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五十一章
昨晚发生了什么, 睡着的明毓自是不知,只是觉得谢衍奇怪得很。
早间起来后,那视线总是在她唇上游离,瞧得她头皮发麻, 只得瞪了他几眼, 他才有所收敛。
这时, 用完朝食后不久,就有人敲响了院门。
青鸾去开门, 待看到外头的人, 神色一紧, 忙做恭敬状,喊:“家主。”
谢家主朝院子里边暼了一眼,眉头一皱, 眼中尽是嫌弃。
分明给了五百两的安家费, 就寻了这么个又小又破宅子?
这是存心给谢家丢脸!
谢家主收回了嫌弃的视线, 说:“你的主子可在?”
青鸾忙应:“在的。”
谢家主径自掠过婢女, 走进院中。
明毓与谢衍已经回了屋, 她不经意间从窗牗望出去,看到谢家主时, 脸上露出了惊诧之色,转头看向谢衍。
“你养父过来了, 大抵是为了孙氏的事。”
谢衍闻言,从榻上站起,说:“我去见就好, 你不用出去。”
明毓道:“这可是你说的。”
谢衍颔首, 随之走出了屋外。
他才走出屋外,谢家主已经走入了堂屋中。
二人目光交汇, 谢衍把房门阖上后,才转身朝着谢家主一揖:“孩儿见过父亲。”
谢家主目光从他的身上掠过,落在他身后的房门处:“儿媳呢?”
谢衍面色平平,应:“这段时日一直都在屋中养胎,甚少出来。”
谢衍就在房门外应的话,明毓自是听见了。
轻轻一哂,他说谎,莫说旁人了,便是与他做了六年夫妻的她都瞧不出来,更别说是对谢衍根本不了解的谢家家主。
谢衍在谢府时,除了为数不多替妻子出头的两回外,无论是性格还是行事都尤为寡淡,谢家主自然不会怀疑他会说谎。
在堂屋正位坐下后,谢家主暼了眼跟进来的几个下人说:“你们退下。”
堂屋里的几个下人都如数走了出去。
谢家主看向谢衍:“我昨日下值回去后,听说何媪被大理寺叫去问话,说是与刺杀朝廷命官有关。下午大理寺的林少卿又亲自登门,审问你母亲,把你母亲当做犯人对待,我一问才知被行刺的人是你。”
说到这,谢家主黑了脸,说:“虎毒且不食子,更何况这世上哪有母亲残害自己孩子的?那林少卿办案着实荒唐,竟查到了你母亲的头上去了!你且去与林少卿说,此事与你母亲没有半点关系,若他执意要把这罪名安在你母亲的身上,我谢家也不是任人揉搓的面团子!”
谢家主的音量不小,在屋* 中的明毓,听得一清二楚。
面上的表情甚是讥讽。
也不问谢衍愿不愿意,且明知孙氏就是主谋,却这般理直气壮地让谢衍去给孙氏摆脱嫌疑,倒真是不要脸。
明毓想知道谢衍是怎么回答的。
她竖起双耳听着外边的说话声。
堂屋外头,谢衍却道:“少卿大人去谢府盘问了母亲?”
谢家主微一挑眉:“怎的,你不知?”
谢衍摇头:“孩儿只在大理寺看到了何媪,未曾细问是犯了何事,就说刺杀的案子触及孩儿与二弟个中牵扯,孩儿便自觉没有再参与。”
谢家主眸子微眯:“为何会牵扯到煊哥儿?”
谢衍低头,应:“此案涉及到了圣上忌讳巫术,而恰好孩儿从旁人那处听说,孩儿与二弟命格犯冲,是以不宜再参与此案。”
从斜眼的口中听到谢衍说出‘命格相冲’这几个字,谢家主心下骇然。
谢衍是怎么知道?!
又是何时知道的?
他竟半点端倪都没漏,竟藏得这般深!
心下惊骇,面上却勃然大怒,重重一拍桌:“简直无稽之谈!是哪个混账东西与你说的这些话!”
谢衍道:“偶然间,孩儿听到二弟与人吃酒时提起的。”
明毓听到这里,抿唇一笑。
也是,谢煊本就是嘴不牢,估计他连与谁说过命格相克的话都已经忘了。便是谢家主回去问他,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更是无从查证。
谢家主闻言,怒色一滞,随之道:“你二弟这个脑子拎不清的,也不知从哪个神棍口中听到的荒唐话,当不得真。”
谢衍低头:“可我听二弟说,是母亲找来的道长,本事甚大。”
谢家主不由得握了握手,暗骂不成器的混账东西。
“此事我会问清楚,但你母亲绝无可能害你,所以你与我去一趟大理寺,把这误会给解释清楚。”
谢衍道:“还请父亲恕孩儿无法应下。”
谢家主双目一瞪,怒声问:“怎么,连你也觉得你母亲会害你?”
谢衍缓缓抬头,看向谢家主,双目沉着:“父亲为官,怎么会不知不能意气用事?孩儿便是去大理寺说了这些话,不仅于事无补,还会招得少卿大人和温公不喜。”
“母亲无辜,少卿大人自然不敢随便定罪,父亲是关心则乱了。”
谢家主抿唇睨着谢衍。
从他的神色中观察不出半点的端倪,但他这婉拒的话,却叫人听得分明。
——他不愿去。
谢衍究竟知道多少事?
谢家主:“如此,你是打心里不信任我与你母亲,看来旁人说得没错,到底不是亲生的,始终是隔着一层。”
谢衍沉默不应。
谢家主沉着脸道:“你莫不要忘了你也姓谢,也是上了我谢家族谱的,你与谢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母亲害你能有什么好处?”
“你不帮你母亲,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谢衍只是微微垂眸,却依旧不说话。
瞧着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心底一股气涌了上来,怒意再次上涌,拿起桌上的插着梅枝的碧玉花瓶,猛地朝着地上砸去。
“呯”的一声巨响,瓷器落地四碎,碎片溅起从谢衍的手背划了过去,一道血丝慢慢地从手背渗透了出来。
巨响传到了屋中和院外,院外的下人听得心惊胆颤,便是明毓都皱起了眉头。
谢家主俨然当作没看到谢衍手背上的伤,直瞪着他,咬牙道:“你好得很,我且看你这不孝东西能在官场上走多远!”
说罢,蓦然站起,拂袖而出。
半晌后,谢衍才转身往堂屋望出去,看着谢家主离开院子,才低下眸子瞧向手指滴血的手掌。
半个手掌都沾上了鲜血,看着甚是可怖。
房门恰好这时开了,谢衍转身朝着自家夫人望去。
明毓看到了地上的碎瓷器,再抬起视线便看到了谢衍淌血的手,一惊,忙唤:“青鸾快把药箱寻来。”
说着,拿着自己的帕子,直接就拉起谢衍的手捂住伤口,黑着脸道:“谢家没一个好东西。”
谢衍似不知疼痛一般,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垂眸瞧着给他捂着伤口的夫人。
唇角缓缓上扬,有了一丝弧度。
明毓皱眉查看着谢衍的伤口,却是没注意到他的表情。
片刻后,青鸾把药箱找了过来,瞧到地上的瓷器和一小滩鲜红的血,心下一惊,继而为主子忿不平道:“老宅家主怎能不分青红皂白诬陷家主!”
最后那句说家主不孝的话,声量不小,在院子外头的人都听到了。
明毓没有说话,而是仔细擦去谢衍手背的血。
这人只是个不知情绪的,又不是不知疼痛的,他就不能喊一声?怎就跟个没事人一样?
那花瓶砸来的时候,也不知躲一下,白瞎了他那聪明劲了!
谢衍瞧着她的手上也沾了血,好似她也受了伤一般,他格外不喜,便道:“我来吧,你不宜见血。”
说罢,就要把手抽出来。
明毓抬眸横了他一眼:“安分些。”
谢衍被夫人横了一眼,也就没再动。
青鸾在旁帮忙,一会后才包扎好。
明毓吩咐青鸾:“你收拾一下。”又瞧向谢衍:“夫君且与我进屋。”
说罢率先回屋。
谢衍则跟在她身后。
房门阖上后,明毓把他拉到了里间,压低声音问:“你骗家主说命格相克是从谢煊与人吃酒时说的,万一进了宫当面对质的时候,问你是何时听到的,谢煊又是与谁说的,你怎么把这个谎圆回去?”
谢衍解释:“回来时,我便已经想到了这事,我需一个正经的渠道知道命格相克的事,便算计了谢煊。谢煊吃酒时,身边总会有一两个红粉佳人陪伴在侧,只稍收买她们,在他半醉之时引他说出这些话。”
明毓闻言,心下稍安:“今日那谢家主怒而拂袖而去,你就不担心他给你告一个不孝的罪名?”
谢衍低眸瞧了眼被包扎好的手,声音淡淡:“他也快要自顾不暇了,自是没那心思告我,便是告了我,也要看旁人相不相信。”
明毓略一沉思,遂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用几日,便会传出孙氏加害养子的消息,京中上下必定哗然。
接着,也该轮到谢家主养外室的消息了。
“谢家主今日来了,把事挑明了,你也不能装作不知,今晚还要宴请武馆和水户巷的居户吗?”
谢衍点头:“话都放出去了,自是要请的。”
且他还要趁着今日,让妖道成为水户巷失踪案的嫌疑人。
耍些阴险的手段,能让妖道暴露在众人的视野之中,也未尝不可。
*
谢衍在去酒肆前,让人去木匠铺子,把长榻搬回了家中,旧的榻则搬到了廊下,让明毓平日也出来坐坐。
宴请众人,他必然会饮酒,是以就今晚分床睡,也避免打扰到夫人。
出了门,丁胥来接。
谢衍问他:“事情都安排好了?”
丁胥低声应:“大人放心好了,都安排好了,必定会让妖道入局。”
谢衍道:“那便按计划行事。”
孙氏因刺杀案,涉足巫术而被禁足。
水户巷狐妖害人案本就灵异古怪,但凡妖道与此案沾惹上关系,又因他与谢府来往甚密,更是修道之人,待再提起巫术,旁人也会联想到妖道。
便是孙氏想全揽下罪责,也要瞧别人信不信。
哪怕日后,证明妖道与水户巷失踪案无关,但妖道所犯过的罪也会一一被披露在光明之下,让他无所遁形。
被他害过的所有人,也将得回一个公道。
第52章 五十二章
谢衍请客的酒肆, 掌柜与丁胥相熟,听说是大人宴客,也有心讨好,便说算便宜一些。
酒肆不大, 因着请的客多, 便把整间酒肆都给包了下来。
谢衍到的时候, 夜幕才悄然落下,华灯初上。
便是来早了, 人也都已经到齐了。
丁胥嘱咐过众人别太隆重, 是以谢衍到的时候, 他们才没有出来接迎。
谢衍进来时,全部人都站了起来,相继行礼, 异口同声的唤了一声“谢大人”。
谢衍朝着他们道:“诸位不用客气, 还请落座。”
三十几个人, 把小酒肆坐得满满当当的。
谢衍坐下后, 众人各自找了位置坐下。
丁胥倒了酒, 谢衍便站了起来。
众人随时注意着座上的谢衍,见他站起来, 也都跟着站起。
谢衍道:“前几日遇险一事,多得诸位相助才能化险为夷, 谢某在此谢过诸位。”
说罢,朝着众人弯腰一揖。
这一揖,让仰人鼻息而过活的水户巷汉子霎时间受宠若惊, 平日里, 就是寻常的长安百姓,都不会用正眼瞧他们, 今日官老爷竟朝着他们折腰行礼。
一时皆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安放手脚。
谢衍看向丁胥。
丁胥会意,把酒盏递了过来,谢衍接过端起酒盏,说:“我敬诸位一杯。”
众人也转身拿起了酒盏,隔空碰杯。
一盏酒罢,谢衍道:“今日饭管饱,酒管足,诸位且敞开了肚子吃喝。”
武馆的武夫本就能吃,而水户巷的居户又是做苦力,平日也舍不得吃喝,今日确实尽兴。
有人胆大,拿着酒去敬谢衍。
谢衍举起酒杯与之饮酒。
旁人见谢衍真的吃了酒,也跟着去敬酒。
谢衍来者不拒。
酒席氛围甚好,吃吃喝喝,有人喝大了,醉话和醉态也显露了出来,都是糙汉子,姿态粗鲁,且什么荤话粗话都跟着出来了。
谢衍望着众人百态,从未做过那般失态的姿态,也从未说过粗话,今日倒是不同的体验。
酒过半巡,夜色也已然渐深,众人已经喝得七八分醉。
酒席散去,众人携伴归去。
陈九扶着谢衍从酒肆出来。
上马车时,谢衍看向丁胥。
丁胥会意点了点头。
*
水户巷居户归去的路途相对的远,谢衍便让人准备了好几辆马拉着的板车,五六人一辆,道上也不怕出问题。
马车到了水户巷巷口,便进不去了,众人相互搀扶步行进去。
众人不在同一处,有人先行回了家中。越往里走,人越来越少,最后仅剩二人。
二人相互搀扶,走路也是摇摇晃晃,都有些不大清醒。
两道黑影从他们身后闪过,他们丝毫不觉。等一棍子落下,闷哼了一声,另一个人愣神的一瞬,另一棍子也落在了他的身上。
两人相继昏倒,被人蒙着头抬走。
夜黑风高,似乎不会有人注意到有人抬着两个人从水户巷出去。
被打昏的二人被人抬着走,而后换了马车。
不过小半个时辰,便晃晃悠悠的醒了过来。
好半晌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捆绑了手脚,不仅被蒙住了双眼,也被堵着了嘴巴。
顿时想起了水户巷狐妖抓人的诡异事件,惊恐袭来,酒都醒了一半,唔唔地挣扎着。
两个人蠕动之际,因看不到对方,相互碰撞到时,不知对方是何人,便更加惊恐了。
这时,外头忽然传来人说话的声音。
“这一下子抓了两个人,你说道长会不会一高兴,赏银也会多给一些?”
