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大结局(1)
黎豫所料不错, 第二日黎晗又上门来闹。他对登州投诚之事并不计较,只揪着肖瑜丧仪不放,此事无人敢做主, 他便非要见到黎豫才肯罢休。
黎贝玉从中调和着, 眼见拦不住, 只得让一个眼生的小侍卫通传。那小侍卫自是不肯, 无他, 一来黎豫先时吩咐不见黎晗,二来黎豫的确不在, 智慧道长一大早到了楚州,黎豫去拜见了。
黎豫算着时辰本想着能避开黎晗,没想到正巧在大门口撞上了。黎晗自顾对着府门信口雌黄,自然没察觉到远处驶来了一辆马车。
黎豫听到动静, 微微掀帘去瞧, 便见黎贝玉和黎喜正一左一右抱着黎晗, 生怕他再冲进大门去。
黎晗被拦着动弹不得, 只得抬起手臂, 指着大门,破口大骂道:
“黎至清, 你个无礼庶孽, 藏头露尾算什么本事, 你躲得了一时, 躲得了一世吗?”
黎豫顿觉好笑。他在马车里安安稳稳地坐着看黎晗发疯, 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而同在下首陪着的寒英却把眉头拧成了疙瘩, 气道:
“这厮着实无礼,属下去料理了他。”
寒英刚要起身下车, 却被黎豫一把拦住,“一条丧家之犬而已,同他计较什么,让车夫绕道后门。”
寒英只得气闷地坐回座位,对着车夫扬声,“绕道。”
“行了,我的家主,主君的字现在谁敢乱叫。”黎贝玉听黎晗越说越没边儿,生怕府门外的侍卫上纲上线对黎晗下重手,边劝边伸手去捂黎晗的嘴,“方才您也听见那侍从的话了,连卓济和玉霄都不在,主君定然也不在府中。您稍安勿躁,若素的丧仪在后日,还有时间,我回头再去劝劝。”
黎晗发狠,对着黎贝玉的虎口就是一口,直接给人咬出血来,咬完吐了一口血沫子,继续骂道:
“黎至清你罔顾师兄弟情义,狂悖无礼,活该孤寡无依,你要是积点德,那穆谦也不至于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穆谦有眼无珠,怎么就看上你这等腌臜货色。”
黎贝玉的手被黎晗咬破了,听黎晗把黎豫和穆谦的关系都编排进去,顾不上手疼,一边甩着手,一边继续劝道:
“我的家主啊,这话可说不得。周遭除了西境铁军就是北境边防军和京畿禁军,可都是晋王殿下从前的亲信。”
黎晗听了这话,心中火气更甚,嗓门也不自觉高了几分,“人都死了,我懒得同他计较,但黎至清,我非骂不可,这厮数典忘祖,背信弃义,不仅鳏寡孤独,肯定还要断子绝孙,万一若素真葬在这楚州,我就算是还剩一口气,也要掐死他那家小子给若素陪葬。”
“是吗?”
一个清冷的声音从旁边传来,马车于三人跟前停驻,黎豫掀帘,一脸阴郁地从车上走下来,一步一步踱到黎晗身前。
黎贝玉眼中的黎豫一直是温和从容的,不狂喜,不愠怒,颇有一派君子之风,现下他只觉黎豫周遭、面上皆是寒意,忙欺身上前将黎晗挡在身后,拱手道:
“主君,他昨夜魇着了,口不择言,您别同他一般见识。”
黎豫对了黎贝玉轻嗤一声,冷冷一笑,“雁之是又要说他昨夜梦到若素师兄了吗?同样的说辞,一遍就够了,起开!”
黎晗当然不会让黎贝玉挡在自己身前,不待黎贝玉动作,他一把把黎贝玉推到一边,直面黎豫。
“黎公子,方才你说谁有眼无珠,又要掐死哪个?”黎豫面上带着冷冷的笑,语调冷飕飕的。
黎晗倒是不怂,“我说,穆谦有眼无珠,活该死无全尸,只要我有一口气,我就要掐死你家那崽子,而且我就算做鬼,也要扰得你不得安宁。”
黎豫笑意更甚,笑容却不达眼底,“做鬼?好啊!要不要黎某送你一程,再为你披一件红衣,三根玄铁钉入天灵盖封魂,脚下坠上一秤砣拘魄,助你不得超生,让你永生永世与黎某纠缠可好?”
寒英虽然知道黎豫是故意吓唬人,还是被这话渗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过见黎豫起了杀心,不自觉将手握上了腰间的佩剑。
黎贝玉一见寒英这动作,吓了一跳,知道黎晗方才那几句触了黎豫逆鳞,若黎晗不低头,黎豫今日绝不会再轻拿轻放。可眼下,黎晗又是铁了心要为肖瑜讨公道。
黎贝玉本想着肖瑜丧仪的事由他私下去找黎豫请托,哪怕事情解决不了,也能知道黎豫的考量,可眼下的局面由不得他徐徐图之,只能先让黎豫给个说法,再迫着黎晗向黎豫低头,否则这局面怕是不能善了。
黎贝玉拿定主意,撩袍跪地,“主君,今日家主无状,不过是因着对若素一番心意。家主先时对主君种种,皆是他的过错,可他千错万错,有一件没错,若素身为世家子弟,且是京畿四大世家肖氏的长房嫡孙,若让他就这样不明不白在楚州埋骨,恐惹得天下人非议,更污了他身后清名。丧仪之事,还请主君三思。”
黎豫低头瞟了一眼黎贝玉,语带嘲讽,“京畿四大世家?黎某倒不知,如今京畿还有哪个世家敢自诩位列四大世家之一?黎某今日将话撂下,哪个世家敢前脚炸刺,后脚黎某就送他去跟林氏和谢氏团聚!”
黎贝玉并没有被这番话吓到,语气谦卑,言辞恳切道:
“主君顾左右而言他,定然也是觉得贝玉所言在理。若素于这楚州并无情谊,若此事真是他的主意,主君可否告知缘由,也好全了家主对若素的一番情谊。”
“一番情谊?”黎豫嗤笑起来,“这话你也有脸说?要是没有黎成瑾,我师兄何至于沦落至今日下场?”
这话触了黎晗逆鳞,怒道:“我与若素的情谊,何须你来指手画脚?”
黎豫半步不让,“我师兄惊才绝艳,智计无双,拿捏一个谢淮绰绰有余,结果却赔上性命,不过是因着先生伤他至深,而你作为他挚爱之人,助纣为虐通敌叛国,给了一心为国为民的师兄最后一刀,让他生无可恋,这才拿命去赌!”
这话所言非虚,黎晗脸色一白,喃喃道:
“不——不是这样的。”
黎豫冷冷扫了一眼跪着的黎贝玉,又轻蔑地瞧了一眼黎晗。
“你们不是好奇到底师兄说了什么,那黎某今日便明明白白告诉你们。”黎豫说着,背起了肖瑜留给他的手书,“‘瑜此生不孝不悌,颟顸无知,所托非人,以致上负黎元苍生,下愧社稷宗庙,今日身死,实无颜面再见肖氏列祖列宗——’”
“够了!”黎晗听不下去了。
“够了?”黎豫语调微扬,轻哼一声,“黎成瑾,你知道我最瞧不起你什么吗?人活着你不敢给他承诺,人死了却在此惺惺作态,虚伪至极!师兄如今走了,你还有何面目活在这世上!”
黎晗的面上已经没了血色。
“你若真还要三分颜面,就随若素师兄去了,黎某许你一间耳室随葬。”黎豫说着,伸手朝寒英要过佩剑,然后递到黎晗面前。
黎晗胸中激荡,一口鲜血径直喷了出来,一把抽出了那把佩剑,咳道:“让我随葬若素,你可当真?”
黎豫点了点头。
黎贝玉怕黎晗被黎豫激得当场了断,赶忙一把抱住黎晗握剑的手臂,试图把人劝醒,“家主,万万不可,登州尚有黎氏全族,皆仰仗您一人啊!”
黎贝玉的话让黎晗迟疑起来,黎豫见人迟迟不肯动作,讥讽道:
“果然,面上情深,不过做做样子罢了,简直丢人现眼!放手!别脏了我寒大统领的佩剑。”
黎豫说着,伸手就要把剑拿回来。
黎晗见状,一把推开黎贝玉,说时迟,那时快,众人都以为黎晗下不去手,却没想到他竟一剑抹上了脖子。
哐当一声,宝剑落地。
“家主——”黎贝玉和黎喜扑了上去,声嘶力竭唤着。
寒英蹲下身,伸手探了探黎晗的鼻息和颈下脉搏,确认人已死,这才朝着黎豫点了点头。
黎喜见状,知道大势已去,惊恐地看向黎豫。
黎豫幽幽道:“殉主可是件光彩的事。”
从前黎晗为恶,桩桩件件皆有黎喜助纣为虐,如今他知道在劫难逃,也从地上捡起宝剑抹了脖子。
一下子没了两条人命,黎贝玉急红了眼,冲着黎豫吼道:
“你作何要逼死黎成瑾,他也是你的骨肉兄弟,你们都姓黎,都是登州黎氏的子孙。”
黎豫冷笑一声,“黎某可当不起这句骨肉兄弟,前朝祯盈一十七年,家主函告四境,已将黎某从宗族除名。这也就罢了,他还趁着黎某精神不济之时送来象谷散戕害,如今又口出狂悖之言羞辱穆谦,黎某只迫他自裁,已经手下留情了!”
这样的黎豫,让黎贝玉脊背发凉,也让他觉得极为陌生!
从前的黎豫绝不是这等心狠手辣之人,如今顷刻之间,便是两条性命!
“黎至清!”黎贝玉这是第一次连名带字称呼黎豫,近乎用力吼道:
“你到底怎么回事?自打虚无斋回来,你行止异常便罢了,现下竟还草菅人命,你真想当昏君遗臭万年吗?”
“放肆!看来是黎某太惯着你,纵得你目无君父!”黎豫面沉如水,沉声吩咐道:
“寒英,把黎雁之关起来面壁思过,公函文书一应交卓济处理,非我命令,不许放人!”
第282章 大结局(2)
卓济在智慧道长处, 看着玉霄送来的堆叠成山的公文都快哭了。
不是说好这些日子只需照顾好眼前的老爷子,怎么公文还翻番了!下午他还要随着阿衍去听肖相讲书啊,这怎么忙得过来!
玉霄扯了扯嘴角, “没办法, 黎雁之被主君禁足了, 公文自然不能再送去。”
禁足?黎贝玉素来得黎豫倚仗, 黎豫又是个好性子, 平日连句重话都不曾对众人说过,怎的这次直接把人禁足了?
玉霄知他有惑, 将方才的事捡重点同他一说,卓济登时就急了,当即与玉霄共乘一骑赶了回去。
当他捧着一杯热茶来到黎豫身边时,看着比他那儿更多的公文以及一脸平和处理文书的黎豫, 瞬间有些心疼。
“怎么回来了?”黎豫目光仍锁在手中的劄子上, 随口问道:“早上不是才把你送到智慧道长的住处?”
卓济把茶杯放在黎豫手边, 摸了摸鼻尖, 才期期艾艾开口, “方才听说您动气了,怕您气坏了身子, 回来瞧瞧。又见了这么多公文, 唉!这黎雁之真该死, 面壁思过起来连活都不干了!”
卓济说完, 还煞有介事地嫌弃地撇了撇嘴。
黎豫轻笑, 无奈摇了摇头,“你跟归朴、和岳相与, 别的没学会,竟是把京畿世家子弟说话绕弯子的毛病都学了去。”
在卓济心理, 黎晗怙恶不悛,死了活该!可这些日子与黎贝玉在一处,黎贝玉处事颇有章法,对他也耐心,两人自然生出几分情谊。虽然前些日子有口角,卓济到底不愿黎贝玉被牵连,又见黎豫似乎并未因此事影响心情,这才大着胆子别别扭扭给黎贝玉说情。
“听说黎雁之口不择言,您别同他计较,您从前也跟阿济说,雁之为人孤高自诩目无下尘,他就那德性!您要还生气,我揍他去!”
