》什么的,那大概率祂们才是最相信“人之初,性本善”这六个字的……呃,生物。
“是吗?那平时他们都让你做什么?”陈理随口问道,走了进来。
他进来后先是看了眼监控,发现果然没有再运行了,官方渠道的隐/私设置就是贴心,既然把人放进来了,就干脆随他们做什么做到底——谁让生物源在很多人心里,就是那种怎么弄也不会真正死亡的“物资”的存在呢?
然后让系统也确定了一遍监控确实没有打开后,陈理才彻底摆弄起手里的一个黑色的,有点儿像手电筒的玩意。
012号一边好奇地看着他摆弄手里的东西,一边眨着眼回答道:“一般我不用做什么。”
“唔,有人会用……”祂手指弯曲,试图比划了一下,“这样,刺一下。然后就有一个……这样的东西嗡嗡的叫,他就守着那个机子看,之后继续来找我。”
陈理打开“手电筒”的一个按钮,对着天花板也划拉了一下,红色的激光在天花板上一闪。
然后一个标准的正方形就被激光笔画了出来。
当然,在关掉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这边012还在继续回忆道:“啊,还有人会和我一样不穿衣服,过来抱我,他……”
陈理眼皮一跳,“咳。可以了。”
这是什么话题走向?
怎么从好端端的科技风走向了po文风……他是过来做正事的,不是真来听现场的!
“哦……”012尾巴又小小的甩了下。
声音听起来有点小沮丧。
陈理没有管祂的情绪,调试完这只“手电筒”后,就继续问道:“刚刚那个,嗯,喜欢拿针筒扎你的人,在扎过你之后,你身体里有没有什么……感觉?”
“感觉?”012没听懂,“什么是感觉?”
“……”陈理思考了一下怎么解释这个名词,最后选择放弃,“那你有没有感觉哪里有些热?或者和平时不一样的地方?”
“有!”这次012听懂了,祂指了指自己小腹上面一点,“这里会比平时热一些。”
陈理聪明的没有顺着祂指的方向看过去。
他想了想:“那你能自己让它热起来吗?你可以闭上眼,想象自己的意识正在调动……”
然而,话还没说完,陈理就看见012号脸上浮现了一层淡淡的粉。
在原主记忆里这种颜色就是能量正在被调用的模样了。
嗯?这么快?
平时实验室催动也没这么快啊?
陈理来不及多想,打开开关,迅速将手里的“手电筒”塞进012号手里,同时,他自己转步绕到祂的身侧;右手握住012号的手腕,控制祂手的方向,朝天花板他最初划过的地方,同样快速地划了一下!
滋……
唰……
停下瞬间,天花板上那用特制材料制成的极薄板,就被完美地割出了一个正方形口子。
淡淡的像是烧焦的味道在空间流转。
“谢了!”012号还没反应过来,就感受到手腕被钳制的力道一松,祂手里的那个工具就被人轻松拿走,同时身侧那人从祂身边离开,以一种惊人的灵巧度,加速冲刺再踩着墙壁缝隙凸起,一口气跳上了那个正方口。
“啊……”最后,012号只来得及发出这样一声低低的惊呼。
那个人就彻底消失在了祂的视野里。
……
被割开的材料没有立刻掉下,而是被他的手直接给撞了上去,推到了上一层的地面。
陈理利落地跃上第15层,将这块割开的板子小心翼翼地重新贴合。
最后稍微错位了一点,省的它彻底掉下去。
然后他才站直身体,将特制的能够过安检的激光分割笔放进自己口袋,打量了眼这陌生又熟悉的第15层。
第15层的生物源就比第14层值钱多了。
原主都买不起,其他买不起的人当然更多。
有钱人当然也有。
只是陈理运气也很不错,撞见了没有一个人过来的时刻。
面前五扇门,每扇都上了锁。
偷渡进来的陈理当然没有开锁的钥匙,也没有下一个能帮他“正确”使用分割笔的“人”。
但陈理就像是知道季始在那间禁闭室背后一样,完全没有犹豫地径直拐向左侧第一个大门前,手往前伸着,在门的左端三分之一的位置,精准无比的摸到了一个,小小的,圆圆的,像被一个小孩无聊所以给磨得特别光滑的洞。
“希望祂今天也在自闭。”陈理不是很诚恳地心里祈祷了一句,然后,手指放进,往前一探。
熟悉的柔软与熟悉的冰凉瞬间从指尖传了回来!
被戳的东西像是愣住了一样,短暂的僵硬后,下一秒就如同炸开般猛烈反弹,陈理感觉自己的手指被瞬间用力的包围——是下一秒就能断掉的那种用力!
十指连心这个词非常准确。陈理被祂突如其来的袭击弄得眉心都疼的跳了两下。
“喂!”陈理心里吸着冷气,低声道,“是我。”
“……”
话音刚落,包裹手指的力道瞬间顿住。
半秒后,祂的力气开始变小……
两秒后,触手小心翼翼地将手指松开……
五秒后,一只更换了体型,明显更小的小触手,轻轻、轻轻地点了点手指一下。
察觉手指没有反应后,它又紧张地蹭了几下。
隔着门都能感受到季始这五秒内的无措。
第87章
“能听见?”感受到逐渐褪去的痛感, 陈理手指曲了曲,想收回来,结果手指刚动, 蹭着它的触手就立刻警觉的将手指缠住了。
像是吸盘一样的东西覆上他的指尖, 有些凉又有些痒, 甚至还有一点让人本能颤一下的濡湿感。
“能。”属于季始的声音在陈理耳旁响起。
声音清晰度极高, 不像是从门内传来的, 更像是直接对着耳朵说出来的。
似乎害怕陈理没听见, 所以,季始又重复了一遍:“……能听见。”
陈理感觉自己的手要被祂无知无觉地给缠满了,传闻里需要和人保持两米距离的家伙此时缠起人来也格外难以招架。陈理叹了口气,强行将自己的手抽出来,才道:“松开。——门上的这个洞是你弄的?”
