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四十一章
谢衍在谢府进宫的必经之道停留了小半个时辰, 如他所料地看到了孙氏的马车。
马车直往皇宫而去。
谢衍放下了帘子,道了声:“回去吧。”
孙氏进宫必然是找孙贵妃,所为之事,无外乎是为李媪之事, 以及对付他。
孙贵妃宫外有哪些能用的人, 谢衍也有一些了解, 不过身手如何,还得问过熟悉的人才知晓。
只要孙氏用了孙贵妃的人, 这事便与孙贵妃脱不了干系。
会不会让孙贵妃彻底失宠, 谢衍不知, 却知谢家与孙氏,往后必然不能再借孙贵妃和孙家的势了。
至于谢家家主,他能坐到今日这个位置, 有孙家的扶持, 也离不开这些年经营下来的好名声。
只要靠山不稳, 且好名声一毁, 便不能兴风作浪。
谢衍盘算后, 又想起这重生一事。
重来一次人生着实是天降机缘,能让人占尽先机。
也能让人挽回懊悔, 或挽救已逝去的人。
益处多多,却也潜伏着弊端。
借助这机缘, 未卜先知便能轻而易举地做成一些利己之事。一事接着一事的得偿所愿,会让人逐渐迷失,一些欲望更会不自觉地膨胀, 人也会因此自大起来, 失去自我。
这是其一,其二若是被人发现了一点端倪, 重则失去性命,轻则沦为高位之人逐权、利的傀儡。
谢衍此前二十余年,很少有事情能波动他的情绪,可不代表没有。
起码他会为了让自己的人生不枯燥,而去考科举。
妻子去世时,哪怕那时的他觉得自己的心绪很平静,可做出的事情,俨然是不符合他自己所感觉的情绪。
——那时他生平第一次杀了人。
是以,谢衍也不能确定自己会为了妻儿,终会变成什么样的人。
但现在,他起码知道自己利用这些先知的目的是为了什么。
为了脱离谢府,也是为了妻儿一世顺遂。
回到梨花巷的小院,少了孙氏的三个眼线,谢衍感觉出了不同,
最明显在于没了在暗处观察的视线。
院里静悄悄的。
天寒下雨,他那夫人畏冷得很,待在屋子里头,能不出来则不出来。
谢衍走到檐下,把雨伞收了起来,屋子里头隐约传来说话的声音,他朝着主屋的窗口看去。
竹竿微撑窗牗,有一个拳头大小的缝隙,可以看到坐在梳妆台前的妻子。
也不知聊到了什么,她的唇角浅抿含笑,眸中似有流光潋滟,是与他在一块时,没有过的笑颜。
谢衍站在廊下看了好半晌,直到关上院门的红莺回来,疑惑的唤了一声“家主?”,谢衍回过神,才跨步迈进堂屋,推开房门。
屋中的主仆闻声皆看了过来。
明毓看到从谢府回来的谢衍,笑意敛去。
屏退了青鸾,才问:“你把人送回去后,孙氏什么反应?”
谢衍应:“几次险些黑了脸,我离开后不久,她就进了宫,大抵是寻求孙贵妃帮忙。”
明毓听到孙贵妃的名号,神色微凝:“孙贵妃难不成也知道你的事?”
谢衍声量渐低:“我上一世查妖道所犯之事,顺藤摸瓜,查到了妖道经孙氏向孙贵妃引荐,从而暗地里帮孙贵妃做一些邪术,甚至是宫外的一些恶事,也是妖道从中穿针引线。”
明毓似乎听到什么了不得的事,瞳孔缓缓睁大,甚是惊讶。
“也就是说孙氏求孙贵妃帮忙找人谋害你,其实这些人很有可能与妖道也有关系?”
谢衍点头:“不排除这个可能。但也有一个可能,妖道会借此混淆视听,也派出自己的人。”
明毓闻言,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他这不就已经四面楚歌了吗?
谢衍瞧着她沉下来的脸色,知晓是为他担忧,只觉得心情有丝丝畅快。
“我上一世把妖道的底细摸得七七八八了,便是他帮孙贵妃宫里宫外做的事,我也颇为了解。本已掌握得差不多了,就差抓拿妖道归案了。”
“便是你知道又如何?我就是后宅妇人,也知道帮内廷办事的人,不似寻常的杀手,你真能躲得过吗?”
若是谢衍这辈子没这么早的招惹那妖道,怎会遇上这么凶险的事?
谢衍走到桌前,摸了摸茶壶的壶壁,摸到温热后,翻了两个杯盏倒了水。
谢衍今日上午离家到现在,一口水未进。
端到两盏茶水行至她的面前,递给她一盏。
晚间明毓渴了,饿了,都是谢衍起夜的去安排的。
往年这个时候该烧火盆了,可无烟的银丝炭格外昂贵。有烟雾的,明毓怕对胎儿有影响,也不敢用。
眼瞅着就要入冬了,晚间尤为寒冷。明毓畏冷,是以一边接受谢衍的伺候,一边唾弃自己不够坚定。
因也快被惯得习惯了,明毓便也就接了过来。
明毓抿了口温水,瞧向谢衍:“我说你真能躲得过吗?”
谢衍抿了抿唇:“我不想骗你,确实没有万分把握,但凡以身试险,都伴随着凶险。”
说着,他走到了小书架上,拿下了一个匣子。
拿着匣子走回到她的面前,打开后从中拿出了几张纸和一块木牌,再而递给她。
明毓皱着眉头接过,瞧了眼正面一个顾字的牌子。又翻开纸张查看,才知是契书和借据。
前者是合作买卖大食国香料的契书,后者是借了千两银子的借据。
契书上所示:顾家借了两千两给谢衍,期限为半年,不算利息。但顾家商行会囤积他的货物,以顾家商行的名义帮他出手,占两分利润。
“我与顾家的庶子曾一同在谢府的私塾念书,他这个人素来爱攀交,我们也算是认识。后来一同参加科举,我也因此与他往来过几回。此番便是约了他见面,聊了这买卖的事,他也想攒一些属于自己的私产,便也就同意合作。”
明毓听他说得轻巧,但也深知借银子的事没那么容易。
不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如此信得过谢衍,把两千两借给他?
忽然间觉得,她的二百两好似也算不得什么。
他这两千两拿去购入了大食国的香料,按照翻的番数来看,起码能翻三四番。
明毓终于知道他为何敢说要把这院子买下了,赚了银钱后,他还真能买下。
她扬了扬牌子,问:“那这个牌子是怎么回事?”
谢衍应:“那是他压在我这儿的信物,等货物赚了,有契书有信物,他也赖不了账。”
谢衍:“我让顾家庶子不用一下子采购完大食国的香料,前期任其流了一批入市,让长安人对这香料有所了解的同时也在慢慢购入。最后才大批收购,虽然后期价格偏高了一些,但也能暴利。”
明毓微微歪头:“你往后就是不当官了,也完全可以从商的。”
谢衍摇头:“士工农商,从商地位不高,一般商户遇上个寻常衙差也要看人脸色,不成。”
明毓也是说说而已。
她复而又扬了扬手中的东西:“那你给我这些东西算什么事?”
谢衍:“这是我给你的底气,我若有三长两短,你靠着这些钱财也能带着景煜好好的过下半生。”
明毓原本还算平和的情绪,被他这交代遗言般的话闹得顿时气从心头起,一怒之下把手上的牌子朝着他砸了过去:“我才不要你这钱财,你一出事我就离开这长安,找个人改嫁!”
谢衍接过要滑落的牌子,两步走了过来,轻轻地放在桌面上,低垂下头,望向她。
明毓对上他的视线,好似在他一贯冷淡平静的眼海中看到了不同。
他那漆黑的眼底下,似有柔光。
不是错觉。
明毓心头有些许的发紧,她不由捏捏了捏手心,定定地望入他的眼底,想要找出伪装的痕迹。
可没有。
四目相对,气氛久违的温和。
谢衍也不知自己眸光渐柔。
他伸出手,把她额边的一绺发丝轻轻地挽到了耳后,指尖似不经意触碰到了她的耳廓,声音徐徐:“夫人,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现在能做的,就是护好我自己,护好你和景煜。为都有发生的可能性而安排好你和景煜的后路。”
他的话很是真挚。
无关浮于脸上表情变化,也无关语调变化,而是让人打心里觉得真挚。
明毓心微一颤,被他触碰过的肌肤,丝丝发麻。
她不敢再与他对视,收回目光低下了头。
谢衍的眼神看似一潭死水,可再看,却好像是柔和的湖水,温柔的把人裹着在其中。
谢衍……越来越不同了。
他的不同,让她心不安,让她怕自己会再次陷进去,可更怕自己再次陷进去后,才发现他这些都是为了做个正常人而伪装出来的。
“若我真出事了……你若想改嫁,那便改嫁吧。”
明毓眼睫微微一颤动,但随即又听他说:“若我平安无事,这事最好别再提,也别再想了,如此很不道德。”
……
刚刚微妙的心思,顿时被他这“不道德”的三个字给打破了。
明毓抬眸白了他一眼。
谢衍眸中的变化已然敛去,好似恢复了寻常。
他忽然问了个与现在沉重话题不符的话:“方才夫人在屋中与青鸾说了什么,怎笑得那般开心?”
明毓脸上有一瞬没反应过来的茫然,片刻之后便反应过来他的是什么,望着他良久的无语。
“女儿家的事,少问。”
谢衍抿了抿唇,说:“只要不是别的女儿家,而是夫人的事,作为丈夫也是听得的。”
明毓彻底不想与他说话了。
谢衍总是能把话题给终止了。
她浅浅翻了个白眼,把契书折好,拿上梳妆台上的牌子站起一并拍在他的胸膛上:“你自己拿好,别塞给我。”
说着坐下,转身对着铜镜,把青鸾方才簪入发间的发饰拆下。
青鸾最近学得一些新头髻,便回来尝试了,她们方才聊的有李媪和两个婢女的事,也有这新头髻。
那些躲在暗中,暗戳戳盯着人的视线没了,明毓心情自然也跟着畅快了,笑意也多了起来。
谢衍按着胸膛上的契书和牌子,又瞧了眼妻子。轻轻一叹后,这才把东西放回匣子中,放回到原来的位置。
不出意外,接下来这几天,他身边不会有消停的时候。
他想,若他真的出事了,那她也能知道这些东西搁在哪,又都是做什么的。
第42章 四十二章
谢衍交代后事般的举动, 明毓越琢磨心里头就越堵得慌,半宿没搭理他。
半夜屋内温度骤减,好似一下子入了冬,明毓睡得不舒服, 总是哼唧两声。
谢衍自她夜起险些摔了之后, 他睡得都不会很沉。明毓哼唧了几次后, 他便醒了。
他以为她也醒了,眯着惺忪双眼凑了过去, 问:“怎么了?”
没有听到回应, 谢衍慢慢适应了帐内的微弱光亮后, 才看到她依旧在睡梦中,半个脑袋都缩进了被衾中。
她侧弓着身子睡,他隐约中似乎听到了个“冷”字。
谢衍性子虽冷淡, 可到底是个男子, 体温总是相对来说高一些。
听到她说冷, 脑子还未彻底清醒的他, 便入了她的被衾, 贴近她。
两个人睡在一个被衾,身体贴着身体, 总会暖一些。
明毓感觉到有一块热石贴近自己,她下意识凑近, 手脚一并搭上了热石,轻轻蹭了蹭。
她睡得迷糊时,只觉得这石块绷得硬邦结实的, 最重要的是热的, 舒服得她轻轻的喟叹了一小声。
她倒是舒服了,谢衍却是不舒服了。
一瞬清醒, 彻底睡不着了。
手臂紧紧贴着绵软之处,他能感觉得到那处的柔软与温度。
热气自腹下上涌,身体顿时热得厉害。
谢衍身体僵硬绷紧,一动也不动。
一整宿下来,谢衍堪堪只在上半夜睡了两个时辰,下半夜只睡了半个时辰。
温香软玉在怀,是谢衍所想,可却也是一种折磨。
谢衍忽觉得自己对这情事还是了解得过早了。等景煜出生到她坐完月子,再休养一段时日,起码还要有一年的时间。
当然,这一年时间里也要慢慢征得她同意,改变她的想法。
谢衍动作轻缓地起了床,下了榻后,往她的被衾上多压上了一床被衾,这才放心离开。
明毓感觉自己喘不过气来,又做了个溺水梦,恐惧感袭来,她猛然睁开了双眼。
喘息着惊醒过来,噩梦的那瞬惊悸过去后,她盯着自己身上的两层被衾陷入沉默。
敢情她会做噩梦,是因为这两层被衾!
能给她多盖上一层被衾的人,除了与她同榻的谢衍外,还能有谁?
谢衍这是要把她给送走吗?
一早就被上一世身死的噩梦惊吓到,明毓脾气大着呢,躁郁坐起,用力地把两床都掀开。
要是谢衍还在这,定会招她骂!
明毓出了被衾,好似感觉比昨日还冷了。
她穿上衣裳,披上厚披才走到窗牗前,轻轻推开窗牗,刺骨寒风争先恐后的灌入,冷得明毓立马把窗牗关得严实。
这天也太冷了,屋中不烧炭根本就暖和不起来。
唤了声青鸾。
青鸾应了声,说去打热水进来。
不一会,青鸾和红莺一同进来。
红莺说:“这天气可真冷,夫人要不要烧炉子?”