卓济说着就挥了挥他的小拳头。
黎豫闻言笑意深了些,“那我从前还同你说,让你出师之前不要搭理他,你也没听我的话。”
黎豫说完,放下劄子,他卯初到了智慧道长处拜见,回来不过辰正,这会子已经一个多时辰,不禁肩膀有些僵硬,下意识地拿手揉了两下。
卓济对着黎豫素来勤谨,赶忙上前贴心地给人捏着肩膀,讨巧道:
“您从前说不要学他的清高执拗,哪里是不让我搭理人了?明明您也挺欣赏他的!既如此,就别同他置气了吧,您瞧瞧这些公文,自己还得受累不是?”
“你不是昨日才同他闹了别扭?你倒是不记仇!”黎豫被卓济伺候的熨帖,但到底不愿与人肢体接触,只按了几下,他便拍了拍卓济的手,示意他停下。
卓济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夹在您和黎氏之间,他已经挺为难了,这些日子为了旁人,也被折腾得不轻,我哪里再好同他生气。要不我去骂他几句,让他来给您请罪。”
黎豫知道,卓济虽然年纪小,但难得比同龄人温和宽厚,这份真诚待人之心,更是难得,黎豫心中欣慰,面上不显。可听了他后话,却蹙眉道:
“你还有功夫去见他,想来还是不忙,既如此,不妨就把雁之这些日子的公文全接过去,我也轻省些。”
“啊?”卓济看了看案上多了一倍不止的公文,一想到这些大半都要搬去自己那里,顿时有些委屈:“您怎么能这样?”
黎豫才不管这么多,只道:“这些日子,除了去肖相那儿听学,你就好好待在智慧道长处,敢出门一步,打断你的腿!”
“哦——”卓济那张好看的娃娃脸再也笑不出来,他不知道到底哪句话说错了,被黎豫这般罚。不过他也顾不上想这些,只默默地在心里给黎贝玉记上一笔,待来日两个人都解了禁足,他非要痛骂黎贝玉一番方能出了这口恶气。
*
当两个侍卫听到门内窸窸窣窣的动静开门查看时,小黎衍正拽着一只毛茸茸黑乎乎的手臂从天窗上吊下来,而下头的黎贝玉正紧张地张开双臂护着,生怕小娃儿一个不留神摔了。顺着黎衍手臂往上瞧,天窗上赫然是一只黑熊,正是整日里跟着黎衍的那只!
两个侍卫是寒英最近给黎豫挑的,刚跟着伺候不久,名唤庚辰和庚寅,是一对兄弟。俩人差点被眼前的情景吓掉了魂,既怕黎衍一个没抓住从半空中摔下来,又怕那黑熊身子太重把房顶压塌了,还怕黑熊发了疯伤人。
庚寅吓得脱口而出,“哎呦,我的祖宗,这是在搞啥!”
庚辰则人狠话不多,缓过神来后,直接足见点地,飞身上前将黎衍稳稳地接了下来。
待一大一小平安落地,庚寅悬着的心才落回肚子里,对着黎衍抱怨道:
“小祖宗,您怎么就从天窗爬进来了,这么高的窗,您不怕给摔个好歹啊?”
黎衍嘿嘿一乐,指了指门,又指了指窗户,“我要是从这里、和这里进来,你们肯定拦着我。”
庚寅哭丧着脸,“那您也不能这么吓唬咱们啊,您就算要上墙爬屋,好歹也找个靠谱的帮手,哪怕让玉大统领给您抱上去呢,您说您整了只熊——”
“唔吼——”门外一声黑熊的低吼传来,庚寅闭了嘴。
二黑迈着慢腾腾的步子,晃晃悠悠挪进屋子里,在黎衍身边坐定,然后拿那颗圆圆的大脑袋蹭了蹭黎衍。
自打二黑了进门,庚家兄弟和黎贝玉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无他,二黑在黎衍眼中是可爱的小伙伴,可在旁人眼里这只庞然大物是能伤人的畜生。
黎衍揉了揉二黑的大脸,然后朝着庚家兄弟灿烂一笑,露出八颗牙齿,“让我单独跟雁之叔叔说会子话,就一小会儿。”
庚家兄弟对视一眼,这次开口的是庚辰,“小公子恕罪,主君后来下令,黎雁之思过期间,任何人不得探视。”
黎衍撅着小嘴,可怜兮兮道:“就玩一小会儿,我就是一个小孩子,爹爹不会怪罪的。最近爹爹忙得紧,都没人陪我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松动,毕竟一个小娃娃而已。可即便如此,让两个人直接应承下来,还是颇有难度。
“你们瞧见二黑没,不仅你们怕它,雁之叔叔也怕,有它在这里看着,雁之叔叔跑不了的。”黎衍再接再厉。
两人继续对视,还是不肯松口。
见两人不为所动,黎衍没了耐性,方才装模作样的软萌神色一扫而空,环视房间内陈设后正色道:
“家父让关押黎雁之,未下大牢,却拘在这厢房之中,对他的爱重之心不言而喻。想来二位也接到了吩咐,只看住人便可,衣食不得苛待。至于令他闭门谢客,不过是怕公务扰他心神,使他不能充分体会上意。家父的意思,无人比我更了解,今日我来开导一番,让黎雁之上个请罪的劄子,想来家父喜闻乐见,如此,二位这看人的差事也能了了。今日,人我一定要见,若是父亲那边怪罪,有我担着,倘若你们仍执意拦着,未免有些不识好歹了!还不退下!”
这话里话外都是上位者的气势,庚家兄弟不敢再拦,只得悻悻地退出门去,然后嘀嘀咕咕一阵后派人去给寒英通风报信。
一见黎衍又摆出那副人小鬼大的做派,黎贝玉嫌弃地直摇头:这娃哪儿有一点小孩子模样,可同时,又在心里暗暗赞叹,不愧是黎豫亲自教出来的儿子,不足十岁的年纪便通身气派,不用咄咄逼人,便叫人不敢小觑。
等屋内只剩下两人一熊,黎衍也不端着了,往榻上一蹦,靴子一踢,直接盘腿坐下,二黑则靠在榻边倚着他。黎衍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来,雁之叔叔你也坐。”
“你看好你的熊瞎子,别让让他乱动弹!”黎雁之瞧了一眼二黑,对黎衍的建议敬谢不敏,远远地走到屋子另一头的圆凳上落座,对着那憨态可掬的黑熊咽了口口水才道:
“你真是来给你爹当说客的?”
“嘁!你们大人的事,我才懒得管。”黎衍翻了个小白眼,将两条小短腿垂在榻边惬意地晃啊晃,“我是实在无趣得紧,身边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就来找你啦。”
黎贝玉没想到这小子真的只是来玩的,瞬间无语道:
“你身边怎么就没人了?上次容姑娘知道你没有年纪相仿的人伺候,还专门送了两个小童给你铺纸磨墨,他们不能陪你玩?”
“唯唯诺诺,无甚意思,话不投机半句多!”黎衍撇撇嘴,昨日课上,那肖老头讲书时不过嗓门大了些,就将自己那名唤砚台的小跟班吓了个哆嗦,那个叫毛笔的倒是机灵,就是不识字,自己同他说话,总是鸡同鸭讲。
“那卓济呢?你爹呢?再不济玉絮和寒英总是惯着你的!”黎贝玉耐着性子跟他扯闲篇。
小黎衍人小鬼大叹息一声,“我爹现在在书房里连头都不抬,玉絮叔叔被我爹打发出去办差了,姑父这两日也不见了。至于阿济哥哥,那可就更惨咯!因为在我爹跟前替你说了几句好话,就被打发去智慧道长那处,还不许离开半步,不仅如此,公事也不能耽搁,我去寻他时,他忙得风风火火,根本没空搭理我,哪有你这么舒坦。”
第283章 大结局(3)
黎贝玉没想到他刚得罪了卓济, 人家还能去求情,心头一热,决定出去后一定要在楚州挑最好的酒楼, 摆上一桌席面, 好好答谢。黎贝玉知道了卓济待他的情义, 心情大好, 又见黎衍这番闷闷不乐, 也有心思逗他说话,“你这些日子都跟肖相学了些什么?”
黎贝玉心情好, 黎衍却被这话闹得不乐意了,一头栽倒在床上,头在床板上磕得砰砰直响,哀嚎道:
“不是吧?不是吧?我就来找你玩的, 你怎么还查起功课了?我爹都没你这么无趣!雁之叔叔你这样没朋友的!”
黎贝玉被黎衍这番话逗得更乐了, 小朋友再少年老成也是小朋友!黎贝玉把双臂抱在胸前, 逗道:
“这可坏了, 我也同你那两名小童般, 与你话不投机半句多了!”说罢,怕黎衍真急眼了, 忙哄道:
“行了, 别恼了, 待过几日你爹气消了, 我出去陪你钓鱼去。”
“不行!惹我不高兴, 你得多少给点补偿。”黎衍见人上钩了,嘴角勾起一丝坏笑, 朝黎贝玉伸出了一只手,他旁边的二黑虽然不明白状况, 也跟着小主人伸出一只熊掌来。
黎贝玉被闹得哭笑不得,“想要什么补偿,你且说来我听听。”
黎衍眼珠一转,“今日下学时,师公留了窗课,要我熟读《孟子·尽心上》、《论语·泰伯》和《史记·司马相如列传》,找到其中一处相通之处,明日学上要考校。你说,窗课若是临几篇大字也便罢了,今日题目如此刁钻,我连四书都未读完,哪里分辨的出这个。”
“你是——让我替你捉刀?!”黎贝玉猜到答案赶忙摆手拒绝,生怕晚开口一句就被黎衍来上了,“那可不成!那可不成!就你爹那性子,我骂他那么难听,他也顶多关我几天,可我要是敢在学业上帮你糊弄,他还不得杀了我啊!”
“哦,我还以为你不怕他呢。”黎衍听了这话有些泄气,但他近日心中惴惴,方才他爹又来同他说了许多莫名其妙的话,他心里更乱了,连《孟子·尽心上》还没读完,就恨不得把书撕了,眼见着都快半夜了,若是再不想主意,明日课上必要被骂,只好放低姿态央道:
“雁之叔叔,你就帮我这一遭吧,为了见你,我连天窗都爬了。”黎衍说着伸着小手向上指了指,示意自己的不容易,“总不能让我空手而归吧?要不这样,你只同我说具体是哪几句,隐含之意由我自己去想,也算不得完全糊弄。从前有难的窗课,我爹也帮过忙的!”
黎贝玉这才回过味来,这小子找人玩闹是假,让人帮忙做窗课才是真,没好气道:
“怎的今日不让你爹帮你?”
黎衍讨好地笑道:“今日晚膳后,爹爹来我这里,拉着我说了好一阵子话,难得他忙了数日终于得空搭理我了,我们父子自然得好好交心,哪里能让窗课打扰了去。再加上我瞧他难掩疲惫,自是不能再让他耗费心神。”
黎贝玉被这话气得翻白眼,“合着不忍心劳累你爹,就来祸祸我?那我更不能管了,你自己想!”
黎衍小嘴一撇,指了指窗外,月上中天,一脸委屈:“都这么晚了,那三篇那么长,谜面又那么难,想上一夜也未必想出来,雁之叔叔,你忍心看我通宵达旦嘛?小孩子晚上不睡觉长不高的。”
黎贝玉素来喜欢黎衍,被他带着委屈软语一求,又估摸着快到子时了,的确不忍心让这么个小娃娃熬大夜。再加上有黎豫帮忙的先例,倒也不算作弊,点了点头,而后仔仔细细在脑中过这三篇文章。
黎贝玉才情斐然,不过半晌,便道:
“有了,许是‘是故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盖明者远见于未萌,而知者避危于无形,祸固多藏于隐微而发于人之所忽者也。’还有句‘家累千金,坐不垂堂。’你且记下思量着。”
黎衍闻言,在口中念叨几遍,便烂熟于心。
黎贝细品这几句,确定是谜底无疑,才道:“这肖相果然有趣,我寻思着读书伊始只教你些四书五经,没想到这么早就带你读《史记》。”
黎衍心头大石头落地,也有心思同黎贝玉饶舌了,“远不止如此,本来师公先时选的授课纲目出自《开元政要》,是爹爹同他聊后,他才临时改题,还将题目做成谜面,融入今日窗课之中,让回来琢磨即将开始课业到底是何主题。”
黎贝玉咂摸着方才那几句的应有之意,不禁暗笑,这黎豫真是枉费心思,他的儿子需要学什么进退自保之道?他虽心中碎碎念,却不会同黎衍点破,只是笑道:
“肖相教什么,你跟着学便是,早些学会了就能早些换下一个。”
“哎!”黎衍叹息一声,“说是这个课题至少要学一到三年,这未免也太久了些。”
黎贝玉见他又老气横秋起来,忍不住笑话他,可笑着笑着就觉得这事儿不对味,黎衍是未来的储君,刚开始就学进退自保之道,未免有些本末倒置了!