“……”到底不敢用力气,季始将人放走,声音有些低的“嗯”一声。
“怎么弄的?”
“粘液。”
“腐蚀掉它?”
“嗯。”
有的生物源是天生的存储器,容纳能量,却从不使用;而有的生物源是天生的兵器,祂们天生就习惯将能量化为己有, 并加以改造、运用。当然, 使用的方向不尽相同, 像季始,祂点亮的估计就是力量值和毒性值。
嗯……
暴力系加点确实值得人忌惮。
陈理说:“触手,出来。门外有把锁,给它破坏掉。”
“……”季始犹豫了半秒。触手本身是没有视野的,能准确看清方向的本质上只有季始自己的眼睛, 伸出来后,祂不一定能准确找到那把锁, 但是……既然是陈理说的,祂还是乖乖照做了。
洞口说是洞口,其实不是特别大,大概容纳成年男性并起来后的两指半宽度。
触手从里面钻出来后,就开始小心翼翼地往外探动。
然而它的犹豫还没持续两秒,一只手就轻轻搭在了它身上……顿时,触手就像被惊到了一般猛地颤抖了一下,又在意识到这只手属于谁后,强行压制住了本能的攻击欲。
“跟我手走。”陈理不轻不重地抓住它。
“……嗯。”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季始这次的声音格外的小。
应声之后,手里的触手有些微颤的往上弓了弓。
像是为了弥补刚开始的本能躲避,所特意做出讨好动作那样,让陈理的手能更好碰到它。
这层楼的光不亮,似乎是为了照顾生物源不喜亮光的习性。
而守卫也完全没有,安静的完全看不出来这正身处蜃塔里。
无光、无人、无监控。
这个“灰色通道”像是将蜃塔之后看似最柔软、最容易受到攻击的一面卖给了别人,但真正尝试在这里搞幺蛾子的人才知道,只要他们试图无授权带走生物源,他们将会遭受怎样的报复……
当然,对实力与权力的自信是神塔没有在这里安排守卫来看守的理由的一方面。
另一方面,则或许是神塔自己都没有那么信任人类了。
利用生物源的独占权而完成集权的神塔,他们信任技术,甚至信任生物源的程度,都要比信任自己管控下的人多。
在昏暗的光线下,陈理却牵引着触手,准确无误来到了门锁的地方。
陈理的视力一直很好。
这个好不是因为原主身体素质有多好,而是因为视力向来是与精神力挂钩的。
精神力高,捕捉速度快,视力自然就好了!
“到了。”陈理松开了手。
被手碰着而略显拘谨和小心的触手终于恢复了点精神,在松手后,它甩了甩头,自觉绕上门锁。
片刻后,空气里传来轻微的、不仔细听或许都完全都听不见的电路短路后的烧焦声。
系统声音适时响起:“警报器已关。”
触手也缩了回来,它靠着记忆往陈理的方向跑,跑了几步后,又似乎有点矜持地停了下来。
见状,陈理忍不住笑了笑。
他手掌在它身上不轻不重一拍,“回去,我要开门了。”
等触手进去,陈理打开门,也跟了进去。
……
黑。相当彻底的黑暗。
柜门只开个过锁链的缝,而那个小小的、本就位置偏僻的洞也被季始用身体堵住,只有极少的光亮从外面透进来。陈理一入门,撞进的就是一个暗到仿佛他成为了盲人一样的世界。
这样的视觉条件,饶是陈理,也难以看清周围的细节了。
他只能感受到季始在他的对面。
柜内空间并不大,尤其当两个成年男人挤在一起时,这一点就更加明显了。
不过,似乎大概生物源生来体温就偏低。
所以除了暗与逼仄外,陈理感受到的不是闷热,而是一缕若有若无的冷意,就像刚从冰箱里拿出几分钟的冷饮,散着点凉,但又没有那么的冰……
季始抿着唇看着陈理走进来,当然,黑暗里,祂其实也看不清楚。
但祂还是很认真地看着人走进来。直到彻底站定,季始才声音平稳道:“你来了。”
“嗯。”陈理随意应了一声,他勾过打开的门,往里面带紧。
然而,门刚带到半路,陈理就听见季始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季始声调虽然平稳,但出现的契机却略显急躁,像是没忍住想问的话,低低道:“……你昨天没有来。”
人类很少将生物源当成一个独立的“物种”来看待。
甚至很多人不觉得生物源算是一种“生命”。
但事实上,生物源是拥有“物种”才拥有的“感情”的,而且这份感情,比人类来的要直接、直白、纯洁、纯粹许多。
而季始看起来再怎么平静,本质上祂也是生物源之一。
只要有情绪,就根本藏不住。
甚至这份情绪有时候看起来更像一个懵懂的小孩才会拥有的,只凭感受感知情绪,而不靠理智,因此在有些情绪出现时,祂都难以感受到“祂正在委屈”这样情绪之后的事实。
祂只是感受到,然后表达出。
“嗯。”然而,陈理动作没停,他什么都没听出来一样,回复还是这普通的一个字。
季始声音紧绷起来了:“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
身后的暗门被彻底带拢,发出一声沉闷的响。
陈理转过身,目光在身前的“人”身上停了两秒,简单解释道:“没有。只是昨天有事耽搁。”
“……哦。”季始似乎并不满意这个答案。
“不过,”陈理看着祂无意识又放出来的一对触手,“‘做错什么?’为什么这么想?”
