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 大结局(10)


    大帐内瞬间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众将屏息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出,偷偷觑着上首正襟危坐的黎豫的神色。


    那小兵察言观色的能力还是弱些,话说了一半也没意识到军帐内气氛的变化, 只继续闷头汇报:


    “那送信的山匪还说, 早听闻主君姿容绝色冠绝无双, 若是主君不肯下嫁, 他们二当家的嫁给主君也是一样的, 他们还送来了婚书和嫁妆。”


    郭晔的眉毛挑动一下,眼神微微眯起, 死死盯着被那小兵捧在手中的信函和锦盒,似是下一刻便要拔刀将其砍碎了泄愤。


    时间在宁静的沉默中过得格外慢,李守和容修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倒霉的神色, 早知这些山匪如此嚣张, 就该直接率队灭了, 如今竟让人闹到了黎豫眼前, 他们实在失职!这小兵也是, 到底长没长脑子,这种事怎么就算紧急军情了?两人拿定主意, 等事后一定要去找他长官问话!


    “噗嗤——”黎豫轻笑出声, 打破了帐内尴尬的氛围, 他不以为意地笑道:


    “你去同他们讲, 黎某早已函告诸州世家, 此生不再娶妻纳妾,自然更没有下嫁的规矩, 不过黎某也没这么多闲工夫与他们玩笑,再给三日时间, 若不接受招安,就别怪黎某辣手无情了!”


    “还三日,老子现在就带兵平了那馒头山。”郭晔没想到黎豫将此等荒谬之事当做了笑话,方才那话黎豫不气,他可快要气炸了肺,这些山匪是吃了雄心豹子胆吗,连黎豫都敢觊觎!


    “对!我也去!”容修也立马表态,“什么东西,就是咱们前些日子手段太温和,给他们脸了!竟然敢对主君不敬!”


    “这种落草为寇的莽汉哪懂这么多,不过是过过嘴瘾罢了,同这他们计较什么。”黎豫笑着摇了摇头,又对着那小兵无所谓道:“按我说的去传话便是!”


    在听命办事上,那小兵自然分得清大小王,应了一声刚要出门,又把手里的东西往前递了递,犹豫道:


    “那这信函和嫁妆?”


    李守快被这小兵笨死了,瞪了他一眼,“这种腌臜东西,怎么还敢污主君的眼,还不赶紧丢出去。”


    “是是。”小兵被吓了一跳,有些瑟缩。


    黎豫有意替那小兵解围,“无妨,拿过来我瞧瞧也行。”


    那小兵闻言想将东西呈上去,却见郭晔和李守凶神恶煞跟两个门神似的立在黎豫两侧,给吓得立在原地没敢动弹。庚寅见状自己上前把他两样东西接过来,仔细检查一番,确保没有异样才送到黎豫面前的桌案上。


    黎豫没有着急看信函,而是先拿起锦盒瞅了瞅,样子平平无奇,做工还比不上登州,他好奇这山匪能拿出什么来结亲,直接揭了封条,饶有兴致的打开了匣子。


    一瞬间,黎豫的笑容僵在了嘴角。


    他把锦盒阖上往案上一放,然后赶忙拆了信函。


    映入眼帘是八个熟悉的狗爬字。


    孝期已过,胡不来聘?


    落款则是“涉川”二字。


    一封信函不过区区十个字,却是将黎豫已经干涸的眼眶惹得再次湿润起来,黎豫红着眼眶抬头看向那小兵。


    “他在哪儿,快带我去见他。”


    那小兵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去同那报信的山匪说,这门亲事,黎某允了!”


    黎豫这一番变化被众将看在眼里,彼此交换了个眼神,皆不知这须臾间发生了什么。


    郭晔生怕黎豫被什么脏东西魇着了,赶忙上前查看。


    黎豫扬起尚显苍白的小脸,对着郭晔灿烂一笑,然后如孩童献宝般把信纸和锦盒都给了郭晔。


    郭晔先拿过信纸,瞧见那把臭字,颇为嫌恶摇了摇头,眼神中的嫌弃与当年穆诚书房的郁弘毅如出一辙,又见信上内容虽不多,却极为大逆不道,刚想把书信撕了,一下子回过味来,然后立马打开锦盒。


    里面正是那块西境上下、人人皆识得的玉坠,那玉坠正面刻了六个爻,正看是“豫卦”,倒过来便是“谦卦”!


    黎豫马骑得并不好,此刻也顾不得许多,挑了一匹快马就朝着襄州方向奔去,一行人来到襄州东南的馒头山时,夜幕已降。


    那馒头山地形险要,早年山匪们因着怕朝廷清缴,并没有修缮上山的路,山路崎岖难行,黎豫摔了好几次后才堪堪爬了不到一半,可他却仿佛不觉得累一般,满脸含着笑,气力十足的继续往山上冲,惹得郭晔频频摇头。


    又一次摔跤后,连一旁的庚寅都看不下去了,他不知道黎豫到底急着去见谁,只是见不得自家主子这般不要命的模样,小声嘟囔一句,“这山匪的二当家长得是有多漂亮啊。”


    黎豫全身上下除了脑子就没一处好使的,自然没听见,可郭晔耳力非凡,把庚寅的碎碎念一句不落的听进去了,登时忍不住笑出声,这小子真是个好嘴替!郭晔拍了拍庚寅的肩膀,颇为坏心眼的鼓励道:


    “小子,本帅看你颇有前途,你可得继续保持啊!”


    黎豫才不搭理当面蛐蛐他的两人,他只一门心思赶紧往山上冲,穆谦正在山上等着他呢!


    月上中天时,黎豫终于狼狈地爬到了山匪在山顶的大本营。


    看着眼前坐在轮椅上形容消瘦的人,黎豫的嘴角已经压不下来了,然后笑着笑着眼泪就扑簌簌往下掉。


    那人脸上也带着笑意,朝他伸出了双臂,调侃道:“阿豫,你是来下聘的吗?”


    黎豫往日的步子都是不徐不疾的,纵使着急些,也只会疾走两步,如今,他抛下了这些年来刻在骨子里的规行矩步,朝着穆谦飞奔而去,直接扑进了穆谦的怀里,双手紧紧搂着着穆谦的脖子,力道之大恨不得将穆谦勒断气。


    黎豫感觉此刻实在有些幸福得不真实,拥抱过后,他便直接吻上了穆谦的唇,霸道地争夺着穆谦嘴里的空气。黎豫平日里矜持守礼,这还是第一次这般热切主动,尤其还在大庭广众之下!


    在黎豫的唇主动覆上来的那一刹那,穆谦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这辈子值了!


    “咳咳!”郭晔实在没眼看,忍不住出声提醒。虽说这次带的都是亲卫,可也不能这么不避嫌吧,这大庭广众的,这俩没脸没皮,自己还要脸面呢!


    黎豫才不管,只顾着发泄自己的情绪,一边吻着人,一边哗哗的掉眼泪,咸咸的泪水直接糊了穆谦一脸。


    泪水顺着脸颊流到了穆谦的唇角,他便舔了一口,那眼泪又苦又涩,可穆谦就觉得甜!


    “呦呦呦!涉川兄弟好福气啊!”不等郭晔再开口提示,穆谦身后已经出来了好几个山匪,对着二人开始起哄,“就是就是,这小兄弟长得真俊啊!”


    黎豫听到调侃才缓过劲来,放开穆谦,然后抹了一把眼睛,面上不自觉的绯红起来。不过,即便如此,他的目光也完全不顾上分给旁人,只将穆谦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见人眼窝深陷,眼下一片乌青之色,面容憔悴,腮边已经露出青色的胡茬,等视线再落到轮椅上,黎豫登时眼泪又忍不住了,他蹲下身子,视线与穆谦齐平,一只手握住了穆谦的手,一只手抚上盖在毯子下的双腿。颤声问道:


    “你的腿……”


    穆谦瞧了一眼自己的腿,倒是浑不在意,反倒是黎豫越涌越多的泪珠颗颗砸在了他的心上,他伸手用指腹轻轻拭去心爱之人的眼泪,然后将黎豫那双因着夜深露重冻得冰凉的双手焐了焐,才出声安慰道:


    “从悬崖上摔下来,只断了双腿,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别担心,都接好了,养几个月就能再站起来了。”


    “智慧道长!”黎豫瞬间反应过来,这山匪被困数月,哪里能请到什么好大夫,“快快,庚寅,你跑一趟,去楚州,请智慧道长来山上。”


    眼见着一贯条理清晰的黎豫说话语无伦次起来,穆谦眼中的笑意更甚,他轻轻摩挲着黎豫的脸,任由着他操持着。他心里明白,他的阿豫等这一刻等了太久了。


    登上馒头山,黎豫第一次享受到了当昏君的快乐,招安的事他半点都不过问,只一门心思在穆谦身上。


    郭晔亲眼确认了穆谦还活着,知道黎豫就算发疯,也会疯得有分寸,索性就由着他们闹去了。他懒得在山上被虐狗,调了一万军队驻守山下,又喊了容修来应付馒头山,自己则回驻军大营歇着,这些日子操了这么多心,白头发都多了好几根,是得好好歇歇!


    卧房外,黎豫的亲卫里三层外三层围着。


    卧房内,一灯如豆,只有榻上并肩而坐的两人。


    黎豫把胳膊环在穆谦的腰上,头靠在人肩膀上,感受着眼前人身上的温度。虽然他有太多的话想说,也有太多的问题想问,可此刻他只想被穆谦揽在怀里,什么都不做,只享受这久违的幸福。


    半晌,黎豫才动了动,把手伸到穆谦面前,“掐我一把试试。”


    穆谦伸手握住了那只白皙修长的手,触感微凉,“干什么?”


    “怕还在梦里,有些不真实,毕竟这一年梦到太多回了。”黎豫说完,直起身子,又定定的打量着穆谦。


    穆谦被黎豫这副傻不愣登的模样逗乐了,“行,掐你一把试试!”


    穆谦说着,伸手朝着黎豫的脸颊捏去,与他预料的一般无二,西境养出来的那点肉又掉没了,“瘦了。”


    “是啊。”往日里在感情中扭捏的黎豫这次大大方方承认了,“少了陪我吃饭的人,饭吃着都不香,能不瘦吗?”


