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不行。”
阿米利亚眼都没眨,果断拒绝。
“诶?为什么?”反倒是对方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深受打击似的追问,“这个条件明明很划算的啊。”
哪里划算?
阿米利亚怀疑这个人类的语言学没有学好,才连划算的意思都不明白,他直白道,“成为你的恋人和一个相关情报的价值并不相等。”
他不可能为了一个不知真假的消息把自己卖了。
连供给他吃喝最多的江怀风都没有得到这个待遇。
但宣称要卖情报的人却笑了下:“你不听听看,怎么知道这个情报有没有这种价值?”
“那你说来听听。”
“你这是想空手套白狼?还是说,你答应了?”
阿米利亚仔细打量他一番,视线在那宽大的黑斗篷上停留,“我不会和一个不知相貌也不知姓名的人恋爱哦。”
“可我也不知道你的样子和名字呀。”对方语调委屈,“我还是同意你来做我的恋人了。”
“那是你的问题。”小魅魔毫不留情,“你可以换一个条件。”
这回对方不说话了,像是在犹豫,又像是在思考,沉默好一阵子。
阿米利亚并不着急,耐心等着。
片刻后,这人长长叹息了一声,磨磨蹭蹭把身上的兜帽掀开了,“好吧好吧,做交易总得有一方先摆出诚意。”
一张年轻的男性面孔露了出来。
黑短发,肤色苍白,面容俊美,成年没多久的样子。
但最吸引人注意的是,那双眼尾下垂,隐约有几分乖巧的……红眼睛。
与阿米利亚深红色得仿佛带有魔性魅力的瞳孔颜色不同,这个人的眼睛是浅红色的,微一眨眼,便带出一种略显天真的剔透感。
此刻,对方便眨了眨眼,露出礼节性的笑容,“我叫亚尔……现在是不是该轮到你介绍了?”
这是阿米利亚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看见红色的眼睛。
在他的世界,只有魔族才会有红色的眼睛,这是他们血与誓的象征,是他们的种族特性。
此刻看见这双眼睛,多少有些他乡遇故知的熟悉感,让他的心情好了不少。
阿米利亚也没卖关子,将兜帽拉下,抬眼直视亚尔,“我是阿米利亚。”
正如他看见亚尔红眼睛稍微愣神,亚尔看见他的样子,也呆滞了一瞬。
下一秒,亚尔眼睛一亮,三两步跑到他的面前,拉近了原本明显隔阂的距离,语气难掩兴奋,“阿米利亚,你可真好看,这头红发……简直比最稀有的能源石还要漂亮。”
对方逼近的动作太快,阿米利亚一时间没能完全避开,转头就对上了那双剔透的浅红眼眸。
没等他把人推开,就见亚尔弯起眼眸,对他比了个嘘的动作,压低了声音,“神之容器的事,我只会说一次。除了教团的那位大人,有一位神之容器的所在之处……很可能就是废弃区。”
什么?
阿米利亚一惊,懒得再把人推开,就着这个过分亲近的姿势,眉头微蹙,“你……”
他原以为顶多是神之容器曾经出现过的地方或者相关传闻,没想到亚尔一开口就指出了神之容器的所在。
如果是假的,自然无所谓。可如果是真的,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亚尔又凑近了些,打断了他将要出口的话,“而且……据说那个人,就在C区。”
C区?
两人此刻的距离之近,几乎呼吸交融,稍微一动,就能够亲上去。
看亚尔那徘徊在他唇瓣上的视线,似乎也有这个打算。
这并不是坏事,对魅魔来说,能够引诱的人比不能引诱的人好控制。
阿米利亚思绪流转间,慢慢抬起了眼,长长的睫羽颤了两下。只是眨眼间,一种柔软的、妍丽的、动人的神色便从眼角眉梢泄露,似绽放的花苞。
他低声如细细爱语,吐息间都带着浅淡的香气,“你从哪知道这个消息的?”
亚尔呼吸骤然急促,眼神紧紧凝在初次见面的红发少年身上,一面低下头,一面语气飘忽了几分,“是……”
在即将说出口的刹那,他目光一顿,像是从记忆深处挖出了什么东西。
阿米利亚离得近,看得分明。
一股沉沉的狠戾在那双浅红色的眼中上涌,盖过了下垂眼带来的那一丝天真,稍显沉溺的神色立刻退得干干净净,变作了与之前同样的虚浮的笑意。
“这可不在我们交易的范围内。”亚尔主动拉开了距离,耸耸肩。
……看样子暂时挖不出来更多细节了。
阿米利亚并不失望,他再度确认另一件事,“你保证你所说的情报真实?”
“这个嘛。”亚尔摊开手,眼眸一弯,就是个促狭的笑,“恐怕没有一个情报贩子敢拍着胸脯说自己说的话一定准确哦。”
也就是说这件事的真实性存疑。
阿米利亚扫了眼周围,这里人多眼杂,不好用催眠问出结果,不然的话,现在就能得到结果了。
最麻烦的不是没有选择,而是选择太多。选择会让人摇摆不定,徒劳行动,浪费时间。
如果没有这个消息,他已经决定好先去找北境的那位元帅了。
阿米利亚轻轻呼出一口气,开始往回走。
亚尔见他一副无视自己的样子,表情阴沉一瞬,语气却还是略显委屈的抱怨,急急追了上去,“阿米利亚,你要去哪儿?按照约定,你已经是我的恋人了。”
阿米利亚头也不回:“我没有答应你,是你主动告诉我的。”
黑发红瞳的少年猛地摇头,伸手想要抓住他的胳膊,似乎很不满,“不行,你得到了我的情报,交易就已经成立了。”
阿米利亚灵巧地避开对方的手。
当他不想的时候,想要抓住他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他目光淡淡,总算从繁复冗杂的思绪中抽出几分注意力,看向亚尔,“你给出的条件还不够,除非你能证明你的情报并无虚假。”
这是要求他说出到底从哪知道情报,并身体力行验证情报的真实。
亚尔听出言下之意,微微眯眼,下一秒勾起唇角,扯住阿米利亚的黑袍,嘀嘀咕咕念叨起来:“可我已经交出了我所知的东西,你却没有完成约定,不,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恋人了,不然……我……”
说话间,他们已经顺着小路走进了阴暗的巷道。
环境逐渐幽暗,人声远去的下一秒,阿米利亚突兀转头,盯住了亚尔。
亚尔手指一紧,还没来得及思考这举动的含义,神思便跌入了深红的眼瞳中。
“现在,告诉我吧,”毫不犹豫使用催眠魔法的小魅魔语调轻柔,“你刚刚说的消息,是真的吗?”