二人听到这声音,挣扎的动作皆一顿。
另一道粗犷的声音应道:“应该会多给吧,不过我想不明白,道长抓这些贱民到底要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自然是做巫术呗。”
“做什么巫术?”
“谁知道,咱们别管那么多,只管拿银子办事就好。现在大理寺掺和进了这案子里头,往后可没那么容易抓这些人了。”
“我就不信了,也总有落单的时候。”
“但愿吧。”
里头的两人在听到“巫术”二字时,都瞪大了双眼,死命地挣扎着被捆绑着的双手。
外头二人没有再说话,而是继续驱赶着马车。
许是要上山了,速度慢了下来。
忽然,外头一人惊慌道:“后头似乎跟了人!”
里头的二人听到声音,顿时涌现了希望。
粗犷声音的男人也惊道:“怎么回事,我们下手的时候,分明勘查过了,没有情况才下手的!这后边怎么会跟了人,会不会是你的错觉?”
“不会错,有马蹄声!”
说罢,二人都安静倾听了起来,片刻后,道:“真是马蹄声!现在上山,马车本就慢行,若是跟着我们而来,便糟了!”
“那现在怎么办?”
外头的人一默,应:“只能是把这些人舍弃,空车往另一头走,切不能让他们发现我们去何处!”
马车渐缓,有一道高大的身影入了马车中,一个一个扛着人扔在了地上,随而马车扬长而去。
二人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听到野兽的嚎叫声,还有簌簌风声,刚刚松了的那口气又瞬间提了起来。
直至听到马蹄声越来越近,他们二人也顾不得是好人还是坏人,顺着树杆磨蹭站起,一跳一跳的,也发出“唔唔唔”的声响,希望让人发现。
马蹄声越发的近了,忽然几声吁声响起,一个人说:“吓死人了,我还当是荒野老尸呢。”
另一人道:“你们二人查看,我们去追。”
说罢,马蹄声又循着方才马车离去的方向追去。
留下的二人提着刀走了过去,喝道:“我们是大理寺官差,你们二人若顺从,便蹲下,我再给你们解绑。”
二人闻言,连忙蹲下。
*
谢衍带着一身酒气回到了梨花巷。
丁胥和陈九把人送回屋中后,又立马离去。
谢衍躺在榻上,双目已然浑浊不清明了,显然比前两回醉得更厉害。
明毓捏着鼻子道:“你的身子才刚调养好一些,就吃酒吃得这般狠,你是不是不要命了?!”
想起他上一回险些猝死,身子才调养好一些,他就该这么喝酒,是真不要了命!
谢衍听到自家夫人的声音,便定定地望着,一双黝黑的眸子因吃酒吃多了,似覆着一层水雾。
颇为……湿漉漉的。
很纯净的一双眼睛。
纯净得依稀可见眼底只有一个倒影,明毓与之对上视线,心头忽然一跳。
好似被猫爪子的肉掌在心口轻轻地踩了一下,她心头忽然一软。
意识到自己对现在的谢衍生出了心软的心思,忙暼开视线,斥道:“别用这样的眼神瞧我。”
谢衍的嗓音因喝酒的缘故,格外低沉的唤:“夫人。”
那嗓音低沉中带着一丝沙哑,格外的欲,与平时的谢衍全然不一样。
明毓只觉得耳朵一麻,登时道:“也别用这种声音唤我。”
谢衍抿了唇,依旧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家的夫人。
这时青鸾端着热水进来,拧干湿帕子正要给谢衍擦脸时,便是醉了酒,谢衍还是把头扭到了里头,不满道:“夫人来。”
明毓在旁听着,只觉得头疼。
他怎好意思让她一个孕妇去照顾他这么个醉鬼的?
青鸾闻言,瞧向自家夫人。
明毓暗呼了一口气,把帕子接了过来,与青鸾道:“把温着的醒酒汤端进来。”
青鸾便退了出去。
明毓瞧着人出去了,把布巾递到谢衍面前,说:“你自己来。”
谢衍默然盯着帕子看了好一会,才伸出手去拿,却是拿偏了,拿了几下都没拿到。
明毓顿时没好气,直接把帕子往他的脸上捂去,抹桌子一般胡乱地擦了几下。
谢衍:……
洗了帕子后,又把他的手给擦了。
正要放开他的手,他却反手抓住了她的手腕,眸中带雾,低低沉沉的说:“夫人,别走。”
俊美的男子,如此神色,叫明毓意识一恍惚,险些被迷住。
心里骂道,真真是蓝颜祸水。
醒酒汤端了进来,明毓道:“放开我,我给你喂醒酒汤。”
瞧他这模样,定是不能自己好好喝的。
谢衍反应迟钝的思索了好一会,才把手松开。
明毓端起了醒酒汤,放到了他的唇边,说:“赶紧喝了睡觉。”
谢衍倒是听话得很,张口便喝了起来。
一碗汤见了底,青鸾便拿着空碗出了屋子,只余夫妻二人。
明毓转身入里间,取了谢衍的寝衣出来,放到了新榻上,说:“清醒些了就擦擦身子,泡泡脚,换一身衣裳,酒气熏着我了。”
谢衍反应虽比平日迟钝,但也是能理解她的话。
他撑着榻坐起,旁若无人般宽衣解带。
明毓瞧着他松了腰封,待拉开衣襟时便转了身,也不瞧他。
虽然二人做夫妻多年,但也只是在床帷内赤身相见过,且还是不甚清楚之下。
所以如此孟浪的宽衣解带,却是没有过。
毕竟他也醉了,也不好让他去耳房洗,万一摔倒了也没人知道。
就是在这,她因上回他忽然晕倒尚心有余悸,也不敢走得太远。
身后有哗啦水声传来,好一会后才止,随后是穿衣的细微窸窣声。
“好了。”
听到谢衍说好了,明毓才转身。
一转身看到他得打扮,暗暗抽了一口气。
衣襟敞开着,大剌剌地露着匀称结实的胸膛和腰腹,便是裤腰都是松垮垮地挂着,只遮住腹下二寸以下之地。
明毓只觉得脸颊发烫,有那么一瞬,她甚至觉得,若是谢衍要色/诱他,或许会成。
想法一出来,为了杜绝这种可能发生,她憋气上前一步,用力把他的裤头往上一提。
谢衍一声闷哼,呼吸似乎也重了一些。
明毓忽略他的呼吸,更是无视他那灼灼目光,动作快速地把他腰间的松紧带紧紧系上,再用力扯上他的衣襟,系上腰侧的带子。
气息一通,谢衍身上似烧过的雪松气息挟着淡淡的酒气顿时窜入了鼻息间,甚至把她团团笼罩住。
谢衍分明没有抱她,可她却觉得在这一瞬,她浑身上下都沾满了谢衍的气息。
平日让人觉得清冷的气息,现在裹着她,却让她觉得闷热干燥。
不仅是他的气息,便是他目光都是滚烫的。
这样的谢衍,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明毓才想后退,下一瞬,腰间便被一条铁臂箍上了。
一提,她也被迫踮起了脚尖,惊愕得望向谢衍。
谢衍垂着视线,幽深黑沉低的目光紧锁着她。
明毓一惊,忙道:“你做什么?”
“你可别是借酒与我耍赖!”
谢衍目光落在她的唇上,问:“夫人,能亲吗?”
明毓斩钉截铁:“不能!”
谢衍抿唇不语,死死盯着她的唇。
明毓顿感不妙,说:“你快些松开我。”
以往醉酒都乖顺的人,现在却是耍起了心眼子,他说:“只让我碰一下,我就松。”
明毓:……
搁谁讨价还价呢?
瞧着不讲道理的谢衍,似乎想到了什么,面色一沉,她镇定了下来:“你若亲,便分房睡。”
谢衍闻言,明毓似乎看到他眉间似乎有一丝微拧的弧度,半晌后,他妥协的松开了她。
明毓退后了两步,冷着脸瞧了他一眼:“今日这场合,这么多杂人,你怎可能会让自己彻底喝醉。”
轻嗤了一声后,转身走回了屋中。
谢衍瞧着夫人离去,颇为无奈。
他酒确实喝得不少,但丁胥也准备了醒酒良药。
起初用了醒酒药确实还有六分醉,可在饮了醒酒汤,再擦了身子后,也醒了两分酒。
想起今日众人醉酒后那般失态洒脱随性的模样,他忽然也生出了对夫人耍赖的心思。
总归昨晚夫人睡着后,他也耍了,便想着在夫人醒着的时候再耍一回。
故借着还有几分酒意在,他再次向夫人耍赖。
但很不幸,清醒的夫人不好糊弄,他被戳穿了。
第53章 五十三章
谢衍昨夜吃了酒, 便是分床睡了,倒也睡得很沉。
宿醉后脑仁疼,谢衍坐在榻上揉了揉额头,缓和片刻后, 朝里间看了一眼才下榻。
放轻脚步走入里间, 行至床榻外头, 撩开帐幔瞧了一会才放下,去更衣盥洗。
谢衍从家中离开, 到了巷子外, 马车已经在等着了。
丁胥把脚蹬放下, 撩开帷帘待谢衍上了马车,才跳上车儿板驱赶马车,低声朝着里头道:“昨晚一切顺利。”
谢衍“嗯”了一声。
而后二人再也没谈及是哪一件事, 一直到了大理寺衙。
谢衍才入衙, 候在寺衙大门的捕快立即迎了上去, 跟在身后禀告:“按照大人吩咐, 属下一等人在水户巷蛰伏着, 果真发生了绑人事件,人是救下来了, 只是……”
谢衍脚步未止,面色冷淡:“只是什么?”
捕快脸色忐忑:“只是被贼人逃了……”话一落, 又忙补救道:“但是从那两个水户巷居户口中盘问到了一些消息。”
谢衍抬了抬手,制止他的话,说:“到我办公署再说。”
入了办公署中, 谢衍坐下后, 捕快才继续道:“被绑过的那两个水户巷的居户说,他们隐约间听到了道长两个字, 且抓他们是用来作巫术。”
“我们今日已经开始调查去往那条路究竟有几家道观,今日黄昏前能得到答案。”
谢衍点头 :“我知道了。”一顿,又问:“被抓走两个人,现在什么情况?”
捕快应道:“脖子后头皆被砸了一下,被扔下来的时候,摔得身上有一些瘀青,也没有其他外伤了。”
谢衍沉吟半晌:“贼人为何会把他们放了,而不是杀了?”
捕快思索了一下,说:“大抵是时间紧迫来不及灭口,且我们骑马,他们是马车,带着两个人很快就会被追上,只能是把两个人给扔下逃跑。”
谢衍静默片刻,继而道:“他们每回都能如此顺利的下手,在水户巷必然有他们的眼线,你们暗中彻查每一个人的底细,再把水户巷的详细图用中幅纸画出来,圈出来失踪之人的失踪的地点,与他们居住的屋子。”
水户巷相当于一个小村庄,百来人,每个人暗中彻查底细也要一些时日。
正安排着,陈亭长忽然从外疾步走进,朝着谢衍一揖,唤了声谢大人。
谢衍:“陈亭长有何事?”
陈亭长看向一旁的捕快,说:“听说你们昨晚在水户巷埋伏,遇上绑架案,据被绑的两个水户巷居户交代,绑他们的人曾提起过巫术,是不是?”
捕快没有立刻应话,而是带着询问的眼神看向自己的直系上峰。
谢衍点头:“陈亭长问你什么,你便如实回。”
有了准话,捕快才道:“确实提及过巫术。”
“还有呢,可还有提起旁的?”
捕快应道:“他们口中倒是提了道长二字。”
陈亭长眉梢一挑,咀嚼了“道长”二字,不自觉地思索了起来。
片刻后,看向座上的谢衍,说:“这或许与谢大人暗杀的事有所牵连,还容下官先去回禀少卿大人。”
谢衍颔首。
陈亭长和捕快相继出去,谢衍微抬了抬下颚,指腹轻点着桌面。
一切都如他所预想的那般发展。
时至未时正,宫中来了内侍,道是圣上传谢衍进宫。
上一世的谢衍,面圣过多回。这一世的谢衍,其实才仅一回。
不管是一回,抑或是多回,与谢衍而言都没有太大的区别,他不会因此而仓皇焦虑。
从大理寺到皇宫不到小半个时辰,但入了宫门后,只能步行,需得一刻。
谢衍到大元殿外殿时,谢家夫妇已经在外头了。
谢家主看到谢衍,眸色一沉。
孙氏心下战战兢兢,在看到谢衍时,有一瞬险些没藏住怨恨。
谢衍朝着二人一揖:“见过父亲,母亲。”
夫妇二人皆冷着一张脸,谢家主还算稳得住,点头“嗯”了一声。
内侍见人齐了,便进内殿通报。
不一会,人从内殿出来,道:“两位谢大人和谢夫人,圣上有宣。”
三人先后入了内殿。
内殿中,一身明黄衣袍,约莫三十来岁的帝王手中把玩着两颗色泽油亮乌黑的木珠,威严正坐在位上,他下侧是大理寺林少卿。
几人停在殿中,均躬身行礼。
帝王淡淡道:“免礼。”
几人直腰垂眸。
帝王把玩着木珠,语气平淡道:“朕听闻有人行刺朝廷命官,而林少卿为主审官,顺着杀手供词,查到了谢府的一个管事婆子身上,杀手还道管事婆子还提过主母二字。”
孙氏被点,忙不迭的辩道:“圣上,臣妇冤枉呀,臣妇身居后宅,区区一介妇人,怎……”
“朕并未让你说话。”帝王语声徐沉道。
孙氏声音一哑,所有狡辩的话都咽回了腹中,心底忐忑不安。
帝王神色寡淡地扫了一眼几人,最后暼向林少卿:“余下的你说。”
帝王威严,掌握着众人生杀大权,便只是这短短几句话,却还是让孙氏和谢家主听得心惊胆颤。
孙氏更甚,额间沁出了浅浅的一层薄汗。
林少卿接着道:“杀手招供,雇主要谢评事的心头血和一缕头发,臣彻查一些巫术禁书,发现有很多巫术均与人头发有关,而这心头血为引,则是更深一层的巫术。”
“有记载说是取至亲之人心头血做药引,可救至亲之人。也有心头血为引,一命换一命。更有逆天改命一说。但取出心头血之人,必死无疑。”
听到逆天改命,孙氏指尖直接插入了自己的掌心之中,透骨寒风似从她的后颈项而过,阴凉瘆人。
帝王尾声拉长的“哦”了一声,又问:“除却杀手的供词外,林卿为何怀疑到谢夫人?”