    穆谦笑,“那日后天天陪着你吃。”


    “嗯。”黎豫说着把手抚上了穆谦的脸,从眉眼一直摸到下颌,如同在抚摸着一件稀世珍宝,最后手停在穆谦下颌上。


    穆谦被他摸得连心都发痒,担心一会儿按捺不住,一把捉住他的手,“别摸了,怪痒的。”


    黎豫倒不是有心挑逗他,目光锁在他下颌的青色胡茬上,“我帮你刮刮胡茬吧。”


    “好啊!”穆谦一口答应下来,难得黎豫主动伺候他,他可是来者不拒。


    黎豫对门外要了热毛巾和剃须刀,不一会儿便有人敲门来送。


    黎豫亲自去开门,拉开门的一瞬,黎豫颇为惊讶,“银粟?怎么是你?”


    第292章 大结局(11)


    银粟是穆诚放在穆谦身边的一枚暗子, 因着穆谦先时一直浑浑噩噩,银粟这么多年来一直被闲置,连他自己都以为最终要沦落成弃子。可是命运的齿轮没有让他等太久, 没几年, 穆谦手里就有了北境三州, 而他这枚弃子又被重新盘活。


    银粟跟随穆谦来到了南境, 在楚州期间, 他曾接到京畿密令,要求劝说穆谦挂帅出征, 最大程度消耗南蛮和南境的兵力。他依言照做,但在恳求穆谦时,他也夹杂了私心,他曾跟着穆谦在北境抗敌, 也曾将敌军将领斩于马下, 还曾在归程时接受到百姓钦佩的目光, 不知何时, 他也跟着穆谦一起, 心中萌发了忧国忧民的情怀。


    银粟每次开口相劝,都颇为矛盾, 除了私心, 他还有对穆谦数不尽的愧疚, 穆谦待他们几个兄弟不薄, 自己已然背弃主子, 怎能再逼着人家为朝廷送死;话分两头,他又希望穆谦能像在北境那样, 再次成为整个南境的希望,而他自己也能有个恕罪的机会, 要么给穆谦当好马前卒,要么就直接战死沙场,还避免了来日真相被揭穿时的尴尬。


    穆谦拿下禁军军权,京畿再来密信。这次密信的主旨只有一个,不惜一切代价护送肖瑜平安离开南境。


    银粟收到密信登时心凉了半截,如果肖瑜一走,那意味着京畿不会再给南境半分支援,挂帅出征的穆谦必死无疑,而他自己,更是充当了刽子手的角色,一步一步将穆谦推向死亡。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穆谦竟然把自己托付给了肖瑜,让自己跟着肖瑜去逃生!


    银粟对穆谦的愧疚之情在那一刻达到了顶峰。


    所以,当他察觉到楚州常备军异动时,他第一时间向肖瑜求援。


    当他赶回京畿向穆诚和郁弘毅告知肖瑜死讯后,他又义无反馈回到了南境。


    可是当他再次回到襄州,一切都晚了。


    襄州城外那场最激烈的大战已经结束了一日,官道见、山路上、悬崖边尸骸遍野,杳无人烟。他不知战况,想着楚州已经迎了南蛮入城,他便只身前往楚州,潜伏半日,才在那里得知,穆谦宁死不降,跳崖坠亡。


    银粟连夜折返楚襄接壤处,对着断肢残骸一遍遍翻找,整整找了一天一夜,终于找到了遍体鳞伤却一息尚存的穆谦。他没有丝毫犹豫,背起穆谦就走。襄州已经沦陷,楚州由谢氏和南蛮把持,如今穆谦身负重伤,两处都不能去,他只能背着穆谦,沿着山路向着西南方向绕去荆州,只不过那时银粟已经体力透支,也分不清道路,阴差阳错走向了东南,来到了馒头山,误入了山匪的地盘。


    两人来到馒头山就被山匪看押起来,银粟多留了个心思,没透露穆谦身份,只说是与南蛮死战的将士,虽然受了重伤,但一息尚存。这些山匪虽然跟朝廷对抗,但在大义面前丝毫不含糊,将两人羁押起来的同时,却未苛待,还请了大夫为穆谦治伤,不过由于他们常年跟朝廷对抗,又怕两人是朝廷派来的奸细,索性限制了两人的行动。


    “所以,你早就知道银粟是兔子?”


    为穆谦刮完胡茬,黎豫和穆谦并排挤在了狭小的板床上。黎豫枕着穆谦的肩膀,还伸手描摹着眼前人脸上英挺的轮廓,从前这些从来都不会做的小动作,今夜黎豫似是做不够一般。


    “你的手还是这么凉。”穆谦把这双手握住藏回被子里,在人发顶吻了一下,才道:


    “咱们从京畿回来那次,他便被仲城揪出来了。这些年他安分守己并无逾矩,伺候尽心,也没做什么吃里扒外的污糟事,我一心软便留下了他,也未声张他的身份。当初寒英离开西境,我把他送给你,想着既然是颗弃子,离开了我身边,穆诚彻底死心,这条线也就断了,我想寻机与你挑明,让你将人彻底收服,届时就能完全为咱们所用,谁曾想,人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我身边,这颗棋子又被穆诚派上了用场。”


    脸不给摸了,黎豫也不气馁,就与穆谦握着自己的那只手十指相扣,“当年如阜城外,咱们被胡旗刺客偷袭,银粟舍命引敌,身受重伤,侥幸才捡回了一条命,那番情谊不似作伪。”


    “所以,我才一直留着他,要不然他早就不明不白死在北境了。”穆谦感受到黎豫手上的力道,便回握一下,这种感受他懂,他的阿豫仍在患得患失。


    “那你当初怎么这么好心把人托付给若素师兄。”


    穆谦转头,瞅了瞅眼前这个非要跟自己挤在一个枕头上的小脑袋,笑道:


    “我又不傻,大战当前哪能自断臂膀。这不是黎先生当年出府时给留了三个妙计,第三个一直没机会使,就想着对付银粟背后的大鱼!只不过那会子事情发生的太急,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银粟能倒戈,只想着穆诚待肖若素亲厚,把银粟放在肖若素身边,但凡银粟能知道个一星半点消息或者有一瞬的念头偏着我,就比他跟着上战场强,毕竟敌我力量悬殊,多一个人少一个人真没差别。”


    黎豫自己是玩弄人心的高手,如今发现恩威并济这一套也让穆谦玩明白了,颇为欣慰的笑道:


    “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咱们一根筋的晋王殿下终于也学会动脑子了。”


    这句“晋王殿下”完美的回敬了方才那句“黎先生”!


    穆谦得意洋洋,“端赖先生你教得好。”


    “光会耍嘴,束脩呢?”黎豫笑嘻嘻的,然后从怀里摸出玉坠子丢给穆谦,“不仅不给束脩,还从我这里讨了好东西去,讨便讨了,竟拿我的东西来当嫁妆,羞也不羞。”


    穆谦素来脸皮厚,见坠子又回来了,当即美滋滋的接过,往头上一套便挂在了脖子上,“把我赔给你还不成?”


    穆谦说着,就低头去亲黎豫的耳垂,黎豫被他弄得发痒,笑着去推人,念着穆谦断了腿,他自然不敢使力,只轻轻推了一把,落在穆谦眼里那就是欲拒还迎,穆谦打蛇随棍上,两个人嘻嘻哈哈,你戳戳我,我逗逗你,闹了好一会儿才消停。


    一安静下来,黎豫仍觉得后怕,“我听肖伯父说,他求了若素师兄替你挡了楚州常备军十日,如今又把你从尸山血海里背了出来,但凡这期间有一处疏漏,穆谦,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穆谦把人往怀里搂了搂,“没事,即便没有他,还有别人,就算无人相助,我也能自救,阿豫,即便还剩下最后一口,我也会撑着见你最后一面。”


    黎豫伸手一巴掌拍他胸口上,“别胡说,这种话我一辈子都不想听见了。”


    “哎呦!”穆谦假做疼痛,把人的手压在自己胸口上揉了两下,“下手这么重,肯定得落个红手印。”


    “我叫你红手印!”两个人先时闹腾欢了,黎豫见他装相,丝毫不惯着,一个激灵坐直身子,上手就去扯穆谦的前襟。


    穆谦没有防备,衣襟被扯开,一道贯胸的疤痕显露在面前,黎豫登时顿住了,怔怔地盯着那道疤没了动静。


    穆谦见状,也挣扎着坐了起来,自顾整理好衣襟,把人揽进怀里,还不等穆谦说什么,黎豫喃喃开口了。


    “我就知道,怎么可能只伤了腿。”


    穆谦见黎豫神色有异,赶忙把人搂紧了些,哄道:“没事,都过去了。”


    黎豫知道穆谦心疼了,赶忙将一腔担忧强压下去,换上一副色厉内荏的模样,颇有些埋怨的盯着穆谦,强词夺理道:


    “你怎么就不知道送个信来,知道我有多担心吗!穆谦你到底有没有心!”


    穆谦颇为冤枉,又怕黎豫着凉,扯着人胳膊,要他再躺回去。


    “不是我不想啊,我刚醒,才七日功夫,醒了才知道已经昏迷了快一年。这些山匪又不是什么好相与的,我这是费了老大劲才取得他们信任。”


    黎豫拨拉开穆谦的手,“气势汹汹”地盯着人,阴阳怪气道:


    “是啊,还联合这票山匪用故弄玄虚的手段来调戏我!”


    嘿嘿,穆谦尴尬地笑了笑,继续去扒拉黎豫,哄道:


    “这不是为着传递消息方便么,这伙山匪有一个算一个都不服朝廷管束,要知道我的身份,那我的消息还得晚几天才能传出去,如今这招甚好,一下子就给这馒头山二当家的骗来了压寨夫人!”


    黎豫不再梗着,顺着穆谦的力道又躺回人的怀里,心思一转,又问道:


    “你方才说你是七日前醒的?”


    “是啊?有什么不妥吗?”


    七日前正是斗转星移紫微阵那日,黎豫一时之间五味杂陈,原来一切不是徒劳,原来上天到底待自己不薄啊!


    “怎么了,阿豫?”穆谦敏锐地察觉到怀中人的不对劲。


    黎豫思绪百转千回,却打定主意瞒着穆谦,只强笑随便寻了个理由敷衍道:


    “方才在想,这不过五六日功夫,你是如何当上了这馒头山的二当家?”