明毓想了想,说:“开些窗,再起个火盆吧。”
红莺便出去烧火盆了。
等用了早膳后,天气又冷又下雨,便全都挤到一个屋子里头,围着火盆,说说笑笑地做着针线活。
红莺道:“这院子里边少了那几个人,说话也不用小心翼翼,生怕那句话说错了,从而传回府里去。”
谁都知道这三个人是谢家主母安排的眼线,只是没点破,偏生这几人都把她们当傻子。
说到这,红莺又道:“也不知那李媪怎样了,衙门怎的还没传消息回来?李媪当真可恶,就该一直关着,”
红莺也是在李媪被抓走那一日,才知自家夫人有了身孕。
她旁敲侧击青鸾是不是提前知道了。
但看青鸾的表现,好像也是刚知道。
要是青鸾知晓,夫人独独瞒着她,她心里定是不快的。
知晓青鸾和春瑛也是差不多时候知道的,红莺心里好受了些,同时暗道夫人大概就是怕发生李媪这样的事,所以才会藏得这么深。
想了想又道:“若不然我去买菜的时候,顺道去打听打听。”
明毓摇了头:“你去衙门,衙门的人也不会与你说太多,还是等一等消息吧。”
这话才落,外头院子便有敲门声响起,伴随着中气十足的声音。
“可有人在家?”
春瑛起了身,说:“我去瞧瞧是谁。”
说着,走出了屋外。
明毓略一琢磨也起了身,披上了厚披出了屋子。
再过几日便入冬了,今日虽未下雨,但天乌压压的,压抑而沉闷。
明毓站在廊下,院门打开,看到是身穿官家衣裳的捕快,她也走过天井,走到院门后。
捕快似乎已然知道这户人家的身份,上回面色冷肃,这回倒是面色温和了很多。
他朝着明毓一礼:“见过夫人。”
明毓略一颔首。
因前天谢家来了捕快,押走了一个老媪,巷子里的人都好奇得要命。
向谢家的几个下人打听,都只说是那老媪偷盗钱财,被抓了个正着。
明毓不想成为他人饭后闲话,便与衙差道:“官爷请进来说话。”
捕快忙道:“不敢当。”
进了院中,明毓才问:“可是那老媪有消息了?”
捕快应道:“我们拿着老媪的画像走访了医馆,证实了她确实是去买了夹竹桃粉,我们几番审问她,她皆不配合,昨日便发现她疯了。”
春瑛闻言,怀疑问道:“有没有可能是装疯?”
捕快摇头:“不至于,她疯得失了禁且胡言乱语,大夫来瞧过了,她确实是神志受损。”
明毓问:“那之后怎么处理?”
捕快道:“毕竟不能自理,衙门也不可能照看她这么个半截身体都埋进土里的老太,而且还神志不清了,所以大人来让我问事主,是否能以钱财来和解?”
老太是真疯还是假疯,明毓不知。可她不能饶过要害景煜的人。
她摇了摇头:“我若不愿和解,难道就该让她家人把她接回?”
捕快一愣,应道:“事主既不愿和解,那便关入疯人塔,夫人看如何?”
明毓点了头:“那便关进去吧。”
捕快点头:“那在下明白了。”
捕快临走时,明毓问:“李媪疯前,可有说下药的原因?”
捕快应:“倒是说了,只是让人匪夷所思,她招供说是因以前在谢府时,她看着谢大人长大,算是乳母了。谢大人还未娶妻时,向来敬重她,可自从娶妻后,谢大人便越发轻视他了,夫人更是瞧不起她一个老不死的。搬来这梨花巷后,更是诉说夫人把她当作了累赘,因此她心生怨念,便去药馆买了夹竹桃粉想害夫人。”
明毓闻言,心里清楚这李媪七八成是装疯,一个寻常人都快要被吓疯了,哪里还能为旁人守口如瓶?
更别说像李媪那般贪生怕死的。
装疯大概是孙氏的意思,或是觉得她会和解?
又或者让人进了疯人塔后,再用什么手段把人从疯人塔中接出来。
可既然进去了,李媪就别想再出来了。
*
谢衍接下了水户巷的案子。
水户巷频频有十几岁到四十几岁的汉子失踪。因都是在深夜失踪的,且都消失得悄声无息,所以有人传是妖怪抓人,玄乎又玄。
水户巷都是底层人居住的地方,所有难缠的人都聚集在了这处。只要给钱,这里的人可以做任何事,所以说这水户巷也是犯法最多的地方。
官衙几次来敲打,都无法遏制。
虽水户巷乱,可却不能把这些人都赶出长安。
在这长安城里头,最脏最累,无论更夫,还是倒夜香,亦或者是脚夫等这些没人接的活,都是这巷子里头的人在做。
长安地价贵,这水户巷在城墙最偏的地方。
几乎都是外来户,一间小屋子中是大通铺,住了七八个人。
又臭又脏,大理寺很多人都不愿意接这个案子,所以谢衍很轻易就接了下来。
再说丁胥和陈九便是从这个地方出来的。
二人机缘巧合入了大理寺做最低等的杂役,总盼着有朝一日能活出个人样来。
丁胥滑头得很,入了大理寺当了杂役后,在外说是大理寺的衙差,借着这个身份认了很多干亲,人脉也广。
谢衍如今住的院子,便是他认的叔公。
谢衍带着二人去了水户巷,旁人见到二人,都纷纷喊“丁爷,陈爷。”
一身寻常便服的谢衍,暼了他们两人一眼。
二人顿感羞耻,丁胥解释说:“属下二人不再是杂役,已入了内寺做了差使,所以在水户巷,属下二人也算是活出人样的名人了。”
谢衍对这没有任何见解,只道:“既如此,便发挥你的优势去探寻消息。”
丁胥闻言,神色一忧:“那爷你呢?”
在外,谢衍隐藏了身份,只称爷不称大人。
谢衍道:“陈九在。”
丁胥看了眼陈九,身高体壮还力气大,只是太憨了,自小要是没他护着,不知该怎么被人欺负。
他叮嘱陈九:“你机灵点。”
陈九点头:“你放心。”
丁胥瞧着这看着凶狠,实则内里傻大个的陈九,一点也不放心。
别看着看着,把他家大人给看没了。
不过,这是他的地盘,陈九不靠谱,自有人靠谱。
丁胥心里有数后,就转身去找熟人探听消息了。
水户巷的巷子甚是窄小,两个人堪堪侧身才能通过。
有佝偻老叟从前边步履蹒跚地从前边走来,谢衍眸色淡淡拉着陈九侧过了身子。
陈九看了眼那老叟,自觉地走到谢衍前边来,然后侧着身子让老叟过去。
老叟瞧了眼二人的站势,悄然动了动袖子,复而低着头,颠颠巍巍从他们身侧经过,消失在尽头。
陈九绷紧的身体放松了下来,低声疑惑道:“这巷子里多为有力气的汉子,很少有这么老的老叟,且瞧着也衍生。大人方才未提醒,属下便觉得古怪了。”
谢衍拉陈九,是暗号。
谢衍转头瞧向巷子尽头,沉吟片刻后,说:“他没把握下手,所以走了。也或许只是一个试探,又或是不仅仅要我的性命……”
若想杀他,这窄道最方便下手,可既然没有下手,便也有可能有别的思虑。
亦或者或者是杀了人后不能立刻走,还需要在他的身上取下什么东西?
谢衍心下细细揣测。
一刻后,丁胥回来了,问陈九:“方才一切都好吧?”
陈九把老叟的事说了。
丁胥看向自家大人,说:“这归途,怕是有埋伏。”
谢衍略一点头,道:“既要防,也不影响查案。”
水户巷这个案子,是谢衍上一世没办过的,且也是一个悬案,自是不能再依靠着上一世的经验。
在水户巷待了半个时辰,勘查过失踪者居住之处,以及了解失踪的地方和时间后,谢衍便打道回大理寺。
离开水户巷,有一个湖,湖旁道路两旁皆是竹林。
在长安城,只要不是入了夜,随处都可见到人。
道上三三两两挑着担子,或背着背篓的人。谢衍的马车在这却显得格外的突兀。
马车慢行而去,正压经过坐在小道上歇息的一个汉子前时,汉子忽然一抽起倚在肩上的扁担,朝着马腿狠狠扫去。
丁胥便是手疾眼快,拉着缰绳大声急“吁”的一声。马儿还是被打到了前腿,惊得高声嘶鸣。
马车随着马儿激烈地蹬腿而剧烈摇动,马儿乱窜了数步后,前肢剧痛不堪重负,前腿轰然跪地,马车也侧倒在了道上。
倒地前,坐在车儿板上的丁胥和陈九都反应迅速地跳下了车。
陈九疾步往那人而去。
来者不止是挥扁担的人,在他出手那瞬,林子中忽然窜出三人,还有四个行人都纷纷亮出了闪着寒光的刀。
但这显然是两拨人,看到对方都相继一愣。
陈九与挥扁担的人交手时,有人道:“尔等若也是与我们一样的目的,那便各凭本事,看谁先取得马车里的人的性命!”
那些人争相朝着马车而去。
而丁胥则早就不见了人影。
有人快速掀开了马车,看到空无一人的马车,瞳孔猛然一缩!
——中计了!
就在此时,脚步声从前后传来。
杀手往前后一看,他们面具底下的脸色都蓦然大变。
道路两头,一头竟是拿着各种扁担和棍子的水户巷居户,另一头则都是拿着刀具,一身武夫打扮的人!
前前后后竟三十来人,皆来势汹汹!
第43章 四十三章
天色乌沉, 凛冽的寒风在竹林呼啸,狭道一片混战。
寻常人见势不妙,早已远远躲避了。
几拨人马分为了两方,刀刀相间, 棍棒与刀器相博。
武馆的人和水户巷的居民把杀手打得措手不及, 扁担和棍子都是极好发挥的, 刀子未到,扁担和棍子先到。
水户巷的汉子都是干苦活, 做脚夫, 做挖护城河的活计, 皆是一身蛮力。
而武馆的人,都属精锐,刀法凝实, 没有过多的花里胡哨, 皆是真刀争抢交战下来的经验。
三十几个人, 朝着六七个人围殴, 奈他杀手身手了得, 还是双拳难敌四手。
便是如此,也有漏网之鱼, 杀手中有人见势不妙,见缝逃走, 其他人追缉,却还是有两人逃走了。
其他五人姿态各异被压制住。
有人脖子上被架上了刀子。有人备受屈辱,四肢被压在地上, 便是脑袋都被踩着, 根本毫无还击之力。
谢衍与丁胥赶来的时候,打斗已停了一会, 场地狼藉一片,有人受伤,却胜在无人阵亡。
时下的谢衍,换了身水户巷居户的打扮。
衣裳是满是补丁的粗衣,一双破草鞋,再戴着一顶草帽,低头微弯着腰,俨然是水户巷居住的苦力。
杀手瞧到谢衍这身打扮,都暗自咬牙懊悔轻敌,才会中了计。
谢衍朝着水户巷居户和众武夫一揖:“谢某谢过诸位相助,等处理了这些个杀手后,再设宴宴请诸位,感谢诸位相帮。”
武馆教头回道:“谢大人客气了。”
谢衍:“应该的,但时下还要麻烦诸位把这几个杀手押往大理寺去。”
众人捆上了杀手的手脚,捂住了嘴巴。就地砍了几根粗大的竹子,串过手脚,好似抬猪一样,抬上就走。
众人抬着这些杀手走街串巷,一堆人围观,指指点点。
他们做这行当,刀尖舔血,凶险是常有的事,大风大浪也是见过了的,可却未曾受过这样的屈辱!
杀手羞愤得心想不如让他们死了算了!
围观中有好事者跟着他们,一路到了大理寺外头。
与跟在最末的人打听,才知晓这些人是行刺朝廷命官!还是大理寺的官!
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竟敢冒着如此大的凶险行刺朝廷命官?
有好奇心的人越发的多,行伍也越来越长。
谢衍眸色浅淡扫了一眼身后的行伍。不出今日,这事必然会闹大,绝不可能轻易善了。
人还未到大理寺,大理寺里的人便听到消息了,都纷纷到衙外围观。
陆司直看到一身贫民打扮的谢衍,恍惚了好一会才问:“你怎地这副打扮?被绑着的这些人又是怎么回事”
谢衍望向那些被捆绑抬着的杀手,语调甚是平静,颇为轻描淡写的说:“这身打扮是为了避开暗杀,而这些人则是来暗杀下官的人,至于其他人,则是帮下官脱险和捉拿杀手的人,有肖家武馆的人,也有水户巷的居户。”
陆司直听到是暗杀谢衍的人,面上露出惊愕之色,后边的话却是没怎么听进去。
陆司直惊诧过后,问道:“你可是得罪了什么人?”
谢衍收回目光,轻一摇头:“在谢家时,下官几乎深居简出,便是任职大理寺评事后,小案子的犯人不至于恨下官入骨,大案子的话便也只是协助大人查的伯爵府案子。”
陆司直沉思片刻,说:“还是先把人押进去,刺杀朝廷命官兹事体大,得告知温公,由温公定夺谁来查这案子。”
温公便是大理寺卿。
此事告到了温公处。
温公身为大理寺卿,听闻此事,勃然大怒,令彻查此事。
但为免带有个人情绪查案,是以避开了谢衍和陆司直,让少卿查这案子。
谢衍请求让他也协助调查,毕竟被刺杀的是他,可能有一些信息能帮到少卿大人。
温公沉思半晌,便同意了。
此案定下调查的人后,谢衍提了旁的。
“此番抓住这些杀手,多亏了丁胥和陈九,还有肖家武官武夫与水户巷的百姓,下官想要替他们向温公讨一个赏。”
温公闻言,思索间点了点桌面,片刻后,道:“凡是参与之人,皆赏纹银二两,武馆再送一面牌匾,至于水户巷的人,再采买米面送去。”
谢衍从* 温公的办公署出来,便喊了丁胥和陈九,让他们操办这事。
至于他,过后亲自宴请他们。
*
夜幕将领,明毓迟迟未见谢衍归至。
明毓白日做针线活时,不小心扎了一针指腹,便是右眼皮也不停地跳,皆是不好的征兆。
这不由地让她想到谢衍昨晚似交代后事般的絮叨。
眼瞅着天黑了,明毓裹紧了厚披站在院门的位置,时不时眺望巷口。
直至看到巷口处有马车停下,她忙不迭地退回了院子中,脚步比平日快了些,交代了几人:“别说我在外等你们家主。”
说罢,匆匆回了屋子。
几人见此,都抿唇会心一笑。
谢衍回来时,便察觉到几个婢子暗中瞧他,且在暗中偷笑。
他淡淡地扫了一眼她们,颇为疑惑地走入了堂屋。
他抬起袖子闻了闻。虽已经换过了一身衣裳,可到底是穿过那般脏旧的衣裳,身上似乎带了一丝丝异味。
谢衍止步房门前,转了方向又跨出堂屋,站在廊下吩咐:“先给我准备热汤,让夫人给我送衣裳过来。”
谢衍转身去了对面屋子看书。
书房窄小,也为了避免妻子有借口到对面的屋子睡,谢衍便把书房搬到了寝室对门。
明毓本以为谢衍会回屋,结果他今日却说要先沐浴。
他这是要遮掩什么?