季始有一些很小的习惯。
比如情绪有略有起伏的时候,祂会忍不住抿唇,让自己看起来没有情绪;又比如情绪真正压不下去的时候,祂的触手就会控制不住的出现;而当情绪出现绝对起伏时,祂就会独自缩进这里,用黑暗与触手给自己搭出一个“安全屋”,似乎在这里才能感觉到绝对的安全感。
季始说:“因为错误,可以改正。”
陈理问:“所以你希望你是犯错了?”
“嗯。”季始轻轻点头。
同时,那对触手开始向更远处延展,这是祂不安的标志。
“因为可以改正?”陈理继续问。
“……嗯。”
地上的触手轻巧地拐了个弯,悄无声息地绕到了陈理身后。
“……”
空气里传来一阵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陈理无视身侧忽然出现的、若隐若现、属于触手的深色阴影,径直往季始那边走了两步。
本就靠近的距离瞬间变得更加近。
之前只是稍有感觉的“凉意”,在靠近的时候,也变得更加具体。……陈理看着在黑暗与阴影里,什么神色都看不清的季始,淡淡道,“也就是说,我可以将刚刚那段话理解为——你期待我过来?”
季始愣了一下,似乎在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
可是,陈理似乎并不需要这个答案。
在问完这句话之后,他的膝盖就往前一顶,右手直接放在了季始的脖子上,然后收紧!
咚——
身体撞上什么东西的闷响。
季始被抵得被迫后退了半步,整个身体都靠在了柜壁上。
生物源需要呼吸吗?
需要!
走位受迫,呼吸中断,独属于野兽而不属于人的本性几乎是瞬间就被粗鲁地激发了出来。
几乎瞬间祂的身后就出现了超过十只的触手!
它们没有任何犹豫地向前拥去。
手臂、腰腹、腿部、脖颈……
“唔……”被掐住脖子的季始眼睛里已经溢出了泪水,虽然表情还是那样的没有表情,但因为眼泪,这张脸蛋硬是给人多了几分楚楚可怜的滋味……
可是!
祂的所作所为,可没有一点是能配上“可怜”这个词的!
“看见了吗?”陈理身体每一处都被触手牢牢禁锢,如果不是季始收着力,他大概被触手缠上的那一瞬间,就能被撕成碎片了。但就算如此,被大力箍紧,血液流动不顺带来的绷紧感,也没有让陈理的声音变得有何不同。陈理说,“我们之间可没有‘令人期待到来’的关系。”
陈理的手依旧在季始的脖子上,他的指间,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支针管。
此时针头就这么静静放在祂的皮肤上。
没动,也没拿走。
两人的距离实在变得太近了,锁链扯开的柜门门缝也将外面的光线送的更多了进来,季始看着陈理的脸,祂视野有些模糊不清,但生物的本能却让祂本能感到不安。
脖子上的威胁让季始很想攻击、反抗,将陈理扯开。
可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又硬生生地将季始控在原地。
祂眼睛里开始往下坠落泪水。
祂带着这样不知名的泪,更加可怜地朝陈理摇了摇头——当然,祂或许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摇头什么。
甚至,似乎是为了讨好,祂还主动地放松了触手的力道。
只要陈理愿意,他现在可以相当自由的动作。
但陈理依旧没动。
他的眼睛自始至终都在盯着季始的眼,垂下的视线总给人一种“俯瞰”的压迫,季始在这一瞬间感觉自己变得很低很低,而他很高很高。终于,陈理开口了。
“搞清楚,实验体001号。”
“我们的关系只用一种——我想研究你,而你想狩猎我。仅此而已。”
第88章
“没有……”不知道过了多久, 或许几秒,或许半分钟,季始轻轻地仰了仰头。
针头擦过祂的肌肤, 锋利的触感让祂的本能依旧在抑制不住的躁动, 但最初对于生死所应激出的激烈的情绪却开始慢慢恢复。季始强调了第二遍, “我没有。”他认真地道。
“狩猎代表死亡, 我没有猎物, 我不喜欢死亡, 我也不想让你死亡。”
脊背靠在柜壁,黑暗里,只剩下呼吸声交缠而动。
碰撞的疼痛对生物源来说应该无足轻重,但季始天生就对这类感知敏锐,因此祂能感觉到更多的物理意义上的疼痛。祂怕苦、怕疼、怕受伤、怕难过、怕死亡……某种意义上祂所惧怕的,和人类几乎一样。
触手像依靠般搭在陈理身上,轻柔,温和,季始也试探着伸出了手。
陈理看着祂的动作,没动。
见状, 季始的手才慢吞吞地放在了陈理的手腕上——那只拿着针管的手腕上。
祂身上的锁链随着祂的动作发出闷闷的碰撞声响。
很快, 陈理的手便被祂缓慢移走, 直到远离祂的脖颈,那个对祂来说其实不算致命,但祂有些不愿意被人触碰的地方。