林少卿道:“属下听闻谢家早年,有人给嫡长子算了一挂,说是抱养来的养子会与其命格相冲,养子逆,嫡子顺,嫡子逆,养子顺。”
“杀手把那老妇的特征全部形容了出来,若是有意陷害,可这命格一事却不能说是巧合了,而在谢评事被刺杀前,谢家嫡子不久前坠马重伤,臣很有理由怀疑谢夫人关心过激,对养子狠下杀手。”
谢家主骤然怒斥:“你这林旭满口胡吣,我夫人虽忽略了阿衍,可从未苛刻过他,该给他吃穿一样都不缺,若真亏待了他,他现如今又长成这般少有的风华郎君?又怎会有满腹经纶才华!?”
孙氏似被人诬陷了一般,满是委屈,双目通红地瞪向林少卿:“臣妇承认对养子有所亏待与漠视,可从未想过要害他,若是真要害他,他又怎能活到这般年岁?”
“林大人如此折辱人,可是想逼臣妇以死证清白?!”
帝王听着这聒噪的声音,眉心一蹙:“此事真还未问完,谢卿和谢夫人可否静一静?”
夫妇二人这才收住了声音,夫妇二人皆瞪视着林少卿。
帝王这才看回林少卿,问:“这事你听谁说的?”
林少卿道:“谢评事被谢家单独分出来时,只除了五百两安宅银钱,别无其他,其上峰陆司直因关押了阻碍办案的谢家嫡子,担忧是自己牵连了谢衍,便询问过谢评事,为何谢家如此偏心。”
林少卿指出谢家的不做人事,每说一点,夫妇二人的脸便白上一个度,可又不能在殿前抢言,是故只能暗自焦急,却不能言。
孙氏闻言,顿时怒视谢衍:“阿衍你是不是也认为母亲要害你!?所以故意找你上峰诉苦,说我们谢家亏待了你?!”
谢衍转而向孙氏,应:“孩儿从未朝外人诉苦。”
“若没有诉苦,那陆司直又怎会知道我们只给了你五百两银钱?!”
帝王嘴角一压,蓦然把手中的木珠拍放在桌上,声音甚响,把孙氏惊得一激灵,立马闭上了嘴,低头垂肩不敢再多言。
林少卿继续道:“陆司直询问后,谢评事大抵是不想让上峰自责,便把命格一事说了出来。”
谢家主昨日便把谢衍知道命格一事与妻子说了,所以夫妇二人在听闻是谢衍说的,只是惊。
惊的是被谢衍从背后捅了一刀。
帝王:“谢衍你说,你是从何得知的?”
谢衍应:“入大理寺第五日,臣去酒肆查案,不经意间听到臣二弟在厢房中与友人吃酒时所说。”
帝王这才冷然瞧向谢家夫妇:“你们二人且说,朕不想听哭诉,只想听到底有没有这一回事?”
孙氏所有哭冤屈的话,都被这一句堵了起来。
命格相冲这事,除了他们夫妇俩,煊哥儿知道,何媪也知道,那净能道长更是一清二楚。
很难保证所有人都能守口如瓶。就是煊哥儿都悬得慌,而何媪架不住严刑逼供也有可能招了,
是以,不能否了,只能认下。
谢家主踌躇道:“确实有这么一件事,但那都是十几年前算的旧事了,若不是林少卿提起,臣与内子都已经忘了。”
孙氏也道:“若臣妇真信了那命格相冲的话,早在十几年前就把谢衍送回他本家去了,又或* 是让他成为目不识丁的白丁,彻底养废,何至于让他长成德才兼备的一表人才?”
第54章 五十四章
对于孙氏的话, 林少卿不疾不徐的回驳道:“既然命格相冲,送回本家后,又如何能掌控得了变数?万一谢衍日子更加顺畅了又怎么办?所以放在眼皮子底下才是最为稳妥的做法。”
孙氏闻言,怒道:“你且看看他现今这般模样, 我哪点亏待他了?”
说着, 指向谢衍。
孙氏所言, 确实让人深思。
谢家夫妇若真信了命格,谢衍现今又怎会长得这般风光霁月的模样?
林少卿看向谢衍, 道:“谢评事底子本就好, 且自强不息, 这段时日臣彻查了谢评事二十年的过往。”说着,看向了谢家夫妇:“右丞大人,谢夫人可否介意在下把这些过往一一道出?”
帝王目光却落在谢衍的身上。
今年春闱中了会元后, 因生母病逝而主动放弃了殿试。
知道他是谢家养子后, 帝王却是生出几分兴味来。
便把人唤到了殿前面圣, 第一眼只是觉得生了一副好样貌, 若是殿试过了, 不是状元也会是探花郎。
询问了一些问题后,帝王因为谢衍那不骄不躁, 淡然自若的性子而多了几分赞赏,但同时也察觉出了一些不寻常。
帝王没有在谢衍的脸上看到任何的表情, 连细微的表情都没有,他还是第一回见着这样的人。
若不是隐藏得深,那天生就是个面瘫子。
天生的面瘫子, 若有城府, 恐怕谁也瞧不透。
帝王有了些许兴趣,也就让人去查了谢衍的身世底细与过往。
所以谢衍在谢家不被重视的事, 帝王也是清楚的。没有被悉心栽培,却也能长成现如今的模样,的确让人惊叹。
若是好好栽培,不知今日的谢衍又是如何的才智出众。
不过,求才若渴的帝王,还是给了谢衍一个不大的官职,且先看看他有没有真本事。
若真有本事,往后再看是否能够堪大用。
“谢衍的过往朕清楚,不必多言。”
朕清楚这几个字,似惊雷一般落入谢家夫妇二人的耳中,震耳欲聋。
方才他们所言,好似说了个笑话。
他们不知圣上对这些事情了解得有多深,是以也不敢再多言这些年对谢衍到底有多用心栽培。
帝王淡淡地暼了一眼谢家夫妻,语调似乎平常:“既过继到了膝下,便是要视如己出,可你们俩着实过分了一些,便不是亲生的,也不能如此糟践人。”
帝王对于臣子后宅的事,只要不涉及政事,不涉及人命,也就没有多大的兴趣,更没有给谁抱不平或是撑腰的想法。
孙氏却是白了脸,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故意忽略且苛刻谢衍的事,会被圣上知晓。
夫妇二人惶恐跪下,谢家主自责道:“都是臣治家不严,才会发生这样的事,还请圣上责罚。”
帝王微微拧眉:“如今要论的不是你们苛刻养子,而是刺杀朝廷命官一事。”
林少卿道:“圣上,谢评事自小就被关在小院,除却到了念书认字的年纪可去学堂外,谢府大门都不能出去,与谢夫人一年到头也就见一两回,没有什么母子情。”
“臣调查得知,谢夫人极度溺爱嫡出亲生子,每月可供花销多达数百两,而谢评事一个月不过是十两用度,可见差别,若是说为了嫡出亲生子而害养子,也是有可能的。”
“有什么可能?!就算是我夫人爱亲生的孩子,不喜养子,那也是血缘使然,要说有问题的话,那也是这想法上有了偏差,可又怎能因这个问题而怀疑我夫人残害养子?”
林少卿蓦然转身目光凛然逼视,声音洪亮:“那些证据呢?!右丞大人是没听明白吗?!”
“杀手的供词,谢家管事婆子可是在杀手招供接头那日出了府,她供述她是去会姘头,可她所言的姘头早已经不在长安了,无人作证,脱不了嫌疑。”
“其二,若是真的不在意那命格相克,谢评事科考之时,相隔数百里远的本家又怎会传回生母病逝的消息?病逝一年,早不传晚不传,偏等谢评事春闱榜首会元后才传回?”
“我查明,在谢评事考中会元后,谢家可是派了人回谢评事惠州本家,难道就这么刚好带回了谢大人生母病逝之事?”
孙氏对养子的所作所为,因这案子被一一挖掘摆放到了台面上。
林少卿继续逼问:“前者,一个小小管事婆子难道就敢买凶杀人,还能有五百金为酬金杀人?”
“后者,若不是有心为之,今日谢评事早已是前三甲。谢评事与谢家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以至于谢家这般煞费苦心的毁他前途?”
孙氏张开想要辩解,可一时不知从何辩解起,只能死咬着不认,跪着朝着帝王道:“臣妇根本不知是什么情况,臣妇承认苛刻过养子,但绝对没有害养子之心,说臣妇要害养子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是吗?”林少卿冷然一笑,随而又道:“可那老妇的供词可不是如此。”
说着,他从袖中拿出了两份供词,呈到了帝王面前。
听到供词,谢家夫妇二人的面色微变。
便是谢衍,目光也落在林少卿递给帝王的那份供词上,心下多了几分思索。
这点倒是意外。
何媪这么快就招供了,不对劲。
仔细一琢磨,心里便有了数。
妖道既能把罪责都推到孙氏身上,那便会想办法让何媪认罪指控孙氏。
何媪忠主,但能让她背主,无疑是受了威胁,用她至亲来做威胁。
妖道办事,却是省了他一番算计。
帝王拿起供词望下,眉眼逐渐紧蹙,看得夫妇二人心惊胆颤。
“谢肃。”帝王声音徐沉。
谢家主心下一突,应:“臣在。”
“你自己看。”帝王把供词递给了他,面色肃严。
谢家主站起,颤颤巍巍地上前双手接过供词,然后阅览上面的供词。
看到何媪的供词,谢家主面色逐渐苍白,好半晌后,目光从供词转移到了孙氏的身上,他声音僵硬的问:“夫人,这些真是你安排的?”
孙氏一怔。
何媪不是应了不会招供的,怎的才两三日就反悔了?!
林少卿道:“老妇对谢夫人买凶杀人的事供认不讳,甚至买凶杀人的雇金也与杀手供词一致。便是要谢衍的心头血和头发的供词,也没有任何出入,这供词难道还不足以证明谢夫人歹毒的心思?”
供词上,只指认是孙氏隐瞒着家主找的杀手,更没有提及妖道,把谢家主和妖道撇得干净。
孙氏脸上已然没了血色,大抵是怕的,两眼通红有了眼泪。她惊惶摇头否认:“圣上明鉴,臣妇没有买凶杀人,臣妇是冤枉的!”
林少卿逼问:“证词,证人皆在,谢夫人还有抵赖到何时?”
孙氏闻言,看向丈夫,丈夫却是一脸怒容瞧着自己,她便心知他是要舍弃自己了。
他靠着孙家发迹,如今凭什么敢舍弃她!?
正要开口,丈夫忽然道:“我早早劝你莫要信什么命格相克,那分明是一派胡言,此番你便是再关心煊哥儿,也不能迁怒阿衍,从而下毒手!”
是了。
她还有煊哥儿。
谢府若倒了,煊哥儿怎么办?
牵连出净能道长,妹妹和孙家又怎么办?
那些愤怒指责的话全憋回了心底,只摇头喊着:“臣妇是冤枉的,臣妇信佛,双手从未杀生,又怎会要挖养子心头血,做出这般残忍之事!”
帝王也是经过夺嫡才坐上的这个位置,自是见过不少阴暗之事。
便是没杀生过的又如何?
他曾见过柔弱女子举刀向他。更见过信佛之人,为了陷害他母妃,不惜以亲生孩子涉险陷害母妃用了巫术,折腾得那孩子半条命都没了。
这还不是亲生的,也无甚感情,谈何不可能?
孙氏所为,勾起了帝王那些不好的回忆,情绪格外沉重,再者孙氏动用巫术,帝王心情也随之沉郁。
厉声开口:“谢家孙氏残害养子是一罪,害的还是朝廷命官,更是不可恕,即可关入大牢,他日再审。”
到底是国公府家出来的姑娘,即刻定罪,过于草率。
孙氏闻言,惊慌失措地看向谢衍,泪如雨下:“衍儿,母亲怎么可能害你,你快些帮帮母亲!”
一直沉默的谢衍,这时忽然开了口:“父亲,母亲。”
殿中人都看向了谢衍。
谢衍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孙氏身上:“孩儿心中并无过多的感情,对情绪感知很薄弱,便是方才听到母亲害我的罪证皆确凿,孩儿心中没有太大的波动,只是觉得,哦,原来要杀我的人,是母亲。”
帝王闻言,眉梢微微一挑。
面瘫子,感情淡薄……
倒是都给谢衍遇上了。
谢衍继而道:“孩儿自懂事起,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身边两个老仆几乎好几日才见一回。没人教孩儿如何笑,如何哭,如何示弱。更没有人与孩儿分享悲欢,大抵是在这样的环境之中长大,所以孩儿的情感情绪感知很弱。”
最后,谢衍看向位上的帝王,一揖:“臣近来因内子陪伴才慢慢的感知到了这些情绪,虽然不强烈,却也觉得越活越像个人。”
帝王知道谢衍的经历,却也没深思过是什么样的环境让他长成这样的。
听出了他话中有话,帝王问:“谢卿想说什么?”
谢衍道:“谢家并没有让臣留恋的人和物,内子嫁给臣一载,谢家连个婢子都能给她脸色瞧,更是被臣四妹各种言语侮辱,早些时候没分家,险些被四妹所推,那时也已有身孕,好在躲过这一险。而那短短一载,内子也被磋磨得沉默寡言。”
“臣今日不是诉苦,只想给内子,想给未出生的孩儿一个正常过日子的环境,所以欲冒着不孝的名声,请求与谢家断绝关系。”
谢家主震惊看向谢衍。
便是惊惶惧怕中的孙氏,也不由的瞪向谢衍,似乎抓到了什么可翻身的话语一样,指着谢衍就道:“定是你想与谢家断绝关系,所以故意设局害的我,不然怎可能杀手一出现,就有武馆和水户巷的人出手相救?!”