    穆谦闻言,神神秘秘道:“这馒头山上,除了银粟,还有一位故人。”


    第293章 大结局(12)


    “哦?谁啊?”黎豫把脑袋枕在手上, 用胳膊撑起身子,侧身饶有兴致地看向穆谦。


    穆谦看着黎豫眼里亮晶晶的,丝毫睡意都没有, 心中暗叹, 这小祸秧子今晚精神头真足!


    穆谦一直惦记着黎豫不能熬夜的毛病, 那会子相见时已近子时, 折腾一番如今怎么着也得丑末了。他伸手拖着人脑袋放回枕头上, 还安抚般拍了拍黎豫的头。


    “哎呀,我的祖宗, 天都快亮了,你到底还睡不睡了,不是什么要紧的人,赶明儿我一准儿让你见着他。”


    黎豫有些莫名其妙, 他一点也没意识到自己的亢奋, 忽闪着他那双本就有神的大眼睛, 满脸无辜的瞅着穆谦, “若不是你方才提, 我能好奇吗?”


    “是是是,是我的不是。”穆谦从这句指责加抱怨中品出了一分撒娇的味道, 心情大好, 把人往怀里一揽, “好了, 睡了, 以后的日子还长得很。”


    这句话极大地缓解了黎豫的焦虑,索性把头埋进人胸膛, 沉沉睡去。


    这一年来,黎豫终于睡了一个踏实觉。


    两人朦朦胧胧睡着时已经寅正, 是以一觉睡到翌日午时也没醒的意思。黎豫身边那些亲卫没见过这种场面,不敢贸然打扰;银粟跟了穆谦这么多年,深知自家主子的心思,这种煞风景的事肯定也不会做,只提着就快凉了的午膳食盒在门口逡巡。


    最终还是连夜往楚州跑了个来回的庚寅壮着胆子去敲了门,才将两人从睡梦中唤醒。


    穆谦美人在怀,这一觉睡得心满意足,此刻彻底醒了;黎豫难得睡这么沉,此时将醒未醒,扒拉着穆谦不撒手。穆谦心中当然乐意黎豫多跟自己腻味一会儿,可他太了解自己怀里这个小祸秧子,这小祸秧子只肯当着自己的面撒痴耍赖,要是这幅模样让旁人瞧了去,必要恼羞成怒,只得当了一次坏人,狠着心把人摇醒。


    黎豫混混沌沌坐起来,缓了半晌,才不情不愿地睁开了眼睛,然后把手放在眼上揉了揉,回头瞅了一眼床里侧的穆谦,这才笑起来,“真好,不是梦。”


    穆谦看黎豫这副不大聪明的模样真是既欣慰又无奈,轻轻推了他胳膊一把,“别傻乐,起来把外袍穿上,入冬了,山上冷。”


    敲门声再次响起,门外传来了银粟的声音,“公子,属下已经打了热水来,要伺候您梳洗用膳?”


    黎豫闻言,一掀被子,一个大踏步从板床上迈下来,披上外袍拉开门接过银粟手里的水盆,“给我,你去布膳。”


    银粟应声出门,提着食盒再进门时,黎豫在给穆谦擦脸。


    穆谦享受着黎豫贴心的服侍,却得了便宜还卖乖,碎嘴子道:“哎哎,咱主君真不是伺候人的料,手上也没个轻重。”


    这时候的银粟当然不会傻到自己去接替黎豫,只眼观鼻、鼻观心,专心摆着他手里的饭菜。


    黎豫闻言,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也不恼,摆出一副虚心受教的的表情来,然后一本正经道:


    “那你多担待吧,我这手劲儿是变不了了,不过你一个外室还敢挑三拣四,能伺候你就不错了!”


    “怎么还是外室?”穆谦面上委屈巴巴,故作姿态的逗他,“你正室哪个?我昨儿可听小的们说,你都函告四境,不娶妻不纳妾了!主君想反悔啊?你昨天都收了我的嫁妆了,君无戏言啊!”


    黎豫终于绷不住了,笑着投了帕子去给穆谦擦手,待洗漱完,又取了穆谦的外袍替他穿戴,一边整理着穆谦的前襟一边道:


    “行了,别贫了,方才庚寅来,说明智慧道长到了,咱们赶紧吃完,请道长过来再瞧瞧你的腿。”


    刚穿戴齐整的穆谦大喇喇往床上一摊,“要不还是别看了,如今伤着,由阿豫亲自伺候洗漱穿衣,待到腿好了,就没有这种好日子了,我得多享受几天才行。”


    两个人私下相处的细节被穆谦这么水灵灵说出来,黎豫登时耳廓红了。穆谦见状,知道有外人,不能再逗了,要不然小祸秧子该恼了,赶忙配合着坐起身,与黎豫一道用了午膳。


    智慧道长进门时面上皆是风霜之色,黎豫见状颇为自责,老人家为着他从西境而来,自己没有悉心照顾,反倒总害人家受累,赶忙拱手行了一礼,“道长古稀之年,还劳动您四处奔波,是豫的不是。只是穆谦乃一年前受伤,如今仍不良于行,还望您受累帮忙瞧瞧,豫感激不尽。”


    智慧道长医者仁心,穆谦的行事作风又颇和他心意,直接朝黎豫摆了摆手,面上皆是慈祥之色,“无碍,老道知道只要你在,就少不了事端。”


    黎豫被说得有点不好意思,赶忙引着智慧道长坐在穆谦身边替他号脉。


    智慧道长号着脉,时而眉头紧蹙,时而又露出笑容。


    黎豫在旁边瞧着,秉着呼吸,大气都不敢喘,心绪随着智慧道长的表情起伏不定。


    智慧道长号完了脉,又在黎豫的帮助下,将穆谦的腿检查一番,面上露出古怪之色。


    “道长,他的腿怎么样?”黎豫往日里再沉得住气,事涉穆谦他也耐不住性子了。


    智慧道长想了想,“腿骨都已经长好了,如今无法行走应当是久卧床榻血脉受阻,老道为他施针几日,应当就能慢慢站起来了。”


    黎豫听完,朝着穆谦露出了个惊喜的笑容,然后颇为得意的嘲笑道:


    “果然还是得智慧道长出马才行,你们山上给你找得那些赤脚大夫不成器!”


    还不等穆谦说什么,智慧道长却朝着黎豫摇了摇头,满脸疑惑不解道:


    “至清小友此言差矣,以老道来看,先时这位诊脉的大夫,堪比华佗在世,如今殿下的身子骨已经大好,若不仔细诊脉,真发现不了他曾死里逃生,竟连腿骨都恢复的这般好,后续骑射练武不会耽误分毫!先时的大夫实乃大才,他可有留下脉案和药方?可否让老道一看?”


    穆谦当即吩咐银粟去找出来,银粟动作利索,从桌案右手边的抽屉里取出恭敬地呈给了智慧道长。


    智慧道长看后,面色颇为古怪,“按照脉案所记,晋王殿下当时伤得颇重,性命危在旦夕,可这方子不过是些寻常治疗外伤的方子,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罢了,怎的能起死回生?”


    “那许是当初伤得不够重,只不过跳崖摔到了脑子,才昏了这许久?”黎豫虽然这么猜测,但昨夜横亘在穆谦胸口的那道疤怎么看都跟伤的不重没关系,不过听闻穆谦的腿骨恢复的这般好,黎豫心里总算好受了些。


    “不是的!”旁边的银粟听不下去了,没了外人也顾不得再掩饰穆谦的身份,只道:“殿下当时浑身是伤,大大小小的刀伤几十处,前后疯了几百针,胸口、背部、肩膀的伤口深可见骨,腿骨更是两根都断了,咱们请来的大夫都说,殿下根本活不了,怎么是伤的不重呢!”


    “银粟!”穆谦见此话出口黎豫眼底的心疼越来越浓,眼尾竟然有些红了,赶忙呵斥住银粟,生怕他再说下去把人吓着。


    智慧道长行医多年,见惯了病痛生死,对银粟的描述倒是没多大反应,只是握着药方猜道:“许是汤药和药方对不上,那大夫有救人之心,又怕医术被外传,才出此下策。”


    没有其他解释,只能接受了这个说法,若是旁人,许是因着没寻到药方会有些许失落,可智慧道长心性豁达,丝毫不往心里去,笑呵呵的给穆谦施了针,又吩咐了几句注意事项就告辞了。


    送走智慧道长后,黎豫才感慨道:“得亏遇到这么个神医,要不然小命都丢了。人是谁请的,咱们得好好谢谢人家。”


    穆谦心中怀疑此事可能与他昏迷期间在那虚无缥缈处发生的事情有关,但这不好明说,又被黎豫问起,正巧让他想起昨夜的事,“就是昨夜与你说得故人,银粟,你去把人喊来。”


    银粟应声而出,不一会儿就领了一个彪形大汉进来,那人长了一脸络腮胡子,进屋见到黎豫,纳头便拜。


    “先时能见到殿下,老徐已经觉得上天待我不薄,没想到竟还能再见到先生!”


    黎豫仔细辨认一番才惊诧道:“你是……徐彪?”


    来人正是当年劫持黎豫逃跑的团练使徐彪!


    “我曾听郭大哥说,他能顺利在漠北逮住阿克善,有人暗中相助,那人便是你吧?”黎豫说着,上前把徐彪搀起来。


    徐彪有些汗颜,“当年我一时糊涂,犯下大错,每每想起,总觉得追悔莫及,实在无颜再回大成,也无颜面对北境的兄弟,所以一直在胡旗流亡探寻消息。刚开始听说阿克善死在了北境战场上,没想到却让我在漠北发现了他的踪迹,正好又发现大成的人在偷偷找他,我便去给兄弟们送过几次信。”


    “难怪。”黎豫点了点头,“那你怎么又到南境来了?”


    “没想到胡旗被咱们打废了,我再在胡旗也没什么意思,又听逃到北边的商队说,南边要打仗,我想着就去南边效力,还没走到滇州,就发现,这南境的各地常备军忒不是东西,欺压百姓无恶不作,又知道这馒头山还算干了些劫富济贫的好事,就留下了。”


    黎豫听到的对馒头山的评价完全是两极分化,襄州的耆老都是世家富户,对馒头山深恶痛绝,而这些落草为寇的草莽之辈,却在馒头山行侠义之举,当真讽刺!