而当钳制祂呼吸的手离开,季始脸上却没有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
季始还是那个平静又可怜的表情——说实话,被这样的神情与目光注视, 人很难不生出一种“我在祂眼里是唯一”的感受——祂就用这个表情,在松开手腕后, 朝陈理展开了手,做出了一个像是拥抱的动作。
季始说:“请随意研究我,我不会感到哀伤。”
……
公开的生物源序号已经达到了九百多,而据一些消息灵通人士的说法,实际上,人类发现的生物源总数应该远超四位数了。
并且,这个四位数它到底由数字几开头的,这个问题也同样值得人思考。
但能够确定的是,这类可被猎获、利用、研究的生物源,非常非常的多。
不管是研究人员还是普通人,对于生物源都有最基础的认识和了解,尤其是前者,他们接触生物源的时间实在是太多了。
而在这些研究的过程里,因为生物源天生亲近人的习性,许多尚有良知的人会对其产生怜悯。
然后,就像远古时期一些科学家会拒绝人/体实验那样,现在很多研究员也会拒绝直接应用于生物源身体上的研究。
原因是他们对生物源产生了“道德感”的情绪。
而道德起源于同理心,起源于感同身受,只有当你认为生物源会和人类一样感知到痛苦时,你才会对于祂们产生同理,产生道德。
可如果你认为——或者你只能认为——生物源不会痛苦、不会哀伤时,自然就不会产生道德感。
更不会有负罪心了。
当然,以上全部说法都只针对于尚存人性的人类,像是陈理所认知到的,如原主这般的人,他们就是纯粹的科学疯子,能被他们划出界线的,从来不是“人类与其他”,而只有“真理与其他”,必要情况下,他们甚至可以牺牲自己,以寻求他们想要得到的答案。
而原主与这类人唯一的区别只有,他还留有一丝人性之外的怜悯。
比如在意识到季始对自己反常的依赖后,他会明确给出警告——我不会对你产生任何多余感情的警告。
季始似乎就是看懂了这一点。
所以,祂给出的回应,也就是陈理刚刚听见的那一句话。
“没有关系,我不会感到悲伤。”
这种理所当然的自己应该被使用、被利用的语句,除非对方有精神类疾病,否则陈理很少会从一个“人”口中听到。……毕竟,人与神最大的区别就是,人是一种在付出什么之后,总是期待着回报的动物。
付出金钱,渴望得到利润;付出善意,渴望得到感激;付出时间,渴望得到在意……
所以人很少理所当然的觉得自己应该付出,应该被利用。
但——
陈理又恰好知道,有一类物种的存在,Ta天生就是以“付出且不求回报”的形式存在的。
那类物种叫智械生命。
或者说,是诞生于最古老时代的,那第一批,真正可以为“人”付出一切的,智械生命。
陈理知道谢砚冰就是这样的一个生命。
嗯,而且应该是最后一个,尚且存活在宇宙中的这样的生命。
冷静、理性,却万分炽热。
计算、分析,却毫无保留。
所以……
在融合情感模型后,谢砚冰为了拷贝核心代码,所构建出来的世界,才会是这样一个,无限度利好人类、在利用被利用中都感到理所当然的,未来世界。
陈理突然又想到了上个世界他曾纠结过的问题。
——在对方精神尚未独立之前,如果ta可以给你一份毫无保留且普适价值里都认为这就是“爱”的爱情,他会接受吗?
他不会。
因为人类之所以渴望爱情,是为了逃避孤独。
而只有真正独立的意志,才能绽放真正灿烂的生命;且只有这样的生命,才能让陈理真正感觉到他并不孤独。
有人的爱情是占有。
而有人的爱情是,我希望我抬起头时,黑暗中能有星火明亮。
“有时候觉得我真是傻/逼,”陈理摇摇头,看着季始的脸,心想,“当然,你也不逞多让。”
……
“随你怎么想,总之别对我有所期望。”在定定地看了季始快半分钟后,陈理淡淡道。
这是谢砚冰核心数据的自留地,也是他自我构建的安全屋。
和别的世界不一样,别的世界陈理崩了人设,还能通过重启来救,但这个世界他崩了人设,能够重启救场的人可就没有了——所以,不管陈理心里想什么,他能够表现的,也只有原主本身的性格。
何况……
陈理其实也想知道,这个按照谢砚冰潜意识发展的世界,最后到底会演变成什么模样。
“……”季始抿抿唇,然后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很短的“嗯”的回应。
缠在陈理身上的触手也跟着温顺地动了动,好像在应和祂的话。
陈理被触手绑了几次后倒还挺适应此时的感觉的,他没理会身上多余的触手挂件,直接道:
“听着,我现在时间不多。……我需要在你身上做实验,但是,监控、锁链、什么都没有的实验台、以及随时可能被拦截的访问机会,这显然不是一个适合做实验的地方,所以,我要给你更换一个住所。”
“……住所?”
“就是类似你现在所在的地方,人类的称呼。你们大概称为巢穴。”
“嗯?”季始眨眨眼,“可这里不是我的巢穴——你想去我的巢穴看看吗?”