思索了片刻,明毓到衣柜前把他的衣裳从中取出,也不等他进浴间便拿着衣裳出了门。
走到对面的屋子,也不必敲门,径直推门走了进去。
谢衍听到声响,自书中抬起头看去,看到妻子时,微怔:“夫人怎过来了。”
明毓仔细打量他。
他面色如常,她进来时也没闻到什么血腥味,这应该没发生什么事吧?
她走到了桌前,把衣裳放到一旁的杌子上,说:“你自己不回房拿衣裳,偏要我给你送来,何时这般矫情了?”
说话间,自有孕来,嗅觉格外灵敏的明毓嗅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气味,不自觉地皱着鼻子用力嗅了嗅,循着气味地走到了谢衍的两步外,眉头轻拧:“你身上的是什么味?”
谢衍顿感无奈地把书阖上,说:“今日去了水户巷,换了当地居户的衣裳,自是会有些遗留的气味,我不回房,便是不想让你闻到这气味。”
明毓不曾去过水户巷,却也知那地方龙蛇混杂,也是长安城最乱的地方。
她略一愣:“你去哪做什么?”
谢衍反问她:“你可还记得水户巷狐妖案。”
明毓仔细回想了一番,还真想起来了,点了点头:“长安城的水户巷在短短的六年间接连失踪十余人,为长安一大悬案,一直未破,所以被传成狐妖把人藏起来吸□□气了。”
谢衍说:“我便是去查这个案子。”
“你查案子便查案子,可为何还要做你说的那副打扮?”话语一顿,似乎想起了什么,面色一凝:“这就是你说的,给他们下手的机会?!”
谢衍瞧着她那稍沉的脸色,不知为何总觉得自家夫人的脾气一日比一日还要易怒。他也不知是不是心虚的心理,忽转开了视线,才轻一点头:“嗯。”
明毓神色确实更沉了,双唇抿了抿,暗暗呼吸了一口气,才说:“情况如何?”
“我早有防备,晓得他们会埋伏,是以借着丁胥的熟人,乔装成了水户巷的居户,空了马车,骗过了杀手。”
听说他化险为夷,明毓心下暗自松了一口气,又问:“那些杀手呢?”
“丁胥早与信得过的人商议过,等他们离开后一刻拿着家伙什跟上,我也安排丁胥去肖家武馆找了十个身手好的人,暗中护着我。”
明毓听闻出动了这么多人,一琢磨杀手肯定也不少。
脑海中浮现真刀相博,刀刀见血的景象,一股寒气从脚底钻入,顿时蔓延至全身,手脚冰凉。
她只是一个寻常妇人,什么杀手,什么暗杀都是在话本里边瞧见过,平时身边也没发生过这样的事,如何叫她不毛骨悚然?
她的情绪颇为激动,声量不自觉的大了些:“你怎就知他们一定会埋伏?!万一你去水户巷的时候,杀手乔装打扮成那里的居户,趁你不备时要了你性命,我看你该怎么办?!”
谢衍视线回到她的身上,声音平和:“我现在不是平安回……来了吗。”
在夫人的瞪视下,谢衍声音渐小。
他只能转而交代:“杀手逃了二人,其余的都抓进了大理寺,最近这梨花巷也会加严巡逻,温公也多添几个身手好的人保护我,直至案子水落石出。”
明毓听到有人保护,才稍稍宽心,皱着眉眼问:“那你觉得那些杀手会供出孙氏吗?”
谢衍话语说得深沉:“既不会却也会。”
明毓:“你直说便是,别与我卖关子。”
谢衍暗道夫人的脾气确实见涨,也不知是不是他近来太惯着了。
他解释:“孙氏派来的人不会,但妖道派来的人会。”
在夫人惊疑的目光之下,谢衍接着说:“这次来的应是两拨人,一拨是孙氏差来的,一拨是妖道差来的。妖道必然会把脏水往孙氏身上泼,孙氏也确实找了杀手,所以这点她无法狡辩。”
“只要孙氏落案,我便有法子把妖道也牵扯入局。”
明毓垂眸,幽幽道:“一次暗杀不成,必有第二次,第三次。”
谢衍:“我知晓夫人是关心我的,可我依旧无法多做保证,我能与夫人说,唯有很快就会解决这事。”
多说也无济于事。
明毓也知晓这个道理。
虽然谢衍对此似乎没有什么压力,便是如此,明毓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多给他增加不必要的压力,所以也没有再反驳那句她关心他的话。
静默了片刻后,明毓抬起视线,目光定定地与他相视,缓缓而道“你不是不愿和离吗?只要你能平安活着度过这事,我便允你这一年都不会提及。”
谢衍只需片息就反应过来了她话中的意思。
她说一年,便是给他一年考察的机会。
谢衍那一双暗眸中似有光亮照入,他目光紧锁着她,声沉沉地问:“当真?”
明毓偏开了他那似带着丝丝炙热的视线,不太自在地轻一点头“我自然不会诓你。”
第44章 四十四章
谢衍被刺杀的第二日, 明毓从出去买菜的红莺口中得知,朝廷命官被刺杀的事在长安城传得沸沸扬扬。
虽未言明谢衍姓名,可无论是时间,还是地点都一样, 无疑就是他。
红莺絮絮叨叨的道:“昨日抬着人走街串巷的阵仗, 几乎是一日便传遍了长安, 而今日传得更厉害了。那被刺杀的官爷还是与咱们家主同在大理寺当职的呢,也不知家主是否了解这事。”
青鸾闻言, 眉心轻轻一蹙, 提醒道:“家主公务繁忙, 你可别烦家主。”
红莺偷瞧了眼夫人,恼道:“我也不是那般没眼色的,你莫要乱说话。”
待红莺出去择菜后, 青鸾才与夫人小声嘀咕道:“夫人该敲打敲打红莺了, 现在越来越没规矩了。”
听红莺的意思, 像是起了去家主跟前问的心思, 这胆子也太大了!
青鸾这几日总担心红莺会犯错。
自知道夫人有了身子后, 红莺在家主面前越发的殷勤了。
斟茶倒水和开门的活都抢着去做。
这大户人家里,主母有孕后, 一般都会提携身边的婢女给丈夫做妾。
青鸾的担心,便是怕红莺有了这样的心思。
家主那般性子的人, 再有现在还想着法子讨夫人欢心,更是不可能纳妾。
明毓好似也瞧出来了,没有半点的惊讶。
她淡淡道:“红莺的心思不重要, 重要的是家主的意思。”
红莺的这个心思也不是没有过, 但这心思很快就会被谢衍给消了。
上一世红莺也有这心思,但没做出格的事, 后来到年龄便嫁了出去。
况且,就红莺的这点儿很快就夭折的心思,与谢衍现在的险境而言,根本不足一提。
思及这事,明毓看向青鸾:“红莺的心思你别管,但她方才所说的事你留心些,闲暇时就到外头打听打听进展,一有进展便立刻回来与我说。”
青鸾露出了诧异之色:“夫人若是真的想知道,问家主不是更快?”
明毓轻摇了摇头:“如你对红莺所言,他公务繁忙,还是别烦他了。”
谢衍那人,她也不知他有没有保留。
夫妻这么多年,她总不可能真看着他出事而无动于衷。便是寻常认识且说得上话的人遭难,她也不会漠不关心。
这时有人敲房门,而后红莺面色担忧地推开了房门,说:“夫人,府中差了何媪来,说是接夫人回府一聚,马车也备好了。”
明毓眉梢一挑,孙氏这么快就坐不住了?
来者不善,究根诘底是因刺杀谢衍失败的事。
略一琢磨后,明毓吩咐:“你去与何媪说,昨日入冬我着了凉,怕动了胎气,就不出门了,还望婆母见谅。”
红莺在谢府,除了谢府的主子外,最怕的便是这何媪。
何媪素来瞧不起静澜苑的人,就是对家主和夫人也是一副趾高气扬的姿态。
要她去回这样的话,她心下也是忐忑的。
红莺回到巷外,战战兢兢地对何媪复述了主子的话,在瞧见何媪脸色沉下来之时,心慌慌地垂下了脑袋。
何媪忽然一声哂笑,朝着院子里头就大声道:“自分家后已有一个月,大少夫人都不曾回老宅给公爹婆母请安,这似乎不太说得过去。”
时至晌午,正是各家各户回来吃中食,歇晌的时候。何媪声音响亮,巷子居户大多听到了声响,从各自院子中探出头来瞧热闹。
何媪见人多了起来,继续朝着院子里头道:“二爷受伤严重,也只大爷回去瞧了一眼,可大少夫人连一句问候都没有。今儿个主母想让大少夫人回府,一家人聚一聚,怎的就今日不舒服了?”
在巷子居户异样的目光下,红莺面色一白,一下子不知如何应对。
在屋子里头的青鸾听到何媪这么说,脸上浮现怒意。
愤然道:“何媪这话怎么说的?!这些话一传出去,夫人不敬婆母名声也都跟着传了出去!往后家主和夫人还怎么在这巷子里过下去?”
青鸾越说越气:“这到底是来接回府一聚,还是特意来弄臭夫人的名声!?”
春瑛也听不下去了,站起了身,说:“夫人且让我出去与那老媪说道说道!”
明毓抿着唇点了点头,说:“就当何媪狐假虎威,不是主母的意思,是以不用顾忌什么,直接怼回去。”
孙氏别想用道德与名声来威胁她回去。
孙氏恐怕是想用她和腹中的孩子来威胁谢衍。
若不是被逼急了,孙氏也不会想到这般低级的算计。
春瑛面色沉沉地从屋中出去,走到院中,隔着院墙朝外大声回道:“我家夫人哪里是不想回去!都是因前些天主母给家主安排的老媪不做人事,知晓夫人有了身子,特意在夫人的吃食中下落胎药。虽发现得及时,可夫人还是被吓到了,这些天一直都在屋中养胎,连院门都没出过,这是巷子里的邻里都知道的事!”
何媪的声音大,春瑛的嗓门也不输她。
虽看着老实,可嘴上功夫却也不输人,
听到春瑛的话,居户脸上都满是惊愕。
被捕快押走的老媪竟是谢家老宅婆母给安排的!敢情偷盗只是给老宅留颜面,其实是奴大欺主,谋害主子!
瞧着来谢家的那老媪,穿金戴银的,哪里像是下人?看着就像是富家的夫人,由此可见谢家老宅门第不俗。
他们原想着谢家老宅背景一般。
可他们今日瞧到这老宅的仆妇都打扮得这般贵气,而谢家夫人的穿着打扮却很是素雅,便是谢家住的院子都是租赁的。若家底富裕,如此分家似乎就说不过去了。
这到底是把人分出去了,还是把人给赶出来了?
若是赶,那到底是哪一方的错?
一众人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心里痒痒的,都想把热闹瞧个齐全。
何媪也不慌,应道:“那李媪伺候了大少爷二十年,一直都安分守己的,谁能知道她怎就生出了险恶的心思?再者这回主母想要一家子聚一聚,也想着把误会解释清楚了,可大少夫人如此避而不见,可还是怪罪主母?”
屋中青鸾被气红了脸:“这老货句句不说夫人,可话里话外都在暗指夫人苛刻李媪,才让其心生怨念下毒手!”
明毓朝着微敞的窗牗望了出去,隐约可见院门外站了人,至于是不是何媪,也瞧不清楚。
她思索片刻,朝青鸾招了招手,让其附耳过来小声说话。
青鸾听闻夫人所言,眉眼顿时一松,勾起了唇角。
点头后便使劲揉搓双眼,让双眼瞧起来又红又肿。
外头的春瑛继续道:“我一二再地说夫人身体不适,不便出门,可你这老妇是怎么回事,一直暗指夫人在装病不回老宅,还嚷得这般大声,到底是何居心?!”
何媪着实没料到不怎么了解的春瑛竟是个硬茬子。
她被堵得噎了一瞬,心里浮现了怒气,大声道:“夫人不出来说话,老妇也只能是大声说话,好让夫人能听得见。可你这婢子又是怎么回事,我乃府中老人,又是主母身边的管事,你如此不敬,又是谁教的规矩?”
春瑛是个直肠子,也不与她弯弯绕绕,直言道:“我是我家家主亲自聘的护院,可不是你们谢家的下人,也不归你们谢家管,更不像你这老妇一样是奴籍。论起出身来,我要比你这老妇还高一些。再者说到规矩,你这奴籍的老妇句句话都在暗指夫人不敬婆母,把夫人的名声放到风口浪尖上,这规矩又是从哪个狗肚子里边学的?!”
一口一个奴籍,又反被小丫头片子说教,一把年纪的何媪顿时被气得脸色通红,指着院子骂:“你这、这混子,恁地胡说八道!”
居户只是寻常百姓,可却不是傻的,都是有眼看有耳听的。
两人对话听了个全,可不正是如春瑛所言么,这老妇一来就趾高气扬的,哪里有半点做下人的样子?