若此事当真是黎豫的安排,那这就更不对劲了……黎贝玉不禁有些苦恼,最近不对劲的事,未免太多了些,都不知道头绪在哪儿了!
“哎呀,咱们忘了个事!”黎贝玉的思绪一下子回到前日跟黎衍钓鱼时,那日黎衍说他爹不对劲,两个人还打算找黎豫问个明白,没想到回来就赶上黎晗上门来闹,黎贝玉生怕黎晗闹过了自取灭亡,便时时刻刻盯着,谁成想不仅黎晗没盯住,还把这桩事给落下了。
“你说,你爹他到底怎么想的?你说他忙政事,我能理解,毕竟南境这大摊子不好收拾,可在旁的方面,他未免反应太过了,一出手就两条——”黎贝玉说着,看着眼前明媚稚嫩的少年,登时闭了口。虽然这孩子少年老成,他也不愿意把这种血淋淋的事当面讲出来。话被咽回肚子里转了个圈,还没再吐出来,黎衍便自己把话接上了。
“你不用忌讳,我没你想得脆弱。我早知道黎成瑾被我爹逼着自刎了。”黎衍一脸无所谓,伸手拉过旁边二黑的厚实的熊掌抓在手里把玩,“黎成瑾对你有恩,你向着他,我爹说不让我怪你,可黎成瑾也逼死了我娘,所以我恨他,你也没有立场怪我,咱们就当是扯平了?至于你要跟我爹计较,你自己找他去。”
黎贝玉没想到这孩子通透到这个地步,他也知道黎晗从前那些行径,若要真以国法论罪,未必能落得好下场,如此,或许是最好的下结果了,遂从善如流,“成!”
“那说回我爹,我义父从前多次提及要杀黎成瑾,我爹都拦着,近日许是真的心情不好,不是他本意。你瞧,咱俩都发现他最近很奇怪了对不对,你也不要怪他了吧。”
黎贝玉听了这话想笑,这小子方才还说各论各的,转头又惦记着他爹了。
黎衍见黎贝玉不吱声,又道:“前些日子,我爹同我说了许多话,提到了许多人,我爹还专门嘱咐,要我多看顾着你,你瞧我爹对你多好,你不能因着一个黎成瑾同我爹生分了。”
让黎衍看顾自己?黎衍这小子才多大!哪有这本事?
黎贝玉听了这话更乐了,可乐着乐着就乐不出来了,如今黎衍的不行,不代表将来不行!
那黎衍的将来……
那日在河边的恐惧感再次袭上心头,黎贝玉感觉后背都被冷汗洇湿了,“阿衍,你爹——你爹他——是真的不对劲啊!卓济现在被打发走了,你回去后同肖相告个假,然后日日盯着你爹直到我出来或者卓济回来,眼下只有你能天天在他跟前晃悠不惹嫌疑,我是真怕他要做傻事。”
黎衍见黎贝玉面上的忧虑不似作伪,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好,那等明日爹爹回来,我便寸步不离跟着。”
“他明日作甚去?”黎贝玉问完,立马发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明日乃是肖瑜的丧仪,黎豫定然是要去的,那眼前这个呢?“你是若素的学生,若素的丧仪你不去吗?”
黎衍颇为惊讶,“明日是我师父的丧仪吗?师父的牌位不是早就立好了,所以他其实还没下葬吗?”
“你竟不知?”
黎衍摇了摇头。
黎贝玉脑子瞬间乱成了浆糊,肖若素的丧仪安排在明日,连法事道场都是提早准备的,此事众人皆知,可身为肖若素唯一传人的黎衍竟没接到通知,看如今这情况,黎豫根本没打算通知黎衍。
这太奇怪了!
黎贝玉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他蹙着眉头起身抱胸,一只手拖着下巴,在屋内踱了许久,一言不发。黎衍见他忧思,不愿打扰,自顾从榻上跳下来,与二黑玩闹,不多时便窝在了二黑怀里,一人一熊就这么睡着了。
丑初,黎贝玉终于走上前去,忍着对二黑的恐惧,伸手轻轻拍了拍黎衍的小脸,唤道:
“阿衍,快醒醒,我总觉得不踏实,今晚恐怕得劳烦你再跑一趟了。”
第284章 番外-混沌
穆谦在楚州、襄州交接之地, 凭着一腔孤勇、借着山川地利之险,阻挡敌军月余,奈何南蛮兵力是同行禁军的十倍不止, 期间还有源源不断的南蛮兵北上支援, 而京畿援军却迟迟不来。在敌众我寡的绝对实力面前, 再足智多谋的人, 如果不退, 只有兵败的命运。
可穆谦没有打算退,襄州已然失守, 他若再一退,祯盈一十四年北境三州被焚的惨状必将再染指一州,百姓何辜?
谢氏也没有给穆谦退的机会,当日虽然肖瑜拿一命为穆谦挣得了十日时间, 可十日之期一过, 谢淮当即引兵出城, 与南蛮兵给了穆谦一个前后夹击。
那日的穆谦腹背受敌, 却不屈不挠, 拼劲全力斩杀了无数南蛮精锐。穆谦杀红了眼,也拼尽了命, 刀伤剑伤无数, 重伤力竭又不肯投降受缚, 最终从悬崖之上一跃而下, 醒来便来到了一处不明之地。
这里周遭白茫茫一片, 没有人,没有光影, 不分昼夜,更看不清时间和空间。
穆谦睁开眼睛意识回笼后, 身上的伤口已经不见踪影,浑身轻松,也没有伤重初愈之人的疲累感。难道自己已经死了?穆谦忍不住问自己。
穆谦的迷茫没有维持太久,耳边便传来了那久违的系统声:
“恭喜宿主,鉴于您在穿书过程中北御胡旗,南抗南蛮,保家卫国,安民守土,功德值已经集满。相应地,宿主在现实生活中已经完成抢救,只要宿主确认返回,就可以立即在现实中清醒跟家人团聚了,请问宿主是否现在就回去?”
穆谦听了这话没有半分欣喜,他虽然也很担忧现实生活中的父母朋友,可他已经确定自己能成功醒来,现实中亲朋的希望注定不会落空,就不急在这一刻,而他的阿豫……
“我在书中世界已经狗带了吗?”
系统:“经检测,您目前在书中的状态为濒死,生还希望渺茫,只等咽气。准确的说,只要您成功返回现实生活,书中立马就嘎了。再次询问您,要立刻回去吗。”
穆谦心里一痛,他能够想象,黎豫知道自己死讯那一刻的崩溃与难过。当年他亲眼看着黎豫在戏台上自刎,那股啃骨噬髓般的疼痛让他铭记至今,他怎么舍得让黎豫再糟这种罪。
“我不想回现实生活,我要回书里。”
系统:“抱歉宿主,这个不能帮您实现呢,目前您功德值已经爆表,再回去对您已经没有任何好处,系统建议您即刻给出回归现实的指令,系统可以第一时间帮您完成。请问宿主,您现在要立刻回去吗?”
穆谦自然不同意,也不想多跟系统废话,更不愿表露情绪。
这些年,他在书里没白待,从前黎豫与他就着兵法聊回京后的打算,经常挂在嘴边的,便是一句“能而示之以不能,用而示之以不用”,无他,要会隐藏自己心中真实的想法,这样才能藏住自己软肋的同时伺机找寻敌人的弱点。纵使黎豫只是个书中人,穆谦也怕系统为了拿捏自己而对黎豫不利,是以更不肯暴露黎豫这根软肋。
系统:“检测到宿主正在对系统实施冷暴力,系统稍后再与您对话。”
系统提示音不再响起,穆谦也索性陷入沉默。
一段时间后,系统声音再次响起:
“宿主,请问您要回归现实吗?”
“送我去书里。”
“……”
又过了一段时间。
“宿主,回去吗?”
“不回,送我去书里。”
“……”
又一段时间后。
“宿主,回去吗?如果您同意,系统将即刻送您回去,请您记得五星好评呦!”
“滚蛋!”
“……”
此后,每隔一段时间,系统都会出来礼貌询问一下穆谦,穆谦每次都拒绝得坚定,一下子两边陷入僵局。好在,穆谦对系统爱答不理,但系统是个合格的工具人,每次穆谦主动召唤,系统都会第一时间回应。
“狗系统,出来!”
系统:“宿主,您想通啦?系统可以立刻送您返回。系统那么可爱,怎么可以对系统进行人身攻击。”
这么久没人说话,穆谦也是无聊,坦白说,如果这个系统不是每句话后面都问一句他要不要回去,倒是个不错的聊天搭子。
“狗系统,你会说谎吗?”
系统:“系统未设置说谎功能,针对宿主的对话,系统可以选择回答或者沉默,沉默代表系统知道答案,但不想回应。温馨提示,如果宿主注意言辞,减少对系统的人身攻击,多说溢美之词,系统回答问题的几率将大大提升。”
麻蛋狗系统,这是还有点儿自我意识?
还要我恭维你?笑话!
穆谦好歹也是在书里当过王爷的人,脾气上来了,才不管:“狗系统,从我在书里出事到现在书里时间过去多久了?与本王一起出生入死的那帮兄弟们都怎么样了?”
系统:“第一个问题,三百五十五天。鉴于宿主依旧对系统进行人身攻击,第二个问题系统选择沉默,而且作为惩罚,与第二个问题相关的其他问题也不会再回答!”
穆谦没想到这系统还能这么玩赖,后悔得恨不得打自己的这张破嘴,那回头他要是想侧面问下黎豫的近况,岂不是全都被归为第二个问题。既然书里的情况不好问了,还是问点对自己的有利问题。
穆谦学乖了,但是让他开口夸这个系统,他还做不到,只是偷偷把“狗”字去掉了,饶有兴趣的问道:
“系统,你为啥总巴不得我回到现实生活,送我回书里会怎样?”
系统:“你不回归现实,系统会完不成自己的kpi。”
“呦,挺洋气,你这还知道kpi呢!”穆谦冷嘲热讽。
系统:“系统很疑惑,别的宿主积累不够功德,哭爹喊娘求系统放水放他们回家,怎么到您这里就赖着不走了呢!”
穆谦从系统这话语间听出了一丢丢沮丧,同时也抓住了重点,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哦?这么说系统可以放水?”
系统:“……”
书里这些年穆谦可没白待,虽然不如黎豫心思玲珑,现在也能算是半只小狐狸,他脑筋一动,“沉默?就代表有了答案不想说?”
系统:“嘻嘻嘻。”
穆谦刚来书中时,系统一句“嘻嘻嘻”之后消失不见,丢下他一个人在这书中孤立无援,是以他早就对这三个字应激了,应激过后,穆谦仿佛又置身当年刚来时的场景,再往前一追溯,穆谦福至心灵!
诶,有了!
“系统,当初我来,你们系统宕机了,说有系统补偿,给一次选择的机会!还做不做数了?”
系统:“有这回事?系统已经完成更新迭代,上个版本的数据,让系统检测一下。”
诡异的安静过后,系统声音再次响起。
“宿主,经过检测,您于作者修文时穿越过来,由于修文宕机,您失去系统支持,故系统有发放一个宕机补偿礼包。礼包内嵌一份选择权,鉴于当前系统是内测版,功能不稳定,存在宿主回归现实生活中丢失书中记忆片段的bug,所以针对获得补偿礼包的用户,可以选择全部删除记忆或者完整保留记忆。那宿主,您是要选择完全保留还是全部删除呢!”
穆谦想了想,“我都不要行不行,我放弃这个选择权,让我回到书里去就行。”
系统:“……”
沉默?没直接说不行?这又是有得聊?
穆谦眼珠一转,“系统,你方才说说到,我在这里待了这阵子,书里竟然快过去一年了。那想来书中几十载很快就过去,咱们交个朋友,打个商量,你呢,放我回书里去,我也不多要,最多书中二十年。没准也过不了这么久,说不定过个三五年我就自己在书里抹了脖子!到时候我回到现实生活,给你刷五星好评。”
系统:“……”
系统:“那系统要是不放你回去呢?”