“……”陈理顿了下,“总之,待会我会在你身体里注射一剂药,它会诱发出你身体内部分过激反应,引起神塔注意;为了抑制这个反应,他们会将你送往救护所治疗,然后,呆在那别动,我会来见你。”
“哦……”
季始看着陈理变魔术一样重新拿出一只新的针管。
这只针管和上一只不同,因为里面不再是空的,而是注满了淡粉色的液体。
生物源能够扎针的地方很多,因为不分动静脉,只要祂们想,祂们就能让药物自由的游走在身体的任意部位。——当然,只要祂们不想,药物就会一直停止注射的地方。
很多时候研究不顺利,其实原因就在于药物难以扩散。
生物源虽然很亲近人类,但不代表祂们就那么自愿的忍耐对身体不利的疼痛。
季始看着长长的针头,睫毛颤了颤,顿了几秒,才将手慢慢抬起来。
这就是祂同意注射的意思了。
而既然季始主动暗示了希望注射的部位,陈理自然也不会拒绝。他左手自然将手握住,握着针管的右手推掉管内空气,然后针头下压,对准季始掌背“血管”处。
即将扎入的前一秒,季始问:“你什么时候来见我?”
陈理没有抬头,流畅扎入后,回答:“很快。今天之内。”
“哦。”季始不说话了。
听声音好像又有点高兴了起来。
药液注入完毕,陈理抽出针头,示意季始将药物在身体里转一圈。季始乖乖照做,然后,没过几秒,祂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什么感觉?”陈理垂眼看着眼底再次泛起水雾的季始,问道。
“……热。”季始说。
祂声音已经变得有点小,也有点哑了。两人姿势本就暧昧,哪怕陈理松了手,他们也几乎是半贴着对方站的。身体迅速升起的热毫无保留的传回给了陈理,白皙的肌肤也和那药剂一样,泛起一层淡淡的粉。
热与烫,这是药物带给祂的第一反应。
“嗯。”陈理看起来并不意外,甚至还有心情追问其他反馈,“然后呢?”
“然后……”
季始刚说两个字声音就顿住了,因为在“热”的感觉席卷过后,祂感受到的下一种感觉,是一种类似于“沸腾”的感觉。……祂的每一滴血都在因热意而沸腾,那种时时刻刻在身体里冒着泡泡的感受,让祂的身体不可抑制地绷紧,连带着祂的声音也卡了壳。
可惜,虽然季始是一个擅长忍耐的“人”,可祂的触手却完全不懂得忍耐。
缠绕在陈理身上的触手本来就没有收回。
现在想要动作简直无比方便,它们开始不由自主的收紧,加大力道,将自己缠住的人,像是某种献祭般送给自己的主人。——尤其整个过程中,它们没有感受到任何的拒绝。
陈理被它们“押送”给了季始。
于是两人身体彻底相接。
他的右肩与季始的右肩挨近,因为是面对面而站,所以,这个姿势下,季始的眼前不再是陈理的脸,而是陈理的脖子。
空间的光线依然很暗。
可季始却好像在光线里,清晰地看见了陈理脖子上那青色的、鼓动着的血管。
祂怔然地看着。
几秒后,季始用一种像是梦话中的呢喃,向陈理道,“然后……我想狩猎你。”
第89章
味道。拥有感知开始, 季始的嗅觉灵敏度就是普通人的五倍以上。祂能闻到很多味道,很多气息,甚至很多似乎只存在于祂脑子的幻想。
——其中就比如, 生物源身上散发的, 人类难以闻到, 难以察觉, 更难以检测到的独特记号。
从陈理进来, 应该说是上来, 的那一瞬起,季始就感受到了属于另一个生物源的气息。
祂本来对此并不在意。
但意识到被标上这个气息的是陈理之后,祂的心情就以一种祂自己都意识不到的速度极速下落。
而与此同时,祂想要覆盖掉这个记号的冲动,也在不断涨高。
当陈理掐住祂的时候,季始自己也分不清,祂后续的所有行为,究竟是生理性应激,还是心理性反应。好在祂也不需要知道,因为季始是一个难以忍耐的人, 祂目前所有的克制只在陈理面前展现。
对人类群体而言, 祂的顺服与冷静, 似乎只是一种规则。
是一种让祂守住底线的规则。
但对陈理这个人本身而言,祂的顺服与听从,似乎是一种本能。
是一种不需要底线也一定会这样做的本能。
季始在黑暗中重新覆盖了标记,祂平静的将其他的痕迹抹除,祂感受着自己的气息正在将人重新一点一点地笼罩。
不动声色, 且欲壑难填。
季始是一个纯粹的“人”,而纯粹的另一个同义词, 叫做极端。
祂对陈理有所渴求。——极端的,像呼吸一样与生俱来的渴求。
这种渴求,不止步于简单的见面,说话,交流,而是蔓延往更深入的接触,触碰,交融。
可虽然季始是一个难以忍耐的人,但祂在陈理面前会展示所有的克制。
直到这剂药的注入。
……
气息、触感、温度。灼热的火焰在血液沸腾,靠近的距离成为最恰当的一类催化剂,将季始的理智焚烧。……祂想要更近一些,更亲密一些,更贴紧一些;祂想得到,祂想索取,祂也想占有。
呼吸似乎在颤抖。
逼仄的黑暗,空气都仿佛变得滚烫……
触手将人送进怀里,季始的眼睛就再也没有离开眼前的脖颈,隐没于皮肤下,又黯淡于光线里的鼓动的血管。对一个兽类而言,血液是绝对优于其他任何体/液存在的物品,因为它最直观、最直接、也最野蛮地代表着标记与占有。
尤其在此刻,在祂难以冷静的此刻,季始的脑海里只剩下一句话:
咬下去……
咬下去。
咬下去!
哐啷!