黑发红眸的男人目光失焦,像是在努力思考这话的含义,好一会才慢慢吐出回答:“是。”
但这还不够,谁也不知道这个真实到底是客观的,还是他主观认为的。
阿米利亚又问:“你从哪里知道的消息?”
亚尔停顿的时间更长了,这代表他潜意识里不想说出答案,在努力与催眠的魔法抗争。
可惜他似乎不是能力者,没有强大的精神力,即使在思维中挣扎许久,最终还是给出了答案。
他一字一顿道,“皇室……教团。”
嗯?
这下阿米利亚是真的有些惊讶了。他猜测过亚尔或许和教团有些关系,但没想到他嘴里还会吐出皇室这个词。
他此前在江怀风家的藏书中看过这个世界的大致情况。
皇室早在百年前就衰落,对各方势力不具有统治权,只勉强保住了头衔与家族。他们甚至失去了东都浮空岛的居住权,举族搬迁到了东都的地面上生活。
东都作为贵族的集中地区,最有权势的那一批人联合建造了一座浮空岛。岛上的设施富丽堂皇,囊括各种最尖端的科技,大多数贵族们在此处生活,每年需要耗费大量的能源石支撑其运作,可谓奢侈至极。
除了每年的歌颂日皇室会出来巡礼,其他时候的存在感完全不如别的势力,可以说是纯粹的吉祥物。连民众都懒得去谈论。
这种宛如活在历史阴影下,舞台隐蔽处的角色,居然也在关注神之容器?
阿米利亚隐约感觉自己的任务难度,似乎比一开始预想的要难上不少。
他拧着眉,看着面露恍惚的亚尔,忍不住探究,“那你是什么人?”
能得知皇室并不外传的消息,还能从教团中拿到消息,这样的亚尔,又会是什么人?
似乎是撬开了嘴,亚尔这次回答顺畅很多,“我是教团的……仁慈……”
“什么仁慈?”
难道是类似于教团一众狂信徒中,对外界较为友好的那一种人吗?还是说是得到教团帮助的那种人?
阿米利亚猜测着,却觉得这两个结论多少有点奇怪。
亚尔下意识笑了起来,嘴角的弧度拉开很大,眼角眉梢都渗出些狂热,“神说,我等当行其义,予以世人……仁慈!”
话音刚落,他的斗篷下方轰然张开,无风自动,明亮的光在其下凝聚、鼓胀。
转瞬攒成一团太阳似的光团,四周延伸出尖利的长矛,宛如箭矢,从里向外激射而出,刹那照亮了这处阴暗的小巷!
什么?!阿米利亚瞳孔一缩,慌忙躲开。
墙体被光矛轻易扎碎,碎石与灰尘扑簌而下。
外界响起惊叫与奔跑声,风暴中心的那个人却忽然安静下来,宛如失去动力的机器。
摇摇欲坠的墙体旁边,阿米利亚拉起斗篷一角,屏住呼吸,挡住了扑面而来的尘雾与刹那突现的光芒。
他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变故,此刻也不敢轻举妄动。
可僵持在这里也不是办法,他犹豫了下,还是探头去看了眼对方的情况。
如果亚尔仍在催眠之中,那么就不算危险,虽然不知道刚刚那句话为什么会引发这样的连锁反应,但只要控制得当,就不会再出现相同的结果。
抱着这样的想法,阿米利亚的视线穿过渐渐消散的尘土,对上了那双浅红色的眼瞳。
原本恍惚的焦点有了变化,黑发红眼的男人目光沉静,宛如抓住猎物的鹰隼,紧紧盯着他,而后轻轻动了动嘴唇。
他说:“你,做了什么?”
阿米利亚抿紧唇,身体紧绷,他很清楚这代表了什么。
在强大的冲击力下,催眠还是被解除了。糟糕的是,被解除的当下,对方似乎对他做了手脚这件事有所察觉。
小魅魔的脸庞逐渐显出冷意,猩红的颜色再度从眼底泛出。
天赋魔法不能被人发现……那么,要杀了这个人吗?
第42章
比阿米利亚的杀意先一步消退的,是亚尔离开的背影。
这个与教团有关系的男人,察觉到周遭若有若无的视线后,看着被破坏的巷道,似乎有些苦恼地叹了口气,遥遥对着藏身墙边的阿米利亚说:“动静太大,看来这里已经不是个适合说话的地方了。”
他自顾自对这次聊天做出总结:“我还想和你多说一会话,可惜不行了。没办法,等下次见面,我们再好好聊一聊吧,利亚。”
他轻描淡写念出了阿米利亚的昵称,也不等人做出反应,便披上黑斗篷,极快地消失在了另一边的巷道中。
阿米利亚站在原地等待了一会,确定亚尔的情绪波动已经彻底远去,才转了个方向,往区长家走。
原定计划需要修改一下了。
亚尔大概是冲着他来的。单纯偶遇的人怎么会知道他的昵称,阿米利亚这个名字,单纯拆分开来,或许会被叫做阿米,也或许会叫阿亚、米莉,会直接叫他利亚的,只有被他告知了这个叫法的人,或听过这个叫法的人。
虽然不排除误打误撞恰好叫对的可能,但一个陌生人,怎么会第一次见面就要求对方成为自己的恋人?而且还是在脸都没看清的情况下,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一个人蓄意接近另一个人,总归是有所图谋。
他身上能够被称得上有价值的东西,一是魅魔的体质与魔法,这一点目前为止还没人相信,他们总当他是实验室出身。
二是……江怀风强加给他的身份。
废弃区C区区长的义弟……在人类看来,大概算得上可以利用的等级了。
阿米利亚不在意亚尔想利用他做什么,人类的权势于他没有意义,除非危及自身,否则他没有出手的理由。
他在意的是,亚尔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至于催眠魔法是否会被发现,只要对方没有当场对峙,仔细验查能力波动,他大可以推脱成失常者的能力,而不是所谓的催眠魔法。
反正人类的记忆总是容易被引导覆盖,也不相信他会什么魔法,他装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就能避开追根究底。
一路沉浸在思考中,他很快走到了区长家附近。
不过这次没等他披上催眠的效果,远远靠近区长家的范围,就被一个眼尖的人瞥见。
“在那里!”
那人呼喊着,像是抓住一条极容易挣脱的大鱼,呼朋引伴来帮忙,“快来,找到他了!”
阿米利亚认出这些人都是江怀风的下属,其中有好几个眼熟的。他想了想就也没反抗,顺着他们的力道,被带进了那栋居住了一段时间的别墅里。
宛如开了一路畅通的专属通道,过了第一道门,被人用惊异的眼神看了好几眼,上楼梯,过第二道门、第三道门,直到被送到了会客室,也就是他第一次和江怀风讨论留下与否问题的地方。
他一眼就看见了坐在沙发上,面色微沉的那位义兄、C区区长——江怀风。
押送他来此的两位手下,在江怀风挥手示意后退下,还贴心地关上了房门。现在偌大的会客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和当初交谈的情景如出一辙。
不过这次要谈论的话题,或许可以说截然相反了。
阿米利亚三步并作两步,自觉坐到江怀风的对面沙发上,若无其事望过去,“你找我?”