穆谦一乐,这系统果然有点人工智能在身上,还知道听话听音,“如果你不让我回书里去,那我也不回归现实,就在这里跟你死磕。让你耗上书里几辈子的时间,也完不成kpi,反正这里不冷不饿也不累。等到书里时间过去几千年,我回到现实生活,找水军给你买一星。你算算这时间,这好评率,啧啧。”
穆谦说完,又一仰躺了回去,继续翘起了二郎腿。
系统:“宿主,你要玩这么狠么?系统与你无冤无仇,都是打工人而已,互相体谅一下啊。”
穆谦白眼一翻,故意刺激人道:
“老子在现实生活中是个刚参加完高考的学生崽子,在书里是金尊玉贵的王爷,没受过那打工人的苦,体谅不了一点。”
系统没动静了,穆谦也沉得住气,久到穆谦都想睡了,系统声音又突然传来。
“宿主,系统中枢系统反馈评估结果:冥冥之中自有缘法,有进必有退,有得必有失。系统可以送您回书中,但您能否成功醒来,需要机缘,此机缘系于书中主角黎豫。若有幸真醒了,那你欠下他的这份机缘,必要受五年锥心之痛来还。翻译成人话就是,能送你回去,但不保证你能醒,醒了后面也有苦头吃,你还要回书里去吗?”
穆谦没有犹豫,“回书里去,我一定要去见他!”
第285章 大结局(4)
甘州、荆州、襄州交界处, 山峰林立,有瀑布出于山间,下为溪流。危水落处, 云雾缭绕, 溪上水汽氤氲, 眼前皆白, 目不视物。
李和岳正随着自家师父李太溦及黎豫众人站在山下瀑布落处的空地上。他们今早丑末便启程出发前往此处, 一心人皆乘快马,到达时天不过蒙蒙亮。李太溦本来没安排他同行, 可昨夜他听了小黎衍的话,又摇出了意味不明的卦象,受小朋友所托,这才在大部队出门时, 强行撒泼打滚跟了来。
他深谙六爻之术, 也对四柱八字颇为喜欢, 但关于科仪斋醮就敬谢不敏了, 是以这些日子对于师父的安排的道场准备事宜, 他只管听吩咐行事,并未过多深究。
李和岳扫视现场布置, 溪边空地已经搭起了一个三丈见方的祭台, 周边插着各类经幡, 前设一祭祀案桌, 上面香烛祭品一应俱全, 中间立了一个用黄稠罩着的牌位,牌位前铺了一张早已用朱砂写就的表文, 表文内容他先时并未见过。
祭台正中间是一副八卦乾坤图,阴阳鱼位置上放置了一个蒲团。
今日的李太溦头戴星冠, 脚踏云履,身披紫色羽服,羽服上以金丝银线绣满道家经文,神情威严肃穆,与往日的吊儿郎当大相径庭。跟他在身后的还有一十八名个赤服高功法师和八十一名黄袍高功法师,余下着绿袍、青袍者不计其数。
李和岳心中打鼓,这么多的高功同做一个道场,他还是第一次见。京畿高门显贵的祭祀道场他去过不少,可今日这的排场与往日相去甚远,而且看样子今日这场法事绝非为已故之人祭奠之用,如此种种,不对劲的意味太过明显。
众人已经各自站定,却迟迟没有动作,李和岳估摸着众人在等辰时到来,他不敢打草惊蛇,只偷偷凑到李太溦跟前,悄声问道:
“师父,如今这是唱哪一出?”
李太溦眼睛紧闭,并不搭理他,似是专心致志地准备着今日的科仪。
李和岳身手拽了拽李太溦的羽服,李太溦才抬眼睨他一眼,“容你跟着来已经是为师的极限,你且旁边待着,不许坏了为师的大事。和岳,为师修道一生,今日就是为师功德圆满之日。”
李和岳不知是否是错觉,他总觉得,师父虽然平静,但眸子激动的神色却是藏也藏不住,似是有什么让他兴奋不已的事情即将发生。
李和岳不甘,又凑到了正在一旁杌子便休息的黎豫身边,刚要靠前,不等玉霄出手,就被两个侍从执刀拦住。
黎豫今日带的人,除了玉霄,其他皆是从西境出来的亲卫队,不似玉霄出身晋王府,不知变通,从来只认黎豫,其他人一概不认。
黎豫赶了半宿的路,难免疲累,本来在闭目沉思,李和岳的小动作打断了他的思绪,加之时辰尚早,索性睁眼朝着亲卫队轻轻点头,李和岳便成功来到了黎豫身边。
黎豫笑容温和,“和岳也跟着来了?”
李和岳被这笑容冲的心头一震。黎豫本就生得极好,今日身着许久未穿过的白衣,衣不带水,八风不动,如真似唤。此刻面色温润,再轻轻一笑,说是一句谪仙也不为过。李和岳有种错觉,仿佛下一刻,黎豫便要羽化登仙而去了。
“主君,我……”李和岳虽然大着胆子过来了,但是却不知要如何问,纠结片刻才开口,“属下瞧着,这不是丧仪道场,也没见肖家大哥的棺椁,有些——有些好奇。”
黎豫摇头轻笑,并未答话,只道:“你来了正好。今日科仪过后,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李和岳受宠若惊,“主君言重了,您从天泰帝手中救我性命,对我更有再生之恩,有什么您直接吩咐便是。”
黎豫也再同他假意客套,直言:“李太溦道长今日助我寻回殿下,待今日过后,若是殿下迟迟未归,还需再借你六爻一术相佐。”
李和岳恍然大悟,原来今日搞这一出是为了找回穆谦,这本是正当理由,搞这般神秘作甚?又是瞒着郭晔,又是用肖瑜的丧仪作掩护,至于嘛!
不过,用六爻之术找回穆谦,本就是李和岳从前自己要做的,也是京畿离别时,他自己向黎豫提出的承诺,此刻再被黎豫提起,李和岳一口应下。
“这算什么不情之请,这不是咱们之前就说好的嘛!”
黎豫听罢,温和一笑,点了点头,“如此,便要劳烦于你了。”
“不过,主君,这能找回六哥的是何等科仪?师父从前怎么没对我说过?”李和岳不懂就问。
黎豫笑而不答,只反问道:“和岳对科仪之事不了解?”
李和岳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家科仪繁复,若是只跟着瞧,能瞧出门道,奈何我自己修的不是这一脉,若是让我上去,步法等仪轨是记不住的。”
正好这时李太溦走到二人身前,对着黎豫恭敬道:
“时辰到了,恭请您入场。”
黎豫笑着同李和岳点了点头,便由李太溦引着款步走上祭台。黎豫衣袂迎风翻飞,慢慢走上高台,李和岳瞧着这背影,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伤感化成憋闷压在心头。
李太溦的指示下,黎豫自顾于乾坤图上阴阳鱼的蒲团落座。
李和岳在旁边看着,不忍皱起了眉头,怎么这次的科仪还要世俗之人参与,而且还占据了太极图这等重要位置?李和岳不禁猜测,这次道场怕是要剑走偏锋。科仪尚未开始,仅靠这些筹备的东西,他瞧不出其中门道,只得静观其变。
等随着礼乐响起,以李太溦为首的紫袍、赤袍高功雁行入场,脚踏七星罡步,手执雷劈早木剑,于八卦之间腾挪转化。
李和岳越看心越惊,如果他没记错,这个仪轨他只偶然在从前师门传下来的禁书中见到过一次:斗转星移紫微阵法!
他知道自己师父经常钻研各类奇术,平日里也多付诸实践,虽有失手,无伤大雅。可今日盘膝坐在蒲团之上的那是天下之主,若是此人有个三长两短,那天下必将再次大乱。他拿不准到底黎豫对此事后果知道多少,只扑到黎豫身前,紧紧握着黎豫的手,急劝道:
“主君,不可,您可知这斗转星移紫微阵法是要以命换命的,您会死的!”
周遭的科仪未停,周围道乐齐鸣,一十八支桃木剑变换着阵法将两人围在中央,李太溦此刻已经来到案桌前,燃上三支香敬天,待香燃尽,便准备烧表文。
黎豫的笑容依旧和煦,“是,李道长同我讲了,你退下吧。”
黎豫的表现,让李和岳瞬间想通了昨夜黎衍来时的带来的疑惑,这些都是黎豫所默许的。李和岳见黎豫这边说不动了,又急奔道李太溦身前,抓住了他要烧表文的手,急道:
“师父,不可,且不说此术近百年来未实行过,真假尚不可知,就算是真,此术也是禁术,有违天和!”
被李和岳所阻,李太溦颇为不悦,“和岳,这紫微阵,为师有七成把握,为师数年钻研奇术,能得这一机会实践实属难得,放手!你不要耽误了为师的大业。”
“主君身系天下安危,怎能用他的性命去赌一个未知的结果,师父你不要糊涂啊。”李和岳听了只有七成把握,心都凉了,关系到黎豫的性命,必要慎之又慎,没有十二成的把握,李和岳绝不松手。
李太溦见马上要悟了吉时,一脚将李和岳踹出一丈远,斥道:“混账东西,回头再与你计较,滚!”
李太溦这一脚极狠,李和岳被踹翻在地,肺腑间受了伤,一口鲜血喷在地上,动弹不得,又见李太溦将表文烧完,不多时,便狂风乍起,乌云漫天,天雷涌动,李和岳心道不好,忙对着在场的众人吼道:
“停下!快停下!他要是出点什么事,你们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谁都跑不了!你们就算不顾自己的性命,也考虑考虑所在宫观徒子徒孙的性命!”
李和岳此言一出,有几个赤袍和黄袍高功脚下步伐一顿。
李太溦自然不能让李和岳几句话坏了这场法事,怒道:“莫听他胡言乱语,主君已经下令,无论成功与否,既往不咎。”
黎豫瞧着这一切,朝着玉霄使了个眼色,“把他嘴堵上。”
玉霄领命,赶忙将带人将李和岳押解起来。
李和岳望着越来越低的云层和越近越响的雷鸣,急得团团转,奈何手脚都被束缚,嘴上被勒了布条,也无法言语,只能在心中祈祷:这科仪再慢些,再慢些!
奈何一场科仪,就算再久,也有结束的时候,便随着涌动的天雷,科仪来到了最后一个步骤:李太溦为黎豫送上了一杯酒。
黎豫没有丝毫犹豫,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饮罢放下酒杯,朝着水边早已停好的竹筏走去,竹筏上除了一只草枕再无其他,黎豫便径直躺了上去。
待黎豫躺好,四名赤袍高功为黎豫整理好衣袍,便将竹筏推入了水中。
李和岳眼睁睁见着条竹筏在水中越飘越远,慢慢开始下沉,急得挣扎起来,对着身边一脸冷漠的玉霄呜呜的叫着,奈何玉霄及黎豫那一众随从,皆冷眼瞧着这一切,不动弹分毫。
李和岳感觉天都要塌了!
眼见着竹筏完全消失在水面上,李和岳颓然瘫倒在地。
就在李和岳陷入完全绝望之时,突然远处传来了一阵喧嚣的马蹄声。
第286章 大结局(5)
李和岳闻声望去, 一队轻骑疾驰而来,带队的是郭晔,面上一脸凝重, 后面跟着一脸痛苦的黎贝玉, 骑兵径直来到祭台前才止住, 郭晔翻身下马, 环视一周。
待看清来人, 李和岳眼睛登时亮了,朝着郭晔“呜呜”了两声, 郭晔见状,吩咐道:“把人松开!”
束缚被松开,李和岳一把扯下嘴上的布条,朝着早已平静无波的水面一指, “快, 大帅, 沉下去了!”
话音刚落, 他便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水边, 一个猛子扎了下去,朝着黎豫消失的地方奋力游着。
郭晔被这话闹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黎贝玉心思玲珑, 立马反应过来, “大帅, 是主君, 快下令救人!”
郭晔闻言当即扬声吩咐道:“在场会水的全部下水,救人, 要快!”
郭晔一声令下,随他而来的士兵有一大半如同下饺子般接连跳入水中。
“大帅不可, 快停下!”李太溦粗粗估算下时间,这会子怕是还不够,忙劝道:
“此事乃主君吩咐,万不可停!且紫微阵需在一年内开阵,当前距离晋王跳崖之日将满一年,错过今日,再无吉时。”
郭晔眼下管不了这许多,他脑子里只有保住黎豫的性命这一件事,眼见着李太溦阻拦,他也不同后者废话,只道:
“敢谋害主君,妖道胆子不小,来人,拿下!”