林少卿暼了眼孙氏,嗤笑道:“你可知谢衍早已发现有人跟踪他?他早在刺杀之前就已上报陆司直那处,商议过为了引出跟踪他的人,所以不仅多安排了衙卫,也允他请武馆的武夫来保护自己。”
孙氏惊得微张着嘴,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在谢衍的身上栽了跟头。
帝王一挥手,殿中的内侍便去唤了侍卫进来,架着孙氏离开大殿。
孙氏直嚷着自己是被冤枉了。
直至孙氏的声音消失了,帝王才看向谢家主:“谢肃,对于养子的要求,你怎么看?”
谢家主看向谢衍,颇为痛心道:“到底我也是你唤了二十年的父亲,若你母亲真做了那样的事,你寒了心,不认也是应该的,可你怎能不认父亲呢?!”
谢衍面色冷静,没有半分动摇:“不说害孩儿一事,母亲前二十年所为,父亲当真一点也不知道?”
“再有,未当这大理寺评事前,孩儿唤父亲次数不过五十余次,与其说是上了族谱的父子,不如说是陌生人。”
帝王复而拿起了两颗木珠子把玩着。
看惯了虚伪,虚嘴掠舌的戏码,自然能看出谢肃的虚伪,只是有时候,只要不触及大局,帝王也会适当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正直如谢衍这般的,也见过,但少。
“我与谢家,缘浅。”谢衍到这,直接对着谢家主改了自称,随即又撩袍朝着帝王一跪:“臣便是不做这官,遭受别人谩骂不孝,也要与谢家断绝关系,从谢家族谱上脱离。”
*
长安今年的十二月,格外的冷。
才近黄昏,天色已然全黑了,寒风刺骨,冷得人直搓手跺脚。
明毓抱着个汤婆子走到窗牗后,撩开挡风的帘子往微敞的窗牗望了出去。
天色已暗,瞧不出什么时辰,但往常这个时候,谢衍已经回来了。
但今日怎的还没回来?
想起他说近来会进宫与谢家夫妇对质的事,她不禁猜想今日他是否进了宫。
进了宫之后,又是个什么情况。
孙氏又是否承担了她自己作恶的恶果?
明毓见春瑛从廊下走过,她忙唤:“春瑛,你去巷口且瞧一瞧有没有马车的踪影。”
春瑛应了一声,随后便点了盏笼灯出了门。
明毓回到榻上坐着,春瑛去了好一会,院门响起,她以为是春瑛回来了,也就没动。
过了片刻后,听到青鸾唤了声家主,明毓才蓦然站起身,朝房门走去。
她才想开门,房门便开了。
是穿着藏青官服的谢衍,她视线上抬,才看向他的那一瞬,便猝不及防地被他径直揽入了怀中,他微弓着腰,下颚径直搁在了她的肩上。
“你……”
你字才从口中出来,却被他的一声“夫人”所打断。
碍于迫切想知道他是否进宫,是否把孙氏送进牢中,明毓忍着没把他推开。
“怎了?”她问。
谢衍声音轻缓道:“我与谢家没关系了。”
他以为自己会无动于衷,但离开了皇宫,去了大理寺与温公回禀了宫中发生的事,再回到这梨花巷,身心从所未有的松快。
似是有人从他身上搬走了两块巨石一般。
再想到家中的夫人也会因这消息而高兴,心下便多了丝丝愉悦。
明毓闻言,双眸微微睁大,随之用力把他推开:“别顾着抱了,先说清楚什么情况。”
谢衍这才不舍地松开了香软温暖的夫人,低头瞧着她,说:“圣上允了我与谢家断绝关系,而孙氏也被押入了大牢。”
明毓一怔,随而望入了他那双似乎带着丝丝愉悦亮色的眼眸中,问:“真的?”
谢衍牵上她的手,暗暗地捏了一捏,一如记忆般柔软滑腻。
他把她往里屋带去:“今日的事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明白,且听我细细与你说。”
第55章 五十五章
谢衍把今日在宫中发生的事, 与妻子娓娓道来。
听到谢衍为请求与谢家断绝关系,不惜不做这官,微微一怔:“然后呢?”
她目光落在他的身上,若是真被革了职, 这身官服就穿不回来了。
谢衍道:“圣上问了谢肃的意见, 他本还不愿, 但圣上只说了一句话,他便同意了。”
明毓目露疑惑:“说了什么?”
谢衍道:“且想清楚再说。”
今日殿中, 谢肃听到谢衍不惜不当官了, 也宁愿背负不孝的名声, 也要与谢家断绝关系,那一瞬他真心觉得谢衍是以退为进。
他怀疑谢衍是因养母害他的事,觉得圣上不会真的革他的职, 也觉得因养母不慈, 旁人不会说他不孝, 如此的以退为进, 让圣上同意了他的请求。
谢肃伪装出一副因被妻子和养子伤了心的模样, 悲从心来:“你宁愿不做官,背负不孝的名声, 也要与我们断绝关系,看来你是铁了心了, 如此我怎能不满足你!?”
说罢,一撩袍,再次朝着帝王跪下, 似乎是赌气一般:“圣上, 既然谢衍都这么说了,你便成全了他吧!”
圣上颇为意味深长地扫了一眼谢肃。
眉梢微微一挑, 徐徐而道:“治家不严,发妻谋害养子,嫡亲儿子纨绔霸道,不仅先前阻碍查案,不久前更是当街纵马,危害百姓,朕尚且未革你的职,你倒是要求朕革你养子的职,谢右相何来的理直气壮?”
谢肃身躯一僵,立刻伏地:“臣有错,请圣上责罚。”
帝王:“错了便要罚。”
目光落在谢衍的身上,慢悠悠地说:“孙氏谋害你,再有谢家且亏待了你,你要与谢家断绝关系也情有可原。
“孙氏的犯下的错,自有惩罚等着她。但你是靠着谢家长大的,不管谢家如何对你,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你若真执意断绝关系,也不是不可,但要有所偿还。”
“鞭鞑十鞭,偿还你这些年花费的钱财,再割发断意,你可愿?”
谢衍一揖:“臣愿意。”
帝王颔首,看向谢肃:“谢右丞觉得呢?且想清楚了再说。”
谢肃听了圣上所言,分明是帮谢衍寻一个正当惩罚来断绝,让旁人不能说三道四。
那句想清楚再说,显然是只想听到一个答案。
这都站在谢衍那头了,他又岂敢与帝王作对?
谢肃只能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吞,应:“臣无异议。”
帝王“嗯”了一声,随即道:“你的过错,朕自然不会略过,你且等着领罚。”
说罢,又道:“谢家算出谢衍这些年的用度,不得作假,谢衍在一月内凑足。而三日后,朕亲自见证你们断义,没有反悔的余地。”
说到这,便都让他们退下了。
谢衍离开大殿的时候,谢肃冷然暼了他一眼,没有一句话便分道扬镳。
至于林少卿,在出宫的道上,问了谢衍关于水户巷狐妖害人的案子。
“听陈亭长说,其中涉及到了巫术,被绑的两人还听到了道长二字。”
谢衍点头,说:“确实有这么一回事,下官已让人去调查那条路所去的方向都有哪些道观,约莫最晚明早就有消息。”
林少卿听了谢衍所言,沉吟了片刻,才道:“我查过谢夫人常去的道观和寺庙,其中最频繁的便是青云观和大相寺,还有一个水心庵,而其中青云观在十五年前建成之初,谢夫人捐赠了一大笔香油钱,这十五年来,每年都会捐一笔不菲的香油钱。”
“而这青云观,也在那条道上。”
林少卿听到陈亭长的禀告,他让其去询问贼人绑了人往那个方向而去的,结果与青云观的道路重合了。
但因还未来得及查证,宫中便传了旨意,是以方才在圣上跟前也就没有提及。
林少卿:“谢夫人既然要用到心头血和头发,必是有人与她说了什么。”
谢衍看向林少卿:“少卿大人可是怀疑水户巷失踪的案子和怂恿下官母……”顿了一下,改口:“谢夫人的人是同一个,且还是那青云观的道士?”
林少卿眉目微一动,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只模棱两可的说:“需要查证。”
谢衍:“大人想如何查证?”
林少卿:“陈亭长会随谢评事一同办案,他了解谢夫人买凶害谢评事的细节,两案若有重合,他便能知道。”
……
谢衍把与林少卿说的话,也仔细说了。
最后,他与夫人说:“只要查到妖道的头上去,雁过留痕,以林少卿的能力,肯定能查到妖道犯罪的一些蛛丝马迹,妖道经不住深探,细细挖掘,定能把他的罪过全挖出来。”
听了谢衍的话,明毓静了好半晌,惊诧这事情的顺遂,也惊叹谢衍的算计。
“查案我不在行,但听你所言,妖道是逃不了的了。”
“现在你应先想想该怎么还谢家的银钱,还有那十道鞭子。”
鞭子抽到身上的痛楚,便是没尝试过,可只是听都觉得疼得慌,且这还是十道!
谢衍微微摇头:“莫要担心,十道不过是些皮肉苦,已是帝王开恩。”
“还有银子,此次是圣人主证,谢家不敢多算,而我自小花销极少,与夫人成亲前,谢家从未给我一文钱。”
明毓一愣:“可你不是去科考了吗,到底是怎么出的门?出门后多少都要用到一些花销,这些花销你都是从哪来的?”
谢衍点头:“看管了我十几年的两个老仆早已经松懈,而我收买了看管后门的下人,每次放我出去一回,便一次给他五十文。至于银钱,是帮顾家庶子抄书所挣,他每回被罚抄书都是我临摹他的字所抄写,而抄一遍给我一百文,每回都有五遍以上,仔细算下来,那几年我从他身上也挣了二十余两银。”
明毓:……
这位顾家庶子到底是去私塾念书的,还是给谢衍雪中送炭,送银钱来的?
谢衍继续道:“所以算下来,谢家花费在我身上的银钱很少,吃食与穿着也不值什么钱。最多的两笔银钱,就是成亲与分家时给我的五百两,而成亲的礼钱我们从未碰过,便是与成亲花销持平了,算不得进去。”
明毓眉心一蹙:“便是不多,可若加上束脩和笔墨纸砚,杂七杂八算下来,加上我们分家时候的五百两,怎地也有七八百两银子吧?那分家的银子,现在也只剩下三百余两了,而我的私房钱大部分都给你进香料了,手上也就百来两银钱,还得用来防身,你身上……”顿了一下,问:“有多少。”
谢衍默了默:“几乎全给丁胥安排宴客用了。”
夫妻俩面面相觑了片刻,谢衍才道:“我让顾家先出一批货,足够了。”
明毓让青鸾去市面上询问过香料的情况,价格虽然已经翻倍了,但远不到上一世一两金一两香的程度。
但毕竟树大招风,早些时候出一些,也是好的。
银钱不用操心,但谢衍这一顿鞭子,是无论如何都避免不了的了。
明毓眉心一直未曾舒展过。
谢衍虽不知她在愁哪样,但还是握着她的手,轻轻捏了捏:“夫人莫要过于担心,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明毓被捏了手,才回过神来,低头看向被谢衍握了不知多久的手,抬头面无表情看向他:“还想握到何时?”
谢衍默默地把手松开了,佯装无事又道:“现今查到妖道身上去了,他也会有所察觉,说不定会潜逃的可能。但潜逃前,必然不可能让我好过。”
“而孙氏被关,无论是孙贵妃,还是孙国公府,亦或者妖道都会有所动作,前两者会从我和你这处下手,后者会怂恿前者舍弃孙氏自保,届时无论是孙贵妃和孙国公府都将视我为眼中钉。”
明毓不解道:“我怎觉得你对妖道很是了解,他想做什么,你好似都能猜得出来。”
谢衍应道:“上一世查过多年来造下的罪孽,也与他见过多次,自然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会做什么样的事。”
说到这,谢衍道:“罢了,不说他,影响对胎儿的教养。”
明毓闻言,这才反应过来,忙低下头温柔地轻拍了拍小腹:“煜儿你别听这些,免得污了你的耳朵。”
谢衍的视线也落在了她的小腹上,忽然道:“上一世的现在,离景煜降生还有一百五十八日,这一世,希望他能在你腹中再待久一些。”
明毓动作略一顿,缓缓抬眸觑了他一眼:“你原来记得呀……”
谢衍轻“嗯”了一声,说:“记得。”
明毓望回自己的小腹,轻声说:“这一世诸事皆有不同,他会足月出生的。”
上一世因孕期多次意外,景煜早产,是以先天不足。
谢衍温声问:“我可否摸一下。”
明毓柔和的眉眼略一皱,抬眸暼向他,眼神颇为不悦。
谢衍敛了敛目,轻一叹道:“不行便罢了。”
明毓默了片刻,还是伸手拉起他的手腕,在谢衍那夹带着微不可察的诧异目光之下,把他的掌心缓缓放在了自己平坦的小腹上。
干燥温柔的宽厚手掌落在腹上,明毓另一手的尾指微微一颤。
所覆之处,有些许的酥麻。
谢衍没有动,时间宛如静止。
好半晌,二人对上了目光,似有丝丝异样在流转。
而后,是明毓的尴尬。
摸什么?
这别说是胎动了,连显怀都还不明显,摸什么?
摸她腹间的那一小团软肉吗?
明毓后知后觉,忙把他的手给拍开了,别开脸:“现在什么都摸不出来,你休想再占我便宜,下回再摸,起码等胎动的时候。”
谢衍看了眼自己被拍开手,也不知方才摸到的绵软,是她的软肉,还是隔着一层肚皮的儿子。
有些许的茫然。
再听她的话,算了算日子,寻常妇人胎动差不多五个月的时候,她现在都三个月了,那也不用等太久了。
脑海中浮现出景煜小小软软一团的模样。一时间,谢衍也不知自己到底是想寻理由与夫人亲近,还是想与那个未出生的儿子……亲近。
第56章 五十六章
谢家主母谋害养子被帝王亲自关押, 养子欲与谢家断绝关系,这两件事不知是如何走漏的风声,不过是过去了一个下午和一宿,第二日一早, 便传遍了整个长安。
帝王亲办, 没有人敢质疑真假, 只唏嘘养母蛇蝎心肠,还有养子的果决。
到底是多寒心, 才会这般的决绝?