卡在柜门的锁链剧烈摇晃,它们相互碰撞,发出了让人心惊的声响。
季始的手抓住了陈理的肩膀……
祂身体一侧一转,而后双手抓着肩膀猛地往下一压,两人的站位就瞬间变换了方向!
原先是祂靠着柜壁,陈理在他之前;现在却是陈理对着柜壁,祂在陈理之后。
触手灵巧的将人的手束缚。
季始缓慢靠近了陈理,靠近气息,靠近脖颈,靠近血管,靠近血液……很快,祂的鼻子抵上了那片肌肤,柔软、温暖;然后祂的唇压上了那片肌肤,细腻、滚烫;祂好像将陈理全部包裹,又好像陈理将祂全部围绕,最后,祂的牙碰上了那片肌肤。
只要祂想,下一瞬,这里就能溢出血液,浓郁而野蛮的气息将会把两个人同时标记。
咬下去……
咬下去。
咬下去!
哐啷!
卡在柜门的锁链再一次剧烈摇晃,但这回不是因为季始的手抬起,而是因为祂的手猛地落下!
铁锈的味道似乎在唇齿间流转。
祂彻底咬了下去!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一直配合祂所有行动的触手却忽然动了起来,它在咬下的瞬间将人推开;落空的尖牙直接落在了祂自己的唇上,伤口瞬间淌出血液,祂自己血的气息将祂整个人笼罩!
“……”被推开的陈理呼吸微滞。
虽然不知道到底什么情况,才会让季始将他推开,但直觉告诉他,出问题了。
陈理本能回头。
结果还没看清季始的情况,就被眼前的光晃了一下眼睛。
这个柜门被铁链两次剧烈的扯动彻底拉开了一道缝。
外面的光线如潮水般涌入这里,将这个空间劈为光亮与黑暗的两半。
身后不远处,季始正站在光暗与黑暗的交界处,一动也没动。
明亮的光线里反倒看不清了祂的神情,陈理只能看见,祂浑身都在颤抖,那种明显的抖动他只在季始前天被电击时看见过。
很快,始终缠住陈理身上的触手忽然开始往回收。
它们部分隐没,部分将季始自己缠绕、包裹……
空气都似乎在随着祂的动作而凝固。
忽然。
滴答。
季始的正下方,柜底板上,一滴泪落下,将地面润湿成浅淡的深色。
接着,两滴、三滴、四滴……
“差一点……”最后,当泪成为串,彻底润湿地面时,陈理听见季始的声音飘散在了空气里,带着格外浓烈的紧张和后怕,“差一点……我就伤害到你了。”
周遭空间寂静,连风都不再说话。
……
全息游戏风靡全球的时候,陈理才十二岁,当时的他还在和未成年系统做着斗争,最后顺利以某一种方式进入了游戏,开启了他的游戏生涯。
他给自己设置的痛感是最低的20%。
可尽管如此,在那款生死都和吃饭喝水一样寻常的游戏里,陈理依旧经历了很多次死亡,与很多次疼痛。
陈理当然害怕过痛苦。
但痛苦拥有阈值,只要将极限提的足够高,他就可以足够平静。
游戏里,他被怪杀过,他也杀过怪。
当然,肯定是后者发生的频率更高——但,这两件事,每件事它第一次发生的时候,不管是杀怪还是被杀,陈理也都从来没有感受过任何的……犹豫?或者说难过?
陈理漠视生命有很长一段时间了。
有人说他冷静,有人说他冷酷。
更多人说他冷血。
陈理很少悲悯生命,也更少怜悯悲剧,他在世界上更像一个抽身的看客。注视着,冷眼旁观着。
但今天。
但在今天的这一瞬间,他忽然就感觉到,生命与他,好像都相互被注视到了。
“唉。”陈理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
他走到季始身边,拍了拍祂被触手绕住了的肩膀。搭在祂身上的触手都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看起来下一秒也要跟着主人,像个受气包一样哭起来。……明明主动权一直在祂手上不是吗?
季始对陈理的招呼没有反应。
祂现在大脑很乱,也很空。
祂不想动,不想说话,不想做任何的动作。
祂从来没有如此清楚的知道,自己与这个世界,与陈理,有多么的格格不入。祂是真正的异类,而且还是那种,随时随地可能伤害别人的异类。
“出来。”陈理又招呼了一句。
“……”季始浑身还在发烫,祂的身体依旧在本能地想靠近,但祂却完全没有动作,反而将自己还缩了缩,像个彻底自闭的动物那样。
陈理的舌头抵了抵牙根,表现得这么明显,他当然知道季始在纠结什么。
可安抚不是他擅长的。
更不是原主会做的。
所以……
陈理气势猛地一变,声音骤然冷下:“我说,出来。”
季始身体一抖。
身上的触手也跟吓到一样猛地抬了抬脑袋,祂站在原地默然了几秒后,像是观察一样,小心地看了看陈理的表情,确定是真生气后,祂才垂着头将身上的触手全部收起,露出了祂的脸。
嗯……
是一张要多丧有多丧的脸。
“抬头,看着我。”陈理直接就走了过去,手指抓住祂的下巴,强制祂抬头。
“……”季始头被迫仰起。
祂看见陈理的表情,本来想挪开的视线,顿时像受惊了那样停在了原地;然后又因为不敢看陈理的眼睛,所以目光更加慌乱地移了移,试图找一个更好的位置落下。
陈理说:“那剂药,药效出来后本来就会产生吸血冲动的,不是你的问题。”
季始抿了抿唇,没说话。
但看表情,明显还是将锅揽给了祂自己。
陈理冷眼看了祂几秒,也看懂了祂的意思,陈理问:“还是不想咬我是不是?”