还不待郭晔的手下有所动作,天上突然炸下一个惊雷,不偏不倚地劈在了李太溦头顶,李太溦当即毙命。
郭晔觑了一眼地上这摊焦黑的尸体,轻嗤一声,环视四周,被这红红黄黄的道袍和经幡晃得眼疼,当即又下令道:
“在场的妖道,有一个算一个,全部拿下!”
郭晔吩咐完,这才走到已经站在水边焦急张望的黎贝玉身边,两人并肩而立,目光死死锁在水面上。
好在李和岳水性不错,不消多时就浮出水面,还顺带着把黎豫托了上来,周遭士兵见状,赶忙上去帮忙,又拖又拽终于把两人护上了岸。
黎贝玉见状,心头压着的石头总算松动了些,立马跑到一旁,扶着树干,干呕起来。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连着跑了一个时辰的马,五脏六腑都快癫出来了。
*
房内,智慧道长屏退众人,独自为黎豫施针救治。
屋外,此起彼伏的军棍声和压抑的呜咽声不绝于耳。
郭晔冷着脸站在厢房外的台阶上,离他最近的两张条凳上趴着卓济和玉霄,再往后一排条凳上则是黎豫近身伺候的侍从。
玉絮得了信儿陪着黎衍过来时,就看到了院子里一副愁云惨雾的模样。玉絮和玉霄同样出身前朝晋王府,彼此颇有交情,见状有些不忍,刚要开口却见黎贝玉朝他摇了摇头,知道郭晔正在气头上,不敢再火上浇油,想着先去看黎豫,却见房门紧闭,只得停于院中,进退不得。
卓济年纪小,先时的呜咽声随着军棍数量的叠加变成了哀嚎。卓济没想到自己一时不查,差点让黎豫死在自己眼前,本就心存愧疚,哀嚎出声更觉没脸,索性将拳头堵在了自己嘴里。
小黎衍虽然早慧,可从小到大哪里见过这场面,有些瑟缩得退了几步,紧紧靠在玉絮怀里,被玉絮贴心的伸手蒙上了眼睛。
黎贝玉生气黎豫周围这些人不够仔细,觉得他们活该挨罚。可到底心中有数,黎豫那个心思,有心要瞒,旁人没几个是他的对手。若非自己有李和岳相助,也不能及时把人救下。眼见着唱数之声超过了三十,卓济面上早已没了血色,众人也得到了教训,才斟酌着对郭晔开口求饶:
“大帅,这事也不能全怪他们,主君的心思,你我尚且看不透,都算在他们身上,未免冤枉。现下罚也罚过了,主君如今病着,还需要人伺候。”
“主君好性子,却纵得你们一个个不知天高地厚,连他下了这么大一盘棋都不知道,此等疏漏,还敢再在主君面前伺候,回头都去伙头军,不必回来了!”郭晔发落起人来干净利落。
郭晔现在想起来还感到后怕,又指着院子里这些俯身受杖的人对黎贝玉道:“现下智慧道长在里面施救,救过来便罢了,若是主君有个三长两短,他们有一个算一个,都别想活!”
黎贝玉顺着郭晔的胳膊看去,见卓济和玉霄后襟上已经沁出血点,实在不忍,“阿济被打发去肖相那里了,玉霄不过是个侍卫,剩下的那些也就是听命办事,主君有命,他们又岂敢不从。”
“哼!”郭晔面上依旧冷若冰霜,“我听说他把你也拘了,你不照样能让阿衍帮你逃出来找本帅求援,说到底,就是上心不上心罢了!行了,你别再求了,今日只罚八十军棍,本帅已经手下留情了。”
这次郭晔亲自监刑,掌刑的士兵不敢放水,数目不过五十,已经有一半人没了动静,直接晕死过去。掌刑的士兵不再敢下手,犹豫地看向郭晔。
“拿桶水来,泼醒了继续!”郭晔丝毫不为所动。
黎贝玉知道郭晔动了真怒,怕是真要打死一两个才肯罢休。他自打到了西境,就一直跟着黎豫,对黎豫的性子颇为了解,宽仁待下爱民如子,如今打死一两个侍卫是小,若因着此事让本就身心俱疲的黎豫再窝心起来,他真怕这人登时就撑不住了。只得拦在了提着水桶的士兵前头,继续劝:
“大帅,这些人跟随主君,依令而行是为忠!况且卓济是主君有名有份的徒弟,临了放不下还交代了肖相照拂,您打死了他容易,回头要是伤了主君的心,您去哪里再赔给他个徒弟。”
“你少拿阿豫来压我,莫说八十军棍死不了人,纵使死了,本帅自己找主君请罪去!”郭晔在气头上,连称呼也没顾上计较。
黎贝玉还要再说什么,紧闭的厢房的门开了。黎贝玉赶忙闭嘴,与郭晔、黎衍一起围了上去。
智慧道长开门出来,须发尽白的老者额头已经起了一层薄汗,对着郭晔等人点了头,“病情算是稳住了。”
郭晔刚要抬腿往里走,被小黎衍拽住了袖子晃了晃,然后朝着院子里看了一眼,郭晔了然,这才大发慈悲饶过了院子里的人。
郭晔一行人涌入房内,冲着床榻而去,本以为黎豫醒了,却没想到人仍面色惨白的昏睡着。
“敢问道长,他怎么还没醒啊?”郭晔虽然对这些佛道之事嗤之以鼻,但对有真本事的,还是以礼相待,加之智慧道长曾多次于危难之间救黎豫性命,郭晔对他颇为敬重。
智慧道长上前轻轻翻了翻黎豫的眼皮,看了一下眼珠,而后才道:“方才从脉象上看,应是吃了些镇静安神的药,约摸着不到一个时辰就能醒了。”
郭晔闻言,这才放下心来,搬了个绣墩坐到了床榻前。
黎贝玉闻言,心口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长吁一口,感觉整个人瞬间脱力,就近摊在了身侧的黄花梨椅子上。
“雁之叔叔,坐没坐相,不知道的还以为落水的是你呢!”黎衍知道自家爹爹没事了,顾得上开玩笑了。奶声奶气的娃娃音让众人的目光短暂的从黎豫身上投向了黎贝玉。
黎贝玉也不恼,朝着黎衍伸开了双臂,“过来!”
黎衍以为黎贝玉要抱他,没有丝毫防备的跑了过去。
黎贝玉见黎衍跑近,把人揽进怀里,两手放在他肉呼呼的小脸上揉搓起来,“还敢说我,这不是让我帮你做窗课的时候了!”
“放开!放开!”小黎衍不乐意了,挣扎着跑回玉絮身边,冲着黎贝玉气道:“你下手偷袭,非君子所为,你再这样,我不同你好了。”
两人的互动惹得众人哈哈大笑,紧绷了一上午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下来。
智慧道长这个须发皆白的老爷子也是难得开怀,朝着郭晔道:
“那你们先瞧瞧他,待会儿他醒了,务必第一时间再唤老道过来。”
郭晔闻言,赶忙起身相送。
黎贝玉颇有眼力见,也起身迎了上去,“大帅,我去吧,正好还有伤号想请智慧道长一并瞧一眼,不知道长可否拨冗?”
郭晔闻言蹙眉,佯怒道:“那几个混账东西哪里需要劳动道长,你自去军中取些棒疮膏送去便是了!”
黎贝玉摸了摸鼻尖,“不是卓济他们,和岳早上受了伤,他自己嘴硬说没事,可回程路上我瞧他脸色不大好,还一直捂着下腹,许是伤着了,想请道长去瞧一眼。”
原来是李和岳,郭晔想到先前他抱着黎豫浮出水面上岸后连站都站不稳,脸色稍霁,对着智慧道长拱手一礼,“那就劳烦道长了!”
“咳咳——”
不待智慧道长走出门去,床榻上昏迷中的黎豫呕出一口血来,将在场众人又吓了一跳。
“爹爹——”黎衍第一个扑到了床边。
“道长,快!”郭晔下意识立马扯住了智慧道长的袖子。
智慧道长温言劝慰道:“大帅莫急,至清小友肺腑之间本就有旧疾,从前虽有了起色,却未完全养回来,如今溺水又伤在肺腑,旧疾复发罢了。”
“那这血?”郭晔还是有些不放心。
“若是此刻他醒着,理当咳血不止,先时安神药物不仅让他昏睡,也压制住了肺腑间的气血,才偶有呕血,余下的还是等他醒了再做计较。”
郭晔闻言,这才安下心来,让黎贝玉陪着智慧道长去看李和岳,又生怕黎豫继续在昏迷中吐血吓着黎衍,将人都赶了下去,只自己投了个帕子,坐在床边,一边为黎豫擦着面上咳出的血渍,一边对着昏睡的黎豫骂道:
“难怪穆谦老弟说你是小祸秧子,你这一遭可把你大哥半条命吓没了!”
第287章 大结局(6)
黎豫感觉到一股不太温柔的力道在给自己擦脸, 他第一反应,此人绝非穆谦,更非日常身边伺候之人, 当他缓缓睁开眼睛时, 竟是眼眶微红的郭晔。
黎豫有一瞬怔愣, 他从未见过郭晔红过眼眶, 开口便带了几分无措, 嗓音带着几分沙哑,还挣扎着要坐起来。
“郭大哥……”
郭晔闻言, 给人擦脸的动作一顿,咧开嘴笑了,显然甚是开心。见人要起身,忙扶着人坐起来, 然后拿了两个软枕垫在了他身后, 还从旁边衣架上扯了件袍子裹在他身上。
“终于是醒了, 你且老实待着, 我去喊智慧道长。”
不待黎豫回应什么, 郭晔便快步出了房门。
黎豫环顾四周,是来南境所住那间卧房, 想到所求并未如意, 眸子里的光瞬间黯淡下来:穆谦没有回来!穆谦还是没有回来!
黎豫心脏仿佛被人狠狠地攥了一把, 他痛, 痛得支撑不住, 一下子扑在了床榻边,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智慧道长来得极快, 进门就见黎豫伏在榻边喘着粗气,地面上则是一摊鲜红的血迹。
郭晔见状, 赶紧上前把人扶起来,一手为他顺着气,一手从怀里掏出块帕子替人擦着唇角的血迹。
智慧道长医者仁心,赶忙上前拿起黎豫的胳膊,捏上他的脉搏,须臾道:
“心率怎的这般快,快躺好,平复下心情再号脉。”
黎豫没有躺下,只就着郭晔的力道,重新倚回了软枕上。
智慧道长方外之人,从不关心俗世,先时肯千里来南境,也是为着当初穆谦的重托,没想到真就碰上黎豫出事。如今,他虽不知黎豫遭遇了什么,但见他跟失了魂一般,定然受挫不小,老人家不计较小辈的不听话,只把脉枕放在了床边,示意黎豫将胳膊搭上去。许是因着刚从鬼门关转了一圈,黎豫还沉浸在方才的情绪中,动作有些迟缓,还是郭晔伸手撸起黎豫的袖子,把人胳膊放在了脉枕上。
智慧道长见人不再喘粗气,自顾于榻前的绣墩上坐定,将苍老枯瘦的手搭在了黎豫的脉搏上,半晌抬头问郭晔,“这会子,他吐了几次血?”
郭晔想了想,“不连您走时那次和这次,期间有三次。”
智慧道长闻言陷入沉默。
郭晔见智慧道长不吭声了,心中惴惴,他在军中摸爬滚打,是个急脾气,问道:
“道长方才不是说,纵使咳血也是正常的?现下是有什么不妥吗?”
智慧道长收起脉枕,摇了摇头,叹息道:
“先时他昏着,又有安神的药作用着,病情瞧不真切,如今看下来,至清小友这身子骨,论差,也差不过前朝祯盈二十年那会儿气淤血滞药石无灵,好歹有的救,不至于数着日子等死;可要论好,他不过弱冠之年,肺腑就已多次受损,现下又患上咳血之症……”
智慧道长的话没说下去,郭晔却也听明白了,这一番折腾下来,西境这些年的将养怕是前功尽弃了。这些年黎豫是怎么一步步走来的,郭晔看在眼里,好不容易日子有些起色,天下也初定了,本该后福无穷,可现下远非如此。
郭晔转头一撇黎豫,见他面色平静,仿佛智慧道长提到不是他的病情一般,又开始操老父亲的心。
“阿豫,你倒是说句话。”
黎豫这才缓缓的转过头,木愣愣看了郭晔一眼,又把脑袋转向智慧道长,不过他未按照郭晔期许的那般就病情作回应,而是问道:
“道长您博古通今,可知——可知这斗转星移紫微阵可行第二次?”