听说再过两日, 圣上亲持让他们断绝关系, 但那养子得偿还二十年以来所有的花销。
同时鞭笞十鞭,算是偿还不多的养育恩情。
都能要其性命了,还还什么养育之恩?
爱瞧热闹, 人之性也。百姓都等着这分家一事, 还有谢家主母定罪一事。
别人都等着看戏的时候, 孙国公府却是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孙国公府国公夫人连着两日进宫求见, 不仅是帝王, 便是帝后都闭门不见。
无法,只能是去见太后, 哭诉求了好一通,等太后应下会去圣上那里说情后, 他们才告退,去了孙贵妃的宫殿。
国公夫人与小女儿道:“也不知你姐姐怎的忽然魔怔了,以前只是针对谢衍, 现在竟荒唐的想要谢衍的性命。”
孙贵妃因昨日听大元殿的内侍说帝王盛怒, 直接让人把谢家夫人押走了,更是在允了谢衍与谢家断绝关系的请求。
她辗转难眠了一宿。
以前她从未失过手, 如今却是让她那不甚聪明的姐姐给连累了。
若是她那姐姐供出了净能道长,那她这些年的所为岂不是都将被捅到圣上拿出去?
这还了得!
心下不安,却全然没有表现出来,只安慰自己的母亲,说:“说不定,姐姐是真被冤枉的呢。”
国公夫人轻声一叹,对于女儿是不是被冤枉的,其实她也是心里没底。
“你姐姐下嫁谢家三载无子,抱养谢衍后,接连生了三个孩子,首胎一举得男。而谢衍自己也是个争气的,哪怕没有参与科举殿试,却也因祸得福入了大理寺为官,这般按理说谢衍算是个福星才是,怎就好端端的成灾星?”
孙贵妃:“阿娘又不是不知自煊儿出生后不久,生了多少次病,但谢衍一病,煊儿便好了,怎能让姐姐不信?”
国公夫人转念一想,也确实是这么一回事。
一次能说是巧合,两次,三次之后,就不是巧合了。
国公夫人无奈:“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我现在只盼着你姐姐能平安无事地从狱中出来,别的也不敢想了。”
孙贵妃心下清楚,既是圣上亲自命人关进去的,再想要出来就难了。
国公夫人看向自己的小女儿,尤为迫切道:“你会救你姐姐的,对不对?”
孙贵妃轻一点头:“我与姐姐一母同胞,感情深厚,自是不会不管。”
她思索了几息,又说:“但毕竟是圣人亲审,若姐姐真做了这件事,恐怕……”
国公夫人面色一紧:“那也不能看着你姐姐去死呀!”
孙贵妃一默。
谋害人命未遂,罪不及死,可要是谋害朝廷命官,便是要从重发落。
但问题是,姐姐根本就没有与杀手联系,是她宫中的人联系了宫外的人,宫外的人再找到杀手,而杀手根本就不知道他们的身份,又如何指控?
竟还把姐姐身边的管事婆子清晰的供了出来。
定然有人蓄意谋害,且还是熟人陷害。
会是谁呢?
转念一想,得利最大的人,莫过于谢衍。
若是谢衍早从某些渠道知道了养母要害他一事,再同时设局,借着此事,彻底与谢家脱离关系呢?
谢衍么……
孙贵妃心下有了猜测,敛了敛心思,又与母亲说:“阿娘先别想着如何给姐姐脱罪,这过程不仅繁琐,还要找证据,都是要时间的,万一来不及了如何是好?所以先是要想如何避免死罪,再行翻案,这才是要紧的。”
国公夫人闻言,顿时也觉得是这个理。*
孙贵妃又继而道:“圣上那边,女儿也会去求情,再加上太后求情,应是能保住的,但若再有一个人去求情,便稳妥了。”
国公夫人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恍然:“谢衍。”
*
明毓把备用的银钱拿了出来,余下的则留给谢衍还给谢家。
但只堪堪能拿出四百两银子,这里边有三百余两还是谢家的。
谢家或在圣上面前,大度得不要谢衍偿还这些银子。
但不管是谢衍,还是明毓,都想与谢家撇得干干净净的,自然不会再让谢家有挽回名声的机会,更不会让谢家日后有拿此说事的可能。
要断就断得干干净净,银子是一定要还回去的。
这刚把账理出来,青鸾敲门进来后递上了一个信笺。
“方才是一个婢女打扮的姑娘送来了,也没说是哪个府邸的,只说转交给谢夫人就走了。”
明毓眼尾微一上挑,接过看了一眼无子的信封,琢磨片刻后还是打开来览阅。
看到信上内容,便知是谁了。
是孙国公府。
信上道,只要她说服谢衍为孙氏求情,便允诺给她百金。更能帮助她父亲升一品官阶。便是她的兄长也会助他入仕,还有她幼妹,也可与四品官家子弟通婚。
明毓唇角轻轻一勾,眸中浮现嘲讽。
不管是百金,还是明家那一家子都不至于让她去帮一个害过她孩子的人。
明毓看完后,动作轻缓地撕了信笺。
青鸾微错愕:“夫人,这是谁的信?”
明毓重复撕着信笺,冷漠道:“孙国公府。”
说罢,把碎纸放入了火盆中,看着碎纸一点一点燃尽,她道:“让我说服夫君,让他为谢家主母求情,允我百金,明家仕途通顺,幼妹更能得到一门高攀的好婚事。”
青鸾瞪大了双目,随而道:“那国公府哪来的脸,竟觉得夫人会同意这荒唐的要求!”
明毓:“我不同意,国公府大抵会把目标转向明家,从明家下手。”
她沉吟片刻,与青鸾道:“给我收拾几身衣物。”
青鸾:“夫人要去哪?”
“躲我父亲母亲他们,如此诱惑,他们必定会一而再地来烦我。来得多了,邻里总会有闲话。总归要久居梨花巷,大人也还要继续走仕途,自是要积攒名声。”
思索了一下,又道:“我们等过些时日,再回来。”
谢衍与谢家断绝关系已是板上钉钉,不能出差错,所以必然不能再与明家闹起来。
夫家和岳家都不和,易让人怀疑是谢衍与人不善,他自身有问题,风向也会随之倒戈。
青鸾问:“那要去哪?”
明毓思索片刻,又说:“顺道也给家主收拾两身衣裳,他自会解决我们安身之所。”
现在这情况,不仅谢家,便是国公府的人都盯着他们,她自是不能贸贸然的带着婢女去外宿,所以还是等谢衍安排吧。
这时的谢衍,正与陈亭长在办公署中看着水户巷的布局图。
八个男子相继失踪,所居之处皆标记了出来,还有他们在长安城做的活计,以及归家时间。
有做更夫的,有做倒夜香的,也有是酒馆打杂的。
这些深夜归家的人,最容易落单。
可这水户巷深夜归家的人不少,若是绑架的人在巷中蹲守,不可能没人见过。那只有可能是已然踩好了点,也仔细查过每个人归家的时辰区间。
谢衍与陈亭长道:“绑架的人极有就是水户巷的居户,出入水户巷才不会被人怀疑。”
丁胥也在屋中,应道:“可水户巷南往北来的人都很多,每个月来来去去的人都不少,很难盘查出嫌疑人。”
谢衍看着挂起的布局图,拿起竹条,往火盆中搅弄了几下,继而在布局图上失踪之人最多的那一块画了出来。
“查一下这一块地方的屋子,有哪些居户是从第一个失踪之人出现前三个月居住至今的,最好是同时来了两人以上的人。另外,再查一下是否有被众人欺辱,常年除了误工外从不出屋子的人,或是欠下大债务的人。”
谢衍解释道:“失踪的人身形都不算太矮小,抬走要不小的力气,且巷子窄小,扛着人易发出声响。两个人以上更方便灵活,也可望风,所以定然不止是一个犯人。第二,不排除是报复,常年被欺辱,心生怨恨报复。第三,主谋之人要绑架这些人,目的不明,但所托去绑架的人,必然极为缺银子,才会干这等凶险且缺德的买卖。”
陈亭长道:“先前那两个嫌疑人,提及过道长,谢大人可查到了是何人。”
谢衍转身从桌案上拿起一张纸笺递给了他,说:“百里内有回元观,青云道观,这二者相对近一些,更远一些的道观,有乾元观,白山观。”
长安城是天子脚下,富贵之人多不胜数,而时下道观颇兴,百里内一条道能通四五家道观并不出奇。
谢衍“我已让人去把这四个道观的监院道长都请来大理寺问话,大抵下午就能到。”
陈亭长提醒:“少卿大人特意吩咐下官,若是盘问青云观的净能道长,少卿大人要旁听。”
谢衍一点头:“我会让人先行安排。”
正说着话,忽然有衙差敲门,议事被打断,数人都往门口望去。
衙差一拱手,禀告道:“谢大人,谢夫人在大理寺外,说是要见大人,还说若大人忙,便先忙完,她会在大理寺出去左转往前的茗香茶楼等大人。”
谢衍心下微微一怔。
陈亭长自觉道:“若大人没有旁的安排了,我等便先退下去勘查了。”
谢衍点头:“等那几个监院道长都来了长安,我再与陈亭长去问话。”
陈亭长一拱手,退出了办公署外。
谢衍拿下木架挂着斗篷,边一抖披在自己身上,边带着丁胥往大理寺外而去,步履比平日要快了好些。
夫人来寻他,必然不是因为想念他,更不会顺道过来瞧他。
既来见他,必然有要事。
思及此,谢衍的步子便更快了。
第57章 五十七章
谢衍从大理寺出来, 左转往前而去,远远便看见停在茶楼外的马车。
恰好见到自家夫人一袭墨绿色的披风,由春瑛扶着下马车,入了茶馆。
谢衍出寺衙前, 与丁胥道:“你且先回去安排, 若有人找, 或有要事,再到茶馆寻我。”
安排罢, 谢衍带着陈九去了茶肆。
春瑛在包间外头候着, 见到家主走了过来。
谢衍问:“夫人怎来了?”
春瑛摇头:“春瑛不知, 夫人只是让我等收拾两身衣物,叫了马车就出门了。”
谢衍脚步一顿,转头看向春瑛:“夫人可有说去处?”
春瑛摇头:“只吩咐来大理寺寻家主, 不过……”顿了一下, 才继续道:“在此前, 有人送了一封信来家中, 看打扮是大户人家的侍女, 没有署名,也不知是谁送来的。”
谢衍垂眸思索片刻后, 朝着夫人所在的雅间而去。
入了里间,正好小二送上了热茶和茶菓。
谢衍跨入门中, 明毓抬眸淡淡暼了他一眼,便收回视线。
谢衍坐下。
小二斟茶后,便退了出去, 明毓也让几个婢女退出雅间外, 随之提起了孙国公府的信。
“我不答应,国公府指不定就会找到明家去。国公府提出的条件, 俨然是戳中了明家每个人所求,说不定明日一早,我阿爹阿娘便会轮番来寻我,还有两日便与谢家断绝关系了,自然不能出差错,惹不起便躲了。”
“你也别回去了,衣裳都给你收拾好了”
谢衍闻言,似乎心下一松,端起茶水抿了一口。
不是她自己一个人出去住就成,住哪不是住。
明毓捻了一块茶菓吃:“落脚地方你来寻,别太嘈杂就行。”
顿了顿,又说:“明家的人寻不到我,便会寻你,那便由你自己解决了。”
谢衍点头:“我会看着来,至于落脚的地方,我仔细想想。”
思索了片刻,他道:“客栈鱼龙混杂,自是不能住的,寻个寻常宅子,赁一个月,住个七八日,也莫要觉得浪费。”
明毓想到明家的闹心,道:“就当是花些银钱图个清净。”
说罢,又叮嘱:“可别让我爹娘知道我们住在哪,不然就白搬了,也白花银子了。”
谢衍应道:“自然。”
说罢,看到她双手放到茶壶外壁上取暖,问:“怎的没把汤婆子带出来?”
见天的一日比一日还冷,再过一段时日兴许还会下雪。
明毓随意应道:“出门匆忙,一时给忘了,想起来的时候已经走远了,也就没有带来。”
谢衍站了起来,道:“你且等我一会儿。”
说罢便步履匆匆地出了雅间。
明毓望着谢衍忽然离开的背影,后知后觉,他应该是去找汤婆子了。
约莫一盏茶的时辰,谢衍捧着一个汤婆子入了屋内,递给她:“方才在楼下找小二加了热水,可直接用。”
明毓望着谢衍递过来的汤婆子,稍稍失神。
“怎不接?”