说不准,这谢家在老宅过的也是看人眼色的生活,所以连个仆妇都能对她们这般嚣张。
这老妇还想三言两语弄臭谢家名声,也不知有什么仇,什么怨……
何媪深呼吸了一口气,朝里道:“夫人既然身体不适,可妨让老妇进去探望?”
话语才落,屋中忽然传出青鸾的惊呼声:“夫人你怎了?可别吓奴婢呀!?”
外头的人听到这焦急的喊声,皆一愣。
片刻后,便见双眼通红的青鸾从谢家跑了出来,面色惊慌地对春瑛道:“都别说了,夫人好似动了胎气,你们快些进去瞧着夫人,我去寻大夫?!”
看了眼何媪,愤忿道:“何媪还是快些离开吧,别再气我们家夫人了,你以前欺负我们家夫人还欺负得不够吗,现在还想怎么样?!”
说罢,也不顾何媪回话,急匆匆地跑去找大夫,俨然一副火急火燎的模样。
何媪瞪着双眼跑出了巷子的青鸾,只觉得一口血哽在了喉间。
她怎么欺负人了?
虽说瞧不上谢衍夫妻,但平日也是抬眼瞧人,再说几句酸话,可从未骂过,也未动过手,怎么能算欺负?!
春瑛不知主仆二人说了什么,当真以为是夫人动了胎气,也顾不得这老妇,边往屋子里跑去,边高声喊:“红莺关门,别让那老妇进来。”
跑到房门前,焦急地推门进了屋子,待看到姿态悠闲坐在杌子上喝花茶的夫人,一脸懵。
明毓朝她眨了眨眼。
抬起手,指尖放在唇上,轻“嘘”了一声。
春瑛茫然了几息,逐渐明白了夫人的用意。
与其与何媪浪费口水互怼挽回名声,还不如让何媪做个恶人来得直观。
春瑛顿时松了一口气,小声说:“夫人你差些吓死奴婢了。”
明毓莞尔一笑:“你可没那么脆弱。”
红莺也关上院门跑回了屋,在看到自家夫人无事的模样,与春瑛如出一辙的呆滞。
春瑛忙小声提醒:“别声张,夫人是为了把那老妇赶走。”
红莺顿时大悟,忙不迭地点头,拍着胸脯顺气:“可着急死奴婢了。”
二人都顺了一口气后,红莺才道:“万一大夫来了,诊出夫人没问题,告诉别人怎么办?”
明毓神色轻松:“青鸾一去一回怎么也得小半个时辰,我在这期间稳定了情绪也是正常,再做虚弱样,就是脉搏正常,那也是被刺激到了,怎么算是没问题?”
红莺与春瑛面面相觑,这么说好像也很有道理。
外头的何媪看着紧闭的院门,捂住胸口直喘气。
有居户看不过去了,语气不善道:“你这老妇还是打哪来回哪去吧,别污了我们梨花巷!”
何媪急着解释:“你们可别听她们瞎说,我们家主母待大爷和大少夫人都是极好的。”
有人嗤笑出声:“极好到做一个下人都是穿金戴银的,但谢家连个像样的宅子都没有,不仅是租赁屋子住,便是打扮也是寻常,极好到这个地步,我等还是第一回见。”
话语一落,有好些个人跟着附和。
何媪忙把自己带着金手镯的手腕往袖子里缩了缩,面上露出了些许的窘然。
她瞧了眼紧闭的院门,又看那些目光讥讽的居户,老脸一时没地搁,只能抬袖遮着脸离开巷子。
回到马车上,缓和一会后,脸上才露出懊悔和不安。
来时主母一二再的叮嘱,唯有把谢衍的妻儿都拿捏在手中,方能威胁到谢衍。所以无论如何都要把明氏接到府上去。
何媪今日先尝试去接,可明氏却是直接装病不去。
如此只能再以名声相逼,不成相貌没把人逼出来,反倒是自己被气得够呛,甚至还被泼了一盆脏水。
何媪可不信明氏就被她的几句话就激得动了胎气,她还没忘记明氏离开谢府时,已然不是以往软弱可欺的性子。而是温和的性子中掺着了刚硬的脾性。
时下软硬皆不行,再强硬抢人那是万万行不通的。
毕竟这么多双眼睛看着,都是证人,当众胁迫那可是要见官的,而李媪便是最好的一个例子。
何媪呼了一口气,撩开帷帘,心思沉沉地往梨花巷瞧去。
主母这两日的脾气,因刺杀谢衍失败的事而格外的暴躁。
主母整日担忧杀手嘴不严把她供出,忧虑过度,昨晚整整一宿都没敢阖眼。
今日一早脸色苍白,赤红着双目不知摔了多少瓷器,吓人得很。
何媪便是主母的心腹,可这心里头也是忐忑不安的。
现在人也接不到,她可如何向脾气暴躁的主母交代呀!
第45章 四十五章
大理寺少卿接了谢衍被刺杀的案子。
第二日例行询问谢衍是否有与之交恶的人。
谢衍在十二岁前从未出过谢府, 之后每年也只出去两三回,科举那年才出得频繁一些,很少有与人交恶的机会。
听到谢衍的话,大理寺少卿神色微惑:“是你不出府, 还是谢府有所规定?”
谢衍道:“父亲母亲自下官幼时便管教得甚是严格。”
大理寺少卿一挑眉, 对此很怀疑:“甚是严格?”
因家中有一个纨绔侄子, 林少卿对这长安城的纨绔子弟也有一些了解,谢煊的名字也曾听家中的人提起过。
此人十五六岁便开始逛了花楼。这样的纨绔子弟, 不是家中特意养废, 就是被溺爱过度了。
不是亲生的管教得这般严格, 连府邸都不能出去,而亲生的却是放养,真真叫人匪夷所思。
到底是谢衍私事, 林少卿并未多过问。
“你今日且仔细想想, 近来你可记得有谁对你有意见?便是寻常口角, 都把名号列出来。”
“还有, 昨日下边的人审问了杀手, 这些恶徒嘴巴都咬得极紧,是以今日本官会亲自提审。”
谢衍应:“若是可以, 下官想观审。”
林少卿点头:“那便来吧。”
说着,起身出了办公署, 走到外头的堂中,让下边的人去把恶徒提上堂中。
杀手被提了上来,一个个都被抽得皮开肉绽, 身上一道道鞭痕血污, 狼狈不堪。
看见谢衍时,眼神阴狠。
有人自觉跪下, 有的腰身依旧挺直,毫无意外地被衙役狠踢膝盖窝,迫于外力跪下。
林少卿一拍惊堂木,肃严而威:“尔等恶徒竟枉顾王法在长安城内,天子脚下行凶,真真胆大至极。今日本官且审问你们,若有隐瞒或瞒而不说,便虎头铡伺候,从重发落!”
有杀手抬着下颚,眼神刚烈,甚是硬气道:“我等本就是刀尖舔血的刀客,既然走了这条道,便不会畏惧生死。成王败寇,要杀便杀就是了,何须这么多废话!”
林少卿闻言,朝着衙役喊了一声,道:“上虎头铡。”
那杀手冷笑:“我要是喊一声痛,便不是个男人!”
林少卿不多言,朝着与衙役点了点头,衙役会意把人拉到了院子外头。
谢衍丝毫不怀疑林少卿的果决。
今日的林少卿,也是五年后的大理寺卿。
林少卿对待罪证确凿的犯人,手段素来狠厉著称。便是查案也是刚毅果决。
不肖片刻,便有淡淡的血腥味从外头飘了进来。
不多时,面目凶狠的刽子手端着一个人头从外走入,放到了地上。
谁又能知道这刚被砍下头颅的杀手,在死前是不是真的一点也不怕?
只可惜,不会有人知道的一天了。
杀手中有人对上托盆中人头不瞑目的双目,脸色一变,浮现了苍白之色。
但凡尚有七情六欲的人,都会怕死,只不过是深浅和胆大和胆小之分。
林少卿扫了一眼杀手,语速缓慢:“砍头不过是碗口大的疤,你们今生作恶,没有来时再为人的道理,我倒要瞧瞧,你们还有谁要抢着去投畜生道!”
众人一阵沉默,没见着这人头时,虽有些许畏惧生死,但却也能安慰自己生死不过一瞬,没什么可怕的。可当真看到了血淋淋的人头,那畏惧就好似滚雪球般越滚越大。
谁能想到这个看起来带着几分儒雅的审问官,竟真这么狠,说砍头就砍头。
眼下,似乎只要他们开了口,便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
很快,有一人指着人道:“我们与他,还有他不是一伙的,要杀谢衍的事,我们只是收钱办事的。那人给了我们五百两金,要我们杀谢衍,取他心头血,再割下他的头发,旁的我们一概不知。”
被他指了的两人,听到他的话,也惊愕地一瞪眼。
这买主竟找了两方人马来杀谢衍!?
林少卿看到众人神色,已然明白两拨人的目的是一样的。
瞧了眼面无变色的谢衍,又看回杀手,沉声问:“取谢大人的心头血和头发何用?又是何人指使的你们?!”
一拍惊堂木:“还不如实道来!”
与招供之人一伙的另一人,慢不迭接口道:“我等也不知要谢大人的心头血和头发何用,但我们在猜测是用来做巫术。”
听到巫术二字,林少卿眉眼一凝。
圣上严禁巫术,如今竟敢有人明知故犯,到底是何人这般胆大妄为?
“至于是何人,我们这一行的规矩是只接活不过问买家身份。我们只知来的人是个戴着帷帽的妇人,身形不高,约莫五尺二左右,身段略显臃肿,听声音像是四十岁左右的妇人。她递银子时,我瞧见她手上还戴着一个不是很精细的金手镯,是双头鱼形的活口。”
谢衍看向了说话的人。
略一思索,便知他所形容的所有特征,与孙氏身边的何媪都对上了。
也是,直接把人供了出来,才最为不可信。
林少卿看向另外两人:“你们的目的也一样?”
见对方都供认不讳了,二人咬牙点了点头,但却是一个字都不说。
林少卿又问:“那与你们接头的人,又是什么样的人?”
二人面面相觑了几息,才看了眼线招供的人,借了他的供词,道:“与方才他所言的人差不多,也是提了五百两金买谢衍的心头血和头发,至于有没有戴金手镯,我未曾留意。”
林少卿沉吟片刻,复而道:“她是如何联系上尔等?事成之后,又如何交付?”
先行招供的人应道:“她说是熟人介绍,先给了百两金定钱,给了一个月时间,事成后他们自会知道,谢衍身死当晚子时在接头之处交付。”
另外两人也连忙点头:“那妇人也是如此对我们这么说的。”
林少卿似乎并未全信,但还是继续审问道:“你们交谈的话语中,还有什么细节,全全给我交代了,兴许我会饶过你们性命。”
几人闻言,都拧紧眉心,看着像是在仔细回想。
先行招供的人又是最先开口的:“我想起来了,我们的头儿问了句到底是什么深仇大恨,才会取人心头血。那妇人道这是她家主母有用,让我们别多问。”
主母……
这么说要谢衍性命的是妇道人家?
这妇人称幕后的人为主母,那显然是下人、仆妇且能戴得上金镯子,俨然是高门的仆妇。
昨日接手此案时,林少卿便让人调查了谢衍得过往。也确实如他所言,他深居简出,往来的人很是简单,除了顾家庶子见过多面外,旁的人见面次数更少,更别说是后宅妇人。
谢衍怎么会得罪后宅妇人的,还接下了这么大的仇恨?
若不是负心了妇人,那就是妇人因家人之事而报复。
不然哪来的深仇大恨?
但这巫术一事又何解?
让人把杀手押了下去后,林少卿问谢衍:“你方才听了他们所言,有什么想法?”
谢衍垂眸沉默。
林少卿少见他有这样的一面,一挑眉:“还真有?”
谢衍语声略显沉闷:“这事下官不便说,还请大人见谅。但下官有一件关于命格的事曾向陆大人提起过,大人不妨问一问陆大人,二接下来的审问,下官便不参与了。”
说罢,朝着林少卿一拱手,不待林少卿回应便转身离去。
林少卿皱眉沉思,微眯着双眸望着谢衍离开的背影。
到底有什么是谢衍不便说的?
沉思片刻后,朝着衙差吩咐:“去请陆司直过来。”
*
接下来陆司直会与林少卿说了什么,谢衍大概也清楚。
无非是他与谢煊命格相克,他顺谢煊逆,谢煊顺他则逆。
届时林少卿再联想到谢煊不久前坠马一事,还有巫术之说,很快便会反应过来,从而提审孙氏。
当初与陆司直提起命格之事,谢衍未雨绸缪,为的就是今日之事。
无论如何,从他口中说出这事来,让人生出不必要的怀疑外,在外人眼中已然是亲自把他母亲送入狱中。
他名声如何无所谓,但不能影响到妻儿。
下值钟声起,谢衍回内室换了一身常服,离开了大理寺。
依旧是丁胥驱赶着马车。
丁胥说:“今日属下在外头等着,看着那虎头铡把杀手的头颅砍下。头颅滚落,鲜血四溅,也吓得一激灵,怪不得别人总说少卿大人是大理寺的活阎王,审问才多久就没了一条人命。”
谢衍道:“少卿大人办案自有衡量,不会莽然杀那些恶徒。”
丁胥闻言压,低声音问:“那这案子后边,可会如大人所想那般进行?”
谢衍手搭在膝盖,修长长指在膝盖处点了两下,声音淡然:“该做的都做了,等结论便是。”
孙氏落入林少卿手中,可别想走任何关系,然后就该轮到妖道了。
水户巷男子失踪案自是要破的,但不是现在,而是得蹲守下一次行凶之时。
但在这之前,这案子就算与妖道没关系,他也要让妖道牵扯上关系,从把他扯入这刺杀的案子中。
*
谢衍回到梨花巷,遇见巷中居户。
居户与谢衍道:“谢郎君可算回来,快些回去瞧瞧你家夫人吧。”
谢衍眸色一沉:“怎了?”