    后面的事,黎豫不用问也能猜到,“看来殿下这次能转危为安,少不了徐大哥的功劳。”


    徐彪闻言,赶忙摆手,“老徐可不敢居功,我本来就是戴罪之身,能阴差阳错救殿下一命,是老天爷给我恕罪的机会!我已经改过自新了,还望殿下和先生再给我一个机会!”


    第294章 全文完


    最近让南境驻军吃了小亏的几场仗都是穆谦醒后指导徐彪打出来的, 穆谦发现徐彪的确有几份随机应变的军事才能,加之这些年徐彪一直在用行动为从前的过错恕罪,两人一合计, 徐彪最终被留在了楚州, 与被收编的馒头山山匪一起, 加入了已经重整的楚州驻军。南境各州后续再不设地方常备军, 由驻军统一驻守, 并定期在各州之间换防,以防与地方势力勾结。


    山上阴冷潮湿, 不利于穆谦恢复腿伤,更惹得黎豫咳嗽连连,两人只在山上小住了两日便返回了楚州。


    黎豫在楚州的住处,原是谢氏的一处别苑, 被稍微一收拾就成了一处行馆, 相较于其他几处行馆, 条件好上不少, 最宜将养身体。智慧道长医术了得, 不过针灸了六日,穆谦晨起时就能站起身子了。


    黎豫见状大喜, 赶忙吩咐庚辰去取东西。


    庚辰拿着包袱回来时, 黎豫正搀着穆谦在院中散步, 穆谦的腿脚虽然不利索, 却能借着力缓缓走几步了。


    黎豫见穆谦的腿有了起色, 本就高兴,又见到庚辰拎来了包袱, 笑意更甚,忙扶着穆谦往回走:


    “这一日我可等到了, 走,咱们去屋里试衣裳!”


    穆谦不疑有他,只当黎豫给裁了新衣,颇为受用,一边享受着黎豫的搀扶,一边嘴上占便宜。


    “呦,见着回头钱儿了!从前我给你裁了多少衣裳,也不见你孝敬我一件,今儿这太阳怎么打西边出来了。”


    黎豫想起从前穆谦给他做得那些大红大紫的时兴衣裳就头疼,好在穆谦审美不错,除了颜色扎眼,别的倒挑不出什么毛病。唠叨了这么多年,穆谦虽稍稍收敛了些,大红是不做了,紫的倒是没少。现下听穆谦嘴贫,他也玩笑道:


    “嫌你俗气,让你换换审美。”


    “好,我俗气,你高雅!”穆谦丝毫不恼,笑着进了屋直接伸开手臂,“来,高雅伺候俗气宽衣。”


    “那你闭上眼,不许偷看。”黎豫憋着笑,亲自替穆谦宽衣解带,又把包袱里面的衮服、腰封等取出,一一为他穿戴。


    黎豫不让睁眼,穆谦便不睁眼,尽情享受黎豫伺候的同时,想着等会儿瞧这小祸秧子到底要耍什么花样。穆谦等了许久,久到平日里袍子能穿戴完三四件了,还感觉黎豫在往自己腰封上系东西。


    “阿豫,怎么还没好啊?我要睁眼偷看了!”穆谦终于耐不住性子了。


    “好了,睁开眼吧。”黎豫带着笑意的温润嗓音响起。


    穆谦应声睁开了眼睛,低头一看,这是一件黑色丝绸为底的衮服,上用金线绣着五爪金龙,正有左龙,侧身是升龙,衣摆则是行龙,腰间配着一条镶着和田玉的腰封,穆谦眉头微动,满脸疑惑的看向黎豫。


    “这是……龙袍?”


    “怎么样?不错吧?”黎豫看着眼前人威严却俊逸的模样,笑得一脸骄傲,这么丰神俊朗的男人是他家的,“这样式是几个月前东府设计好送来的,我那会子没顾上,就让阿衍挑了他觉得好的,如今一看,咱儿子的审美比你强。”


    穆谦低头打量着这件衮服,半晌没吭气。


    黎豫见他瞧得认真,笑道:“你这样瞧不真切,庚辰,去寻个大的镜子过来。”


    “不用,看得清。”穆谦心思根本不在龙袍上,赶忙制止了庚辰。


    黎豫怕他是因着腿伤嫌麻烦,才不愿意细瞧,索性亲自将穆谦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又围着人转了一圈,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肩膀和长度倒是合适,就是腰身有点松了,你这一年是真瘦了不少,从前以你的身形穿着肯定合适。离开春登基大典没两个月了,你还能胖回来不?”


    不等穆谦应承,黎豫又道:“腰身要不还是收窄一寸吧,开春里衣穿得也薄些,你觉得呢?可还有哪里穿着不舒服,咱们一并改了。”


    “腰身不用收,其他也不用改。”穆谦说着开始解玉带。


    黎豫赶忙按住他的手,“诶!怎么要脱了,还没让郭大哥和肖相他们过来瞧瞧呢!”


    穆谦拿手在黎豫头上呼噜了一把,“腿有点疼,站不住了,你陪我歇会儿。”


    黎豫不疑有他,赶忙招呼庚辰一起帮着去脱这件衮服,边脱还碎碎念道:


    “好看是好看,就是穿脱起来麻烦些,没事,以后我帮你。”


    穆谦有些心不在焉,黎豫只当他累了,便将庚辰遣了下去,扶着人往床榻边走,谁知穆谦坐下后并不往床上躺,反手一拉,就把黎豫拉到身边坐下了。


    黎豫见穆谦兴致缺缺,以为这款式他不喜欢,忙道:


    “方才说你审美不好是逗你的,你若是不喜欢这个款式,还有好几款图纸,赶着做来得及。”


    穆谦伸手在他鼻尖上刮了一下,宠溺一笑,眸子里亮晶晶的,“另一件呢,你试过了么?也不穿来给我瞧瞧?”


    黎豫惊诧,“你怎知做了两件?”


    穆谦失笑,“你当我还是咱们初见时的傻小子么,这件衮服精细华美,工序繁杂,光赶工就得两三个月,咱们团聚这才几日?明年开春就是登基大典,就算你想只按我的身量来做,肖道远和郭晔他们能由着你胡来?”


    “哎,你学贼了,不好糊弄了。”黎豫故作惆怅,然后自己先绷不住笑了。


    穆谦唬他,“别嬉皮笑脸的,同你说正经的呢!”


    黎豫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说嬉皮笑脸!但穆谦今日腿好了,黎豫心情好,也不计较,耐着性子哄人道:


    “好好好,你说便是,我不嬉皮笑脸。”


    穆谦牵起黎豫的手握在手中,“这一年,受委屈了。”


    这些日子黎豫的确是委屈的,除了他自己,没有人坚定地相信穆谦还活着,没有人像他一样痴痴地等着穆谦,就连明年登基大典的龙袍他要给穆谦多做一件时,上上下下宁愿多做一件哄着自己玩,也不愿相信这件龙袍真有被穿上的那日。


    这样的日子实在太孤独了!


    好在,上天没有辜负他,穆谦也没有辜负他。


    有些委屈,别人不提,就能暗暗咽下,可若是提了,那就会被放得无限大,尤其是在一个对自己无限包容无限宠溺的人面前。黎豫心头一热,眼眶一红,然后颇为羞恼的拍了穆谦胳膊一巴掌,色厉内荏道:


    “说这些作甚,又想惹我掉眼泪,最近可没少为着你哭,让郭大哥好一顿笑话。穆谦我警告你,让我苦等一年这事儿,咱俩没完!这辈子都没完!”


    穆谦拿指腹轻轻逝去黎豫眼角的泪水,“我知道这一年你不容易,想来没人会预想我能活着回来,可是你想过没有,一个死了的穆谦比一个活着的穆谦有用太多了。”


    黎豫不干了,“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这一路走来,穆谦任性了多次,都是黎豫耐着性子劝,这次角色却互换过来,“大成的晋王穆谦已经死了。阿豫,你想改革,想继承肖若素未竟遗志,想整肃世家,想重振朝纲,那就要趁此机会将大成的贻害一网打尽。若还是穆氏主政,若我还活着,那怎能绝了那群遗老遗少的心思。所以,穆谦已经死在了战场上。”


    留下的只是你的涉川,愿意为你赴汤蹈火,护你周全,助你成就至治之世、河海清宴的涉川!


    黎豫哪能让穆谦受这委屈,“你怎么知道由我辅佐你动不了他们的根基?不过就是多走几年弯路罢了,江山都打下来了,现下各地军权基本归拢,后面的局势没你想得这么难!”


    “还是要难一些的。”穆谦笑着把黎豫揽进怀里,“明明有更加容易的路,咱们为什么非要挑一条难的?为什么你不能去坐那个位子,由我辅佐你呢?你可以替我安定朝野,我也可以替你征战四方!”


    黎豫气恼,这穆谦今日怎么这么倔,“这不都一样吗?你较什么劲!”


    “你也知道都一样!”穆谦笑了,捏了捏黎豫气鼓鼓的脸,“咱们之间还要分个彼此吗?阿豫,去坐那个位子,就当是给天下苍生选一条好走的路。”


    黎豫沉默了,他们两个的确不分彼此。可世上如果有一个人能让黎豫心甘情愿辅佐,那只能是穆谦。黎豫最后拿出了杀手锏。


    “当初京畿投诚前,我私下见过天泰帝一面,并答应他,只要你还活着,帝位就是你的,君子重义,你可不能让我言而无信陷我于不义!”


    穆谦顿住,没想到还有这么一遭,脑子里快速谋算,瞬间想通其中关窍:“他是为着江山不易主?”


    黎豫点了点头,露出了战胜者的笑容,“所以,后面道路难点就难点吧,你都给我当外室了,我自然得辅佐好我的外室。”


    穆谦冷笑一声,“他想得倒美,不过我可不是什么正经的穆氏子孙!”


    黎豫觉得他这冷笑莫名其妙,“是,晋王殿下熬鹰遛鸟斗鸡走狗天下皆知,的确不是什么正经人。”


    穆谦没想到这个时候黎豫还能跟他玩文字游戏,索性不装了,“我不是真的穆谦,我也不知道穆谦去哪儿了,许是在当年跳墙误伤你之前就死了。”


    黎豫听了这话只当他玩闹,直接伸手去扯穆谦的脸皮,“我倒要瞧瞧,你到底是哪个?”