“你搞成这样是做了那紫微阵的阵眼?”智慧道长万年不便的慈祥脸色终于冷了下来,他先时察觉紫微星有陨落之象,怕黎豫遇刺遇袭,还专门写了信示警,却没想到这紫微星陨落是黎豫自己的手笔。如今大略一猜也明白那阵法是为着谁,他们二人的事,智慧道长不便多言,只道:
“真那论起来,这阵法虽是我师门法脉,但绝非道家正统,老道的师祖曾言,入那阵眼者必死无疑,可换命成功者不过十之一二,早已列为禁术,此法也已失传。你因着因缘际会死里逃生,已是难得,就别有第二次了。”
黎豫摇了摇头,穆谦还没回来,他怎么能放弃!
“郭大哥,李太溦道长呢?他是精通此术的!”黎豫听明白了智慧道长婉拒的意思,便把求助的目光看向了郭晔。
“死了。”郭晔言简意赅。
“死了?”黎豫呆滞的脸上有了微微触动,“怎的就死了?”
黎豫生怕是郭晔知道了原委,没法对着自己发作,而是去找李太溦麻烦,是以忍不住用探寻的目光多看了郭晔几眼。
郭晔被这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你瞅我干啥,人又不是我杀的,是让雷给劈死的!”
“劈死的?”黎豫那张苍白的脸终于有了些大开大合的表情,满脸的不可置信。
郭晔想到李太溦那死状,着实有些尴尬,从前只听说诅咒发誓会被雷劈,可这青天白日的,是干了多少缺德事才能赶上这一遭?郭晔生怕黎豫不相信一般,伸手指着门外方向扯着大嗓门道:
“就早上那会儿在水边,他拦着我们不让救你,我刚要下令抓他,结果天上炸下个雷,当即就给丫劈死了。尸体焦黑焦黑的,兄弟们给带回来了,这会子还没埋呢,不信你去看!”
黎豫心下黯淡,连最后的机会都没了,只对着智慧道长微微一欠身,“智慧道长,李道长为我所迫,如今遭逢解难,是我对不住他。”
智慧道长已经从这寥寥数语中猜测出了前因后果,倒是没往心里去,“个人自有缘法,老道这师侄素来不是个安分的,少时窥探国运天命,不惑之年便已老态龙钟,是天机泄尽的后果;他平日里口无遮拦,若是仅为着批个八字也就罢了,竟不惜冒着天下大乱的风险以你的紫微命格做阵眼,就不能怪老天要收了他去。”
“道长、郭大哥,我有些累了,你们也早些歇着吧。”黎豫心一点一点沉到谷底,希冀的火苗尽数熄灭,他曾将崖下前后二十里的山路走了五遍,如今连玄修之术都用上了,始终一无所获,时至今日已经没有勇气再自欺下去了。
黎豫说完不再言语,自顾躺了下去,然后把被子拉到了下巴,紧紧裹住自己,转身向里侧一翻,不欲再理会旁人。
两人知他心中愁苦,也不再打扰,智慧道长由郭晔引着前往书案边拟方,并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告辞而去。
见黎豫睡下,郭晔才分出心思去处理白日的事情,好在黎贝玉做事是个妥帖的,早已对所有知情者下了封口令,几个时辰过去未走漏半点风声。郭晔对此甚为满意,想着军中那些士兵未必买黎贝玉的账,又添上一道军令,如有违者军法处置。是以上上下下虽知发生了了不得的事端,却不敢私下探寻分毫。
下半夜,黎豫发起高热。
好在因着郭晔白天对黎豫身边的人发作一通,夜里值夜的庚辰和庚寅照看的格外勤谨,第一时间发现不对劲之处,火速去请了智慧道长。
郭晔担忧黎豫的状态睡得轻,听到动静,穿着寝衣胡乱披了件外袍便跑了过来。
因着黎豫受伤,卓济被罚,公文又全都堆回黎贝玉桌上,黎豫院中出事时,黎贝玉刚批完公文,还未就寝,就一并跟了过来。
这次的智慧道长倒是比郭晔和黎贝玉放松许多,对着黎豫检查一番,见两人等得焦灼,耐心解释道:
“至清小友太过要强,先时忧思过甚郁结于心,全靠一口心气强撑着,如今瞧他舌尖红成这样,是那点心火发出来了。”
郭晔比黎贝玉沉不住气,伸手去摊黎豫的额头,被那炽热的高温灼了一下,当即缩回手来,话语间皆是不确定的探寻:“他身子骨不好,稍一耗费心神就容易发热,可这般高热属实罕见,真的无碍吗?”
“无碍。”智慧道长摆了摆手,“这火发出来好啊,不然闷在心头就变成了热毒,到时更麻烦。”
黎贝玉心思比郭晔细上许多,他倒是能理解黎豫如今的情况,自打一年前穆谦出事,他们便都怕黎豫有什么过激举动,是以上上下下多番留意,生怕黎豫出点意外却无人知晓。谁成想黎豫不仅活蹦乱跳,还引兵东进南下,平京畿驱南蛮定天下,众人以为这桩事算是平稳度过了,才刚有所松懈,没想到黎豫还是遭了罪。如今知道这也不算坏事,放下心来,与郭晔对视一眼,又道:
“那道长赶紧拟方,这高热持续下去,怕是要烧坏人了。”
智慧道长来到桌案前,捋了捋发白的长须,斟酌半晌,拿起的狼毫又搁回笔架。
“罢了,还是不拟方了,是药三分毒,至清小友虽不惜命,可老道还想让他多活几年。现在还是紧着肺腑,至于这高热,你们拿着酒给他擦拭降温即可,若有冰块更好,包个帕子敷在他额颈腋窝肘窝处。”
待智慧道长走后,庚辰和庚寅不敢怠慢,一个去取酒给黎豫擦拭降温,另一个去寻冰块了。
黎贝玉与郭晔并肩出了房门,“智慧道长没好意思说破,他这是心病,大帅可有好法子?”
郭晔沉吟良久,“这不是一夕之功,徐徐图之吧。”
第288章 大结局(7)
天蒙蒙亮时, 黎豫虽然还烧着,但经过庚家兄弟一夜悉心照料,温度已经没有先前骇人了。
智慧道长为着黎豫的身体, 依旧不肯开立竿见影的退热药, 故而黎豫一直被低烧折磨着, 时醒时睡, 醒了便处理几份紧急公文, 一会儿便觉气力不济,又再睡去, 清醒的时候少,昏睡的时候多。黎豫不喜人贴身伺候,如今他缠绵病榻,庚家兄弟为了方便他取阅文书, 专门在他床头放置了一张条桌, 每日送来需要他亲自批示的公文便放在那条桌上, 如此一过便是三日。
而日常的公文全压在黎贝玉身上, 黎贝玉每日忙到丑末寅初才能处理完当日的急件, 连着三日睡眠不足,黎贝玉颇为崩溃, 直接跑到郭晔面前大倒苦水, 让郭晔把自己关回去, 表示还是被关着那几日过得舒服, 还说黎豫根本没下令放人, 是自己跑出来的。
郭晔才不管这许多,只道:就当你是本帅放的, 他要是怪罪,本帅担着!
黎贝玉被逼得没辙, 最后缺德到把黎衍哄来跟着学处理文书。
小小的孩子,就因为“交友不慎”,被坏叔叔荼毒了!好在京畿的公文由肖道远处理,他们只用应付北境和西境的劄子,且两地以武起家,当权者多为武将,文化层次一般,写的劄子通俗易懂,黎衍看起来竟并不费劲,又有黎贝玉在旁指导,黎衍竟能真帮黎贝玉分担一些。
等遇到黎贝玉不敢擅专的公文,便送去黎豫处。这次黎贝玉去的巧,黎豫正醒着。
还不如不醒!黎贝玉腹诽!
两人四目相对时,黎贝玉难免尴尬,上回见面他还指着人鼻子骂人家“昏君”,两人如今话还没说开,黎贝玉感觉有些讪讪的。不过,黎贝玉颇有当人臣属的自觉,且上次是他口不择言在先,自然得先开口道歉。
“那啥——上次贝玉口不择言,还望主君不要见怪!”
黎贝玉说完,恨不得挖个坑埋了自己,然后赶忙把抱过来的公文摆在条桌上以掩饰自己的尴尬。
黎豫闻言一怔,这黎贝玉素来眼高于顶,今日破天荒竟说了句软话,一时之间竟未反应过来缘由。
黎贝玉瞬间明了,自己耿耿于怀的事,人家压根没往心里去。
黎豫倒是未让黎贝玉等太久,稍作回味便知是为了那日自己逼死黎晗之事,“你那日倒是没说错,草菅人命确非明君所为,可杀之才能永绝后患。”
“是为着阿衍吧?”黎贝玉和黎豫一样,都是那种不喜欢交心的性格,可一旦对方对自己好一点点,又恨不得十倍百倍去回报,见黎豫说得坦然,黎贝玉也不藏着掖着了,“主君前些日子桩桩件件,将天下留给了晋王殿下,却将平安留给了阿衍,一番慈父之心让人敬服。”
黎豫没想到黎贝玉竟然把自己的心思猜得这般明白,自嘲一笑,“我本以为计划天衣无缝,纵使表现得急功近利些,顶多让人以为我耐不住性子想赶紧称帝,却没想到一切都是一厢情愿,倒是教你们看了笑话,先生从前说得没错,我是太自负了。”
笑容配上黎豫惨淡的面色更显愁苦,黎贝玉知道他会错了意,忙解释道:
“这倒不是,先时的确是瞒住了,都知道您勤政,那些日子您通宵给阿衍写修身立人和治国理政的书册,咱们都没觉得有何不妥,以为就是因着已将京畿和南境收入囊中,您公事繁忙 ,若非阿衍提醒,我是半点也没注意到。”
黎豫听他说得诚恳,也不再纠结前事,只对自家儿子的敏锐感到意外,继而又释然一笑,“阿衍是个好孩子。”
黎贝玉见黎豫又露出这种老父亲欣慰的表情来,也笑道:“所以顺着阿衍往下想,便不难理解了,您将寒英遣回了西境,为阿衍留下了西退的余地,让阿衍拜入若素门下,肖相必将倾力相护,又深谙家主那睚眦必报的性子,生怕给阿衍留下不稳定因素,直接杀了一了百了,都是您一番慈父之心。”
黎豫知道黎贝玉心思玲珑,却没想到他能这般聪明,不禁感慨,“幸亏当初将你拢入麾下,雁之果真聪明绝顶。”
黎贝玉噗嗤一笑,“马后炮谁不会,知道答案再去推过程自然是简单的。”
“这是何意?”黎豫不解,问题脱口而出,立马就明白,方才那句“是为着阿衍吧”是用来诈自己的,当即摇了摇头,笑得无奈,“不过我当真好奇,你到底是如何猜到的,我到底是哪里露出了破绽。”
“其实我一直没想明白,直到出事前一夜阿衍来找我做窗课。”黎贝玉没有故弄玄虚,反而实事求是坦言道:“那日你与他说了好一会子话,先前还找肖相教他自保之道,若素的丧仪你竟不让我和阿衍去,实在反常。说到若素的丧仪,后来我才想明白,若素的丧仪是你放出去的幌子,一来为着骗家主来跟你谈登州的事,二来你的换魂科仪的筹备需要掩人耳目。”
黎豫赞许的点了点头,“昨日听郭大哥说,你连夜跑到了城外大营去找他,那你怎么断定我第二日肯定出事?”
黎贝玉:“请李和岳摇了个卦。”
黎豫:“……”
“怎么了?”黎贝玉见黎豫不言语了。
“难怪他们说和岳病得比我还重,竟是被反噬的缘故。他早已改名换姓,你跟这几个知道他身份的吩咐下去,以后不许任何人逼他起卦!”
黎贝玉点头称是。
黎贝玉本想找话题劝黎豫节哀,奈何见黎豫并不接茬,只得闲聊几句后起身告辞。
黎贝玉出门之际与拄着拐杖进门的卓济打了个照面。
对上黎贝玉探寻且担忧的目光,卓济腿脚不便很是狼狈 ,但却笑得开心,忍不住与黎贝玉分享自己的喜悦之情,“大帅准我回来伺候主君了。”
黎贝玉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一番,见人脚步落地时不敢踩实,整个人重量压在腋下的拐杖上,看起来颇为凄惨,面上却是轻松欢快,黎贝玉有些无语,暗骂卓济痴,嫌弃地瞧了他一眼,没搭理他。倒是黎豫听到响动,身子向外微倾,见到卓济这幅模样,眉毛一抖。
“阿济,你怎么弄成这样?”