居户道:“今日你家老宅来了个嚣张的仆妇,把你家夫人气得动了胎气。”
谢衍闻言,脚步一抬,疾步往家中而去。
哪怕心里觉得自家夫人沉得住气,不会轻易被气。可哪怕再微乎其微的可能,也不能掉以轻心。
急迫地* 敲了数次门,一会还没人来开门,又复而敲了几下。
红莺纳闷地打开门,见着是家主,面上一喜:“家主……”
“主”一字才从口中出来,一阵清风掠过,家主已然疾步往屋中而去。
红莺一愣,关上房门,朝着主屋望去,不期然对上青鸾沉沉的脸色。
青鸾朝她走近,压低声音说:“家主无意,夫人更是眼里不容沙子,要是为了不可能的前程而失了夫人的心,且有你悔的。”
红莺有些不服气,说:“我又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我只是盼若家主要收房的时候,能考虑考虑我罢了。”
青鸾:“你且死了这条心吧,不管是你,还是旁人,家主都不会有这个想法。”
说罢,便不再劝。
如红莺所言,她好就好在没胆子去做太出格的事。
这边明毓在耳房沐浴,隐约听到外头传来颇为急切的敲门声,便拿了帕子从浴桶站了起来。
正欲擦干身上的水渍时,方才因青鸾出去未关紧小门,时下忽然被打开,一声“夫人”也随之传了进来。
谢衍望到耳房中的景象,脚步倏然一顿,站在耳房门,目光落在水雾弥漫中那白得发亮的身子上。
缓缓而上,还未看到自家夫人的脸,一张布巾便朝着他的脸砸了过来,直接盖着了他的半张脸,而后是自家夫人颇为恼怒的声音:“还瞧,你这下流胚子!”
下流胚子的谢衍:……
他以往也不是没有瞧过,夫人怎就发这么大的火?
不过方才瞧到的香/艳画面,不自觉又在脑海中浮现。
不由的想——自家夫人的身段,似乎……又丰腴了。
第46章 四十六章
谢衍浑身燥热地被自家夫人从耳间赶了出来, 阖上了小门,以防有冷风钻入。
背靠着小门旁,脸上无甚变化,唯有耳廓和脖颈两处泛着不正常的绯红。
须臾之后, 明毓从耳房出来, 看到杵在门外拦了一半路谢衍, 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还要杵在这当门神不成?”
谢衍闻言,默默地挪开了身体。
明毓从他身旁走过, 谢衍望向自家夫人背影上, 目光不由落在夫人的腰上。
裹上厚厚的衣裳, 压根就瞧不出来身段,可方才没穿衣裳时候,他定定的瞧了好一会, 隐约瞧到她的腰身也没圆, 依旧纤细。
那么细的腰身, 那么平坦的小腹中真有孩子了?
上一世, 自知道她有孕后, 他们夫妻二人就没有赤身相见过,所以也不知上一世她到这个月份, 腰身是不是还这么的细。
谢衍跟着走进了里屋,看着夫人在梳妆台前坐下, 目光未曾从她的腰身上离开过。
明毓感觉到了他的视线,蓦然转头看向他,见他定定地望着自己, 不由的想起方才的事, 甚是羞恼:“还瞧?!”
谢衍目光上移,黑眸对上她的视线, 眼中似乎带着不理解。
他忽然双手张开,虎口对着空出一段距离,似乎在比对着什么。
他问:“这么细,没问题吗?问过大夫了吗?”
明毓有一会没反应过来,直到他的目光瞟向她的小腹,她才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
他说的是她腹中的孩子。
明毓生养过一回,自然清楚现在没有问题。
有些不耐烦道:“三个月还不大显怀。”
便是得了她的答案,谢衍还是三连追问:“真的确定没问题?”
“若不然我让人去请个大夫来瞧一瞧?”
“或者你让我圈一下腰,我有个大概后,自己去问大夫。”
明毓听到最后,一时无言白了他一眼,转头在脸上抹上润肤的面脂。
但心底却还是因谢衍这带着担忧的话语,而生出些许的变化。
这一世的谢衍。
是否真不一样了?
谢衍等不到她的回应,自顾自说着:“罢了,我还是去请个大夫稳妥一些。”
说着,便要朝着屋外走去。
明毓沉思间听他这般小题大做,忙回神喊道:“站住。”
见谢衍停下脚步转头看她时,她才没好气的道:“我又不是没生过,有没有问题我能不知道?且我今日才叫了大夫,真有问题,大夫早就提醒了,还需你来说?”
听她这么说,谢衍仔细一想也是,这才消了去寻大夫的心思。
不过很快便反应过来她说今日请了大夫,细观之下,眉心似在轻蹙。
“今日可是孙氏差了何媪来,想接你回府?”
明毓沉下了眉眼,冷哂道:“何止是想接我回府,那分明是想用名声来逼我回去,若我还是上一世的那个明毓,只怕……”
说到最后,明毓不欲再说。
她上一辈子确实软弱,有时自己回忆起以往的事,都不由的唾弃那个软弱的自己。
谢衍知道她未尽之意,他并不是很在意,但在知晓她还是那个与他相处了六年的夫人时,心下有些异样。
后来再仔细想想那种情绪,他称之为——庆幸。
“我方才回来的时,听梨花巷的居户说你今日动了胎气,可我觉得你不会轻易被她们激怒,所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明毓见他放弃去请大夫后,也就松了一口气,淡定地转回头继续刚刚未抹完的面脂。
“她聒噪得很,不仅吵到我,也吵到了邻里,不使点手段她岂能这么快离开?”
说罢,面脂也涂抹匀了,她才转回头看回他:“案子进展如何?”
虽让青鸾去打听,可打听来打听都是一些谣传,真的不如直接问谢衍,哪怕他可能有所保留,但好歹也是真的。
谢衍找个地坐了下来,应道:“不出意外,接手这个案子的林少卿,明日便会传呼孙氏到大理寺。”
“且听丁胥说,今日晌午过后,孙氏便急匆匆进了宫。”
明毓秀眉一抬:“那便是何媪从梨花巷离开的时辰。”说到这,明毓带着轻讽一笑:“也该轮到她害怕了。”
当即便有浅浅的快意涌上心头。
她那可怜的景煜,还没来得及仔细瞧这时间的一切美好,便间接因为孙氏母女而夭折在不满两岁的时候,不管是否过了一世,她这怨念还是平不了,孙氏过得不好,她便觉得快意。
忽然想起旁的,抬眼看向谢衍,说:“谢家主养外室的事,你打算何时戳破?”
谢衍轻缓道:“等。”
明毓眉心微蹙:“等什么?”
“等孙氏谋害养子的传言出来。”说罢,又补充道:“丁胥认识的人多,这个暗示几句关于我被暗杀的事,那个也暗示几句,待相熟的人聊到此事,很快便能联想到孙氏。这个时候再传出谢家家主有个养了十五六年的外室,且还曾是青梅竹马,届时夫妇二人便会名誉扫地,为人所不齿。”
谢衍所言,明毓琢磨了一下,也赞成那时戳破。
夫妇二人且在屋内说话。
却不知大理寺的陈亭长在护送谢衍回来后,拿出令牌向居户打听,打听最近这附近是否有生面孔出现过。
居户摇头应:“生面孔的人总会有几个,倒是没怎么在意,不过今日来闹事的倒是有。”
听到闹事的,陈亭长便以为是这市井寻常的滋事,也就没怎么在意,正想离去,又听居户道:“从未见过这样的人家,家中仆妇穿金戴银的……”
听到这,林少卿底下的陈亭长眼神微变,脚步也随之一顿。
居户絮絮叨叨道:“一个仆妇且如此,可见家中何其丰厚,把儿子分出来,连个像样的宅子也没有,还要逼着受惊的孕媳回去,见不回去便在外头大声嚷嚷,想要败坏儿媳的名声,也不知居心何在。”
陈亭长仔细问:“那仆妇戴了什么金饰?”
今日才发生的事,居户记得一清二楚,应道:“一对金坠子和一个金手镯。”
陈亭长听到金手镯时,眼眸微眯,又问:“那仆妇多大的年纪,身量几许,胖的还是瘦的?”
居户愣了一下,他也只是随口提了提今日的事,见官爷这般有兴趣,便也来了说话的劲,应道:“大概有个四十来岁吧,瞧着也没多高,大概有五尺一二,且不瘦,但也不是很胖。”
陈亭长听到这些形容,眼底已然一片冷肃,问:“可是谢家主家的仆妇?”
居户一惊:“官爷怎知道的?”
心里有了答案,陈亭长道了声“多谢”后,按着刀便转身匆匆离去。
*
今日孙氏见何媪接不回谢衍的孕妻,越想越焦急,径直进了宫寻那打小就聪明的妹妹。
孙贵妃听闻行刺谢衍失败了,只是微微挑眉,神色依旧镇定。
“这该怎么办,万一他们把我供出来了,这该如何是好?!”
孙贵妃慵懒地倚在榻上,慢悠悠的道:“姐姐这般焦急做什么?那些人不知你的身份,又如何能把你供出来?”
孙氏摇头:“虽不知,但我这总怕大理寺顺藤摸瓜查到我的头上来。”
孙贵妃:“你一没亲自找人,二身份没暴露,如何顺藤摸瓜?便是真查到你那处,你便咬死不认,又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是你做的?若大理寺依旧纠缠不妨,我还能放任不成?”
妹妹的话,犹如半颗定心丸,虽还有些担忧,但心里的惊慌已然消了大半。
孙贵妃道:“我会让人盯着这案子的进展,而谢衍那边已经惊动大理寺了,就别急着动手了,要真想动手,也要隔个一两年。”
孙氏虽怕这一两年时间里,儿子会有意外,但也怕查到她的身上来,是以点了头。
从宫中回到谢家时,谢家主已经在屋中候着了,他脸上带着怒气,孙氏见着丈夫这模样,心头一跳。
谢家主暼了眼孙氏身后的下人:“你们出去。”
下人如数退出,谢家主沉着脸盯着妻子,开了口:“我今日听说谢衍遭人暗杀,那些人想要谢衍的心头血和头发,似是要用来做巫术。”
孙氏佯装出一副惊讶之色:“这是怎么回事?谢衍可是得罪谁了?”
谢家主冷笑了一声,又说:“当今陛下最忌讳这种害人的巫术,若是知道是哪个没脑的人这般胆大,定饶不了其性命。”
孙氏脸色稍变。
可自家妹妹也没少使巫术,从未见闹出事来,她心下稍安,继而道:“可有头绪了?”
谢家主见她还是这么一副演戏的模样,一怒把桌上的茶盏扫到了地上,怒道:“你还想瞒我?!除了你还能有谁这般针对谢衍?!”
虽怒,却也压低了声音,生怕外头的下人听见。
继而道:“煊哥儿最近发生了那样的事,你必定觉得也是谢衍害的,所以想用巫术改变煊哥儿的命格,是不是?!”
夫妻二十来年,他对她这个妻子还是了解的。
莽撞,脑子不大好,若非是她家世显赫,他又怎会娶她?
孙氏被丈夫直接戳破,便也破罐子破摔道:“你不紧张煊哥儿,我这个做娘的紧张!我瞧着他日日躺在榻上喊疼,疼得睡不着觉,我心里能好受吗?”
“他被谢衍相克得自小大病小病不断,现在更是从马上摔下,险些断了腿和腰骨。那下次呢?会不会要了他的命?!我赌不起,只能找个一劳永逸的办法,解决了这见鬼的命格相克!”
见她还这般有理,谢家主怒指她:“你这何止是一劳永逸,简直是把刀子都架在了我们谢家一家的脖子上,你可曾想过事迹败露的那日,我们谢家又是何种下场?!”
说到这,孙氏才有几分心虚,气势渐弱,眼神飘忽:“总归有妹妹帮我们,不可能出事的。”
谢家主闻言也反应了过来,这其中连孙贵妃都参与了。一阵眩晕袭来,顿感头疼。
揉了揉脑袋,忽敢无力:“等真到那时,你且瞧你的贵妃妹妹到底是护着我们谢家,还是与我们谢家撇清关系。”
第47章 四十七章
孙氏自认为没暴露身份, 可却不知自己早已被妖道派去的杀手供了出来。
妖道常年与谢府保持密切联系,谢府又有他的内应,自是清楚何媪的所有的特征。
且何媪自有金镯子后,没少炫耀, 想要知道她手上的金镯子是什么样的款式, 更是不难。
孙氏虽说服自己莫要慌, 可晚间还是睡得不好。
早间梳妆时,让梳妆婢女把她的憔悴遮仔细些。
她问起何媪:“二爷今早可有闹脾气?”
何媪应道:“二爷大抵是心情好, 没有再摔汤药。”
大概是听到谢衍被人暗杀事, 心里正畅快。
何媪想着, 不由的看了眼憔悴的主母。心道二爷是高兴了,倒是苦了主母这般忧心。
听到儿子没有再闹脾气,对孙氏来说, 多少算是有一些宽慰。
妆整后, 起身欲去陪儿子用朝食。
才出屋子, 便有婢女喘着气小跑了过来, 神色慌急。
何媪见状, 训斥道:“这般急急躁躁的,哪里还有半点规矩!?”
那小婢女被训得缩了缩脖子, 福了福身子,小声说:“主母, 外头有大理寺来的捕快,说是要带何媪回去问话。”
听到大理寺这几个字的时候,孙氏脑子顿时轰隆隆的, 生怕是自己让人杀谢衍的事暴露了。
捏紧了手中的帕子, 险些没有控制好而变了脸色,再听到是找何媪的, 她更是惊诧地看向何媪。
何媪也是一脸懵:“为何找我?”
婢女摇了摇头,说:“奴婢也不晓得,只是说是协助办案。”
协助办案,办的是什么案?