    穆谦没想到黎豫竟然能有这么无赖的行为,他自然不能落了下风,“日日与你色授魂与,你说我是哪个?”


    黎豫挑眉,“既如此,你说什么浑话?”


    穆谦想着与黎豫的情分已经到了这个份上,再无隐瞒的必要,索性将穿书的事和盘托出。


    黎豫从未接触过如此绮幻之事,陷入震惊中久久不能平静,半晌才缓过神来,“我说你怎的有时会说些奇奇怪怪的话,那你早知咱们今日结局?”


    穆谦笑着摇了摇头,“书本就未完,更何况书中所言亦不能尽信,我读书认识的阿豫,是纵横捭阖的谋国之臣,可我来此认识的阿豫却是鲜活的宅心仁厚的明君。”


    “别戴高帽子。”黎豫挑眉,他一时还有些转不过弯来,“所以,你的父母正在另一个世界等你回去?”


    穆谦非常坦然的点了点头。


    黎豫下意识把环着穆谦腰的胳膊圈得更紧了些,生怕他下一刻就走了,“那你知道怎么回去么?你想回去吗?”


    穆谦笑了,伸手抚了抚黎豫的后脑以作安抚,睁着眼睛说瞎话,“我连如何来的都不知,更别提如何回去,走不了啦!”


    “唔。”黎豫嗓音吐出一个音节。


    穆谦感受着怀里那个僵直的身子突然放松下来,心情大好,有心逗他,“所以,我只有你啦,你可得好好待我!”


    黎豫心满意足,笑得灿烂,“那你的灵魂能穿越而来,该不会是什么妖怪吧?”


    穆谦也笑,“我是妖怪,专门吃你的妖怪!”


    黎豫嘴上不吃亏,“我最会降妖除魔,看咱们谁吃谁!”


    这句话太有蛊惑力!


    穆谦咽了咽口水,想着一年多未开荤,顿时坏笑朝黎豫扑了上去,“那就让你瞧瞧,到底谁被吃了!”


    掌风闭门,帷幕下落,两具干涸已久却彼此的渴望的身体瞬间被唤醒了全部的记忆,两人默契而又投入的用行动诉说着这些日子的思念,水乳交融间尽情交付着彼此的全部情谊。


    穆谦最终“睡服”了黎豫,成功将他稳稳地按在了皇位上。


    次年正月初一登基大典,黎豫开国践祚,定国号为谦,年号元和,帝号永宁。旧朝晋王穆谦于新朝仍享王爵,改封号为豫。元和五年,永宁帝积劳成疾,崩,豫王扶太子继位;后五年,新帝大婚,翌日豫王薨,新帝恸哭,命与先帝合葬-


    全文完-


    第295章 番外一 接亲


    穆谦觉得委屈, 因为黎豫从前明媒正娶过钟曦萍,却从未跟自己成亲,穆谦不依, 穆谦有小情绪了!


    “我不管, 你得跟我成亲!”穆谦如是说。


    穆谦所提, 亦是黎豫心中所愿。


    成亲这事, 虽然两个人嘴上总打趣穆谦是外室, 可要是接亲,穆谦总觉得该是自己去, 毕竟在穆谦看来,由他接亲代表着一份承诺,一份要保护、爱护、守护黎豫一辈子的承诺。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他虽然能够站立起来, 但腿脚还不是很利索, 繁琐的接亲事宜不适合他一个伤号来, 最后接亲的任务交给了黎豫。


    *


    登基大典前一日, 从前的左司谏府里张灯结彩,满眼尽是大红囍字, 窗框上、大红灯笼上, 连尚未抽芽的枯枝上都不能幸免, 黎豫穿着一身大红的喜袍, 对着镜子颇为紧张的整理着衣冠, 还不停地问着旁人。


    “怎么样郭大哥,还有没有哪里不妥帖。”


    郭晔见黎豫一副患得患失的花孔雀样忍不住笑他, 然后把身旁的黎贝玉往前一推,“你去给他瞧瞧, 别让他这个新郎官丢了面儿!”


    黎贝玉被推得一踉跄,素日敢说敢做的他第一次有些扭捏,“别啊,我又没成过亲,哪里懂得这些!”


    郭晔环视一周,卓济和黎衍是个毛都没长齐的,李和岳连个心仪的姑娘都没有,谢淳倒是早早成家了,可他跑穆谦那头去了。郭晔心道不好,又将穆谦那头的人点了点,边防军那几个团练、寒英、谢淳,就没一个光棍,瞬间感到势单力薄。


    眼见着平日里这一个个说一不二搅动风云的大人物都成了锯嘴的葫芦,关键时候还是黎梨这个嫁出去的姑奶奶顶事。


    “公子本就俊俏,如今人逢喜事,喜服一穿更显丰神俊朗,时辰快到了,赶紧出发接亲。”黎梨笑着抚平了黎豫略显焦虑的情绪,然后对着郭晔等人安排的井井有条。


    “大帅快去瞧瞧队伍,小黎公子再瞧一眼备下的打点红包,如果没有什么遗漏,咱们马上出发!”


    小姑奶奶一声令下,由西境铁军组成的一只迎亲队伍敲锣打鼓的来到了原晋王府门前。如今那里门上牌匾早已换成了“豫王府”,只等明日登基大典一过,上谕一发,这里住的就是新朝的第一位亲王。


    豫王府外,鞭炮一挂接一挂地放,地上已经满是炮竹红屑,显得异常喜庆,而豫王府的一众堵门势力早已到位!


    第一道门由寒英带着一众豫王府的下人组成。


    寒英换下西境铁军的军服,穿着从前晋王府侍卫的轻铠,手中握着佩刀,威风凛凛地站在一众手拿扫把的下人面前,那扫把上各个缠着红绳,看上去颇为滑稽。


    接亲的这边由郭晔打头阵,郭晔的大嗓门在遍地的鞭炮声中一点都不逊色,“寒英老弟,你这就不厚道了,你明明现在是咱们西境的人,怎么能帮着堵门呢?”


    寒英虽笑得憨厚,却一步不让,“我是王府里出来的,一直跟着殿下,殿下成亲这么大的喜事,我哪儿能不尽一份心力!”


    “起开!”郭晔还想说什么,被黎梨一把扒拉到一边去,“寒英,晴雪哭了一天了,你还不赶紧回家哄去,让我来请你不成?”


    黎梨说罢,双手掐腰,秀眉一挑,杏目一瞪,寒英怂了,乖乖地跟着黎梨回家了。


    寒英败北,剩下拿着扫把严阵以待的下人队伍不足为惧,被黎贝玉一个人一个红包就收买了。


    第一局堵门队伍大败,接亲队伍完胜!


    第二关站着谢淳,手里还牵着自家儿子谢梒,谢梒身上用大红绸绑了朵小红花在身前,看着格外喜庆。


    谢淳跟穆谦亲厚,这次替穆谦守门深感责任重大,对着黎豫等人笑着一揖,“如今我替六哥守这第二道关卡,六哥做主,关卡的花样由我来设,淳自知文韬不及主君手下的雁之,武略更无法与大帅相较,那淳就斗胆以小博大,直接向主君发问,赢了血赚,输了不亏。”


    黎豫笑着点了点头,“归朴直言便是。”


    谢淳清了清嗓音,“第一问,先时旧朝官员愿降者已原地留用,那淳想替穆氏宗亲及其他勋爵人家发问,新朝初立,主君将如何安置?”


    来凑热闹的除了西北二境跟随两人打天下的,还不乏旧日里与穆谦一起玩闹的京畿真纨绔,如今谢淳问出的问题,也是他们最最关心的问题。穆谦自不必说,于公于私都是板上钉钉的亲王,其他对二人有从龙之功的,比如肖家和容家,自然待遇也不会差,可其他一直首鼠两端的旧朝勋贵如何安置却未得到明确的答复。


    史上改朝换代,有皇室宗亲被屠戮殆尽的,也有被新朝善待的,他们摸不清黎豫的脾气,是以这些日子一直惴惴,都想借着穆谦和黎豫成亲来探听消息。


    黎豫自然明白这些人的心思,也理解谢淳的良苦用心,此番让自己表态,不过是安这些旧朝遗族的心罢了。


    “新朝初立,自当善待前朝遗族,于新朝有功者,论功行赏,前朝有爵者,视功劳保留或降等,无功者,勋爵于新朝不再保留。虽勋爵不再,但田产财富,新朝不取分毫,归朴可放心了?”


    众人见状,最次不过丢个不知道能不能落到自己的头上的空爵罢了,并没有想象中抄家下狱的惨剧,瞬间松了一口气,谢淳亦笑道:


    “主君英明。那第二问,豫字为主君名讳,上下皆应避尊者讳,主君缘何择该字为殿下封号。”


    黎豫道:“我与穆谦不分彼此。”


    在场众人互相交换了一个了然的眼神。


    谢淳强压要向上翘的嘴角,对着黎豫又是一揖,“咱们京畿的风俗,成亲当日,不论身份贵贱,‘堵门官’最大,欲接亲者要老实回话,若有冒犯,也得请主君见谅。”


    黎豫还没意识到这里有坑,颇为直爽道:“这是自然,既然穆谦是京畿人士,自然要依着京畿的风俗。”


    谢淳眼睛里露出狡黠的光芒,问出了一个众人都想知道的问题。毕竟众人都觉得穆谦才是上面那个,可两人平日里打趣,穆谦又成了外室,如今还是黎豫来结亲,自然都想知道个真相。


    “那主君与殿下——”谢淳清了清嗓子,“谁是上面那个!不得扯谎,不得顾左右而言他!”


    黎豫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个问题,登时脸涨得通红,连耳朵尖都是红彤彤的,站在原地支吾着说不出话来。他倒是不介意雌伏于穆谦身下,从前更是对着穆诚说出了“为亡夫守丧”这种话,可大庭广众之下,让他说那档子事,他这种薄脸皮哪能说得出口。今日又是大喜的日子,他还不能发火,不禁将求助的目光看向郭晔。


    这事儿郭晔也想知道答案,他生怕在这种事上黎豫吃亏,又不好明说,此刻也不替黎豫解围,也把探寻的目光投向黎豫。


    “主君快答快答,吉时快到了。”穆谦从前的那些小兄弟们开始起哄了。


    “梒弟弟,你要不要吃牛乳糖?”关键时刻,一个脆生生的童声响起,黎衍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雪白的牛乳糖递到谢梒面前,“姑姑那里还有,你要不要陪我一起去?”