卓济拄着拐杖慢慢挪到黎豫窗前,脸上笑得开心,对着黎豫尽是一番孺慕之情,他不想黎豫担心,只笑道:
“不小心摔了一跤。”
伤成这样,这话骗鬼鬼都不信,更何况黎豫。
“雁之,你来说。”
黎贝玉后悔自己刚才为什么不赶紧走,这会子这话要他怎么接?明显卓济不想让黎豫知晓原委,可他做臣属的也不好欺君,一时之间有些踌躇。
黎豫冷下脸色,“你若不说,我便唤庚寅来说!”
卓济坐不得绣墩,只缓缓跪在黎豫床边,轻轻扯了扯黎豫的袖子,央道:
“主君,别问了吧。”
黎豫不理,只瞧着黎贝玉,“说!”
黎贝玉眼见瞒不过,只得坦言道:
“因着照顾主君不周,被大帅打了八十军棍。除了阿济,还有玉霄及那日在场的亲卫队,都被打了一顿,养好伤直接去火头军,再不许在您跟前伺候。阿济是天天拄着拐杖去大帅那里求,看样子大帅今天才松口。”
黎豫闻言一瞬间瞳孔微微放大,似是不敢置信,再看卓济对着自己的那一脸孺慕之情,登时红了眼眶。卓济不过十几岁,这么小的孩子,这么重的军棍,他是怎么撑得下来的!
黎豫的心狠狠地疼了,他伸出手想抚一抚卓济有些凹陷的脸颊,又有些愧疚的不敢去摸。
“是我连累你了,伤还疼不疼?”
黎贝玉知他师徒二人有话要说,也怕再发生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事,行了个礼溜了。
卓济听了这话,赶忙一把握住黎豫的手放在自己脸上,笑着笑着就笑出了泪来,这些日子他担惊受怕,生怕没办法回到黎豫身边,更怕因着自己疏忽大意遭到黎豫厌弃,可没想到自己奉若神明敬若父兄的先生第一句话竟是致歉,这些日子的惶恐无助和委屈就再也压抑不住了,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您说得哪里的话,雁之只不过偶尔来议事便能发现端倪,阿济日日跟在您身边伺候,却恍然不知,害您病了多日,是阿济对不起您!是阿济该罚,大帅罚得对!”
黎豫见卓济哭得伤心,自己的心更是痛得紧,鼻尖也止不住的发酸,可他要强,强撑着不肯落下泪来:
“本以为将你打发去智慧道长处,能护你周全,没想到还是没护住你,此事不怪你,是我没考虑周全。”
卓济听了这话,扑到黎豫怀里放声大哭起来,“主君——先生!先生,别赶我走,大帅虽允了我来伺候,但是说您伤好之后就不许我再回来,阿济无父无母,命都是您救的,求您留下阿济,以后阿济定当尽心侍候,再也不敢疏忽,求您!求您了!”
黎豫见卓济这般难过,心中更是自责,他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他以为为所有人安排好退路,可保众人无虞,没想到最快的灾祸却是自己带给他们的。黎豫想到此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可他不愿在卓济面前失了态,赶忙拿袖子抹了一把脸,然后轻轻拍着卓济的背哄道:
“阿济不哭了,你先安心回去养伤——”
“先生是不要阿济了吗?”不待黎豫说完,卓济立马直起身子,盯着黎豫的脸,面上露出惊恐的神色。
黎豫知道卓济被吓得不轻,安抚般抚了抚卓济的后脑,“伤好了就允你回来,回去歇着吧。”
卓济抓着黎豫的袖子,眼神里充满恳切,“就容阿济待完这一日。”
黎豫佯作冷脸,“不听话了?”
“听!听!”卓济万分不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躲在不远处偷看的两个人才从回廊尽头的拐角处踱步出来。
第289章 大结局(8)
黎贝玉双臂交叉抱胸, 悠然地踱着步子,“大帅想看这热闹很久了吧?”
“说得你不想看似的?你若不想,怎么还不走?”郭晔横他一眼。
黎贝玉:“大帅既有此心, 为何还让阿济求了这么多天, 大帅当真狠心!”
郭晔笑, “下手重了, 前两日怕阿豫瞧见了心疼。”
“那现下就不怕了?”黎贝玉朝着房内努了努嘴, “你瞧方才,隔着那么远都能瞧见主君眼尾那片红, 他嘴上虽不说,还不知道多心疼。”
“自是要让他疼一疼。”
“我先时还纳闷,大帅素来处事公正,玉霄和那一队随行的亲卫眼见着主君做傻事而不救, 着实该罚, 可您连庚辰和庚寅都不追究, 却对卓济不依不饶,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主君呢!”
郭晔长长叹息一声, “不下狠手记不住教训,他要是再来这么一遭, 我这半条命就给他吓没了!”
郭晔素来大大咧咧, 难得见人惆怅一次, 黎贝玉又嫌不够, 颇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打趣起来:
“您瞧方才给主君心疼的, 人家还病着呢,大帅就这么戳他心窝子, 你都吓了阿济这么多天了,还在乎这一两日?阿济那伤, 没个把月好不利索。”
郭晔不屑地冷哼了一声,“你不了解咱们这位主君,他看着弱不禁风,实则心性极为坚韧,不挑他病着又脆弱的时候动手,效果肯定大大折扣。”
说黎豫坚韧,这话黎贝玉倒是赞同,他早就听闻黎豫在登州水牢丢了半条命,后来拖着病躯去了北境,弥留之际还能在京畿查出通敌大案,此等毅力非常人。可人家坚韧不是这时候欺负人家的理由啊!不太招人待见的碎嘴子黎贝玉这时候也学会共情心疼别人了。
“人家口口声声唤你大哥,你就这么诛心人家,当心他病好了回过味来怪你!”
郭晔倒是满不在乎,“怪便怪吧,只要他能好好活着就行,要不然留下个烂摊子谁都接不住。”
两人边走边聊,他们一文一武是黎豫的左膀右臂,平日里诸事互相照应,在军政之事上已经培养起默契,平时虽不至于好到交心,但也能开诚布公的聊几句。
“你怎知他就不能换回晋王?先时李和岳卦卦皆指殿下未死,以他先时给晋王卜卦却发了癔症神志不清来看,这恐怕又是个紫微命格!”黎贝玉可不觉得这烂摊子需要他们顶起来。
郭晔吃了一惊,“往日里你对这些修仙问道之事嗤之以鼻,对智慧道长也并未表现出多敬重,没想到你竟然信这个破法事?”
“这两天我跟老道士聊过一次,主君和李太溦搞得这个紫微阵,虽然成功的可能性小,但历史上却有以命换命的先例,再加上老道士说紫微星虽有陨落之象,但东南方有伴星,若紫微星陨落,伴星即可取而代之,那你说伴星是谁?”
郭晔沉吟良久,“所以说,咱们这是坏了他的好事?”
黎贝玉不以为然,“是虽是,不过当下的局面却是最好的局面。”
“哦?何以见得?”
黎贝玉停下脚步,定定的盯着郭晔半晌,试图从他脸上分辨情绪。
“大帅真想听实话?”
郭晔隐隐察觉出黎贝玉下面说的必是些秘而不宣的话,仍道:
“但说无妨。”
黎贝玉索性直言,“当今这局势,如果主君与殿下皆在,主君称帝,殿下为臣,殿下定能为主君率兵征战安定四方;若是殿下称帝,穆氏临朝,非改朝换代,那新勋贵与旧氏族定有龃龉,但有主君相佐亦能定国安邦政通人和;如果主君独活,凭他的博闻强识和玲珑心思,定也能成就治世名垂千古;可若是殿下独活,主君去了……”
郭晔面上不愠不喜,“那怎样?”
黎贝玉觑着郭晔的神色,见他眉毛微微跳动,似是在隐忍平复,仍大着胆子道:
“主君和殿下都曾在北境御敌,两人一文一武不分伯仲,是以北境赵团练一干人等有殿下时便追随殿下,殿下不在了跟着主君也是一样;可西境不是,大帅独掌西境十几年,又只认主君一人,贝玉斗胆猜测,若是殿下登基、阿衍被立为太子,大帅念着主君的恩情不会有任何异议,可若来日阿衍吃了亏受了委屈乃至丢了皇位,那西境肯定要与京畿兵戎相见,届时怕是又要生灵涂炭了。”
郭晔沉默半晌,面色终于松动,继而放声大笑,却未对黎贝玉的话做出回应,只道:
“好你个黎雁之,连这种大逆不道的话都敢说,难怪主君一边赞你胆色,一边又劝着身边那几个小的不要跟你学!”
黎贝玉明了,郭晔既不反驳,便是默认了,不再揪着不放,只玩笑道:
“贝玉从前可并非如此无礼,皆是咱们主君宽仁待下,被他惯的!不过大帅的心如今可以把心放回肚子里了。”
郭晔挑眉。
黎贝玉笑意更甚,“一年之期已过,紫袍高功凤毛麟角,懂那法阵的还被雷劈死了。”
郭晔噗嗤一下笑出了声,这次的笑意才达眼底,“贤弟所言甚是!”
两人相视一笑,笑容褪去时黎贝玉才再次忧心起来,“虽说当前绝了几十年后的隐患,可毕竟殿下与主君情笃,如今最难受的就是主君,先时大帅的担忧不无道理,这次他是为着换殿下的命,来日他若铁了心要殉了晋王——”
后面的话黎贝玉虽然没点明,可郭晔依旧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代人受过的法子已经用了,你且想想还有没有别的主意?你说话难听,你戳人心窝子的本事比本帅强,要不你再去试试?”
黎贝玉听了前半句还打算自己回去想想办法,听到后半句登时想撂挑子!
什么叫我说话难听?黎贝玉有些气恼,冷笑道:“要论诛心,大帅也不遑多让。”
又过了三日,黎豫的低热终于退了,众人皆松了一口气。是日,天朗气清,当是出游的好时节。
“前几日匆匆离开大营,也没跟进老李和小容多交代几句,再不回去他们该着急了。”郭晔来黎豫处找他辞行。
正在批示劄子的黎豫圈撂下文书,朝着郭晔点了点头,“好,这南境军队收编的事还要劳烦郭大哥多费心,尽快收尾,咱们也能回去了。”
“嗯。”郭晔应了一声,并未着急走,反倒来到黎豫跟前溜达一圈,扫了一眼他桌案上的各类公文,不禁摇了摇头,“都快让这劳什子公文给淹了,智慧道长昨日不是嘱咐你得空多出去走走,晒晒太阳好得快些。”
黎豫拿起劄子朝郭晔挥了挥,不走心的应付一句,“好,处理完就去。”
“等你处理完,太阳都落山了。”郭晔拿定了主意,才不会放黎豫犯懒,直接上前两步去拖黎豫的胳膊,“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你随我去营里瞧瞧,你就刚到南境那日去了营里一次,兄弟们都想你了,正巧今天天不错,再待两日下了雪,你就算有心也出不去了。”
黎豫算着日子,来到南境也有小半年了,是该再去一趟军中,便随着郭晔起身,只带了庚寅出门,并吩咐庚辰将案上的劄子打包送到了黎贝玉处,气得黎贝玉又把黎衍抓来当劳工。
这次郭晔没有骑马,破天荒地陪着黎豫坐了马车,庚寅也在车内陪着,时不时添茶倒水,还带了围棋给黎豫解闷。庚寅性子比他大哥活泼,人机灵也无甚规矩,偶尔说句什么能逗黎豫笑一笑,是以郭晔对这个侍卫颇为满意。
郭晔见黎豫一上车便自顾拿了本襄州州志看得津津有味,直接伸手把书从黎豫手里抽走。
“仔细眼睛花了,难得出来一趟,看看这楚州的风土人情不好吗。”郭晔说着,打开了车窗,示意黎豫瞧窗外的车水马龙。
黎豫手里的书被抽走,一时间有些恍神,手上仍旧保持着握书的姿势,半晌才垂下眼眸,喃喃一句,“上次去北境,他就是这样从我手里抽走了书,仿佛是一本纪传体通史,那本通史后来去了哪儿,怎么就找不见了呢。”
那次穆谦拿走了他的书,还给他嘴里塞了块点心,黎豫至今还能回味起那点心的味道来,那是冀州的特产点心龙须酥,口感细腻味道香甜,只一块便能口舌生津,那滋味就像穆谦陪着他的日子一般甘醇。
郭晔见他怔愣的样子,知道他又想起穆谦了,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瞧瞧外头吧,这南境的风土人情,相较于北境又是另一番滋味。”
黎豫回神,从善如流,目光透过车窗投向窗外。
街上商铺林立,商铺前有一排摆摊的商贩,还有许多走街串巷担着扁担的小贩,人群熙熙攘攘,好不热闹。与北境物资匮乏不同,楚州遍地可见布庄、茶庄、头面、茶果、点心和酒肆铺子,显然南境的百姓生活更为富庶,物产更为富饶。
“南境物阜民丰,虽比不过京畿,但比起北境和西境却富饶太多,连东境最富庶的登州也难以与这楚州比肩。”黎豫由衷感慨。
郭晔也顺着黎豫的目光看去,街上百姓有的身着棉布衣衫,有的身着丝绸绫罗,而他治下的西境,百姓还多穿麻衣。
“阿豫,你可知,若非晋王殿下抗住了南蛮第一波攻势,若非襄州军民浴血奋战,若非边防军和铁军及时南下,这楚州就是第二个北境三州,如今只会比刚刚喘息过来的北境更艰苦。”
黎豫点了点头,这些对他来说自然一清二楚。
郭晔见他听进去了,又道:“若是没有一个强大的政权,没有一个仁爱的君主,那今天南境百姓纵然得到了这样的生活,谁能保证明天不会被夺了去?”