孙氏也是很紧张。
何媪求助般看向孙氏:“主母,奴婢什么都没做,这大理寺怎就找上了奴婢?”
孙氏面色颇为僵硬,看向婢女:“去回话,就说没有无缘无故提问官宅妇人的道理,传出去旁人还当是我们谢府犯了事。”
婢女只能硬着头皮去传话,不稍一会又去而复返,战战兢兢的说:“那捕快说是因我们家大爷被行刺的事,需要向何媪问话。他们可以给谢府一个体面,从后门把人带走。若是主母执意……不愿,大理寺会亲自去请示温公来提人。”
听到后边的话,何媪顿时面无血色,惶恐地看向自家主子:“主母……”
到底是做贼心虚,孙氏有一瞬的心慌,但更多的是怒气,她堂堂的右丞夫人,嫡妹又是贵妃,娘家也权势,凭他一个小小的官差也敢威胁她?
“我便是执意不愿,他还能闯进来抓人不成?哼,笑话,他要去请示便去,我且等着。”
说罢,便黑着脸转身回了屋子,何媪屏退了其他下人,自己则跟了进去。
关上房门一转身,扑通地就朝着孙氏跪了下来:“主母,你可不能放任大理寺的人把老妇带走呀!”
孙氏揉了揉眉心,没什么耐性道:“也没说与你有关,你慌什么?”
何媪心道虽与她无关,可为何偏偏要提她去问话?
孙氏看向何媪,说:“若真避无可避,你且闭好嘴,打死都不能这事说出来,不然不只是你,整个谢家与你夫家那边,都难逃。”
何媪声音发抖:“可老妇打听过了,那接下谢衍案子的,是大理寺素有活阎王之称的林少卿。被他提去问话的人,就算是能从大理寺活着出来,也都会掉一层皮。”
孙氏立刻抓住何媪双臂,瞪着双目,严声道:“你且想想你的儿女和你的那才刚满月的长孙,若是因此事被牵连,进了牢中,你那年幼的孙儿可还能活得下去?你的女儿又可否能保证不被欺辱?”
“不管是掉一层皮,还是两层皮,你都不能说!”
话到最后,孙氏的表情颇为狰狞。
何媪想到自己的那花容月貌,盼着嫁入好人家的小女儿,还有那才满月,甚是白胖的孙子,眼眶顿时湿润了起来。
她既怕,可又舍不得儿孙受苦。
府外陈亭长听到婢女的话,孙氏不肯让他们把人带走,似乎也不惊讶,转身吩咐手下:“速速回大理寺请示少卿大人,可否去温公请得直接进谢府提人的牌票。”
手下立刻跑了回去。
陈亭长再安排人在谢府的后门把守着,以防万一。
不消半个时辰,手下便把提人的牌票给取来了。
得了牌票,陈亭长丝毫不把谢府的拦阻放在眼里,举着牌票就闯入府中。
*
明毓闲来正在厨房做糕点时,买菜回来的红莺才进院子,就唤道:“夫人,夫人?”
指点着夫人做糕点的春瑛忙擦手,从厨房走了出去:“夫人在厨房。”
闻言,红莺忙不迭地跑到厨房,兴冲冲的说:“夫人,奴婢今儿个去买菜,听说了关于谢府的事,这事可了不得了!”
明毓捏着花状的糕点,暼向她:“有多了不得?”
左右不过是事关孙氏和暗杀谢衍的事。
红莺面上带着喜意,叨叨道:“今日大理寺的人去谢府要提何媪去问话,可谁成想主母竟不同意把人带走,僵持之下,请来了大理寺卿的牌票,直接闯入把何媪提走了!”
明毓动作一顿,眼睫微微一垂,眸中带着思索。
没传孙氏,反倒提了何媪去问话?
思索片刻,抬眸看向红莺,叮嘱她:“在家里头高兴高兴得了,出了这院子外头,可别这么一副兴奋样,免得叫人说了闲话,抓了话柄。”
明毓神色淡淡,叫人看不出来她到底有无喜意。
红莺忙点头:“奴婢省的,所以嘴角一直憋到家中才敢上扬,半点也不敢暴露欣喜之意。”
昨日才在他们院子外叫嚣的何媪,今日就被带走了,红莺不知有多高兴。
明毓点了点头,继而道:“旁人若旁敲侧击,你们不要多说,省得惹祸上身。”
再三嘱咐后,她把手中的一块糕点捏了,无心再做,也就回了房中思索。
为何会提何媪问话?
不过,问题倒是不大。只要何媪与谢衍被暗杀的事有所牵连,无论孙氏如何摆脱干系,都会牵扯进来。
*
何媪战战兢兢地被带到了大理寺,还未开口说话,手忽然被捏了起来,袖子再被一捋,露出了手腕上戴着的金手镯,正是双头鱼形的活口。
何媪声音颤抖:“官、官爷这是何意?”
陈亭长冷冽暼了眼那金手镯,再沉沉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转而对手下道:“把人带去准备,一会全带到少卿大人的办公署前。”
捕快把人带走时,谢衍正巧从廊下走过,何媪看到他,面色一白,急喊道:“大爷,老妇是冤枉的,你可要为老妇做主呀!”
谢衍神色清冷寡淡,目不斜视地从旁走过。
陈亭长朝着谢衍一揖,谢衍轻一颔首便走过。
陈亭长思索两息,转而朝着谢衍离去的背影道:“谢大人可方便说几句话?”
谢衍脚步一顿,转身看向他:“陈亭长有何事?”
陈亭长说:“谢大人似乎不意外在这里看到谢府的仆妇,可是早已经料到了?”
谢衍闻言,扫了眼被押走的何媪,淡淡收回目光:“昨日与少卿大人说了一些事,虽料到今日会出现谢家的人,但也不知是何媪。”
他以为先是孙氏,然后妖道的人才会把孙氏身边的何媪推出来。何媪被指认,也能间接证实孙氏与暗杀一事有关。
却不想,何媪会这么快就被抓拿了。
陈亭长笑了笑,说:“说来也巧,昨日护送谢大人回去后,听梨花巷的居户提了闹事的事,碰巧听到大人家中发生的事,而那妇人正好与这案子恶徒所供述的妇人吻合,请示过少卿大人,下官便把人提回来问话。”
原是如此,谢衍道:“陈亭长无须与我交代这些,我说了不再掺和这案子,便不会再掺和。”
说罢,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去。
陈亭长眉梢微微一挑,避开此案,那便很有可能说明这案子谢家主母脱不了干系。
*
谢衍不掺和,却阻挡不了丁胥去偷瞧。
丁胥看了前头查案后,很快就跑了回来,与正在办公的谢衍道:“方才被抓回来的何媪,被安排与三个身高与身形颇为不同的妇人站到了院子里,都戴上了帷帽,然后衙差把贼寇一个一个押上来指认。”
谢衍目光未曾抬起,问:“有多少个指认出了何媪?”
丁胥一副看了场好戏的表情,说:“何媪幸运,四个人中有三个人指认了她。但属下瞧得出来,有一个人是胡乱指认的,所以这何媪还真走运。”
谢衍把批好的折子放到一旁,又拿了一个折子,漠不关己的说:“确实走运。”
丁胥又道:“何媪被提进了堂中,属下便没有去瞧了,不过倒是从堂中传出她的声声冤枉,还有大声辩解都未曾见过那些人。”
妖道派来浑水摸鱼和混淆视听的人,她又怎么可能见过?
“后边被行了刑,昏厥后被人从堂中拖了出来,地上也拖出了一条长长的血道。这般严刑之下,寻常妇人早招供了,可听观审的人说,她什么都没交代,还是一口咬定是被冤枉的。”
谢衍手中的笔一顿,继而似乎想明白了什么,也没有在意,说:“少卿大人会有办法让她招供的。”
林少卿狠厉的手段多了去了,小小后宅妇人,怎可能招架得住?
丁胥说了话后,便又出去了,可不稍一会,又跑了回来。
“大人,方才卑职看到林少卿带着陈亭长出了大理寺,也就跟着跑了出去,隐约听到是去谢府。”
谢衍指尖在笔杆上轻点了几下,说:“那便等着消息。”
能让林少卿亲自上门,所为之人,必然是孙氏。
恶徒招供时提有“主母”一词,哪怕何媪不招供,也纵使孙氏是四品诰命,又贵妃亲姊妹,生父又是国公,林少卿都不可能就轻易的放过孙氏。
他看向丁胥,道:“后日我休沐,找个吃饭喝酒的地方,不需要太奢华,能招待得你在水户巷和武馆的兄弟自在舒畅就成,也管吃饱喝足。”
说着,把一个钱袋子给了丁胥。
这是他先前从夫人那里拿的,也是谢府给的安宅银子,还剩几十两。
用谢府打发他们夫妻的银子,来招待让谢府陷入险境的一众,最好不过。
丁胥闻言,顿时一喜,说:“小的明白,现在就去安排。”
在丁胥正要踏出门槛时,身后飘来凉飕飕的声音:“让你弟兄觉得自在舒畅的地方,不包括花楼和一切不正经的地方。”
丁胥转头,巴巴地望向自家大人:“就喝个小酒,同时看个小舞,也不干别的,不打紧吧……?”
谢衍抬眸静静地看着他。
丁胥顿时明白了自家大人的意思,脸一垮,应:“属下明白。”
他忘了,自家大人虽瞧着是个面冷心冷的,可却是个耙耳朵,又怎可能去那些地方呢?
第48章 四十八章
有大理寺的人强闯谢府中拿人, 不过半日,便传遍了大街小巷。
为官者或有些权势的人私下暗传信息,找人打探之下,方知是因谢大人被暗杀一事。
谢家可是有两个谢大人, 且与最近长安城发生有人刺杀朝廷命官一事凑巧了, 而这被刺杀的朝廷命官正是在大理寺任职的。
不用多言, 这个人是谁也就不言而喻了。
明家晓得这件事,便心急火燎地去了谢家。
孙氏听说明家家主和主母来寻自家姑娘, 心思微微一沉, 她唤了人去梨花巷请明氏。
她的双亲都在谢府, 没道理不回来见。
一旦回来,她便能以各种借口把人留下来。
孙氏这时忽然后悔分家了。
若是那夫妻俩还在谢府,她行事也方便得多, 更别说还拿捏着谢衍的妻儿。作为儿媳, 在这一宅方圆之中还不是任她搓扁揉圆?
明家夫妇在厅中坐了许久, 一盏茶续着一盏茶, 茅房都去了两回, 也不见自家女儿出来,两人心里都不免多疑了起来。
到底是谢府的人轻待他们, 没有去通传?
还是这女儿和女婿出了什么问题?
那边还等着明氏回来的孙氏,等了半个时辰, 回来的还是去传话的人。
“大少夫人身边的新来婢女好生厉害,我只是说大少夫人的母亲和父亲来了府上,让她回来见一见。却不想她直接就破口大骂说老宅的人不安好心, 昨日让个老婆子过去激得夫人险些动了胎气, 好不容易瞧过大夫缓过劲来,今日又让人来折腾, 到底安的什么心思!”
“那声音洪亮得整条巷子都听见了,巷子里的居户都朝着奴婢指指点点的,奴婢没脸,只能回来了。”
孙氏捏得手中的帕子皱皱巴巴,怒意难掩。
何媪昨日回来,倒是没说把人激得动了胎气。
可那明氏也不知是有哪位高人指点,离府前便有所不同,不仅敢训她的管事婆子,竟还敢在她的院子掌掴四娘。
如同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明氏,怎可能会被何媪几句话就激得动了胎气?
这无疑是不想回来的借口!
一而再的推辞回来,那夫妻俩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孙氏心下一沉。
若谢衍真的知道了什么,那么这次她派人去杀他,他是不是也早有所察觉,不然怎可能那么刚好有人出手相救?
一切都太巧太巧了!
才想到这里,外头又有人急匆匆来传:“主母,大理寺少卿到了府上,说要见主母。”
孙氏面色顿时苍白如纸。
果真是查到她这处来了!
明家夫妇迟迟未等到人来,且身为亲家的主母都未曾露面,二人自觉没脸,也就与婢女交代了几句,起身离开。
可才到外头,便见府门站了官差,二人一愣,明父忙把妻子拉到一旁躲避了起来,小声嘀咕:“这位阎王怎会在此处?”
明夫人问:“是谁?”
明父道:“大理寺少卿林旭。”
明夫人并不知林旭是谁,但听到是大理寺少卿,双目圆瞪:“这谢家不喜这养子,总不该真下此毒手吧?!”
明父心里也是这么嘀咕的,但面上还是对妻子轻斥:“别什么不该说都往外说,容易惹祸,更别说咱俩都还在谢府!”
明夫人只得讪讪闭上了嘴。
等大理寺的人进了谢府后,夫妇俩才悄悄的离去。
出了谢府外头,正欲离去,却被红莺拦了下来。
夫妇二人看到红莺,皆一愣。
明夫人问:“你怎在这处?你家夫人呢?”
红莺应道:“家主和主母大概是不知道,早在一个月前,大爷已经被谢府分了出来。”
明父一愣:“这么久了,怎的我们半点风声都没听到?”
红莺往谢府的方向瞧了眼,低声说:“这事要是大肆传出去,谢府面上也不光彩,自是不会往外说。再者大爷和夫人都不是多言的,所以这外头也没几个人知道大人被谢家分出来了。”
夫妇二人不知谢衍与谢煊的命格相克,却知谢衍不受重视,所以只是惊愕了片刻,便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毕竟过去谢衍还没当官的时候,他们一直都觉得谢衍被分出去也是正常的,只是没想到便是当官了,能光耀门楣时也会被分了出去。
“那现在你的主子住在什么地方?”
红莺说:“就住在西雀街的梨花巷,大爷在那巷子赁了一个宅子。”
明夫人一瞪眼:“怎的,谢府没有分宅子,还要你家主子自己赁宅子住?”