按照他之前吃掉的正面情绪来说,现在江怀风对他的感情应该不算特别深厚。大概是在友好等级之上一点点?
既然如此,这么大费周章找他倒是说不通,难不成是后悔他们之间的义兄弟关系,打算了断吗?
江怀风上下打量他一番,视线在面容和身形上着重停顿了下,好一会,才说了第一句话:“这次你的年纪没有倒退。”
“嗯。”阿米利亚有些意外他还关注这个,不过想来也是,每次他外貌产生变化,后续的处理都是江怀风做的,他能安稳地在这里生活,没有被直接抓到实验室,或者时刻身处逃亡生活,确实多亏了这位义兄。
看在这一点上,他觉得自己可以开诚布公:“你要是想解除义兄弟关系,我同意。”
原以为这能让江怀风放松一点,没想到这话一出,江怀风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语气略带冷意:“你在威胁我吗?”
阿米利亚不明所以,歪头过去:“威胁?”这个结论是怎么得出来的?
江怀风还算了解他,看出这份困惑并不作假,反应过来他们似乎想法并不一致,却还是皱着眉,把猜测说了出来,“我不让你去北境,你想以解除关系来威胁我,不是吗?”
阿米利亚恍然大悟,一拍手心:“原来还能这样做。”
江怀风:“……”
这一瞬间,江怀风怀疑自己到底把人找来是为了说什么。
看样子阿米利亚根本没有想过利用断绝关系来解决问题。
一小时前,他发现人不见了后,从心底不断蔓延的惊惶与失落,在这一刻都变成了嘲笑他杞人忧天的一巴掌,打得脸颊生疼。
他下意识按了按脸颊,又忍不住问:“你出去做什么?”怎么都不告诉他一声?
后半句在他想起自己的监视行为后,被吞了下去,到底没好意思说出口。语气也没了最初预想的指责,多了几分关切。
阿米利亚瞥他一眼,“去打听了点有趣的消息。”
“关于北境的元帅?”江怀风没发现自己提起这位元帅时,已经没有了最初的憧憬,反倒多了几分不悦。
“嗯,不过不止于此。我还听说了一个有趣的传闻。”红发少年仿佛不经意般提问,“你知道神之容器吗?”
江怀风的呼吸一瞬紊乱,他瞳孔不自觉缩小了些,又在下一秒恢复。
他沉下眉眼,眼带探究,语气尽量保持与之前一致的温和,却略显急促,“你……打听到了这个名字的情报?”
细微的变化逃不过魔族的眼睛,几乎算得上不打自招。
阿米利亚心下有了猜测,随意地点点头:“嗯。”
他不急不缓,倒是显得江怀风有些不对劲了。
显然区长先生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肩膀打开,身体略微往后靠,摆出一副放松的姿态,声音终于平缓了下来,“神之容器的传闻早些年有很多,可惜多数是为了博人眼球捏造的。多年过去,很多人认定这是个无聊的谣传,已经没人会再说起这件事,没想到还有人会在此嚼舌根,甚至传到了你耳中。”
“你觉得这只是单纯的谣言吗?”红发少年歪头,“可是狂信徒们,好像仍然相信这一点哦。”
“你见到了狂信徒?”江怀风碧绿的眼底划过冷光,语气冷静,“他们说的话并不可信,那一套说法已经说了太多年了。”
“什么说法?”
“神之容器是神明沉睡的躯壳,这样的话,从教团成立的那一天开始就有了。”
阿米利亚眨眼,“这倒是第一次听说。但我听说的可不是这个流言。”
“什么?”江怀风一愣,显然有些摸不着头脑,“你听说了什么?”
“我听说……”阿米利亚笑了笑,压低了声音,“有一位神之容器,就在C区。”
听到这里,江怀风脸色一变。
他匆忙起身,先是驱散了站在门口的守卫,关紧门,又把窗户关严实了,拉上窗帘,最后开启了隔音装置,才重新回到了沙发上,面色凝重地看向阿米利亚,“你说什么?”
看来神之容器对于江怀风来说,也有不一般的意义,不然他不至于表现出一副紧张的样子。
阿米利亚思考着,重复了一遍刚刚说的话。
江怀风目露怀疑:“你怎么知道的?”
“从一个和教团有关系的人那里听来的。”
江怀风眉头皱得更深,“教团的人向来谨言慎行,为什么会告诉你?”
“他说,如果我答应做他的恋人,他就会告诉我情报。”阿米利亚可以说是有问必答了。
“你答应他了,是吗?”区长先生脸色更差了,比刚刚听说神之容器的消息时更不痛快的样子。
“当然没有。”阿米利亚觉得这没什么好说的,“比起这个,你有什么头绪吗?C区有实力堪比神之容器的能力者吗?”
他身体前倾,拉近了两人的距离,目光紧紧追着江怀风的神色,“还是说……你就是那位神之容器?”
这个推论在他得知江怀风废弃区最强大的能力者时就有过。
此刻,他反倒不是很相信了。
江怀风作为C区区长,实在是太明显靶子。如果他的实力真的达到了神之容器的层次,试探的人想必数不胜数。可他在这里居住这么长时间,除了偶尔有些不长眼的阿猫阿狗上门找打,其余时候,这里都像是一座安全的堡垒,风平浪静,毫无威胁。
堡垒之所以安全,不是因为防备措施做得多完善,而是因为……没有人觊觎。
依照狂信徒们对神之容器的态度,他不信他们不会找江怀风麻烦。
既然江怀风好端端坐在他眼前,狂信徒们也完全没有把注意力放到区长先生身上,就可以侧面说明,江怀风不是那位神之容器。
果不其然,江怀风没有表现慌乱,他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这种传言如果流传出去,C区会混乱起来,以后不要再说了。我不是神之容器……如果我是,大概也不可能离开东都。”后半句像是自言自语,带着些嘲讽意味。
东都是皇室所在的地方……皇室也在找神之容器,看来亚尔说的有一定可信度。
阿米利亚心念转动,追问:“所以C区真的没有可以怀疑的人吗?”
江怀风一顿,像是在脑中挖掘出什么,眉头一会皱起,一会松开,好半晌,才开口:“没有。据我所知,C区没有这样的人,相比之下,这个消息或许是用来针对C区的。一旦神之容器出现在C区的事流传开来,各方势力都不会善罢甘休。”
阿米利亚听出这其中风雨欲来的意思,但不太懂,“你们为什么要找神之容器?”