明毓抬眼,略为复杂地看了他一眼,而后才伸手接过。
冰凉的手接触到汤婆子的外壁,暖意源源不断地传递到了手心,连着身体都暖了一些。
谢衍道:“你在这坐一坐,我去让丁胥跑一趟牙行,找到后就简单添置,今日就可入住。”
明毓点了头,应了声:“好。”
谢衍出了雅间外头,嘱咐春瑛:“在外头注意些,好生保护夫人。”
在雅间中的明毓,可以清楚听见谢衍的嘱咐。
低眸瞧了眼手中的汤婆子,沉思了许久。
刚开始知道谢衍和自己也是一样的际遇,是重活一世的人,她确实非常抵触他。
可后来逐渐平缓心绪后,却也考虑到了很多现实不得不面对的问题。
若谢衍这些时日下来的好和体贴都是装出来的,他若能装一辈子,也不是不能过下去。
若他能装,让景煜有个正常的父亲,有个当官的父亲,确实会比没有父亲要好得太多了。
至于她,只需要在谢衍万般体贴之下,坚持着不再对他动心,便可。
*
谢衍回了大理寺继续办公,则让丁胥去牙行。
一些屋主听说只租赁一个月,都不大愿意,但说是给一个月的租金,只住半个月左右,思索再三也就同意了。
谢衍看过两处宅子,很快就定了下来。而后让丁胥去唤了青鸾,让其与陈九一同去采买一些需要用到的物件。
这边正安排好,那边便说四个道观的监院道长都到了。
谢衍让衙差去请了少卿大人。
谢衍一个一个安排在办公署中问话,青云观安排在了最后。
三个道观的监院道长相继盘问过后,才让人把青云观的监院请了进来。
那净能道长五十八岁的年纪,三十来岁的外貌,未曾留须。一袭灰色道袍,挺直着腰身,因没有初见时的狼狈,确实是有几分能骗人的仙风道骨之姿。
净能入了屋内,见着座上的谢衍,四目相对,眼底皆是一派平静,露出淡淡笑意,一摆拂尘行了个道家礼:“贫道净能见过大人。”
平静从容得好似他们不曾见过。
谢衍对妖道的态度,如同待前三个道长一般,道:“道长无须多礼。”
净能直起腰,抬头看向位上的谢衍。
净能不知谢衍以什么借口把他传唤来大理寺。
今日一早,便有衙差来了青云道观,让他到大理寺协助办案。
问是什么案子,却是一点都没有透露,更没说是哪个大人主审的案子。
而今能与他有关系的,便是谢府孙氏谋害养子的案子。
可因孙贵妃也牵连在其中,所以孙氏是绝不可能把他供出来的。
把他供出来,无疑是拉孙贵妃下水。孙国公府和谢府都将会被牵连其中,难以翻身,届时孙氏的儿女便没了倚靠。
孙氏为了儿子连朝廷命官都敢杀,就算不为了孙贵妃,也会为了儿女把嘴巴闭紧。
大抵是他与谢府往来也算密切,是以寻他去问话,也算正常。
替换命格一事,他只单独与孙氏说过。他若不认,孙氏也不招供,大理寺还能把罪名强按在他头上不成?
可等来了大理寺后,看到其他三个道观的监院道长都在,毕让净能生出了疑窦。
难道不是因为孙氏谋害养子的案子?
可若不是,还能是哪个案子?
忽然间,净能心里没了底。
待见到盘问的主审官是谢衍时,净能心底大抵有了一些猜测。
——谢衍极有可能算计了他。
净能问:“不知大人把贫道传唤到大理寺所为何事?”
谢衍道:“水户巷狐妖害人的传闻,不知道长可曾听说过?”
净能略一思索,随即笑道:“这么灵异怪诞的传言,整个长安的百姓都知道,贫道自然也知道。”
心下暗忖谢衍该不是为了对付他,把他牵扯进这个案子中了?
谢衍又问:“那道长是如何看待这水户巷狐妖害人的传闻。”
净能面色从容,语气平缓:“如何看待,贫道倒是没仔细想过,只是难免疑惑失踪了这么多人,有这么久了,可为何还未抓到行凶之人?”
外头监听的林少卿,听到这话,脸色蓦然一沉。
这道士话里的意思,也可以理解为说衙门办案不力,如今都还没有抓到凶手。
谢衍依旧面无表情的道:“此次唤道长来大理寺,便是因为这个案子。”
净能一笑:“大人难道怀疑是贫道所为?”
谢衍道:“很难不怀疑,道长与谢家往来频繁,多年前也是道长算出本官与谢家嫡子命格相克。”
净能笑意敛去,眼底暗藏锋芒。
谢衍道:“道长莫要否认,本官能说出这样的话,只是有所查证。”
“本官两岁左右入的谢府,在谢煊尚未出世前,日子倒也过得极好。只是等谢煊出生后,不过几个月就生了几次病,这时忽有一个道长上门算了一卦,我便被人从谢夫人的院子送到了静澜院养着。”
“而那个道长,便是净能道长。”
净能道长正色道:“贫道只是依照算出的卦象实话实说,若是因此而让大人遭了委屈,大人要怨恨贫道也是应该的。”
谢衍:“道长的卦也确实是灵验,所以谢家夫人才会每年都捐给青云观一大笔银钱,对道长的话信若真理。若是谢煊遭遇重祸,道长说让本官死才能让谢煊避祸,说不定谢家夫人也深信不疑,从而对本官出手。”
净能脸色一沉,掷地有声道:“贫道乃修道之人,一生慈悲为善,又怎会害人性命?青云观开观以来,贫道一直都行善积德,救助不知多少人于水火,这都是有目共睹的,大人如此荒谬的揣测,是在折辱贫道!”
谢衍:“本官办案,合理怀疑,道长若是不服,可上报官家,但今日还需道长配合。”
“谢家夫人与青云观颇有渊源,正巧谢家夫人涉及巫术,有许多逆天改命的,或互改命数之法,多出自术士,道家也在术士其中。”
“谢家夫人信赖道长,若有疑惑,必然找道长解惑,巫术一事,本官自然有合理的理由怀疑是道长所提。”
净能脸上多了几分嘲讽:“大人只靠着合理的怀疑,那直接把贫道抓入牢中便是了,但贫道没有做过,便绝不认害人一事。”
谢衍道:“不急,这次主要是因水户巷失踪一案传唤的道长。”
“昨夜水户巷有人被绑,被绑期间,不经意听到绑匪提及道长和巫术,且此去道路便可达青云观。又那么巧合谢家夫人与青云观往来甚密,更巧合的是谢家夫人竟也涉及到了巫术。”
谢衍上身往前略一倾,目光尤为凌厉:“道长莫不要说这些都是巧合。可这巧合多了,就是人为了。”
净能神色也沉了下来,目光冷然地与谢衍对视。
好半晌,才不疾不徐的道:“还真挺巧合的。”
“那水户巷的居户被绑,就那么巧合听到了道长和巫术二词,像是特意让他们听到的一样。听大人所言,那被绑之人是被救了下来,在听到要点后再被救,着实过于巧合了。”
话到最后,净能从容一哂,把谢衍所言还了回去,意味深长的道:“如谢大人所言,巧合多了,就是人为了。”
“如此,贫道也可以合理怀疑,谢大人为了报复贫道,故意给贫道设的局。”
门外忽然传来厉声:“能算出命格相克,与初为人母之人直言不讳之时,便能猜得到抱养的稚子日后是何种下场,如此又何来慈悲一说?”
屋中之人皆往门口望去。
屋门被推开,面色肃严的林少卿跨过门槛,入了屋中。
谢衍自座上起来,绕过桌案一揖:“少卿大人。”
林少卿瞥向净能的眼神带着深深的审视,从旁走过,坐到谢衍方才所坐之位。
冷然盯着净能:“巧舌如簧,狡言饰非,且方才对谢评事所言皆话里藏针,本官岂能听不出?”
一嗤:“如你这般道貌岸然装作大善人的罪人,本官见多了。”
净能道长与位上的林少卿目光相视,没有丝毫躲避:“贫道行得正坐得端,任二位大人如何编排,贫道皆不会认未曾做过的不善之事。”
林少卿一拍桌上的惊堂木,声色俱厉:“犯事之人皆言无辜,可真无辜的人又能有几人?!”
“修道之人,多为与世无争,前边三个监院道长尤为配合,且急切让大理寺尽早查出真凶,若有需要,他们随时可来大理寺协助。你这道士倒好,一上来便是暗讽衙门无能,抓不住凶手,哪里有半点修道之人的气性!”
净能道长却是没有半点急色,依旧从容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位大人话里话外都在偏帮谢大人,贫道的反问,只认定是狡言饰非,贫道说再多也是错,如此贫道也无话可说。”
说罢,握拳抬起了双手:“今日执意要关押贫道,民不与官斗,贫道也只能认了。”
林少卿微微眯起了双目,有寒意四溢。
谢衍道:“大人,容下官与大人单独说几句。”
林少卿看向谢衍,点了头:“允。”
二人相继出了办公署,谢衍转头与净能相视了一眼。
他朝着妖道微抬下颚,虽面上无任何表情,却能让妖道知道这细微的动作中,到底蕴含了多深的挑衅。
出到外头,谢衍与林少卿道:“下官查过,这青云观在十数年间确实做了许多善举,若是没有实质证据,只靠猜测就贸然把人抓了,恐会引起众怒。”
林少卿往那屋子瞧了一眼,沉吟片刻,说:“本官瞧人向来极准,就提出谢评事你与谢家嫡子命格相克一事,便能证明那道士心术不正。他若真教唆了谢家孙氏用巫术害你,便说明他看待人命轻如草芥,那么他肯定不止只犯了这一件事。”
说到这,眸光晦暗,压低声音道:“细查这道士,把他的过往事无巨细的查出来,若真犯了事,不可能遮掩得十全十美。”
谢衍应了声“是”,继而道:“不若先把他先放回去,且看看他会不会自乱阵脚,若他真的不无辜,说不定会暗中潜逃,届时再抓拿。”
林少卿点了头:“就先放他归去,暗中派人盯梢,莫让他逃了。”
第58章 五十八章
谢衍命人把妖道给放了。
净能从屋中出来时, 与谢衍的目光隔着一廊交汇,很平静的一眼,便移开目光走下了阶梯。
往外而去。
谢衍回了办公署,丁胥压低声音问:“那妖道行事歹毒, 大人就这么把他给放了, 恐怕会后患无穷。”
谢衍提笔把妖道今日所言, 都整理入折,淡漠道:“一切都太顺利, 有嫌疑的不是妖道了。”
说着, 抬眼看向丁胥:“陈亭长是少卿大人的心腹, 此番你以为是真的来协助我办案这么简单?”
丁胥一怔:“不然呢?”
“我与谢煊命格相克这一点,本就是谢家夫人针对我与害我的引火线,少卿大人查到这点的时候, 自然会查清楚到底是谁给我和谢煊算的命。”
“不然你以为我能如此轻易地就把妖道拉入局中?陈亭长听到提到道长和巫术, 就能立刻联想到青云观的妖道身上, 是早对他有所怀疑, 只是没有证据也没有证词罢了。”
丁胥微微拧眉, 有些不解:“那现在少卿大人是信那妖道与水户巷的案子有关系,还是不信?”
谢衍低下头, 继续落笔,轻描淡写的道:“少卿大人现在着重查的是谢家孙氏的案子, 而水户巷的案子已然把妖道推到了台面上,少卿大人顺着巫术去查,用过他的人都会自危, 当他的靠山不能护他之时, 他也会自乱阵脚。”
“到时,水户巷的案子与他有无关系, 谁又会在意?”
只是,等少卿大人反应过来之时,恐怕也会怀疑到他的头上来。
但这些事,且到那时再说吧。
写好折子,等待墨迹晾干,谢衍望出微敞的窗牗外,今日有些许的日头,天色甚是明亮。
他暗忖道——今日时辰怎过得这般慢?
琢磨了一下,唤了声:“丁胥。”
丁胥应:“大人有何吩咐?”
谢衍给了他一串钱,说:“去给夫人买些零嘴。”
丁胥闻言,顿时笑呵呵接过,道:“大人就是想夫人,但现在离下值还有一个时辰,正所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大人和夫人已经有两个时辰没见了,仔细算下来也有五十来日不见了。”
谢衍暼了他一眼,淡淡开口:“聒噪。”
“还有,算法错了,是四十五日,不是五十多日。”
丁胥忙笑应:“是是是,是四十五日。”
怕被骂,赶紧溜了。
外边看着丁胥嬉嬉笑笑跑远的衙差,都暗暗道,在这内衙,也就只有丁胥敢在谢大人面前如此轻快了。
他们本以为大理寺的林少卿,平时板着一张脸都已经够唬人得了。可谁知又来了个不苟言笑的冷面大人,他们从未见过这位谢大人有过冷脸之外的表情。
*
明毓在茶肆坐了一个下午,好在雅间有炉子和吃食,楼下还有说书的,倒也不无聊,比总在家中待着要好。
坐得久了,便起来走动走动。
走到窗口前,往大理寺的方向望去,却见有道士打扮的人从大理寺出来。
一个道士,带着两个十来岁的小道童。
走到马车前,转回身望着大理寺停驻半晌,才上了马车。
明毓眉头一蹙。
正值孙氏被关押,而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大理寺的道士,极有可能有所牵连。
但会是那妖道吗?
可若真是妖道,是否过于年轻了?
距离有些远,明毓瞧得不仔细,但可以确定的是,那人看着很年轻。
十八年前出现在长安,此前怎么样都已经是个有些年纪的成年男子了,不然难以让人信服。
那么应该四十多到五十来岁的年纪,可那人瞧着不像。
明毓敛眸沉思,捧着汤婆子的手轻点了几下铜壁。
要让人信服有本事,且还是这后宅妇人,这驻颜有术便能让无数女子趋之若鹜。
见马车不见了踪影,明毓才阖上窗牗,走回到位上。
想了些杂七杂八的事,也不知过了多久,雅间被敲响,红莺去开门,一瞧竟是提了好些东西的丁胥。
红莺隐隐嗅到了淡淡甜腻的食物香气。
丁胥朝着屋子里头的明毓弯腰:“小的见过夫人。”
丁胥能让重活一世的谢衍重用,自然是有些本事,且还较为可靠。
明毓轻一点头:“丁使有何事?”
丁胥笑着说:“大人挂念夫人无聊,便给了小的银钱,让小的给夫人买些零嘴来消磨。”
说着便把吃食都递给红莺,细细道:“这是糖炒栗子,桂花糕,五香瓜子,软酪,对了,还有热的甜水饮子。”
瞧着红莺都快拿不住了,春瑛忙上前帮忙拿一些。
明毓面上维持着温婉笑意,但心里却是在恼谢衍乱花钱。
现在都琢磨着如何给谢家凑够银钱,以便断绝关系,他倒好,竟还这般大手大脚。
丁胥道:“小的还在当值,不能出来太久,就先回去了。”
明毓点了点头,说:“劳烦丁使了。”
丁胥忙摆手:“不劳烦不劳烦。”
等谢衍下值来接自家夫人时,已是一个时辰后的事了。
谢衍扶着明毓上了马车,坐定后,她才道:“我也不想多管你,只是时下手中拮据,你别总这般没节制的花销。”
谢衍才坐定,听她所言,似有不解地看向她。
明毓说:“你下值总往家中捎东西,我说让你别带吃的,你便带了用的。便是方才,我在茶馆,有吃有喝的,你何至于让丁使买吃食,还买了那么多,我怎吃得下,这不是铺张浪费吗?”