    没有哪个西境的小孩子能够抵挡黎梨做的牛乳糖的魅力,谢梒当即抬起圆嘟嘟的小脸对着阿衍甜甜一笑,“要。”


    黎衍说着,牵着谢梒的小手,两个小不点不等众人反应,捣腾着小短腿就往外跑。


    “诶,梒儿!”谢淳如今最宝贝的就是这个儿子,当即也顾不得再难为黎豫,赶忙追了出去。


    黎豫松了一口气,心道,关键时刻还得看亲儿子!


    第二局,接亲队伍险胜!


    第三关在穆谦的寝房外,站了北境四大金刚:李守、赵卫、苏淮、容修。


    四个人正摩拳擦掌,这一关的题目最简单,就是比划拳脚,也最难,得一个人车轮战打赢他们四个,他们是在针对谁不言而喻。


    赵卫“图穷匕见”:“来老郭,咱们北境边防军虽打不过西境铁军,但咱们四个单打独斗肯定不带怕的!”


    比谁拳头硬这事儿,郭晔自然不怂,当即挽起袖子就与第一个下场的苏淮比划起来,苏淮有意放水,郭晔轻而易举拿下第一局;第二个下场是李守,他连穆谦都打不过,更别说郭晔,草草落败,赵卫亦是如此。


    最后压阵的乃是容修,容修仰慕郭晔已久,自然不会放过这个与郭晔比试的好机会,容修身手极好,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没想到下场后竟能与以武闻名的郭晔打成平手,甚至有隐隐占据上风之势,连不懂武学之道的黎贝玉等人在一旁看了都忍不住替容修叫好。


    赵卫和李守相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见了得意之色,这容兄弟真给咱北境边防军长脸!


    郭晔也没想到容修有这般功夫,先时有些轻敌,再想赢容修竟然已经失了先机,两人过了几十招,竟然谁也不能压过谁!


    见吉时马上到了,两人还没分出胜负,卓济急得脑门直冒汗,赶紧扯着黎豫让他往屋里闯,却被赵卫笑呵呵的拦住了,“主君,咱们这胜负还未分呢!”


    “主君,阿梨姐姐再三嘱咐,不能耽误了吉时!”卓济扯着黎豫的袖子,小声嘟囔。


    这大喜的日子,自然是不能耽误的,黎豫想了想,索性朝着门内喊了一声,“穆谦,出来了!”


    门开应声而开!


    郭晔和容修堪堪停手,众人目光都看向了同样是一身喜服站在门口的穆谦,这人脸上还挂着根本就压抑不住的笑。


    “啧,咱殿下怎么这么不值钱。”赵卫颇为嫌弃的跟李守吐槽,“就这么出来了!咱们还想多难为难为老郭呢!”


    李守笑道,“咱们想难为老郭,咱们殿下却舍不得主君为难。”


    黎豫笑着走上前,将红绸递给穆谦,“跟我走么?”


    “走!”


    两人并肩而行,同乘一骑,共赴白首之约!


    第296章 番外二 捉奸


    要说让处理政事游刃有余的黎豫最束手无策的事是什么?定然是女人哭。


    要说如今大谦王朝能够亲近到跑到黎豫跟前哭闹的女人是谁?定然是黎梨。


    早年间, 寒英跟着黎豫南下东进平定天下,寒英和黎梨夫妻二人聚少离多,有了寒晴雪这一个女儿后, 黎梨一直没有身孕。如今大谦朝立朝三载, 黎梨再次有孕, 可把黎豫这个又要当舅舅的高兴坏了。如今, 已有五个月身孕的黎梨坐在黎豫面前抽抽搭搭的, 自然也把黎豫这个当兄长的给心疼坏了。


    “阿梨乖,咱不哭了, 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寒英欺负你了?为兄给你做主!”黎豫虽然嘴上这么说,可他心知寒英秉性,为人憨厚正直,善良忠勇, 虽然人木讷点, 对黎梨却呵护备至, 倒是眼前这个小姑奶奶欺负人家的可能性多些。


    黎梨虽已为人妇, 可这一哭颇有当年小丫头的率直模样, 也不答话,就坐在那儿掉眼泪, 惹得黎豫更急了, 拿出帕子亲自替人擦眼泪, 一边擦还一边柔声哄着:


    “阿梨, 别哭了哈, 你这么一直哭,对腹中孩儿也不好, 有什么事你说出来,为兄帮你想主意。”


    黎梨无父无母, 早就拿黎豫当亲哥,当即扑进黎豫怀里嚎啕大哭,等哭得没劲儿了,才抽抽噎噎道:


    “寒英,寒英他,他去百鸢阁了!”


    百鸢阁?这名字怎的这么熟悉,总觉得在哪里听过。黎豫在脑中回想了一圈,才记起来,仿佛他初见穆谦时,穆谦心心念念的紫鸢姑娘便出身百鸢阁。


    又见黎梨快哭岔了气,黎豫心中气愤,但好歹有理智的,怕其中有误会,忙劝道:


    “阿梨,寒英担任京畿禁军统领,身居高位,平日里难免有些应酬,但他的品性咱们都知道,是个洁身自好的人,不会乱来的。”


    黎豫明白历朝历代,无论清流浊流,官场中总有些逢场作戏的应酬放在秦楼楚馆,当年他师从郁弘毅,对这些事早已心知肚明,他也明白这种事堵不如疏,虽有心整顿,可新朝初立不过三年,各州明面归顺,可仍有隐患,官场上这些无伤大雅的风俗事,自然不在他眼下要考虑的范畴内。


    黎梨眼眶红红的,眼睫上还坠着泪珠,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他正常应酬我能理解,可我们定居京畿三年了,这还是他第一次去那种地方,去也就罢了,方才跟着他的小厮回府报信,说是今日不回来了,您说他该不会是让那些莺莺燕燕给迷住了吧!”


    “不至于吧?”黎豫听了这话,也不禁拧起了眉头,“可知他今日应酬都有谁?”


    “他外头的事,我自是从不过问的,今日不是他御前当值,从衙门回来换下官袍就匆匆出门了,只说是有应酬,等他的小厮回来传话,我才知道——。”黎梨说着又委屈的掉下泪来,嚎啕大哭起来,“我才知道他去那种地方了。呜呜呜。”


    黎豫素来护短,眼见着黎梨哭成这样,再有理智的哥哥也忍不住了,好你个寒英,自己的发妻身怀有孕,你竟然跑到秦楼楚馆去!看朕回头怎么收拾你!


    “来人!”黎豫扬声。


    值守在殿外,如今已经升了殿前司龙卫营都指挥使的庚辰立即进门,行礼道:“卑职在,请陛下吩咐。”


    “去百鸢阁请寒大统领回来。”黎豫说完,想了想又填上一句,“悄悄地,机灵点儿别弄出什么大动静。”


    庚辰领命而去。


    黎梨见状,知道一会儿寒英能回来,这才破涕为笑。


    见人终于露出笑容,黎豫无奈地摇了摇头,把小丫头一进门就让御膳房去准备的牛乳银耳羹往黎梨跟前推了推,“安心了吧,赶紧趁热喝一点,这么早就赶着进宫了,晚膳估计也没吃好。”


    *


    黎豫吩咐了要低调行事,庚辰自然不敢乱来,便在百鸢阁外一番寻找,想着找寒英的小厮进去传个话,可他不仅找到了寒英的小厮,还见着了银粟!


    庚辰倒吸一口凉气,这银粟在下头严阵以待,那上头还有谁不言而喻。庚辰知道,既然豫王在,他不点头怕是寒大统领也走不了,只得跟银粟打着商量,看他能否上去帮着带句话。银粟倒是没叫人为难,当即带着人就上了天字包厢区。


    庚辰被留在了房门外,银粟则进去在穆谦耳边耳语几句。穆谦见寒英正跟玉絮喝酒喝得尽兴,当即自己出门去应付。


    穆谦观察着周围的人,压低声调开门见山,“你回宫跟陛下说一声,就说有本王在,会盯着寒大统领,不会出岔子,寒夫人那里请陛下费心安抚,至于人,今夜就先不回去了。”


    庚辰闻言,面上颇为为难。


    “有什么事本王担着。”穆谦面色不豫。


    庚辰还想说什么,突然那包厢的门开了一道小缝,里面探出了一个圆圆的小脑袋,“义父,你在门外做什么,怎么还不回来?”


    话音刚落,那个小脑袋便缩了回去,只一瞬庚辰便看清了是谁,冷汗都吓出来了,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太子黎衍。


    “就来。”穆谦应了一声,然后对着庚辰吩咐道:“没事,你依言回话便是。”


    穆谦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庚辰自然不敢再说什么,刚要离开,就见管事的带着一行四个清丽脱俗容貌昳丽的姑娘进了他们的包厢,庚辰脸都吓绿了,不敢再耽搁,一匹快马奔回来皇宫。


    庚辰比他弟弟庚寅强的地方就在于做事一板一眼,比他弟弟差的地方还是一板一眼。


    当庚辰没避着黎梨,把今夜所见所闻如实汇报,当黎梨听到后来厢房中进去了四个貌美如花的歌伎,再也忍不住,又开始梨花带雨的哭起来,惹得黎豫心中暗骂庚辰这个愣头青的没有他兄弟机灵,赶紧挥挥手让人下去。


    黎豫方才听着庚辰的汇报,心中的火苗早已燃起,穆谦怎么也敢去这种地方,真是反了天了,还带着阿衍一起,这上梁不正下梁歪!还把哄这小姑奶奶的事扔给自己,登时气得想掀桌子。可眼下他顾不上发火,得先把这个有了身孕的哄好,要是黎梨一着急一上火肚子里的孩子有个三长两短,他这个做兄长的可太失败了。


    不过,没等黎豫有什么动作,哭哭啼啼的小丫头止住了眼泪,瞬间变回了往日的小辣椒。


    啪的一声,黎梨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登时站了起来,“欺人太甚!陛下,你借一支禁军给我,我去把人绑回来!”