他是为了让那位神之容器毁灭世界,可这些生活在这里的人,总不可能和他目的一致吧。
江怀风目光闪动,抿紧唇,像是在犹豫要不要说。
看来神之容器的情报在哪里都不是能够轻易获得的。
小魅魔看出他的动摇,当机立断起身,抬手抓住区长先生的下巴,在他嘴上舔了一口。
柔软湿润的触感似乎唤回了些许消失的情绪。
江怀风一时之间只觉得心跳呱噪得有点厉害,他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有些疑惑自己后来为什么会不再和阿米利亚亲近。
明明一开始,他是想要这么做的才对。
为什么会变了呢?
居高临下站在面前的红发少年,望着江怀风呆愣的神色,弯了弯眼眸,“你会告诉我的,对吧?区长先生?”
那语气,像是拿着根诱人的肉骨头训狗一样。
第43章
事实证明,阿米利亚还没有丢了魅魔祖辈传下来的本领。
一个亲亲不行就两个,两个不行就三个,三个就点到为止,不能再给。
适度的甜头与需要完成的要求之间,有一个微妙且小心的平衡。
他可不是专门给人送福利的那种笨蛋魅魔,如果不能满足他的要求,无论人类怎么祈求,他也不会施舍些许亲昵。
幸好江怀风不算那种贪得无厌的类型,三个亲亲下来,他耳尖发红地喝了口茶,双腿交叠,声音稍微低哑了点,将自己所知的情况说了出来,“你或许听说过,神之容器是高于一级能力者的存在。但越强的能力者,就越需要小心控制情绪。无法控制的情绪会让能力者失控,就像是你曾经见过的A区副手那样。”
“嗯。”阿米利亚还记得那个没有经受住幻觉,忽然之间失控的男人。
江怀风说起那位副手,目光忍不住冷了一瞬,继续说,“所幸,神之容器在能力者之中也极为稀少,十年或许都不会出现一个。可一旦出现一个,如果他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时候失控,就会造成巨大的伤亡……废弃区之所以成为废弃区,除了多年前的划分势力的战争,也有别的因素,据说那个时候,有人悄悄让一个神之容器失控,才在顷刻间中止了战争,同时也毁灭了这片地界。”
阿米利亚并不完全赞同这个理论,从废弃区的土壤环境来看,明显有其他东西污染了这里,仅仅一个能力者死去后的能量波动,是做不到这点的。
不过现在不是反驳的时候,也没必要反驳,他没有插嘴,安静听着。
江怀风:“如果神之容器没有失控,被某一方势力找到,要么他成为这方势力的底牌,就像是教团那样,要么,他会在立刻被杀死。”
“杀死?”阿米利亚隐约觉得这个处理方式很熟悉,像是他老家那些人遇见失控的黑巫师的做法,“为了防止失控,一劳永逸?”
区长先生应了一声:“嗯。”
简单来说,人类找这位神之容器,要么收入旗下,要么斩草除根。教团除外,狂信徒们指望着他们的神明复活才找神之容器。
“那么你是哪一边?”阿米利亚观察着江怀风的反应,“你想找到他,是打算做什么?”
倘若江怀风想要将其收入旗下,他说不定可以乘个东风,省了找人的力气。
区长先生被问到这里,双手下意识攥紧,面容一肃,春水般的碧绿眼眸里溢出凌厉的杀意,他言简意赅:“杀了他。”
看样子对于不安分的因素,江怀风并没有想要留存的意思。
“好吧。”阿米利亚略感可惜,也在此刻清楚,他的计划注定不可能和江怀风说起了。
“那么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他有些意兴阑珊,往后靠在沙发上,一边随口问,一边琢磨着下一步做什么。
江怀风张了张口,话还没说出来,就听见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什么事?”江怀风皱着眉,知道在他特地屏退他人的时候找过来,一定是有那些属下无法处理的事。
“外面有人找您的弟弟,区长先生。”下属恭敬回答,“他宣称……您的弟弟欠了他一笔巨额债务,如果偿还不上,他就要赖在门口。”
江怀风有些惊讶,他低声询问阿米利亚:“你被人骗了?”他似乎脑补了些什么,一下子就越过了询问阶段,开始担忧义弟的遭遇。
阿米利亚一头雾水:“不,我买东西的时候,都很顺利。”
不顺利的人都被他解决了。
他下意识感知了下门口处的情绪波动,面露惊讶。
“怎么了?”江怀风察觉出他的变化。
“来的人我确实认识。”阿米利亚不太理解这位的举动,“他是那个告诉我神之容器在C区的人。”
是的,此刻在门口要债的那个人,就是亚尔。
亚尔的情绪波动很古怪,一会有一会无,像是信号接收不良的仪器,阿米利亚当时觉得稀奇,下意识标记了这个波动。
却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到这个奇怪的家伙了。
“那倒是正好。”江怀风没有怀疑阿米利亚的话,他挑了挑眉,冷笑一声,大步走到门口,带着一众下属,径直往外走去,“我倒是要看看,是谁想要把这里搅成一滩浑水。”
阿米利亚看着他头也不回的身影,不太想去凑这个热闹。
亚尔说是冲着他来的,多半是想借着他的身份,找江怀风的麻烦。
江怀风本人都赶过去接下对方的招数了,他这个用来牵线搭桥的人,就不用去管到底结果如何了吧。
反正人类的斗争多半围绕权势,没什么他掺和的余地。
这么想着,阿米利亚心安理得回到了房间,安稳吃饭、睡觉。他需要恢复精力。
之所以回到江怀风这里,就是为了从最了解C区的区长先生这里探听一下情报的虚实。既然掌控这里的江怀风都不觉得C区里有神之容器,那么这个消息就可以基本被划分为无用的干扰信息了。
相比之下,确定了具体位置的北境元帅是更好的目标。
他打算好好养精蓄锐一番,再找到合适的时机离开废弃区,前往能力者修习学校,见一见那位元帅。
此时阿米利亚还不知道,仅仅一夜过去,整个废弃区就变了天。
第二天醒来,所有人的状态都和往日不同,既兴奋又恐惧,三五成群在角落里议论着什么。即使在他出现后不讨论,他们也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进行隐秘的交流。
好像发生了一件只有他不知道的大事。而且这件事对整个C区都很重要?