谢衍反应了过来,原来说的是这件事,他应:“下回我会改。”
明毓不免唠叨了起来:“你回回都说改,可我瞧着你一点都没改,该花的不该花使的,你还是一点都不含糊。”
谢衍目光落在夫人眉心微蹙的丽颜上。
因时节寒冷,她的双颊被冷得瓷白,但气血还是足的,唇色依然红润。
听着她那红唇一张一合的念叨,竟也不觉得烦,只觉得舒心悦耳。
明毓念了谢衍几句,因盯着自己太过明显了,便不说了。
转而皱着眉心看他:“你盯着我瞧做什么?”
明知她听了会不喜,谢衍还是如实把心中想法说了出来:“你方才那般念我,就好似是寻常的夫妻,妻子对丈夫的念叨。”
明毓闻言,没好气呼了一口气,也不再与他说话,转头撩开帷帘透风。
谢衍似乎见不得她不搭理他,他语速徐徐道:“我以前亏待了夫人,如今见着好吃的,好用的,便总是想给夫人捎一份。”
明毓闻言,微抿了抿唇。
确实,谢衍带的都是她吃的用的,她似乎多少有些不知好赖了。
只是如今瞧他这模样也是不和离的,她又担心因银钱的关系,与谢家断不干净,这两日总是烦躁了一些。
这时谢衍挨到了她的身边坐。
明毓回神,转头道:“你挨过来作甚?”
谢衍:“马车不稳当,坐近些我也好扶着夫人。”
明毓轻白了他一眼:“我只是有了身子,又不是没了脑子,若晃得厉害,我自是会扶着。”
似是要反驳她的话一样,话声才刚刚落下,马车猝不及防地蓦然一颠簸,明毓身子也跟着弹了弹,谢衍忙不迭地搂住了她。
明毓被吓了一跳,而在被谢衍稳稳当当搂住时,心跳更是快了许多。
哪怕衣衫隔得再厚,明毓也感觉得出谢衍胸膛腰腹都是紧实的。
目光上抬,瞧见的是谢衍侧脸的轮廓。
谢衍环抱着妻子,往外呵斥:“怎么赶的马车?”
丁胥忙道:“前边有个坑,属下一时没留意。”
下一瞬,明毓杏眸微睁。她清楚的看到了谢衍眉眼微皱了皱,好似是不悦的神色。
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清晰,这么近的瞧到谢衍的表情变化。
这是他无意识露出的表情?
谢衍收回目光,低头望想怀中的妻子,问:“夫人没事吧?”
明毓恍然回神,收敛了惊诧的神色,推开他的手,从他怀中坐起,摇头应:“没事。”
谢衍指腹动了动,却还是松了手,怀中还余留着淡淡清香,让人留恋。
接下来的一路,丁胥可不敢再掉以轻心,毕竟夫人有孕,可不能有半点差错。
新租赁的小院离大理寺有一段距离,需得小半个时辰。
院子比梨花巷的巷子要小一些,但只是住半个月,也足够了。
青鸾与陈九出去采买好后,就直接来了这屋子收掇,是以等他们到的时候,小院分外干净整洁。
明毓去瞧住的屋子,青鸾早早烧了两个火盆,所以驱散了寒意,入了屋子里头,颇为温暖。
屋中陈设简单,一张床和一套桌椅,还有一个小木柜。
毕竟只是短住,也只能将就了。
谢衍从外拿着灌了热水的汤婆子从屋外走进,瞧了眼简陋的屋子,问:“要不再添置一些物件吧?”
明毓闻言,转头就睨了他一眼:“方才在马车上说的都忘了?”
谢衍一默,没再说添置,只道:“用汤婆子暖一暖被衾,你也
可以睡一会儿。”
把汤婆子放到了被衾中,谢衍又道:“但还有一件需要花费的事要与夫人商量。”
明毓眉心一皱:“你要是攒够了还谢家的银钱,你花便是了,我也管* 不着。”
谢衍:“知晓你是担心因钱财还不上,从而导致谢家断绝得不干净,但还是够的,谢家若敢大开口,我也不是那等傻子。”
说罢,才道:“我让丁胥去了武馆,多聘了一个女武师来保护夫人,聘期是待妖道落网后。”
提起妖道,明毓才问:“我今日瞧到有道士从大理寺出来,瞧着没有胡须,看着挺年轻的,那道士可是那妖道?”
今日来大理寺的前几个道士皆有胡须,所以谢衍听到她的形容,便知是谁。
他提醒:“确实是妖道,往后见着这人,避着走。”
第59章 五十九章
暮食之后, 谢衍便寻了个空屋子,点了烛火,大致把这些年谢家在他身上花费的明细都纪录在册。
在谢家念书的束脩,也都按照旁人折算成自己的。
大概得出了一个数目, 便把记有明细的纸张折起放到了信函中。
随之吹熄烛火, 起身出了屋子。
*
洗漱过后, 明毓便在榻上歇着了。
只是这心里有些事,再者地方陌生, 不似梨花巷她上一世住了一个月, 所以略感不自在。
便是被衾里头便是提前放了个汤婆子, 但也还是因屋中空阔而冷幽幽的,双脚始终捂不暖,身子也是冷冰冰的。
在榻上翻来覆去躺了一会都睡不着, 谢衍才带着一身水汽回了屋子。
明毓翻身侧躺, 头侧枕着手肘, 仔细端详着刚沐浴回来的谢衍。
看着他倒了一盏茶水, 端起缓缓抬颈饮尽, 吞咽时喉间随之上下滚动。
明毓也不自觉跟着吞咽。
谢衍余光瞥见明毓一直盯着自己瞧,放下杯盏时, 扭头问:“夫人也渴了?”
谢衍的声音,让明毓霎时回过神, 她迟缓了一下才摇头:“不渴。”
目光微一上抬,端详起他的五官,依旧是木偶一样的平静无澜, 让她不得不怀疑今日所见到的细微表情是不是错觉。
可当时那么近, 那么清楚的表情,她是不可能看错的。
谢衍不明所以的问:“怎了?”
明毓静默了片刻, 收回了目光,翻身睡正望着帐顶:“没事。”
谢衍一默。
她这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可不像没事。
是因为国公府的事忧愁?
谢衍沉思几息,道:“国公府那边的莫要多思,便是让他们找到了明家去,只要等我与谢家断绝关系后,他们也构不成威胁了。”
明毓轻声应了声“嗯”,没有过多反应。
谢衍望着她的背影半晌,也未再多问,走到炉子旁添了炭,复而检查了窗牗是否开着。
调整了窗牗的缝隙,转身缓步行至床榻旁褪去外袍候,坐到榻上把帘子放下,这才掀开被褥躺下。
这床比梨花巷的要窄,且去采买的青鸾也只买了一床被褥,二人同在一个被窝中,隐约能感觉到彼此的热息。
相对于明毓对环境的不自在,谢衍身在满是沾满了夫人幽香的被衾之中,却是尤为舒适。
温香软玉在侧,鼻息间萦绕着淡淡的香气,慢慢侵蚀着他的意识。
谢衍昏昏欲睡之际,手臂忽被一推,双目蓦然一睁,不太清醒地呢喃了一声:“嗯……怎了?”
明毓睁开眼,望着帐顶:“我睡不着,想吃东西。”
谢衍轻打了个哈欠,掀开被衾,说:“我去弄。”
今日仓促出门,又收拾了院子,青鸾红莺她们应当都歇下了,谢衍只得自己去厨房瞧了一瞧还有什么。
听他说要自己做,明毓诧异道:“你会做吗?”
谢衍瞧了她一眼:“在谢家,我年纪约莫能独立后,那李媪就甚少做饭,我若不想饿肚子,便自己去厨房做。”
好在,谢家虽苛刻,但每个月都会把米粮送来,年幼时,两个老仆会贪去大部分,每到月底他总会饿着过。
为了果腹,谢衍只能在院中装晕,老仆真怕出事,自此之后也不敢贪得太过分了。
明毓眉心一蹙,在心下骂这谢家上下真不是东西。
谢衍将就着剩饭熬了粥,打了个鸡蛋,再拧了些许的葱花点缀。
不过是一刻余,粥便好了。
谢衍端进屋中,明毓也披着衣裳下了榻,走到桌前瞧了眼色泽金黄的蛋粥,还是免不了诧异。
她是真没想过,还能吃上谢衍亲自下厨做的吃食。
拿起勺子舀了一勺,凑近闻了闻,没有其他奇怪的气味,只有鸡蛋混合着淡淡的葱香。
色香味都可。
谢衍提醒:“小心些烫。”
明毓吹了吹,浅抿了一口,虽比不得春瑛的手艺,但却还是不错的。
一碗粥入腹,浑身舒适。
大抵是吃饱喝足了,躺下后不久,便犯了困。
谢衍也上了榻。
明毓不得不承认,两个人睡,确实是比一个人睡要来得暖和。
她孕中喜侧躺着睡,睡意格外的浓,尚有残存的意识,隐约感觉到谢衍朝她贴近了,不稍一会他的胸膛便紧紧地贴着她的后背,手臂环过,两具身躯贴得密不透风。
他这是做什么?
明毓困得厉害,脑子似浆糊一般,压根就无法思考。
更别说后背似贴着一个暖炉,暖和的热度慢慢传来,让她的意识飘得更远愕。
算了,明日再找他算账。
明毓如是想,下一瞬便陷入了睡梦之中。
*
国公夫人从谢家下人的口中得知,谢衍总是漠视一切,好似一切都不是很在乎,也极少违抗过养父养母。
唯二的顶撞,还是为妻子出气。可见这明氏在谢衍的心底是有一定分量的,明氏若执意让谢衍向圣上求情,谢衍必然能听得进去。
所以,国公夫人从明氏这里下手。
但信送出去了一日,国公夫人也等了一天一夜。
直至第二日一早,明氏才有回信。
在未收到信前,国公夫人认定她提出的那些条件,明氏是拒绝不了的。
可在信上看到拒绝言语之时,面上难掩怒色。
那明氏竟在信上说谢夫人心肠歹毒害她夫君,她若为谢夫人求情,只怕寒了夫君的心,所以还请国公夫人见谅她不能答应。
国公府世子见母亲看到信后黑了脸,便问:“可是那明氏还不满足?”
国公夫人把信给了他:“你且自己瞧吧。”
孙世子接过信览阅,眉宇微蹙:“如此诱惑,她竟能忍得住?”
国公夫人愁眉道:“明氏不应,还有什么渠道能为你二姐求情?”
孙世子沉吟片刻,说:“现在无论是舆论,还是圣上,觉得二姐狠毒,罪有应得,心下都已偏向谢衍。”
“若是不把舆论扭转,不管是谁求情,恐怕效果都微乎其微。”
国公夫人看向儿子:“你的意思是……先扭转舆论?”
孙世子点头。
国公夫人:“如今都这样了,还如何扭转?”
孙世子:“从明家下手,把对明氏提过的那些条件,都与明家的人提一遍。这些诱惑都是明家每个人做梦都在求的,为了得偿所愿,在利益的驱使之下,必然会软硬兼施让明氏说服谢衍。”
“成了自是最好,便是不成也不是问题。在这个节骨眼上,谢衍再与明家闹掰了,哪怕有冠冕堂皇的理由,但舆论最易受煽风点火,届时再把火引到谢衍的身上。”
国公夫人琢磨了片刻,明白了自己儿子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谢衍与谢家闹掰,尚有道理可说。但不仅与谢家,还与岳家闹掰了,我们只需让百姓和圣人觉得谢衍这个人本身就有问题,这心里的称便会偏向另一头,再求情也容易些?”
孙世子复而点头:“孩儿就是这个意思。”
国公夫人忙唤了人来,把昨日写给明氏又大同小异的复写了一封,让人立刻送到明府去。
*
不出明毓所料,她回了信当日下午,她的母亲带着明三娘来了梨花巷。
询问了巷中居户谢家何在,知道具体位置后,便匆匆而去。
下人敲了许久的门,都没有动静。
半晌后,隔壁宅子有人从院子里探出了个脑袋出来,说:“别敲了,这家的人昨日就出了远门,没人在家。”
母女二人闻言,神色一怔,明夫人忙问:“可知去了何处?又何时归来?”
那妇人笑道:“非亲非故的,我哪里知道得这么多。”
说罢,便缩回了脑袋,把门阖上了。
明三娘与自己母亲着急道:“阿娘,你说国公府的人是不是已经提前找过二姐了,但二姐不仅没应,还猜到我们要来,所以这是特意避开了?”
明夫人也想到了这个可能,脸色蓦然一沉。
明三娘越发觉得有这个可能,不由的埋怨道:“二姐怎就这般自私?明明只是需要她说几句话,我们全家都能得益的事,为何她不愿意?”
明氏瞧了眼紧闭的大门,沉默了半晌,说:“回去吧。”
她自是知道二娘为何要躲他们。
可国公府每一点都拿捏到了明家的命脉之处,丈夫和儿子的前途,小女儿的终身,如何能叫她置之不理?
哪怕知道答应后,不仁义,
可她还是不甘呀。
明三娘急了:“阿娘,就真这么就回去了?”
明夫人:“人都跑了,我们不回去难不成还要在这候着?”
“二姐有了身子,肯定没出这长安,何不去大理寺问一问姐夫,二姐何在。”
“怎可能问得出来……”眸色沉了沉,拉着女儿离开了巷子,到了马车上,才吩咐随从:“你且去大理寺候着,等姑爷下值后,便悄悄跟上,看姑爷去了何处,再回来禀告。”
明三娘闻言,松了一口气,说:“说不定姐夫也和二姐住在一块,跟着姐夫肯定能找到二姐!”