“……”
“呵。”
这声冷笑来得实在是有些吓人,季始本能地想躲一下,右腿刚往后缩半步时,一股力道就忽然从祂肩膀处传来。祂还没落地的那半步顿时变成了踉跄,膝盖虚弯瞬间,整个人就被直接往后推去——
砰。
沉闷的撞击声传来,肩胛骨擦到柜壁,季始的手下意识握紧又缓慢松开。
祂感觉到陈理离祂又近了。
熟悉的距离,熟悉的位置,熟悉的气息,熟悉的境况……
季始身体缓缓绷紧,祂呼吸变缓、变沉、滚烫的呼吸洒在空气里,又迅速消散在两人之间,祂已经决心不管陈理说什么祂都不张嘴咬人了,所以祂沉闷地低头,抿着嘴——祂又不太敢看陈理了。
然后……
什么都没有。
陈理没有说话,更没有解释,也没有继续劝说。
可空气里依旧传来了那股血液流动的气味。
“……”季始呼吸一滞,祂慌乱抬头,而就是在祂抬起头的这一瞬,祂看见的不是想象中的任何画面,祂看见的只是陈理的靠近的脸。
柔软的唇瓣贴近祂的唇。
两人嘴上都带了血,靠近的这一瞬,混乱的血液味道顿时复杂地冲进季始的鼻子,冲的祂头晕目眩,难以思考。
祂的思维再次空白,祂的动作再次僵硬。
祂茫然地张着嘴。
之前还让祂感到恐惧与害怕的铁锈味,肆无忌惮地钻进祂的身体,被带动着流动,吞咽,然后咽下。
气息、触感、温度。
似乎在此刻永恒。
第90章
监禁室的门打开又合上, 被融开的锁失去了锁门的作用,所以关紧时也没出现“咔哒”的那种声响。门内的动静彻底回归了寂静,而门外, 陈理擦了擦嘴上的血, 若有所思地站了一会。
系统等了他几秒, 还是没看见他动, 有些无语了:“还不走?站这回味什么呢?”
陈理不以为意地撇撇嘴:“急什么?这不是才过去半小时?”
系统冷笑一声:“是, 才半小时。但是托你的福, 警报系统将会在五分钟后响起,你要是想在这儿被守卫当场逮捕,我也不介意马上撤掉屏蔽场,为你加快进牢的速度。”
“……”陈理果断抬步,按原路返回。
十四层依旧很安静,陈理下来后,看见12号还站在最初的位置,等着他。
见到他跳下来,12号先是眼睛一亮,而后, 又像是看见了什么奇怪凶兽一般, 忽然有点儿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往后退了一步。略显突兀和夸张的动作让陈理疑惑地顿了下脚步,还没来得及往祂那边走,就听见12号结结巴巴地对他道:“先、先生,您……”
没记错的话,他半小时前来, 12号对他还挺亲近的吧?
怎么一会不见就怕成这样了?
他做什么了?
那边的12号还在卡卡顿顿地演着小结巴。
陈理瞥了眼系统给他弹的倒计时,三分钟时限充足, 加上现在心情好,所以陈理也难得干脆地站住没动,停下来耐心等祂说完了。
然后,他看着12号可怜兮兮地“您”了半天,最后憋出一句话……
“您能走快点吗?”
“……”
……
系统在陈理脑子里的笑,从12号说完那句话后,就再也没停过。
陈理出去刷卡付钱结束甚至都听见里面拉响的警报声了,系统还在那里“哈哈哈”的笑个不停。而且笑声过于欢脱,欢脱到陈理感觉自己计划的严肃性和逼格性都被它的笑声消解的七七八八了……
终于,陈理忍不住道:“不是,还笑?你至于吗?笑点何在啊?”
系统说你不懂:“你就没有发现一个问题吗,从你绑定我之后,你的生活变得是不是有些太顺利了?”
陈理说:“什么意思?”
系统说:“你每个世界的任务,从来没有经历过困难与磨难……”
“嗯。”
“更没有经历坎坷与悲剧……”
“嗯……”
“你想做到的事情,几乎每次都能非常顺利的完成。”
“嗯。”
“而这就容易诱发人性中一个致命的缺陷。”
“嗯哼?”
系统正了正语气:“比如,每次看见你即将顺利时,就很期待你倒下小霉,但又不能倒霉得过于大。……嗯,刚刚那种程度的霉感就刚刚好,恰到好处的令人心情愉快。”
“……”陈理就着它这个逻辑认真想了想,“有病先去治好吗?”
系统大笑着下线。它当然没有病,它只是犯贱而已。
而陈理当然也不会把系统说的话当真,毕竟他每一次想做的事能顺利完成,靠的又不是人品和运气。……但话说回来,这件事确实有一点奇怪。
12号突然的反常出现在他回来之后,且这个反常的诱因又很明显不来自外界,而来自他自己。
回来之前他做了什么?
亲嘴了?