阿米利亚有些困惑,故意躲在一处不易被人看见的地方,用敏锐的听觉去判断他们到底说了什么。
这一听倒好,他立马听出了那个本不该出现的关键词——“神之容器”。
这些人都在暗地里围绕这件事讨论,可江怀风明明说过,很多人已经不相信这个传闻,甚至也不会谈起,只有狂信徒才会当真。这个时候怎么忽然有这么多人……
阿米利亚一瞬想起昨日没有在意的某件事。
等等,昨天亚尔来过了。
他故意在门口闹腾,肯定吸引了不少好事者。区长的笑话可不是经常能看见的。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亚尔把神之容器在C区的事情宣扬出去,恐怕整个废弃区的眼光此刻都会集中过来。
阿米利亚走到江怀风的办公室附近,看见不断有人在那扇门进进出出。其中不少都是熟悉的面孔,也有陌生的,但无一例外,全都一副焦头烂额、暴躁忍耐的模样,眼底隐隐带着青黑,像是连夜处理紧急情况到现在。
现在不是打扰江怀风的时候。
他稍作判断,便要离开这里,没成想刚刚走到门口,就被守卫拦下了。
拦下他的人是陌生中透着熟悉的黑西装壮硕男人。
墨镜下的视线冷冷盯着他,其中一人粗声粗气道:“区长吩咐了,这段时间外面很危险,请您留在家里,不要随便到处乱走。”
阿米利亚想起自己之前的疑惑,他确认过,这些人确实入职前有一套统一的话术,又一次听见这种类似的话,半点情绪波动都没有了。
他不觉得待在这里情况会变得多好,更何况现在要处理突发情况的是江怀风,而不是他。
“昨天来的人说了神之容器的事?”
他状似随意地开口,意料中看见守卫僵硬的表情和一言不发的反应。
比起果断否认,这已经算得上默认,他弯了弯唇角,不和他们过多纠缠,转头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今天不适合用催眠魔法,来往的陌生人太多,他不能确定会不会有精神抗性特别高的人,识破他的魔法。
但区区一堵墙,拦不住一只想要离开且对这里了如指掌的魔族。
阿米利亚偷溜到佣人们的储物室,搬了把折叠梯出来,借着花园树木的死角遮掩,把梯子搭在墙边,快速翻了出去。
顺利逃脱!
刚刚落地的红发少年还没露出一个自得的笑,便听见了一个声音。
“你原来在这里。”对方笑吟吟的,似乎有些惊喜,“我找了你好久,你那位假哥哥不让我进去,害得我只能在这里等你。幸好你还是出来见我了。”
阿米利亚略一挑眉,转头就看见了前天刚见过的黑发红眼的少年,有些不理解,“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按理说,这人昨天刚刚把神之容器的事捅出去,给江怀风惹了那么大的麻烦,估计江怀风现在都恨不得把人抓到拷问所里严刑拷打,逼问这人到底有什么目的,背后有什么人指使了。
一般人绝不会再出现在江怀风的视野范围内,这人却大摇大摆,毫无顾忌似的,直接等在了江怀风家门外。
亚尔眨眨眼,下垂眼似乎有些无辜,“我在等你呀,你在里面不出来,我只能在外面等你了。”
“等我做什么?”阿米利亚怀疑自己之前的判断是不是出错了,怎么听着对方的目标是他?
“你是我的恋人,我当然要等你。”亚尔理直气壮,说完他又有些狐疑,“你不会又要赖账吧?”
“你先闭嘴。”阿米利亚不想和他兜圈子绕来绕去,他瞥了眼暂时还没发现他们俩的守卫,拉起事先穿好的斗篷,又一把把亚尔的兜帽盖好,拽着人钻入了比往常要密集的人群中。
亚尔这时倒显得乖巧,没有出声问他这是做什么,也没有挣扎,跟着他一起绕到了附近偏僻的小巷里。
这样的小巷子对阿米利亚来说非常方便,可以做一些不能被人看见的事,比如催眠啊,幻觉啊,毁尸灭迹啊。
亚尔似乎也觉得这个地方够隐蔽,目光停留在阿米利亚的手上,低着头,语气有些不自然:“你怎么到这里来了……第一次要在这种地方……会不会太随便了点?”
阿米利亚听出这话的不对劲,转身一抬手,一把掀开了他的兜帽。
黑发红眼的男人,面色绯红,欲语还休地望着他,“不过如果你想要的话……也不是不行。”
阿米利亚沉默下来,忽然感觉自己这个魅魔有时候确实没有人类开放大胆。他只把床上的事当做吃饭,也就是生存所需,人类明明不需要这种食物,却还是格外热衷。
看看这个满脑子黄色废料的人类,都开始想要动手动脚了。
他拍开那只想要抱过来的手,在瞥见亚尔一瞬不悦的神色时,他慢条斯理道:“我说过了,你的筹码不够。”
“你想要知道什么?”亚尔面上的红晕逐渐褪去,恢复了平常的状态,似乎有些无奈,“明明欠债的是你,你倒是又开始提条件了。”
阿米利亚对所谓的债务不为所动,他垂下眼睫,语气轻柔,“如果你能给我合适的报酬,我……也会给你想要的东西。”
小魅魔抬起眼,笑了笑:“明白吗?”
第44章
阿米利亚发现人类还是很容易上钩的。
一点似是而非的允诺,一点亲昵过分的肢体接触,和缠绵柔软的眼神,就足够让对他抱有想法的人类退让。
更重要的是,对他来说,这些举动都和捕猎前的陷阱无异,失败也没什么损失。
这种想法要是被江怀风知道了,多半又会对他教导些人类的规定了。
不过江怀风不知道,眼前的亚尔也不知道这些。
黑发红眼的少年愣了下,像是没有反应过来,好一会回神,也有些不可置信:“你……”
他卡了好几下,才红着脸,把一句话小声说完整了:“你怎么能……这么随便。”
刚刚想要在这里动手动脚的人是谁来着?
阿米利亚:“……”第一次感觉魅魔这个身份被泼了盆脏水。
他轻轻呼出口气,沉下心神。
不要被亚尔带进奇怪的坑里,这个人的思维非常跳跃,如果顺着他走,一定会被绕进无聊的话术里的。
“所以你做不做这笔交易。”他面无表情,用一种卖菜贩子随手甩菜的口吻,冷淡道。
亚尔嘟嘟囔囔了些什么,直到阿米利亚做出想要走人的态度,他才伸手拦人,目光灼灼,“当,当然。”
他咽了口口水,脸飞红霞,视线在阿米利亚身上打转,“这次你不能反悔了哦。”
阿米利亚:“……”不知道为什么有种吃亏的感觉。
他抛开这些杂念,直截了当地问:“北境那位元帅,是神之容器吗?”
如果能得出这个答案,目前最大的迷惑选项就可以排除了。
刚刚还一副予求予舍表情的亚尔,笑意缓缓僵在了嘴角。
他微微低头,黑发遮掩眼眸,嘴角保持着略微上扬的弧度,声音仍旧平静,“你好像……真的对神之容器很感兴趣啊,利亚。为什么呢?”