*
已是申时。
丁胥赶着马车过街市,似乎察觉了不对,与马车里头的谢衍道。
“大人,我们好像又被人跟上了。”
丁胥出身市井,对于跟踪一事格外敏感。
谢衍闻言,细细思索:“陈九,你且去把人逮了送去大理寺,等我空闲了再审。”
陈九应了声,丁胥提醒了他跟踪的人是什么样的,他便跳下了马车板子,往人群中而去。
丁胥问:“大人你说这跟踪的人会是谁,会不会是那妖道派来的人?”
谢衍沉吟片刻,说:“不可知。”
但,既这般容易就被丁胥察觉了,明家的可能性最大。
跟踪朝廷命官的人被抓进了大理寺,若真是明家派来的人,等知道这消息后,必定焦急上火。在找不到他人影,今晚只能食不下咽,夜不能寐。
谢衍想,他们如此行事,再次寒了夫人的心,就应当让他们急着。
第60章 第六十章
谢衍捧着个匣子回来, 放到了明毓的面前。
明毓问:“是什么?”
谢衍打开了匣子,里边装的赫然是满满当当,银灿灿的一箱银元宝。
明毓神色惊诧,抬眸看向谢衍。
谢衍解释:“香料翻了两番, 卖了一部分出去, 这些便是赚的。”
明毓闻言, 望回银子,丽眸依旧圆瞪:“这里有多少?”
谢衍:“白银五百两, 两底下有五锭金子, 每锭十两。”
明毓闻言, 便把上层的银元宝拿掉,果真看到了四锭金灿灿的金子。
她还真没见过这么大的一锭金子。
她道:“这千两再加上我凑的四百两,有一千四百两, 够吗?”
谢衍:“绰绰有余。”
明毓把银元宝放回匣子中, 阖上后看向谢衍:“你就没有收买给你执刑的人?”
谢衍道:“收买殿前侍卫是重罪, 况且我也不知是谁行刑。”
“再者宫中行刑的皆是人精, 最会揣摩帝王心, 对谁该下手轻一些,对谁下手重一些。”
明毓暼向他, 问:“那你呢,是重还是轻?”
谢衍略一沉思道:“我觉得应该是轻一些, 毕竟在圣上同意我与谢家断绝关系的那一刻,便算是帮了我,这十鞭子已形同割肉还母, 二者相比起来, 十鞭子已然很轻。”
谢衍所言,有些道理, 却又不能混为一提。
割肉还母那是亲生所出,他这只是过继,且养母不仁,明毓觉得打一下手心都重了,更别说是十鞭了。
明毓也不多言,转身去把凑出来的四百两取来,和谢衍拿回的匣子堆到了一块:“银子都在这里,不管如何,与谢家断绝任何关系,比什么都重要。”
谢衍点头:“我知道。”
应下后,提起了今日被跟踪的事。
“今日下值时,丁胥发现有人跟踪我,我便让陈九抓回大理寺了,那跟踪的人只能是国公府和谢家,还有明家的人。”
明毓闻言,闭眼深呼吸一叹,这一桩桩一茬茬,叫人心力交瘁。
睁开双目,颇为疲惫的道:“大概就是我母亲那边派来的,把人逮进了大理寺,也好镇一镇她。”
谢衍自是看出了她的不耐,声音轻了些:“很快就能解决一切,你莫要担心。”
明毓瞧了他一眼,没说话,转身后便步履略沉地走向床榻。
下一瞬,身后忽贴来了一个温热的身躯。手臂从肩上环过,把她抱在了怀中。
明毓也没什么力气说他了,只是烦道:“你别招惹我。”
谢衍抱紧了她,下巴轻轻地搭在她的发顶。眸色微敛,嗓音低了些:“不招惹,只是想抱一抱你。”
“阿毓,别对我失望,也别对这日子失望。”
那一瞬,谢衍担心,担心她会因这些麻烦而对这婚姻而再度生出失望,刚歇下了一些的和离念头又更之强烈了。
明毓红唇微抿,说:“既答应了你不提,这一年便不会提。”
甚至……
现在他不提,她偶尔也会忘了这事。
这些日子,她似乎已经习惯了谢衍的照顾,习惯了他特意的伏低做小。
这习惯真当是一个可怕的存在。
谢衍抱了一会,便松开了手,在她身后伸手到脸颊前,把鬓角的一小绺发丝撩到了耳后,动作说不出的温柔缱绻。
或许是看不到谢衍那张瘫子脸,有那么一瞬似乎感觉到了温情。
更似有一股温流,在无声的涌动着。
明毓垂下眼帘,声音没有平日里的刺:“小心些。”
谢衍声音轻而低的应了一声“嗯”。
*
天明之时,谢衍醒来下榻穿衣时,明毓也醒了。
谢衍道:“怎的也醒了?”
明毓下榻披上了厚披,也不说话,走到他跟前,推开他正要盘扣子的手,在他似乎带着些许惊诧的眼神之下,抬着手给他盘扣,而后取来腰封,从他腰间环过。
谢衍呼吸不自觉地缓了许多,挺直了腰身,便她给自己束上腰封。
腰封束好,她抬眼时,谢衍依旧低着头,一瞬的四目相对。
明毓似在那双清亮的眼眸中看见了愉悦之色,视线微微下移,落在了他的嘴角之处,有一瞬的晃神。
他的眼神澄澈清亮,唇角也微微上勾。
明毓被晃了几息,敛眸后退了两步,说:“好了。”
谢衍目光落在妻子衣领微敞的锁骨上,视线缓缓上移,白皙的颈项,秀气的下巴,以及红润的唇瓣。
多想,再尝一尝,
谢衍克制地收了目光,说:“我去了。”
说罢,转身抱着匣子而去。
明毓抬眸看着他离开的背影。
想了想,还是走到了门边,朝着他道:“一路平安,早些回来。”
谢衍闻言,脚步一顿,转回身看向她,眸色更亮了,唇角的弧度更明显了,他说:“我会早些回来的,外头冷,夫人回去吧。”
明毓点了点头,退了回去,把房门阖上。
谢衍看着房门掩去了她的身影后,才复而转身走出院子。
*
谢衍先行上衙,等朝堂散去后听宣。
约莫是巳时过,宫中才来了内侍传谢衍进宫。
谢衍进到宫中,谢肃也同时而到。
谢肃因治家不严,被责令在家面壁思过,自然是不能上朝。
曾是父子关系的二人,如今相见,形如陌生人。
二人候在殿外不久,谢家的族长以及另一位宗亲也被内侍领来了。
谢肃一怔,看向族长和宗亲,眼神带着疑惑,但随即就想明白了。
圣上为了谢衍名正言顺的断亲,竟是这般周章!
谢衍瞧了眼二人,便平静地收回了目光。
直到内侍来宣,四人才相继进去。
殿中,除却帝王,礼部尚书也在。
这一出断绝关系显然正式。
帝王暼了一眼他们二人,道:“三日已过,你们二人若主意依旧,今日便让礼部尚书和谢家的族长和宗亲来见证。”
谢衍一拱手:“臣无异议。”
谢肃也一拱手:“臣也无异议。”
帝王颔首:“既然无异议,陈尚书且把断绝书拿来。”
礼部尚书把三份断绝书取了过来,说:“今日断亲,由圣上和谢家族长和宗亲作见证。”
“签下断绝书后,一人一份,礼部存一份,日后谢衍与谢家再无关系,往后不得借着谢家的名号来行事。谢家也不得拿养育之恩来做长辈姿态,或要求其回报。”
“另,谢衍提出断绝关系,虽情有所原,但为免他日有人蓄意效仿,今日鞭笞十鞭效尤。”
说罢,看向谢衍:“可有异议?”
谢衍应:“没有。”
礼部尚书又道:“断绝关系,谢衍偿还过往二十年谢家对其花费,谢评事可有异议?”
谢衍依旧是同一个回答。
谢肃目光扫向谢衍,他回去后仔细想过了,谢衍从谢家分出去后,一切都太过顺畅了。
谢衍不仅屡屡被上峰赞赏,被刺杀也平安渡过,便是要与谢家断绝关系,也有圣上偏帮。
如今圣上对他的印象已深,试问朝中有哪一个五品以下的官员能让圣上印象这么深的?
但凡他日后做出功绩,定能扶摇直上。
这样的命格的人,怎就成了他谢家的灾星呢?
不对,只是与煊哥儿命格相克,并非是谢家相克。
若是孙氏没有寒了他的心,谢衍没有被谢家分出去,往后不管他走到那个位置,这份殊荣都还是他们谢家的。
想起谢煊那个扶不起来的烂泥,谢肃都不由的遗憾谢衍怎就不是他亲生的。
好在,他外室养的儿子争气,十五岁便已经考中秀才。
如今孙氏做出这样的丑事,他等日子过去一些,再让丽娘带着孩子上门。
他就承认多年前醉酒后糊涂,错把别人认错成妻子,与一个女子有了一场露水姻缘,之后再无联系,更不知那女子生下了一对双胎儿女。
国公府也理亏,或会责骂几句,但也不会寻麻烦。
谢衍虽可惜,但他还有一个成器的亲生儿子,如此一想,也不觉得可惜了。
没关系就没关系吧,反正也没有花费多少心血来栽培谢衍。
只是孙氏做的蠢事,到底是连累他了。
礼部尚书看向谢肃:“右相大人,可备好了谢评事花费的册子。”
谢肃把册子交上。
礼部尚书从头看了一遍下来,眼底浮现出几分诧异之色,随即递给谢衍:“谢评事且看看,是否有出入?”
谢衍接过,从头瞧了一眼,随即看了眼谢肃。
只有寥寥四百两,上头未加上束脩,也没有分家时给的五百两。
今日断绝书一签,便再无瓜葛,便是少算了银钱,也算不到他的头上来了。
谢衍明白谢肃的心思。因二人尚在官场,做人留一线,也好相见。
但仅四百两,明眼人都知道有猫腻,但不会骂谢家主,只会暗叹一句谢家主仁厚,却不会把孙氏做的恶事联想到他的身上。
谢衍阖上了册子,看向礼部尚书,说:“右相大人不当家,大抵不知道下官的花销,好在下官记忆力颇好,所以便把这些年的花销都大概算了一遍。”
说罢,把准备好的信函取了出来,递给了礼部尚书。
帝王目光也看向了谢衍拿出来的信函。
听谢衍所言,帝王也已经知道谢肃想要买个好,他也知谢衍过得拮据,谢肃想买个好,他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谢衍似乎不想要这个好。
谢肃面上的表情也有些许的破裂。
礼部尚书拆开信函览阅了一遍下来,便直觉没有差错,但就是没有差错,才让他心下腹诽谢家小家子气。
高门之家,寻常庶子都有一二十两的月例,还是未成亲的月例。而在谢衍这里,直当成婚前,每月只得一两五钱的花销,吃喝用的,其中便包括了两个下人的月钱。
便是成婚后,也仅是十两银子,包括六个下人的例钱。
吃穿用度也都在这十两银钱里边。
穷苦人家,守着一亩三分地,十两银子一年尚且够花销。
但大户人家哪里有这么简单。
吃穿用度,下人打赏,人情往来,这点儿银钱真不够看的。
还有分家五百两,加起来不到一千两。
再说束脩,这长安高门中皆不缺那么点束脩。谢右相在十来年前,还未位及右相的位置,便开设学堂,多是为了结交达官贵人,更为了底下能有几个出色门生来扬名声。
如此,目的自然不在束脩,是以也是每一季收个十两银钱意思意思。
谢衍在谢家私塾念了十年,折算下来,是四百两。
这拢共下来,谢衍二十年下来,花使了不足一千四百两。
看着数目颇大,可减去了这五百两分家钱和四百两不存在的银钱,谢衍这二十年下来,每年也只用二十五两,每个月二两的银钱。
这二两银子,也不知有几个子是花到了谢衍身上。
帝王也来了兴趣,道:“朕瞧瞧。”
礼部尚书忙呈上给圣上。
谢肃身躯微微紧绷着。
他也知孙氏多有苛刻,按照谢衍的算法,恐怕谢家也会没脸。
帝王看了一遍下来,忽然冷笑了一声,听得谢肃心惊胆颤。
“谢肃,你且瞧瞧有无差错。”帝王把纸递了过去
谢肃惶恐接过,战战兢兢地查阅。
礼部尚书在旁提醒:“圣人面前,右相大人还请三思回答。”
谢肃心下一梗,哪里还敢耍花样。
但随即又想到,这么多银子,谢衍一个月能凑得齐吗?
到时凑不齐,他大度一些说不要了,一样能博得好名声。
想到这,谢肃应:“臣糊涂了,倒是忘了还有分家银子和束脩了。”
帝王冷哂一笑,没有点破他那点心思,随即道:“既都没有问题,陈尚书,开始吧。”
陈尚书把三分断绝书放到了桌案上:“右相大人,谢评事,请吧。”
二人相继签上自己的名字,按下了手印。
随之是谢家组长和宗亲,最后圣上才盖上印,已成定局。
如此隆重的断绝关系,谢家还是头一份。
礼部把断绝书给了他们两人一人一份,再把另一份收了起来,看向谢衍:“谢评事,还有十鞭,且到殿外受罚。”
谢衍朝着帝王一揖:“臣领罚。”
帝王摆了摆手:“去吧。”
所有人都步出了大殿,看着行刑。
谢衍跪在殿外,背对行刑之人。一鞭下来,长鞭划破长空,呼啸声之大,让人闻声色变。
这鞭子抽下,该有多疼呀。
唯有帝王清楚,那鞭子到底是重了,还是轻了。到底是皮开肉绽,还是浅浅见血。
谢衍最后是被两个内侍扶着出宫的,脸色苍白无血色,汗水混着血水浸透了衣裳,看着极其可怖。
宫门前,谢肃看了眼谢衍,最后一刻,还是装出了一副慈父的模样:“衍儿,我们父子无缘,往后你且珍重。”
谢衍闻言,忍着疼痛转回神,看向谢肃,毫无血色的薄唇一张:“谢大人也珍重。”
珍重接下来为之又少的太平日子。
说罢,谢衍让内侍扶着出宫门。
谢肃看着谢衍离去,嘴角不着痕迹的略一勾,打道回府。
却不想,府中还有一个消息在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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