第290章 大结局(9)
“郭大哥……”黎豫自然听出郭晔这话是在点自己, 瞬间有些羞愧,喃喃半天却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阿豫,如今这情况, 没有人能坐那个位子, 只有你!”郭晔丝毫不给他思考的机会。
黎豫脱口而出, “穆谦也可以!”
一听开始聊这种话题, 庚寅的冷汗登时就下来了, 他们兄弟能被寒英选中送来黎豫身边,一则是因为他兄长庚辰稳重做事滴水不漏, 二来就是庚寅为人机敏惯会察言观色,他知道下面的话不该听,立马朝着黎豫讪讪地笑道:
“主君,我去帮着赶车。”
待黎豫一点头, 立马闪身钻出马车。
虽然马车外未必全然听不到车内的动静, 但这机灵的态度让郭晔颇为满意, 瞧了一眼紧闭的车门继续道:
“眼下的这形势, 若是晋王还活着, 你和他的确无甚分别,可他现下已经没了!你有没有想过, 稍有差池, 不仅你的命没了, 还换不回晋王, 你让我们怎么办, 让窗外的这些百姓怎么办,让驻扎在楚州外的三十万大军怎么办?”
见黎豫默不作声, 郭晔又道:
“我之所以愿意一直撑着西境,就是安国侯许诺, 假以时日必由你来承继一切,带领登州黎氏再续先辈荣光,当年你于我有救命之恩,这份恩情我自然要还,若非等着你来,我何苦在西境苦苦支撑十数年,以我的性子,继续落草为寇,打家劫舍劫富济贫,日子该多舒服,何至于受了京畿这么多年鸟气!祯盈二十年你身患重病,命不久矣,再加上跟穆谦有误会,一时想茬了,想自绝于人世,这不能全怪你;可好不容易捡回了一条命,养好了身子骨,还拿下了天下,却为着一点虚无缥缈的希望,说死就死,阿豫,这般没有担当,可不是君子所为!”
这还是郭晔第一次对黎豫说重话,即便是祯盈二十年黎豫自裁也没有过,这般不留情面的指责自打郁弘毅去后,黎豫已经许久没听到了。
黎豫自知理亏,智慧道长曾言,李太溦自视甚高,经常夸下海口,事情能做成十分,他必会说成十五分。如今只是凭着李太溦口中的七成把握和皇极经世下国运激荡已止的论断,就想着赌一把,黎豫自己心里也明白,穆谦能回来的可能性不足五成。
可那是穆谦!是这么多年真心爱他、护他、与他结下白首之约、要生死与共的穆谦!就算只有半成胜算,黎豫也得一试!
黎豫被骂,没脸辩嘴,默默地低下了头,他一边疯狂思念着穆谦,一边暗恨自己无能没把人找回来,同时听了郭晔的话,既有对跟着自己打天下的兄弟们的愧疚,又有对自己不负责任的羞愧,诸多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忍不住红了眼眶。
“郭大哥骂的对,是我没担当,是我对不住大家!”
黎豫说着哽咽了一下,顿了顿平复下情绪,又道:“可是我不能没有穆谦,这么多年,是穆谦把我从泥淖里救出来,让我知道,我也能认认真真去爱一个人,能完完全全得到一个人的爱。自打知道穆谦的死讯,我活得如同行尸走肉,整天只靠着堆叠成山的案牍来麻痹自己,直到那日在虚无斋遇到李太溦道长,知道了这个阵法,我才算又活了过来!”
郭晔见他这般难过,将到嘴边指责的话往回咽了咽,只叹息一声,“你若是死了,纵使穆谦回来,那你们也不能继续在一起。”
黎豫猛地抬头,眼尾红红的,“可至少能让穆谦活着!”
郭晔被黎豫这死脑筋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刚被他咽回去的话登时又来到嘴边:
“你有没有替穆谦想过?你若你真拿你的命换了他的命,你让他以怎样的心态活在这个世上?早年被他两个亲兄弟暗算,他都不计较,可这场暗算中,唯一让他耿耿于怀,却是在京畿北郊你拿你的命跟黎成瑾和肖沉戟换了他的命。如今,你又来一遭,你让穆谦如何自处?你这就是往人家心口插刀子!还有,你当别人都是傻子吗?你放不下你儿子,为他留的那些退路,若是穆谦来日瞧见了,该多伤他的心,他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吗?”
郭晔这话纯属故意诛心,黎豫为黎衍留下的保障乃是万不得已远遁西境的保命之术,若是按照黎豫对穆谦的了解,以及穆谦对黎豫的情谊,远不止于走到这一步,可黎豫这一生吃了太多的苦受了太多的罪,他不敢赌这个万一,所以才埋了多手暗棋。此事郭晔和黎贝玉明白,但此刻郭晔只能装着不明白,然后挑着最诛心的话来说,拿定主意要让把黎豫骂醒。
终于,黎豫被骂得掉下眼泪,他理亏的半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期期艾艾道:
“穆谦——穆谦他会懂我的!”
“放屁!”郭晔骂道:“你以为你以命换命真的很伟大吗?阿豫,你不想过这浑浑噩噩尝尽相思的日子,你便要人家穆谦来替你,那你未免也太自私了!”
此话一出,黎豫脸色瞬间煞白,郭晔这话没说错,做这些事是他的一厢情愿,自己以命换命一了百了,把穆谦孤零零地留在世上,丢下西北二境、丢下江山社稷、还给人丢下个便宜儿子,被骂一句自私当真不为过!
黎豫此刻脑袋已经空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或者说,他打心底里就觉得亏欠了穆谦,即便他曾想把命都给他!
郭晔见黎豫低着头不说话,只默默地掉眼泪,他这个当大哥的说不心疼是假的,觉着火候差不多了,人也骂够了,他从怀里掏出一块早就准备好的帕子,不甚温柔地丢给黎豫。
“把眼泪擦了,都要当皇帝的人了,还动不动哭天抹泪的,不嫌丢人。”
“我没有动不动……”黎豫抽抽噎噎,好歹能接上一句,可刚开口又觉羞恼,索性把后半句咽了回去,拿起郭晔丢过来的帕子胡乱抹了一把脸。
“今日,大哥把话说重了,你别忘了心里去。后续的路怎么走,你得自己拿定了主意。”郭晔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然后朝着远方南下驻军大营的方向指了指,“将士们后续何去何从,还仰赖主君决断!”
黎豫慢慢地平复了心绪,不过多时,马车便抵达了驻军大营。郭晔出发前遣了人快马来报信,是以李守和容修早已在辕门候着了。
待黎豫下了马车,两人便颇为热切的上来寒暄。
“主君身体可大安了?快来瞧瞧咱们大营的新气象,那后头还有咱们收编的楚州常备军,与咱们一同操练着,一会儿我带主君去瞧。”容修许久不见黎豫,颇为高兴,开口便如同倒豆子般说个不停。
李守瞧着黎豫苍白的脸色和与当年在北境一般无二瘦削的身形,知他这些日子不是病痛缠身,便是异常辛苦,朝着容修肩膀上一拍,“行了,别耍宝了,先请主君进去,这辕门风大,初冬的天又冷。”
容修这才闭嘴,赶忙黎引着黎豫和郭晔往里头走,边走还不住的用眼神打量着黎豫,见他鼻尖和眼尾微红,只当他风寒未愈,并未多想。反倒是黎豫,在容修的眼神下颇感不自在,轻咳了一声掩饰尴尬,快步向着营帐走去。
寒暄一路来到中军大帐,黎豫开始关心起正事,“来的路上听郭大哥说,自打楚州献城投降后,兄弟们便紧锣密鼓在收编军队,如今这收尾工作,大概还需多久?”
李守与容修相视一笑,显然已经成竹在胸,“不出百日,定叫这襄楚二州再无一个当兵的敢炸刺!”
李守此言一出,众将领哄堂大笑。黎豫被这笑声感染,放才从马车上低沉的情绪中缓过劲来,温和一笑,“如此甚好,辛苦诸位。”
众人皆称不敢。
“还有一桩事。”李守说着在沙盘上指着襄州城外东南方向一带比划了个圈,“主君刚到襄州时曾交代,这一带的山匪要顺带手处置了,兄弟们已经跟他们交过几次手了。”
黎豫想起这是初见襄州耆老时,有人提到的匪患问题,又听李守说已经交过几次手,颇有些好奇,“怎的这山匪不好对付吗?竟要与他多次纠缠?”
容修手下的一支曾亲自带兵去过一回,忙道:
“先时因着精力都在楚州常备军身上,想着这山匪不过是些被生活所迫的流民暴民罢了,就派了两支小队去探底,前两次交手他们不过尔尔。结果就前几日,咱们寻思着楚州的事临近收尾,可以跟他们动真格了,谁成想他们竟然一下子变得难对付起来,依托着馒头山七弯八拐的地形,竟跟咱们打的有来有回。我同李大哥商量着,既如此那就不再逗他们玩了,多派些人去,围而不打,管他馒头山包子山的,直接把他们包饺子。”
“没法子劝降么?”黎豫问。
容修苦恼的摇了摇头,“这些山匪早年落草为寇,与楚州常备军一直势不两立,南蛮入侵时他们也曾据守天险奋勇抗敌,是以咱们也存了招安的心思,多次与他们接洽,可他们一听咱们是北境和西境来的,只当咱们又是割据的军阀,一点要谈的意思都没有。他们被逼得最狠的时候,连放火烧山同归于尽的主意都出过,因此咱们这些日子也不敢强攻,谁知近日交手,他们跟得了神助一般,竟然能跟咱们打个有来有回。”
黎豫闻言,陷入沉思,一群山匪实在不值得派精锐去清缴,可放任不管绝非黎豫的习惯。
正当他思索着如何应对既能收拾了这局面又不至于兴师动众时,一个传令兵在帐外求见。北境边防军在穆谦掌权后定了个好习惯,只要是紧急军情,不管中军大帐是否在议事,均可在第一时间汇报,如今这混编的南下驻军也将这习惯承袭了过来。
那小兵入内,环视一周,他出身西境,自然识得黎豫,立马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黎豫敏锐地捕捉到他的迟疑,温声问道:“是我在这里有什么不便吗?”
郭晔也认出这是从西境带来的兵,气道:“主君面前有什么不能说的,扭扭捏捏像什么话!”
那小兵闻言咽了口口水,恭恭敬敬地捧起一封打了火漆的信函和一个贴着封条的小木匣子,用尽了这辈子的勇气才开口道:
“启禀主君、大帅,馒头山同意和谈了,但有一个条件,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郭晔见他吞吞吐吐,颇为着急。
小兵心一横,“就是要咱们主君嫁给他们二当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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