明明还是之前的语气,某种克制不住的恶意却疯狂从他周身涌现。
阿米利亚看得分明,亚尔此刻心情极其不好,已经在爆发的边缘,只差临门一脚。
这个人的情绪真的奇奇怪怪,之前他爆发的那个光矛也是,像是失常者的攻击方式,又隐约有点古怪。
不论如何,现在不是撕破脸的时候。
他冷静反问:“那你呢?你为什么对成为我的恋人这么执着?我和你明明是第一次见面,你为什么要三番两次来找我?”
像是一下松开气球的系带,膨胀暴躁的气息被放出,替换成了更平和的思绪。
亚尔停顿了下,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再看他的时候,脸上又开始泛红,“因为……你很好看啊。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阿米利亚认真点头:“嗯,我知道。”他确实是符合人类喜好的长相。
“所以你知道答案吗?”他冷不丁又转回原来的问题,像是在刚刚浇灭的木柴上再点了一把火。
亚尔的心情肉眼可见变差了很多,沉着脸,不情不愿,“不知道。”
见阿米利亚拧眉,对这个答案不是很满意的样子,他又急急补充了两句,“北境的元帅这几年都没有再在人前展现过实力,虽然有传闻说他多年前就达到了一级能力者的水平,现在更进一步了,但这毕竟是传言。那位元帅久居北境,防护严密,护卫众多,并不轻易出手,也不喜欢和人切磋,目前实力成谜。”
阿米利亚抿唇不说话。虽然有所准备,但这个回答还是让人有些失望。
所以,这件事还是得他亲自去找答案。
“我已经回答过了,现在该你履行诺言了。”旁边的亚尔扯了扯他的衣袖,催促道。
“嗯。”阿米利亚瞥了他一眼,气定神闲,反正怎么他都不吃亏,“你想要什么?”
“我想……”之前还想直接动手动脚,现在一问,他又开始扭扭捏捏,声音细如蚊呐,不凑近点听根本听不见。
幸好魔族的听力水平依然在线,阿米利亚清楚地听见了那个要求,却有些迟疑:“你……真的想要这个?”
他是听说过有些癖好特殊的人类喜欢这么玩……不过没想到面前这个家伙也是搞这一挂的。
亚尔点点头,掀起斗篷。
……行吧。
阿米利亚不懂,但考虑到后续或许还得从这个和教团关系匪浅的家伙这里获取情报,他勉为其难应下了。
等人躺好在地上,满眼期待地看过来后,小魅魔也走近两步脱了鞋,僵硬着伸出了脚,踩向了对方的腰腹下方。耳边开始响起红灯区里经常出现的某种声音,阿米利亚思绪逐渐放空,忽视脚下的触感,考虑起下一步的计划。
不知道北境那位元帅什么时候出发,他是不是该提前去能力者修习学校?
那里聚集了大量能力者,俗话说,大隐隐于市,一个神之容器要是隐藏在众多能力者之中,被发现的可能性就会低很多了吧。
如果他是这个神之容器,说不定就会隐藏实力,悄悄藏在学校里。
嗯,正好这段时间江怀风忙于处理C区的流言,没空管他,是个再好不过的离开时机,他该走人了。
走之前要准备好相应的物资,身份证明,路线图,足够的钱。之前江怀风给他每个月都打了固定的零花钱,他没怎么用过,现在算一算攒起来也够花了。
看在江怀风提供了钱财物资支持的份上,或许他该去告诉他一声。
等飘飞的思绪回笼,阿米利亚也已经完成了对方的要求。
甚至回神的时候,他发现亚尔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在他旁边,满脸未散的红晕,正细细舔吻他的手指。
黏糊糊的,好恶心。阿米利亚一脸嫌恶,强行把手抽出来,又把沾上的口水在亚尔衣服上擦干净了,丢了袜子穿上鞋,才拉开距离。
“交易结束了,别跟着我。”他看出亚尔有想跟过来的举动,立马甩下一句冷冰冰的话,制止对方继续靠近。
亚尔瞪大浅红色的眼眸,一瞬的阴沉之色闪过,转脸又是一副委屈相,“可你还是我的恋人,我……”
“我不是。”阿米利亚打断他,“你想要什么,就得给我满意的报酬。”
说完他也没理对方什么表情,快速离开了这个气味有些奇怪的巷道。
真是待不下去了。
阿米利亚心想,亚尔这个看着乖巧的家伙,古怪得很,明明满足了他的要求,周身散发的情绪波动却告诉他——那一瞬间,亚尔产生了杀意。
真切的、汹涌的、想要只置他于死地的杀意。
到底什么样的人类会在这种时候冒出不合时宜的杀意?他对人类的了解不深,不过他清楚,留在产生杀意的人身边是没有好下场的。
尤其是这种不知缘由的杀意,尤其是这种性情古怪的人类,都不是能够轻易解决的。
阿米利亚在外面转悠了几圈,买了些出行可能会用上的东西,又买了点学院相关的情报,心里有了大致规划,才在夜幕降临之前,回了江怀风那里。
直到在晚餐的饭桌上,阿米利亚今天才第一次看见了江怀风。
区长先生看上去和以往很不相同。
向来光滑明亮的金发莫名黯淡,碧绿的眼眸微微阖上,眼下一抹淡淡的青灰,唇角起了皮,像是没有来得及补充水分,他一手不停按揉着太阳穴,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看见他来了,也只是微微抬眼,勉强挤出一个温和的笑,“你来了。”
“嗯。”阿米利亚猜得到,今天一天,江怀风怕是处理事物都快头大,更别说还要应付来自其他势力的试探了。就像之前他们聊过的那样,一旦神之容器的消息传出来,无论真假,不会有人坐视不理。
短时间内,江怀风的日子不会好过。
造成这个局面的那个人——亚尔又是怎么想的呢?只是单纯想要报复不让他进去的江怀风吗?还是有别的什么想法?
他本来并不好奇,这个时候倒是觉得该问一问的,至少能弥补他觉得亏了的部分。
“我先走了。”江怀风今天也没什么闲聊的兴致,匆匆吃完饭就要赶回去处理工作。大概就连这吃饭见面的事件都是硬生生挤出来的。
这么说来,即使是双方关系最冷淡的那个时候,这位义兄也没有忘记每天见他一次。
是因为曾经他提出的那个要求吗?希望他们多见面的那个要求?
阿米利亚一边慢吞吞解决自己的那份餐食,一边收回了看向江怀风背影的目光。
对如今的他来说,这个要求已经没有意义了,但对江怀风来说,似乎并非如此。
人类到底为什么会固执地遵守没有定下契约的约定?