嗯,陈理可不记得生物源会拥有什么心灵洁癖……
可惜不等他继续想,忽然,陈理眼前的景色晃了一下。
说是晃,其实晃的幅度不大。
更准确说,他那瞬间的感觉更像是盯着一样东西盯太久,视线模糊,然后又因为回神所以重新清明后,眼睛所能感觉到的刹那“晃”感。
短暂,且不明显。
然后晃动之后,一股很淡很淡的香味,开始跟随着从空气里传来……
像路过一簇刚绽开几朵花的草丛所能闻到的花香那样,现在飘逸在空中的味道也非常的淡。
但不管是晃动,还是香味,它们的出现都转瞬即逝。
半秒不到,陈理就重新恢复了正常感知。
“怎么又不动了?你要坐的车要开过来了……”系统在他脑海里喊道。
“哦。”陈理回神。
他抬起头,等车开过来;车过来后他没有停顿,直接两三步就跨过身下的台阶,拉开车门跳进了车内。
司机问:“去哪?”
陈理答:“瓦克托研究所。”
……
……
警报声响起的半分钟内,神塔的人就赶到了监禁室前。
负责开门——或者说兼职堵门——的尼尔·卡特恭顺地让开通道,主动开门将人请了进去。
这些人他前天见过,生物医疗那边的,专门负责生物源的救助与研究。每次过来也都是因为各种异常警报,不过他负责的1号很少被这群人光顾,最近也是奇怪,连着三天出了两次异常。
前一次还能是因为有人进去诱发了,这次里面可没人,又能因为什么警报?
生物医疗的人进去后,很快,里面传来一些很奇怪的动静。
嗯……
不是暧昧的动静,也不是让人多想的动静,而是一种,在深夜树林里行走的时候,偶尔能听见的蛇类盘踞蜿蜒时发出的摩挲的声音。
这种声音总是让人忍不住竖起汗毛,多了几分心惊胆战的感觉。
而后铁链碰撞。
这样的声音尼尔以前也同样没有听见过。因为警报响起后,它所代表的异常往往是能够引发电击的异常——实验体被电晕过后,锁链会被暂时解开,直到被重新押起,送去神塔,才会将祂们的身体再度绑上。
但如果还能听见认为的锁链碰撞声响,那很有可能就意味着,里面的生物源没有失去意识。
没有被电晕,也没有彻底失去行为信号。
沙沙……
刚刚就出现过的摩挲声响再度响起,声响甚至离自己变得更加近了。
尼尔的心跳莫名快了两拍。
“该死的,终于回了。那边的意思是让我们先送过去,检查到底是什么情况……”同时,门的里面,一个人压着烦躁情绪的声音,有些没克制住音量地传了出来,“不让开电击模式,说是怕有什么不安全。真他妈的,生物源能有什么危险,也就那群人真把祂当盘菜了。”
“强制昏迷剂带了没?对脖子开一枪,打进去。”另一个人的声音跟着调高了。
“啧,能打吗……祂状态看起来有点怪啊……先是莫名其妙自己钻进进了柜子,然后又摆出一副进发/情/期的样子。”
“傻/逼,这叫发烧。——别特么磨磨唧唧的了,赶紧动手!”
沙沙……
声音再度靠近。尼尔飞快扫视了一遍四周,什么都没看见。
周围一切都无比正常。
“什么鬼?”尼尔彻底皱起了眉。他在这干了也有些年头了,这蜃塔里可从来没溜进来过什么活体动物,可是没活体动物进来的话,这声音又到底是怎么发出来的?
砰!
忽然一道闷闷的枪响从身后传出,尼尔心脏猛地一跳!
他手本能握住腰侧的枪,同时身体往远离声源的方向退步,背部在他这一退后,彻底贴上了身后那扇半开半闭的门。
啪哒。
动静本来就大的门关上后发出很明显的声响。
里面的人听见了,警惕道:“谁?”
“我……”尼尔自己都被自己搞出的动作弄得愣了下,反应过来后刚想解释,面前就掠过了一阵风!
黑色的阴影由远及近在他眼前放大!
尼尔的瞳孔猛然收缩,紧接着就是一股普通成年男人根本难以挣扎力道死死捂住了他的嘴巴!
“外面是谁?说话!不然我就要开枪了!”里面的人第二次警告道。
“唔……唔……!!!”
想说出口的话刚冒出,就被彻底拍熄在这个力道之中,化成了一道短暂急促但根本没人能听见的语气词。
然后,他的手腕在同一时刻被一种极度冰凉的触感覆盖……
尼尔浑身汗毛直立。
但生物的本性,却又让他忍不住低头往下看。
就这一眼,尼尔看见了他这辈子都忘不了的一幕景象!
缠在他手上的是一只大小与成年男性手臂差不多粗的触手,触手迅速在他手腕一扭,脱力的右手松开,被握住的枪落空零点几秒,就被它轻松勾住。接着,触手在他面前放大、放大、放大……直到将整个枪支笼罩。
咔哒。
保险打开的声音。
黑漆漆的枪口被“含”在触手里,它被抬起,很快,隐没的洞口闪过一簇火花……
砰!
子弹击中大门,防弹的门并没有受到多大伤害。
尼尔整个都紧绷起来的身体颤了下。
他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庆幸。因为,直觉告诉他,这事还没完……
“唔——!”忽然,卡在他腰腹的触手猛地将他往前一推。
尼尔被猝不及防被直接甩到了大门的正中央!
砰!
然后又是一枪!
这一枪却不是他打出的,不是触手打出的,而是由门内生物医疗人员打出的!
大门发出震耳的嗡鸣。
子弹瞬间穿透!
它卡在他被甩到正中央的瞬间,同步穿透了他的脾脏!
血液疯狂流失,意识彻底模糊之前,他听见门内有人疑惑地嘀咕了一声。
“……靠,这枪怎么突然走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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