红莺只得把谢府分家,还有昨日那何媪在谢宅外头话里话外毁坏夫人名声,险些让夫人险些动了胎气的事,都如实说了。
明家夫妇听到女儿险些动了胎气,皆是一愣。
明夫人嘀咕道:“这有了身孕,怎的不差个人回家报喜?”
明父却不怎么在乎这点,只眉头一皱:“这谢府当真欺人太甚。”
话锋一转:“你家大爷被刺杀一事,是否真与谢家有关系?”
红莺一愣,并不知这些寻常人接触不到的消息,一时有些莫名:“怎地大爷被刺杀还与主家有关系?”
明父眉头一蹙,知她这个做下人的也不清楚那么多事,便沉下脸嘱咐:“你只当我今日没问这事,听到没?”
红莺被明父一下,心下一突,忙点头:“奴婢省的。”
明父点了头,又继续道:“且回去与你家夫人说,现在时局不明朗,谢府权势过大,而为父官小,得谨言慎行。这多事之秋,得罪谁都不好,便先不去瞧她了,让她好生养胎。”
明父倒是一点也不遮掩自己怕惹事。
与婢女分开后,明夫人说道:“我怎觉得这毓丫头的主意越来越大了?”
明父挑眉道:“主意大些才是好事呀,以后这谢衍官大了,她也才能知道该怎么为自己,为咱们明家谋划。”
*
明* 毓听了红莺的转述,却也不意外,更没半点伤心。
明家向来如此,最为趋利避凶。
总归这一世面上过得去便成,小事上可帮扶一二,算是报答明家把她不愁吃穿的养大,至于旁的,也别想了。
红莺忽然道:“对了,奴婢跟着传话的人回谢府后,在府门前看到了官差。且瞧着还有一辆马车停在外头,马车上下来的人还穿着官服呢。那身官服是深绯的官服,瞧着比咱们家家主的官还大。”
明毓闻言,眉梢微微一挑。
深绯官服是四品官。
她若有所思地端着茶盏,指腹摩挲着杯盏。
四品官穿着官服去了谢府,绝不可能是去拜访,显然是为了正事。
何媪上午才被提走,下午就有四品官去了谢府……
是为孙氏去的?
思及此,明毓眉梢染上了喜意,心情甚好地瞧向春瑛:“晌午我做的糕,给家主留两块。”
谢衍办事,倒是迅速,确实该犒劳。
红莺笑应:“奴婢早留了。”
虽然夫人和她们做了一些糕,都让他们吃了或是分给了邻里,但她也暗中给家主留了几个夫人做的,
明毓闻言,倒也没说什么。
毕竟在她们眼中,她们依旧是寻常夫妻,留也是应该的,更别说红莺还有点别的心思。
一时困意上涌,明毓也不琢磨了。
打了个哈欠,吩咐:“我先歇一会,等用暮食再唤我起来。”
今日因何媪的事,她晌午也没睡,现在倒是困了。
*
谢衍回到家中,明毓还没醒,便到了书房。
才入屋不久,书房门便被敲响,随后传来红莺的声音:“家主,晌午夫人和奴婢们做了一些糕点,也给家主留了一些,家主可要用?”
谢衍听到是妻子做的,便道:“送进来吧。”
红莺捋了捋额前的头发,才推门而入,把一碟子糕点端进了屋中。
屋中就一张办公的桌,红莺便把糕点放在了桌面上。
谢衍正欲让她出去,但看了眼碟中,显然两种不同做工糕点,默然了一息,问:“哪个是夫人做的?”
红莺一愣,正想回话,便见家主已经捏了块瞧着不是很精致的糕点。
她说:“这便是夫人做的,夫人特意让奴婢留出来给家主的。”红莺有别的心思,却也不敢动太歪的心思。
谢衍闻言,看着手中的糕点,莫名的顺眼,忽然就不想下口了。
这还是回来后,她第一回亲手给他准备的。
“家主?”红莺出了声,打破了谢衍的出神。
谢衍意识还有人在,便道:“出去吧。”
红莺应声退了出去,阖上房门时,余光瞧了眼屋子里头的家主,
只见家主目光依旧停留在手中的那块糕上。
这样失神的家主,是红莺从未瞧见过的。
且这些天下来,家主愣是一眼也没多瞧自个,红莺瞧着现在的家主,莫名地觉得有些疲累。
房门阖上后,谢衍思索了几息后,放下糕点起了身。
走到书架前拿下了一个盒子,把里边的物件取了出来,拿着空盒回到了桌前,从碟子中挑出了四块糕放入了盒子中,再捻起了一块吃了。
大抵都是一块揉的粉,加的糖,是以除了卖相不如做惯了活的下人做的外,味道也是不差的。
她不常下厨,只偶尔会与下人做些吃食,自然不比下人做的精致。
把盒子阖上,就放到了桌案上,谢衍瞧了几眼后,也无心再办公,只转身回了屋。
动作轻缓地开了房门,恰好夫人也起了。
帐幔没有放下,清晰看见裹着被衾坐在床上缓神的妻子,听到声响,她懵懵然地朝着门口望了过去。
眼中覆着一层淡淡的薄雾,两颊因方睡醒而挂着两团红晕,懵懵然的模样,煞是可爱。
谢衍心底似乎被一只小手轻轻地挠了一下,有种冲动涌现。
他想她用这样神色,软软地唤他一声“夫君”。
眸色暗了暗,阖上房门走到床前来,明毓这时也有七八分清醒了,打了个哈欠,道:“给我把衣裳拿来。”
这段时日下来,她使唤谢衍,也使唤得越发理所当然了。
既然和离不成,他也不愿分房睡,那就只能让自己过得舒心。与他眼不是眼,鼻不是鼻的僵持着,也只会让自己闹心,那还不如使劲使唤他。
谢衍不语,去架子上把她的衣裳取了过来。
明毓从被衾底下伸出莹白的手要接过衣裳,但衣裳迟迟未落到自己的手上。她抬眼一瞧,只见谢衍眼眸幽深地望着自己,嗓音沉沉:“夫人,唤我一句夫君可好?”
明毓虽不知他意欲为何,但还是微微眯眸,朝着他一笑,秋水眸中似有流光,屋中的暗色似乎也因这笑意而敞亮了起来。
谢衍指尖微微一动,接下来只见笑意盈盈的妻子红唇微启,轻轻的说:“你要我喊呀,我就偏不喊。”
谢衍……
他这夫人前二十来年性子柔顺,如今这算不算是逆骨晚来?
第49章 四十九章
明毓穿上衣裳下榻, 视线暼向在旁沉默不言的谢衍,心情甚好地理了理发髻。
走到窗口前,推开窗牗朝外吩咐:“暮食做好了就摆饭吧。”
随即转头朝着谢衍,语声轻快:“家主, 用饭吧。”
谢衍听到这声“家主”, 又是一噎。
瞧着越发随性, 也越发没心没肺的夫人,他心里有些许难以言喻的堵。
在等暮食时, 明毓坐在软榻上想起谢衍回来时瞧自己的眼神。
那眼神中似蕴含着欲求不满。
也不知她怎的瞧出来的, 反正她感觉就是那个意思。
瞧了好几眼看书的谢衍, 终试探的问:“你觉得红莺怎么样?”
谢衍抬眸瞧了她一眼:“为何忽然问起红莺?”
明毓说:“我想起上一辈你似乎寡欲,但这一世……”她顿了顿,琢磨着该这么形容。
谢衍隐约猜测出了她的想法, 眸色霎时冷沉了下来, 嗓音似乎也挟着些许的冰碴子:“这一世如何?”
明毓还在想, 便也没太在意他那些微的变化, 说:“不那么寡欲了, 也像旁的男人,但我虽同意暂时不提那两个字, 可我也不可能与你合房,你也不可能一直都寡着吧?”
“而上一辈子红莺就有意你, 她长得也算小有姿色,性子也不算差,你这一辈子就没半点想法?”
谢衍蓦然把手中的书一合, 声音破大, 惊得一旁的明毓心头一跳,她抬眼不怎么高兴的睨向他。
只见他那薄唇抿得紧紧的, 一双黑眸沉沉地望着自己。
分明没有任何表情,但她却觉得他似乎在生气。
生气?
生什么气?
她是在与他商量,他生什么气?
“你让我纳妾?”谢衍的声音极缓,像是一字一字地从口中吐出来的。
明毓除了提起和离和改嫁时,几乎没见过谢衍生气,瞧他这样,似生气了,隐隐泛着危险。
她虽不惧他,也不知他怎了,但还是很识时务摇头:“我可没让你纳妾,我只是问你有没有那些个需求,万一有的话,也该提前考虑考虑不是?”
这与直接让他纳妾有何区别?!
谢衍觉得,这些日子,他感知的情绪越来越多了,特别是这发怒的情绪。
且都是被她给激出来了!
谢衍把书房重重放到桌上,眼神灼灼地看着她,看得明毓有些头皮发麻,警告他:“谢衍你若敢对我做什么,你便出去睡!”
谢衍不说话,只盯着她这只纸糊的老虎瞧。
明毓认输了,说:“我真没让你纳妾,只是你上一世也知红莺的心思。而且这段时日,红莺向你献殷勤时,你也没有拒绝,我便以为你也有那么些心思。”
谢衍目光不动,说:“她上一世什么心思我从未在意过,我不喜女婢太近伺候,便呵斥过她,这一世……”
“既然她有心思,那断然不能留她。”
明毓愣了愣,又听他说:“不然把她送回明家去。”
明毓忙道:“正缺人使唤呢,红莺好歹跟了我这么多年,虽有小心思,却也算稳妥,外头再进来的人,谁知又有哪些坏心思?我又哪敢轻易要人?”
明毓说完,恍惚间看到谢衍在听了她的话后,那面无表情的脸似乎染上了几分黑沉。
谢衍声音冷沉:“所以夫人这是明知她对我有心思,还要留她?”
“也不是这个理,你只需训斥她几句,再冷个脸,她那点儿心思就没了。”
明毓看得透彻,红莺瞧上的可不是谢衍这个人,而是以后的好日子。
但知晓绝无可能后,自然不会再上赶着。
谢衍闻言,忽然闭上了双目吐纳气息,像在调整情绪一般。
好半晌谢衍睁开黑黝黝的双眸瞧向她,幽幽道:“你信这个别有用心的婢女,可却不愿再我信一次?”
他的语调似乎有苦涩在慢慢地泛滥,飘荡在这房中,传到了明毓的耳中。
明毓听得心底略微一颤。
她低眸不语。
他徐徐道:“我知你不信我,不信我会有七情六欲,觉着我现在所有的改变都是在伪装,只为了不与你和离。可我的这种执着,难不成就不是七情六欲中一种?”
谢衍看到她的眼睫微微一颤,又继续道:“搬出谢府的这一个月来,我待夫人如何?相处得又如何?难道这还不算是寻常夫妻吗?”
明毓暗暗咬了咬唇。
他的话,她却是没法反驳。
他待她千依百顺,相处也算融洽,也像是寻常夫妻。
可她就是拧巴,就是想保持着最后的理智,不想再陷进去的理智。
曾经她满心满眼都是她的夫君,可最后呢?
她最后还是带着满身心的疲惫,与他和离收场。
好半晌,明毓抬头望向他,几乎是梗着脖子道:“我曾满心满眼都是你,可却在漫长的六年中,你的冷漠一点一点消耗了我对你的感情,凭什么你这一世说你改变了,我就要信你?”
明毓暼开了目光,不让他觉得她现在很委屈。
她的指责,让谢衍想起了那一页又一页的沉重日志。
谢衍忽然一叹,眼神逐渐无奈,声音渐轻地唤了她的名字“阿毓”。
这声“阿毓”,是上一世从未有过的轻缓绵长。
她的手被他握了起来,明毓要抽出来,却被他捏得紧却不至于让她疼。
她恼得转回目光瞪了他一眼:“又想耍无赖了是不是?”
谢衍道:“耍无赖也是有情绪的一种,不是吗?”
明毓秀眉一皱,寡言少语的谢衍,何时这般能说会道了?
二人相继沉默了几息,谢衍又道:“别提纳不纳妾的事了,我上一世没想过,这一世亦绝不会做,你便是让我这辈子寡着,那我也只能认了。”
明毓抬眸瞧了他一眼,又暗自垂眼。
这话前半段她信,后半段有待考究。
想到这,明毓恍惚反应了过来。
生理欲望这难道不也是有了情绪的一种?
静默间,青鸾和红莺便端着饭菜敲门入了屋中。
察觉到两个主子间僵硬的氛围,两个婢女连大气不敢多喘一下。
放下了吃食,则由红莺主动盛饭盛汤。
红莺正要给家主盛饭,却听家主冷声道:“往后这活让青鸾来做。”话语一顿,又道:“今日不用伺候,都出去吧。”
红莺手微微一颤,随即应了一声“是”,放下勺子,与青鸾退出了屋子。
转头的时候,看到眼前的一幕,有些诧异。
寻常夫妻,哪个不是妻子洗手作羹汤,给丈夫舀汤添饭的?
可她瞧到了什么?
家主站了起来,拿起夫人面前的碗先盛了汤,再盛了饭。
阖上房门的时候,她还隐约听到家主哄着夫人“莫气了,先把饭吃了。”
屋中,谢衍给她挟了菜,说:“就不想知道今日何媪被审得如何了?”
明毓眉眼微微一动,冷淡道:“你说我便听。”
谢衍说:“今日何媪被提来了大理寺,经严审问后,是昏迷后被人从大理寺少卿的办公署中拖出来的。”
明毓闻言,侧眸看向他。
谢衍继而道:“听丁胥言,地上留下了长长的一道血痕。”
明毓不由的想象了一下那幅画面,顿时眉心紧蹙,只觉得觉得恶心,胃口也没了。
谢衍问:“怎了?”