次日午饭时,他将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已经发展到边吃边看文件,眉头皱得死死的江怀风一愣,似乎好不容易把思绪从繁杂的工作中抽出,按了按额头,对他笑了下,“因为是和重要的人的约定,所以不想失约。”
听上去很合理。
人类重要的人,嗯,单方面的重要也是重要。
阿米利亚点头,“其实你不必等我一起吃饭,你的工作不允许你现在拥有太多个人时间。”
金发碧眼的男人不在意似的,利落地签了意见,把文件递给旁边等待的下属,才回答了他的问题,“并不是我在等你,而是我希望能够等你。和你一起吃饭的这段时间,就是我仅剩的闲暇了,利亚,难道你连这也要剥夺吗?”
说到最后,这个二十多的男人竟然显得有几分委屈。
“……”阿米利亚一瞬间好像明白这人到底怎么说服自己下属,强行保留这份用餐时间的了。
他撇过头,专注在自己的盘子上,“我打算走了。”
一瞬间,刀叉交错的声音停了下来。
偌大的餐厅里,似乎只剩下彼此缓慢的呼吸声。
他们都明白这个“走”的含义绝不是平常的那种。
尽管江怀风此前已经从阿米利亚的行为中隐约发现了这种倾向,但阿米利亚没有直接说,他也就当做不知道,当做对方叛逆期的小小试探。
两人心照不宣地将这个话题略过。
他没想到,这个时候,利亚会忽然把这件颇有默契假装不存在的事,直接摆到台面上来。
好像是一分钟,又好像是五分钟,被心跳声拖长的等待中,江怀风从嗓子里挤出了话语,“你要……离开?”
“嗯。”阿米利亚若无其事,抬头看向他,“我已经没有留在这里的理由了。”
理由?他当然记得理由。
江怀风险些气笑了,他勉强维持着礼仪,语气不断加重,“你说,你是为了我而来的,现在却已经没有留下的理由了吗?利亚。”
阿米利亚没有否认:“当初确实是,但现在不是了。”
“那现在是什么原因?”
江怀风紧紧盯着他,盯着这只被他亲手拢住,放在树荫下保护,小心照料的漂亮鸟雀,有一瞬间生出了将其羽翼折断的妄念。
如果没有翅膀,如果没有看见外界的天空,他是不是就可以永远、永远将心爱的鸟儿留在身边。
红发少年垂下眼眸,好似在斟酌词句,好半晌,才缓缓开口:“我告诉过你,我只喜欢更强大的人。现在——你已经不够强了。”
江怀风目光陡然转冷。
第45章
阿米利亚被关了禁闭。
当然,这个词是他从路过的下属那里听到的。不然他没有意识到,原来把他关在房间里,按上一扇一拳就碎的门,不让他随意出来走动的行为,叫做关禁闭。
单纯从不出屋子也不随意走动来看,和他之前把自己关起来研究魔法也没什么区别。
哦不对,还是有区别的,这次他有想出去的理由。
阿米利亚躺在宽敞柔软的床上,滚了一圈。
江怀风还真是个奇怪的人,明明被吃掉了大半的正面情绪,被他惹火了以后,也没有赶他走,反而要让他留下。
他留下又有什么用处呢?对于讨厌的人,难道不会多看一眼都烦躁吗?
考虑到人类的身心健康,他还是休息两天,找个机会离开吧。
正好准备工作差不多了,也提前告诉江怀风这件事了,剩下的就是等一等,等守卫们放松警惕了。
阿米利亚半点没有正常被关禁闭的人类的沮丧或愤怒,一派轻松地陷入了梦乡。
徒留这晚上不知道为什么好几次经过其房门的某位区长大人惴惴不安,脑补出了十几种被关起来不能出来的小可怜模样,不断在内心自我搏斗。
他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
利亚也是个成年人了,想要去外面看一看无可厚非,他强行掐断对方的向往,把人关在一个狭小的房间里,不是一个合格的兄长所为,也不是一个合格的爱慕者所为。
可利亚离开了以后会回来吗?
江怀风并不怀疑自己看人的眼光,阿米利亚或许是只自由的鸟,但他也是不会归巢的鸟。
今天在餐桌上,对方的那番话明明白白告诉了他,阿米利亚对他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
对方做出了决定,也不需要询问他这位义兄的意见,所以是来进行最后一个步骤——通知他的。
或许某种意义上,他还需要感谢一番这个通知。至少这次阿米利亚没有一言不发就离开。
江怀风脚步一顿,看向那扇毫无动静的房门,好似能透过这扇门,看见里面那个根本不懂感情为何物的小怪物。
他早该明白的。
他没能教会阿米利亚何为情感,也没能给出足够让阿米利亚留下的东西。
其实在余枝死去之前,江怀风就有预感了。那时他隐约感觉,阿米利亚跟着余枝离开后,就不会再回来。
或许是出于同情、怜悯,又或许是他强行守着尊严,想留下一点还算美好的形象。那时,他没有派人跟着阿米利亚,也没有阻止阿米利亚离开。
江怀风已经做好准备,他认为自己做好了准备。
那个没有心的小鸟,会追随着或许给了他一丝温暖的女孩,飞去遥远的地方。
所以他没有想到,铺天盖地的茫茫白雪后,那只羽毛红艳明亮的小鸟,会再度飞回他的巢穴。
而且这只原本被他悉心照料的鸟儿,不仅消瘦了许多,年龄倒退不少,还有些萎靡不振,像是连自己的心都丢在这个冰冷的冬天里,忘了找回来。
江怀风有些心疼,却也忍不住产生些许窃喜。
在他没有抱有希望的情况下,阿米利亚还是回到了他的身边,这难道不算是一种隐秘的、晦暗的两情相悦吗?
人们常说,失魂落魄时的温暖,比起平常要更加炽热,更容易打动人心。
江怀风认为这是个好机会,能够让他进驻心上人的心底,培养起深厚情感的好机会。他会教导阿米利亚真正的爱,也会给他足够度过一整个寒冷冬天的爱,这样他或许就不会再难过,也不会连自己在难过都不明白了。
明明是这样想的,也规划了许多措施……可后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江怀风说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胸中那股燃烧的、蓬勃的爱意,似乎一日日消减下去,以非常不正常的速度在消失。
他并不能及时感受到这一点,只能在某一段时间后,猛然发现,自己似乎已经很久不再考虑阿米利亚的事情了。
可当初不是这样的。
情不知所起,所以也不知其何散吗?
区长先生活了二十多年,头一次感觉不了解自己。他以为自己是真心喜欢阿米利亚的,所以他想为阿米利亚筹划未来,想要让他懂得爱,想要这个不懂情感的孩子能理解被爱。
做了好几张纸的计划书,请教了恋爱经验颇为丰富的下属,还尝试过手工礼物,前半辈子都在被人追求的贵族少爷,第一次想要认真地、竭尽所能地,得到一个人的心。
哪怕这个人没有心。
他也想好了要怎么用爱意浇灌、培养起这颗心。
然而这些东西,这些灼热的感情,好似在短短时日内,就被他忘得干干净净,甚至不以为意。
江怀风曾经听说过,贵族最喜欢玩的招数之一,就是先用自以为是的深情,诱惑对方爱上自己,再等这片因荷尔蒙消退的感情消散,如同擦干净镜片一般,干脆利落地将此前的一切都抛弃。
他原以为自己不是这样的人,可如今面对再也无法引起心理波动的那些礼物、那些计划书,他也不禁扪心自问。
江怀风真的喜欢阿米利亚吗?