    黎豫知道这小姑奶奶的火爆脾气,她十三四岁那会儿就敢孤军夜闯晋王府,一个百鸢阁根本不放在眼里,他相信此刻只要把人给了她,登时她就能带人把百鸢阁闹翻天;第二日,京畿的街头巷尾肯定传个遍;一个当朝亲王再加一个禁军统领,再然后,谏院的折子肯定会堆满他的御案,那画面……


    黎豫打了个寒战,赶忙把人按回了绣墩上。随口糊弄道:


    “禁军归寒英节制,从前又都是穆谦的手下,这会子他俩都在,你带禁军去,又是这种家长里短的事,禁军们肯定出工不出力。”


    黎梨红着眼眶,抓着黎豫的大袖摇了摇,颇为可怜,“那怎么办?总不能放任他们今日就在那百鸢阁过夜了,有四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呢!”


    这话把黎豫好不容易压住的火气又撩拨起来了,当又把庚辰唤进来吩咐道:“去叫和岳,带上大理寺的人,去百鸢阁把人弄回来,再吓唬上那管事的几句,让他们管住嘴。”


    庚辰领命而去。


    黎豫生怕黎梨带着怒气来回奔波动了胎气,将黎梨在宫中留宿。黎梨先时不肯去休息,非要等着见到寒英的面才肯去休息,黎豫磨破了嘴皮子,再三承诺今夜一定把人捉回来,才哄得黎梨放下心睡下。


    暖阁终于安静了。


    黎豫是个勤政的好君主,无人扰他心神,等待消息的功夫,他便取了折子开始看,可越看越觉得烦躁。他这才想起来,穆谦今日白天与他提过,今夜不回宫住了,他只当豫王府有事,便也没多问,谁曾想竟然跑到百鸢阁去了!


    黎豫手中拿着的是谢淳回京述职的折子,厚厚一沓详述了西境三年内政的治理情况,西境如今已经摆脱了当初赤贫的模样,生产全面恢复,商业在容清扬的主持下蒸蒸日上,本来一份报喜的文书看得黎豫眉头越来越紧,无他,这份折子黎豫已经从头到尾看了三遍,却一点也没看进去。


    黎豫自己心里乱,索性挑了一份薄的来看,新拿的这份是黎贝玉上书请求接替谢淳去西境辅政的折子,黎豫越看越觉得眼熟,这折子不是已经批了吗?翻到后面,果然有个“准”字朱批,黎豫这才发现自己竟是随手从已经批阅过的折子里抽了一份。


    黎豫明白,自己的心已经乱了,把折子丢在桌上,揉了揉眉心,心中的火又开始一点点往上窜。


    “陛下,不好了。”庚辰匆匆忙忙地跑进门,气还没喘匀就道:“李少卿也被殿下扣在百鸢阁了,说是今夜不醉不归!”


    真是反了天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庚辰,点上你龙卫营的人,把百鸢阁围了!朕这就去瞧瞧,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庚辰回来的路上就知道黎豫肯定得生气,顺道去值房把还没睡下的庚寅一并拖了来。


    庚寅一听就知道今晚得有大动静,已经在今日当值的侍卫里面,挑了五十个口风紧又低调的侍卫待命,两人再傻也不会傻到真的把龙卫营小一千号人都点了去捉奸。要不然他们兄弟二人的脑袋指定在第二日搬家。


    黎豫出门都是坐车,这次直接骑上快马,直奔百鸢阁而去。


    半路上,好歹理智战胜了火气,黎豫吩咐龙卫营在百鸢阁百余米外停驻,他自己带了庚辰和庚寅前往。禁军三司衙门的官袍只有肩膀上纹饰有些微差异,如今天色已黑,不明就里的人以为就是普通巡城司的士兵,谁也不会想到这是殿前司来拿人的。


    庚寅前后来了两次,驾轻就熟,直接就引着黎豫朝天字一号房去,那管事的见庚辰前后来了两次,知道是厢房里的熟人,并无任何阻拦,三人畅通无阻,来到房门外。


    黎豫站在房门外,听到里面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的声音很是热闹,又仔细听下来,依稀能辨认出房间内的有穆谦、谢淳、玉絮,似是寻常宴饮,并无女子的声音,黎豫心下迟疑,怎的跟方才说得不一样?


    不多时,一个焦急柔媚的声音自房内想起,“诶诶,您别跑呀。”


    果然有女人!


    黎豫压不住火了,登时推门进去!


    餐桌上围坐的人除了先时辨认出的,还有穆谚、寒英和方才一并被扣下吃酒的李和岳。餐桌旁,一名容貌艳丽的女子正拿着毯子追着黎衍,看模样是怕夜里凉冻着孩子。


    黎豫没理会众人,屋内打量一圈,将目光锁定在内室的屏风上,然后径直绕过屏风,想看看那后面到底藏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等转到屏风后,黎豫瞬间傻眼了。


    架子床上并排躺着两个小男孩,身上搭着毛绒绒的毯子,有两名面容清秀的女子正一左一右拍着他们哄睡,中间还有个空着的枕头,黎豫回头瞅了一眼黎衍,又看了看这枕头,心中了然。而旁边榻上另坐着一名女子,手里拿着个拨浪鼓,正在逗着怀里眨巴着眼睛的小雪团子。


    这群人可真有意思,喊来四个如花似玉的歌伎,竟然是替他们哄孩子的!


    黎豫火气瞬时下了大半。


    穆谚率先发现黎豫脸色不对,压低嗓音朝着穆谦问道:“你出来没跟家里打招呼吗,怎么今上都亲自来逮人了。”


    “说了啊。”穆谦颇为无辜,然后朝着寒英瞅了一眼,“肯定是你家那个闹出来的。”


    寒英从头到尾一直被蒙在鼓里,难得的露出早年间那副清澈愚蠢的表情来。


    穆谚是个察言观色的好手,知道这架势再待下去势必要遭殃,当即给谢淳使了个眼色,两人赶忙起身,分别朝着架子床跑去,各自抱起了已经睡迷糊了的穆延和谢梒,穆谚还顺便牵起了旁边玩拨浪鼓玩得正开心的穆红伊,两人讨好地跟黎豫打着哈哈。


    “不早了,孩子该睡了,陛——两位慢慢聊,我们就先走了。”


    “是是,我们先告退。”


    李和岳也是人精,当即拉住谢淳,拼命朝着谢淳使眼色,“归朴,你不是说我姐姐托你从西境带了东西给我,我同你一起去府上取。”


    黎豫怎么不知道他们的心思,冷哼一声,“滚!”


    三人如蒙大赦,李和岳生怕穆谚牵着穆红伊跑不快,还贴心的替人抱了个娃,三大三小瞬间跑没了影。


    黎豫扫了一眼那四个已经被吓得花容失色的歌伎,庚寅见状赶忙把四个人轰了出去,边哄还边做出了噤声的手势,随后又比划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四个姑娘颤颤巍巍的跑出房门,心道这叫什么事,以为来了能赎身的贵客,没想到陪着四个小孩子玩了半宿!


    黎衍小人精,知道他爹生气了,赶忙往玉絮怀里躲。


    黎豫瞪他一眼,没搭理他,更没理会穆谦,只对着寒英道:“跟我回宫去,阿梨这会子在宫里等你,她如今身怀有孕,你做事要顾忌着些。”


    寒英点头称是,黎豫出门,他后脚便跟了上去。


    穆谦知道,这人要不赶紧哄,今晚自己怕是要独守空房了,赶忙追了上去,死皮赖脸蹭上了黎豫的马,跟人同乘一骑回了宫。


    两人洗漱完毕,黎豫依旧冷着脸,但人到底冷静下来了。


    穆谦笑嘻嘻地凑上去,从背后把人圈住,“阿豫,生气啦?我事先不是同你说过了吗?”


    黎豫挣扎着想把人推开,奈何自己一个读书人,力气哪能跟穆谦这种常年带兵的比,只得放弃挣扎,气道:


    “你只说今夜不回宫了,没说去小聚,更没说要去那种地方!”


    穆谦这人有一点好,出卖起死对头来一点都不带犹豫的,“局是穆谚攒的。他明日要赶回冀州给他那个便宜爹祝寿,赶上谢二回来述职,就今夜有时间,你也知道,谢二当年在京畿纨绔圈子左右逢迎,不仅跟咱们好,跟穆谚那孙子也好,我本不想去,这不是想延儿和红伊了嘛。”


    不提延儿和红伊还好,一提孩子黎豫感觉脑仁又开始疼了,嗔道:“你说你们几个当爹的,怎么能把孩子带去那种地方!”


    “这事不怪我,得怪穆谚!”穆谦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优良精神,反正锅穆谚已经背了一个,也不差多一个,“他非说这紫鸢姑娘回来献艺,难得一见,咱们才定在了那里。”


    黎豫冷笑,说话凉飕飕的,“这紫鸢姑娘当真是京畿十八坊的红招牌,都十几年了,还让你们这群当了爹的纨绔惦记着!我倒是才想起来,当年晋王殿下也是挤破了脑袋想成为紫鸢姑娘的座上宾呢!知道是那种地方,就不更不该带着孩子们去了!”


    嘶——穆谦倒吸一口凉气,怎么还翻起旧账来了?穆谦心道这不是好兆头,赶忙用满腔委屈堵上黎豫的嘴。


    “天地良心,你方才亲眼见到了,那群姑娘我们可是一个都没让近身。再说了,帖子是带咱儿子练箭的时候收到的,我要是不带他去,又该说我没义气了。”


    黎豫噗嗤一笑,装了一晚上的冷脸终于破功了,“你们就是活该,平日里总拿着‘没义气’来道德绑架阿衍,哄着他替你们出头,如今被他反向道德绑架,该!”


    “放心,咱儿子还是个纯情的小少年,不会被带坏的。”穆谦见人终于哄好了,轻轻在人耳垂上啄了一下,然后手开始不老实的在人身上滑动,口中吐出的气息却越来越热,“可本王却不是纯情少年了,让本王伺候陛下歇息可好。”


    暧昧的氛围瞬间充斥了整个寝宫,黎豫刚回身反抱住穆谦,便被人打横抱起。


    情欲动人,满室旖旎。


    *


    躲在门外光明正大偷听的黎衍一脸懵懂地看向玉絮,“玉絮叔叔,他们为什么说我纯情,我爹这算是被哄好了吧?他们这是做什么去了?”