明毓还是想听的,也就摇了摇头,应了声“没事。”
“若我猜得没错,指认她的那一伙人,正是妖道派来的人、妖道知晓她的所有底细,府中也有眼线,自是最容易知道她的行踪。”
“杀手供认与买主接头那日,正好何媪不在谢府中,而是去会了姘夫,可大人寻不到她的姘夫作证,如此她的嫌疑就越发的大。”
“很有可能,何媪的姘夫被妖道收买,早离开了长安。”
明毓拧眉问:“那孙氏呢?我听红莺说,下午在谢府外看到了有官差在府门外。”
“那是大理寺少卿,虽不至于捉拿孙氏,但亲自去审问显然是怀疑到了孙氏。至于问了些什么,我倒不知,只知林少卿向温公请了禁足令,这段时日孙氏只能待在谢府中,不能外出。”
明毓沉默思索片刻:“现在证据指向孙氏,为何还不捉拿?”
她俨然忘了方才他们俩还闹了别扭,这会被谢衍的话题带偏了,全然把心思放在了案子上头。
谢衍给她又挟了菜,语气平淡道:“到底是官眷,胞妹还是贵妃,所以还是要进宫请示过圣上,不出意外,我也得进宫一趟,与其对峙。”
明毓转念一想,也确实如此。
这孙氏还真不是寻常的官妇。
不过,倒也不用担心圣人会包庇孙氏,听谢衍提过这事牵扯到了巫术。
圣人最忌讳用巫术,而孙氏取谢衍心头血和头发显然是行巫术,这也无疑是在自掘坟墓。
这事得有个过程,急不得。
至于谢衍说要进宫,明毓连圣人都没见过,又谈何进宫,心里自然也没个章程。
谢衍见她沉思,说:“孙氏自幼苛刻我,府中多的是眼睛,她也瞒不住,当面对峙我的胜算会大。孙氏或会被定罪,但未必会把妖道供出来。”
“孙氏会想方设法的保下孙贵妃,保下谢府,所以会把全部罪责揽下,这点妖道也早料到了,所以才敢假借孙氏名头来杀我,丝毫不担心孙氏会把他供出来。”
谢衍在她惊疑视线之下,又交代:“我想了别的办法对付妖道,会把他做过的恶事一一扯出来。”
明毓听到他这么说,心下稍安,半点不怀疑他的能力,可随之又问:“你说谢府中有妖道的眼线,那你觉得这个人是谁?”
谢衍端起汤饮了一口,才望向她,反问:“能随时接近谢煊,给他下药,让他生病,也与何媪交好,且在府中有一定地位,能知晓府中大小事的人,夫人觉得还能有谁?”
四目相对两息,明毓顿悟:“谢煊的乳娘?!”
谢衍点了头:“此人我在上一世细查过,是宫里出来的,说是守寡带着孩子,却不然。”
明毓不明所以:“她没守寡,可是与人暗通款曲了?”
谢衍点头:“那个人便是我们方才聊到的妖道。”
明毓丽眸圆瞪:“这妖道本事就这般大?”
谢衍:“能言善道,样貌不差,且一贯以救人的形象而现,骗一个刚从宫墙中出来,未与正常男子有过过多接触的女子,于妖道而言并不难。”
“且这也不是唯一一个被欺骗生下孩子的女子,只不过刚好在谢府对外聘乳娘时,这女子才生下孩子不久,且恰好又是从宫中出来的,又懂规矩,最容易选上。”
明毓被谢衍所言惊到了。
震惊妖道的无耻,恶毒。
缓了好半晌,才回神,问:“那些孩子呢?”
提起孩子,谢衍没有全说真话,隐瞒了一些残忍血腥的真相,只说:“他的道观中,有些道童便是他的孩子。”
明毓惊诧了几息,又问:“那生总不可能都是男婴,女婴呢?”
谢衍默了一瞬,摇头说了谎:“我上一世,尚未查到那些女婴的去处。”
她正值有孕,最听不得关于孩童的凄惨,他又怎能把实情都告知她。
第50章 第五十章
用完暮食, 再而漱口后,谢衍自行沏了一壶桂圆红枣茶。
在搬家后,除了妻子故意装做没怀孕那回,谢衍便没再喝过正常沏的茶。不是花茶, 便是这些温和滋补的茶水。
起初不适, 后边喝着喝着也就习惯了。
沏好茶, 斟了一盏端到了妻子的面前。
明毓暼了眼茶水,再抬眸看他:“方才, 你可是朝我发脾气了?”
说了正事后, 明毓也反应了过来, 他似乎冲她发脾气了。
谢衍见她不接,便放到茶几上,坐到了另一头, 说:“夫人不是说我不知情绪为何物吗?如此, 我又怎会朝夫人生气呢?”
明毓被他用自己的话噎了一下, 睨了一眼他, 便抿着唇不说话了。
谢衍掌握了度, 倒不至于让自家夫人真生气,缓声说:“没冲你发脾气, 只是生气了。”
明毓瞧他,脸上和眼底皆是一片冷静淡漠, 哪里有半点生气过的模样?
但方才,明毓分明是感觉到了他的脾气。
结合他们那会聊的事,难道是因为她表现得毫不在意他, 所以生气了?
谢衍语速徐缓说:“我不喜你提和离, 也不喜你那么容人,我这里不高兴。”
说着, 他抬起手,放在了心口的位置。
明毓的目光,随着他的动作,从他那面瘫似的脸,缓缓落在了他捂着的地方。
她望着谢衍把掌心放在心口上,一愣怔。
心下有些微妙的感觉,但她压根不想深究这微妙的感觉是什么。
大抵是这些日子习惯了与他反着来,她下意识地开口:“你不高兴与我有何关系?你不高兴我就高兴。”
说到最后,她微微抬起了下颚,唇角也跟着上勾,眉眼弯弯,格外的鲜活。
谢衍瞧着她这灵动的模样,方才的烦闷似乎消了好些,他忽然又说:“现在我挺高兴的。”
明毓闻言,眉心一蹙,又听他说:“我喜看你高兴的模样。”
明毓绕了一下,反应了过来:“合着你就是想让我不高兴是吧?”
她不喜他高兴,她就高兴,可他竟说她高兴他也高兴?
谢衍定定地望着她:“不,我喜看夫人笑,笑起来的时候双眼如一轮弯月,眼中似有星辰熠熠生辉……”他的目光从她双眼,缓缓往下,继而道:“唇畔弯弯,颊边便会浮现浅浅梨涡,很好看。”
明毓听到他似夸人一般的话,白皙的脖子和双耳染上了绯色,羞恼道:“你定是去花楼查案时,从那些花娘口中学了这些甜言蜜语。”
说到这,冷哂了一声:“别说不是,上一世且不见你说过这些话!”
谢衍微微一滞,随而道:“我是去查案,与花娘没有任何的肢体接触,更没有与她们学过这什么甜言蜜语。”话到最后,一顿,又疑惑道:“这些实话,也算甜言蜜语?”
明毓听到“实话”二字,脸颊微微一热,也跟着红了,她蓦然站起:“休要与我装模作样。”
说罢,转身就进了里间,不欲再搭理他。
明毓自小到大,很少听到过别人夸赞自己的话,今儿个被谢衍这么一夸,只觉得脸颊微烫。
她回了里间,坐在梳妆台前,轻轻打了一记自己的腿,暗骂自己上一世的年纪都有二十三岁的年纪了,怎还如那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一样羞涩?
都怪谢衍端着个正经模样说些不正经的话!
好一会后,谢衍起身去书房前,说了明日的行程:“我明日休沐,下午要在酒肆宴请先前救我的人,便是武馆武夫和水户巷的居户,或会很晚才归。”
明毓闻言,虽不想说话,但还是拉出脖子上挂着的钥匙。把钥匙解下,把上了锁的抽屉打开,从中拿出了一个匣子放到妆台上,翻开后道:“这都是从谢家那处拿的安宅银子所剩下的,你要拿多少就取多少。”
谢衍在外头扫了一眼那匣子,说:“不用了,我还剩了一些,都给丁胥安排了。”
想了想,又道:“很快便会有进账了,且等一等。”
说罢,便出了屋子。
明毓听了谢衍的话,不禁想起了挣银子的事。
最近分家,且孙氏那边又闹腾,倒是忘记了香料的事情。
明日得让青鸾去胭脂铺子和香料铺子打听一二,关于大食国香料的行情。
正想着,忽然听到外头传来有人啜泣的声音,正要站起出去瞧瞧是怎么一回事,但仔细一听是红莺的声音。
明毓又坐了下来。
想来是谢衍与红莺说了什么。
他的事,她便不参与了,他既没那想法,早早绝了红莺的心思也是好的。
这边,谢衍出了屋子,朝院子里劳作的红莺扫了一眼,让她过来。
红莺忙放下活计,走了过来:“家主有何吩咐?”
谢衍站在檐下,淡淡的扫了一眼底下红莺,声音冷冽:“今日我与夫人说你心思不正,把你送回明府去。”
红莺听到这话,瞳孔骤然一缩,脸上顿时没了血色。
她知道,定是家主知道了自己那么点心思,所有心思都在这一瞬间破碎。
她扑通地一下跪了下来,颤着声音道:“奴婢没有别的心思,也不敢有别的心思,只一心伺候夫人和家主,还求家主莫要把奴婢遣回去。”
这一般作为陪嫁的侍女,都是买的死契。若是被遣回了主子娘家,都不会再被重用。不是做粗使,永远抬不起头来。要不然就是被发卖出去。
红莺忽然想起青鸾每每劝她的话,她顿时心生悔意,她就不该有想当小夫人的心思!
谁知夫人还没怒,便惹恼了家主。
红莺这回急得不由得哭了起来。
谢衍听着她的哭声,心下没有半分波澜,冷冷道:“但夫人念你伺候她多年,也没怎么犯错,便央我把你留下。”
说到这,他又道:“夫人的劝,我自是听的。但你若再起别的不该有的心思,夫人的话也没用。”
说罢,冷漠转身回了堂屋,去了书房。
红莺跪在地上,暗暗抹泪。
青鸾和春瑛躲在厨房中,把院子外头发生的事从头看了下来。
春瑛有些不明所以:“这是发生了什么?我怎有些听不明白?”
青鸾道:“不明白也别问她。”
说着,便从厨房中走了出去,把红莺扶了起来,低声劝她:“往后咱们还是尽心服侍夫人,日子也不会差的,你也别想那么多了。”
红莺抹着泪点头。
她是真的不敢了。
等夜渐深,谢衍回了屋子里头,明毓已经上了榻,但还未睡。
她脸上有了困意,大抵是有话想与他说,是以一直没睡。
谢衍把身上的外袍和中袍脱下,问她:“夫人想与我说什么?”
明毓打了个哈欠,问:“我虽没算日子,但也知你那长榻也该送来了,正要你明日休沐,去把长榻弄回来。”
说罢,她就闭上了眼。
谢衍的动作顿了好一会,才缓缓地把衣裳挂到架子上,走到床榻,把帐幔放了下来后,撩开被衾躺了进去。
与她相隔着两床被褥,说:“不若等冬日过去了,我再睡榻?”
明毓闭着眼,说:“想都别想。”
谢衍一叹,道:“两个人睡才能暖和,你若一人睡,晚间会冷醒。”
明毓冷冷哂笑了一声:“我还不能多加一床被褥?且就算我冷得睡不着,我也不会喊你。”
话语中有说不出的嫌弃。
谢衍心想,先前他给她多添了一张被褥,晚间他下值回来,她就摆起了脸色,晚间就寝时还问他是不想把她压死。
“夫人都这么说了,那便罢了。”
明毓闭着眼,眉心微微一蹙。
他这么快就妥协了,她还真有些不习惯。
困意越来越浓,她也就没细想,呢喃不清的说:“你要记得去取,别诓我……”
声音渐小,片刻后,有浅浅的呼吸声传来。
谢衍转头望向已然安睡的夫人,就这么看着,等着。
不过才过去半刻,睡着的明毓便冷得直往那睡前格外嫌弃之人蠕动而去。
谢衍望着她的动作,沉默了一会,才掀开了自己的被窝。看着她慢慢地挪进了自己的被窝中,手脚环抱住他后,他才把被角掖死。
他起得早,她也就不知自己晚间是怎么睡的。
他想,先答应分床睡,真分床而睡她应该会不习惯,他到那时再提共寝也易成事。
谢衍低眸望着酣睡沉沉,红唇微微翕动的夫人。想起今日她气自己的那些话,都是从这张嘴中说出来的,他便不想再那么守诺了。
总归她也不知道。
谢衍瞧着妻子的红唇,眼底一片晦暗。
缓缓低头,在那红唇上轻轻落下一啄。
温软湿热的触感袭来,带着淡淡的香甜味,本应该蜻蜓点水,谢衍却是不舍这般短暂就离开。
下一瞬,他便含着那温软的唇瓣甚是轻柔吸/吮,描绘了她双唇的形状后,怕把人弄醒,谢衍这才抽离。
望着那被自己弄得水润润的红唇,谢衍眸色加深,呼吸也加重。
箍在她腰间的手臂暗暗收紧。
谢衍觉得,他方才的举动,就好似那等病态之人。
分明知道这么做是不正常的,也是不对的,可他心里和身上的那股躁意反而越发地沸腾。
或许,这就是常人所言的——刺激。
但心头满足,可身体却渴涸空虚得紧,似有股邪火压着不得释放。
闻着近在咫尺的幽香,却也不能再做旁的,谢衍只得暗暗平息那股躁意。
这一刻,谢衍觉得,他似乎越发离不得夫人了。
他望着还在睡梦中的妻子,指腹落在她那饱满的唇瓣上,微微一压。眸色幽深,声音低沉:“和离,纳妾,夫人还是不要想了,也别提了,方才只是小惩罚。若是下回再提,我便不止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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