    玉絮满头黑线,不怪王爷说,这小爷的确纯情,赶忙伸手当上了黎衍的眼睛,“我的太子爷,非礼勿视,咱赶紧回宫歇着吧!”


    第297章 番外三 那五年


    第一年


    永宁帝驾崩后的第一年, 穆谦力压朝内前朝旧臣关于太子年幼难以继承大统的言论,拥立幼主登基,不惜以流血为代价, 夷灭两个前朝遗族, 才平息了朝内外涌动的暗流。


    “陛下, 先帝仁厚, 厚待先朝旧臣, 如今看来此为遗害,不得不除。”经过一番血洗, 黎衍已然坐稳皇位,但穆谦仍心有余悸,他容不得那孩子有半点闪失。


    黎衍明白穆谦的意思,“朕以为父王所言甚是, 以您之见, 何人堪当大任?”


    “臣愿为陛下马首是瞻。”穆谦拱手, 义不容辞。


    黎衍从龙椅上走下来, 一把拖住穆谦的手, “父王,此事朕有意交给其他人去办, 您可有中意人选。”


    穆谦明白, 这个孩子同他父亲一样仁厚, 自己毕竟出身前朝, 他这是让自己远嫌避怨, 穆谦有意成全他的孝心。


    “殿下不妨将雁之和卓济召回来。”


    黎贝玉从西境回京畿时,还带回了他的新妇容清扬。回京述完职, 第一时间便来到了豫王府看穆谦。


    “不过三年未见,殿下怎的苍老至此?”黎贝玉看着穆谦盛年却已花白的两鬓有些不忍。


    穆谦倒是看得开, 浑不在意地笑道:“精气神没了,人老的快些也正常。说起来还未恭喜雁之抱得美人归,你们刚成亲就把你们召回京畿,不会怪本王吧?”


    黎贝玉知他心中对先帝一往情深,如今新帝登基,自己又是新帝的亲信,将自己召回来全都是为着新帝,黎贝玉有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眼前这人怕是也挺不了多久了。但这么伤感的话不好当面说,只道:


    “内子本就京畿人士,早有回京之心,还要感谢殿下才是。”


    穆谦笑着摇了摇头,“过两日,阿济也要回京畿了,你们要同舟共济,好好辅佐今上,大谦朝的未来,以后就都要落在你们的肩膀上了。”


    黎贝玉有一瞬错觉,总觉得豫王与去了的先帝越来越像了。


    第二年


    永宁帝驾崩后的第二年,东南沿海发生倭患,同时西南滇州前穆氏皇族如今降等为承恩侯穆维叛乱,打出了驱除暴民恢复穆氏河山的旗号。


    寒英带兵去了东南,而西南穆氏则由穆谦亲自去料理。


    穆维到底不是久经沙场的穆谦的对手,城破之日对着穆谦破口大骂:“你个卑鄙无耻卖国求荣的小人,身为大成皇子,弃国弃家,不配为穆氏子孙,你为虎作伥,来日有何面目去下面见穆氏列祖列宗。”


    穆谦笑,“你肯定比本王去见得早,本王劝你省省力气,有什么话进京去跟陛下说。”


    穆维不屑,继续骂道:“陛下?穆谦,你真的疯了,那黎豫到底是何等狐媚,让你放着江山不要,也要做他的裙下之臣!如今还一心一意守着他儿子,看来他床上功夫了得!”


    手起刀落,穆维人头落地。


    “银粟,给陛下上个请罪的折子,就说本王攻城时,一个不留神,没留住活口,请陛下降罪。”


    银粟应了一声,低头撇一眼那滚落在地的人头,心中暗道,你骂殿下也就罢了,何苦攀扯先帝,找死也不是这么找的!


    西南多瘴气,回程路上,穆谦不慎中招。


    等再睁眼时,眼前时眼窝深陷的黎衍正在床前侍疾。


    “陛下——”穆谦挣扎着朝着黎衍伸出了手,摸了摸黎衍凹陷下去的脸颊。


    黎衍见状,面上满是欣喜,“父王,您终于醒了,您可知您这一睡就是月余,可把朕吓坏了,父皇已经去了,您不能再丢下阿衍了。”


    黎衍说着,话语间便带了哽咽。


    穆谦怜爱地摸了摸小皇帝的头,有气无力道:“陛下放心,臣答应过先帝,要一直护着陛下坐稳这皇位,看着您成个家,臣还未见到那一日,怎么能放心的去了。”


    第三年


    新帝已经登基第三年,群臣上书,要求新帝立后,并拟定了肖氏女和容氏女为皇后人选,希望新帝从中择一。东府的折子已经递了三次,都被新帝按住,留中不发。


    折子第四次递上来时,新帝恼了,直接黎贝玉喊来了暖阁。


    “雁之,朕心中已有后位人选,只要不是晴雪妹妹,朕都不同意。”


    新帝心仪寒大统领家的长女寒晴雪已经不是秘密,两人在西境那会儿就日日黏在一处,从前是少时玩伴,年少时小孩子间纯澈的友谊随着年岁见长,已经变成了掺杂着甜蜜与青涩的情愫。


    这种萌发于少年时期的悸动黎贝玉懂,但他却不能由着黎衍胡闹,他与黎衍相交于微时,是以说话并不婉转,直言道:


    “陛下,新朝功臣集团与旧朝氏族联姻,本就是巩固政权的手段,这两年咱们没少对前朝遗族动手,已经惹得朝野上下非议,这个时候还是以安定人心为先。”


    黎衍不满,把折子往黎贝玉身上一扔,力道不大,玩笑意味多些,“你自己瞧瞧你选的人,肖相的孙女,如今不过十岁出头,尚未及笄,你让人家怎么入宫,你们品行败坏,别拉着朕当禽兽。”


    黎贝玉笑,“这您可误会臣了,臣等可是琢磨了好久,也费了好一番功夫,才说动肖相,让他把孙女送过来当一阵子挡箭牌,要不然您可非得娶容家姑娘不可了。”


    黎衍心里烦,没工夫与他打机锋,“别弯弯绕绕,你知道朕没心思。”


    “您只管点了肖家姑娘,然后以其尚未未及笄,不便大婚,拖着便是。五年的时间,够臣和阿济收拾这帮人了,到时候您不是想娶哪个就娶哪个,还用受这样的窝囊气?”


    黎衍想了想,还是拒绝了,“不行,朕不能拿着姑娘家清誉开玩笑,你让人家姑娘以后怎么成家?你和肖相的好意朕心领了,立后之事,暂且搁下便是。”


    等黎贝玉走后,玉絮见黎衍眉头都快打结了,劝道:“不行您去找豫王殿下讨个主意,由他出面压一压群臣,他是最疼您的。”


    黎衍坚定地摇了摇头,“不行,不能去找父王,不能再让他忧心了。”


    第四年


    黎贝玉和卓济果然是新帝的好辅臣,在穆谦坐镇下,不遗余力的肃清朝野内外的前朝遗族,等到新帝去后的第四年年末,新朝政权已经得到了空前的巩固,大谦朝历经两代帝王,历时九年时间,终于将隐患全部革除。


    然后,穆谦病了,往日里从战场上带着一身伤回来照样能活蹦乱跳的穆谦一病不起。


    新帝每日前去豫王府侍奉汤药,颇为勤谨,最后将人直接接到宫中照料,病情却迟迟没有好转。


    第五年


    这病情颇有一病不起的趋势,将新帝急得团团转,下令全国找寻智慧道长的下落,却始终不可得。


    要求立后的声音再次在朝野内响起,只不过这次相较于两年前,立后的人选统一换成了寒晴雪,但新帝态度依旧暧昧。


    此时礼部的堂官坐不住了,新帝登基后大婚立后,本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从前是人选不合新帝的意,如今已经拟了新帝喜欢的人上去,折子依旧被新帝扣着,这叫什么事?礼部堂官直接闹到了东府。


    黎贝玉没办法,只得又跑去找黎衍,“陛下,立后事宜,礼部自打您登基就开始准备着了,如今已经五年了,您再不立后,礼部那群堂官要把政事堂拆了。”


    “雁之,等一等,再等一等。”黎衍面上皆是疲惫。


    黎贝玉见他如此,只当是近日照顾豫王辛苦,“您待豫王一片孝心,可也得顾着江山社稷,立后之事由礼部全权操办,无需您费心,您配合着走个流程便是,到时候您把寒姑娘娶回来,还多个人帮您照顾殿下。”


    黎衍摇了摇头道:“不能成亲,朕真的不能成亲。”


    黎贝玉不解,“这是为何?”


    “父王已经不大好了,若是朕一直不成亲,他便一直惦记着此事,还能强撑着一口气,朕是怕万一朕成了亲,他心事一了,就这么——”后面的话,黎衍说不下去了。


    新帝迟迟不立后的事,最终还是传到了穆谦的耳朵里。


    “陛下——”穆谦已经病入膏肓,颤颤巍巍朝黎衍伸出了手,笑得温和。


    在一旁喂药的黎衍当即放下碗,握住他的手,“朕在,父王今日精神瞧着好了不少,肯定会很快好起来。”


    穆谦笑容里尽是疲惫,“昨夜,臣梦到先帝了,先帝说想臣了。”


    这话不是什么好话,黎衍心里一惊,直摇头,恨不得求穆谦不要再说了。


    “臣也想先帝了,臣曾经答应过先帝,如今扶陛下坐稳皇位,臣做到了,可臣怕至死也见不到陛下成家,到时候到了下面,臣实在无颜面对先帝。”穆谦强撑着一口气。


    黎衍听罢,泪流满面。


    次月初一,新帝大婚,迎娶禁军统领寒英长女寒晴雪为后。


    翌日,豫王薨。


    穆谦死前,手里握着黎豫送他的吊坠,笑着喃喃道:


    “阿豫啊阿豫,本王后来才知道,系统所说的机缘是什么,现在也终于明白,什么是五年锥心之痛。自你去后这五年,本王每日想着你,便是锥心之痛。不过,这痛由本王来受,好过由你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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