他真的喜欢这个不懂人心的美丽怪物吗?
他得不到答案,便尝试多和阿米利亚接触,从接触中寻求真正的结果。然而越是接触,他越发现自己的感情越发冷却,宛如将火浸入水中,望着那微薄的光芒消逝。
这像是一种铁证——证明他不是喜欢阿米利亚,而是……心血来潮。
心血来潮……这实在是个过分冷酷又残忍的词汇。江怀风一时之间有些不敢面对阿米利亚,他不知道该怎么告诉那个他曾经以为喜欢上的人,他的感情都是虚假的,都是一时兴起的玩弄。
就好像本质上,他和那些自己曾经嘲讽过的垃圾贵族们没有两样。
他下意识减少了和阿米利亚见面的次数。
但感情有趣的地方和让人痛苦的地方或许就在于此。明明已经告诉自己这不过是一时兴起,不过是片刻着迷,可真的见不到阿米利亚,真的发现阿米利亚离开,他又会难以遏制地痛苦起来。
就好像残留在水下的那点火焰,再次贪婪地汲取着漂浮的氧气,猛烈地窜起,不甘心地燃烧着、叫嚣着、呐喊着。
让他回来,让他喜欢的那个人、让他牵肠挂肚的那个人回来。
在理智与情感中不断平衡,江怀风明白自己这么做很没有风度,很自私,很不优雅。
可要是真的放阿米利亚走,放这个占据了他心尖上那一小块的漂亮小鸟离开,他又会感到一种呼吸不上来的疼痛感。
江怀风还是不舍得。
在阿米利亚时隔多日,亲了他的那一瞬间。
他忍不住想。
即使他的感情忽冷忽热,完全摸不准规律,即使他自己都不知道何时会完全失去这份爱意,何时重新燃起激情,即使他以为自己这辈子不会爱上别的人,他还是不舍得……让那只无意到来的小鸟飞走。
为了这份自私,为了这份例外,为了这份不舍,他才忍不住将人困在牢笼,困在庇护所,困在他的视野之中。
“再多停留一段时间吧……”
江怀风背靠着那扇好似隔绝他们之间世界的门,轻轻地,仿佛自言自语地低声道,“直到……”
他说不出口,他不想给出期限,他不够大度,不够无私,也不够无情。或许正是这样不上不下的半吊子,才让人难以解脱。
“直到……世界终结。”
区长先生转过身,等待他的鸟儿再度回来,也等待着世界终结。
然而他不知道,他以为的鸟儿没有睡着,睁着一双漆黑的眼眸,侧头倾听他离开的脚步,半晌,才嘀咕着翻了个身。
“世界终结的时候,我就能回家了。”
那是他停留于此的愿望。
————
阿米利亚安生修养了几天。
虽然没有出去,但他从八卦的仆从口中也得知了目前的事态发展。
简单来说,江怀风在C区多年经营的威严仍有其威慑力,雷霆手段之下,神之容器的相关流言被另一则消息替代了,说是教团在私下贩卖能够人为制造能力者的药剂。
显然江怀风很懂舆论,比起强行压制这种没有由来不好反驳的传闻,不如直接创造一则更为牵动人心,引人注意的传闻。
他选择的方向,就是能力者药剂下手。
而选择的目标,就是疑似让神之容器传闻流传整个废弃区的教团。
这里是废弃区,汇聚了大量无能力者的地方。而在这个世界,虽然有一部分人是心甘情愿来到废弃区,成为被社会抛弃的一份子,但无能力者们,都是被社会主动抛弃的那一方。
对这样的他们来说,能够变成能力者,能够拥有与现在完全不同的生活,能够爬到上面去,这样的诱惑力,足够他们竭尽全力寻找隐藏在人群中教团,逼问狂信徒们那种药在什么地方。
不得不说,这一击对教团的攻击可谓精准。教团常年有各种高科技武器和设备,也有相当不错的医疗物资。所以即使是普通人,进入教团后,也在各种武器的加持下,也会拥有不俗的战斗力。
在并不了解教团武力提升的关键的普通人看来,就是进入教团后,会得到堪比能力者的强大力量。
这种情况下,废弃区的人很容易就会相信教团真的私藏了特殊药剂。即使不信,废弃区的人也不介意找教团的人来问问真假。机会就在那里,怎么会有人不愿意试试?
双拳难敌四手,这块本属于教团发展信徒基地的地界,很快变成了向教团刺来的利刃。
外界那些厌弃教团的人大概谁也不会想到,教团有一天也成了香饽饽,废弃区每个发现狂信徒的人都想要来咬一口。
这些狂信徒因此自顾不暇,也没时间再引导相关舆论,掀起新一轮神之容器的讨论。
江怀风总算是出了一口恶气,最近心情似乎都好了不少。
阿米利亚默默听着这些话,却听出这些故事中另一个人的身影。
当初宣扬神之容器传言的人,不是亚尔吗?那个家伙,也在被围追堵截的路上,就此偃旗息鼓了吗?
他总觉得以那天亚尔骤然爆发的力量来看,这不是个一般角色,难不成真是他想多了?
不管怎样,现在这些事端要平息下来,江怀风很快就要有时间来处理他了。
这可不好。
阿米利亚推开窗向外张望了下,确定巡逻的人员暂时没有出现,便把魔法变出来的绳子一端缠腰上,一端缠在门上,利索地往下边拽着绳子,边往下跳。
嗯,对魔族来说,三层楼的高度,问题不大。
他身手敏捷地往下滑落,不一会就触及到了地面。
没等他松口气,解开身上的绳索,忽然从背后被拥入了一个略有些熟悉的怀抱。
扭曲的恶意不断盘旋,压抑的负面情绪涌动不停,呼吸声沉闷而灼热。
阿米利亚想,这真是他想忘也忘不了的情绪波动。
“我回来了。”那个人紧紧地、一刻也不想放开似的,拥抱着他。
阿米利亚淡淡嗯了一声,瞥了眼蹭在他脖颈处的黑发,“是你啊,郁衡。”
放养的狼,出现的还真是时候。
第46章
人类大概是都喜欢久别重逢后来一个大大的拥抱,以此来表示激动的心情吧?
阿米利亚对此表示理解,但等了好一会,都没见郁衡松手,还很严实,好似要抱着他到地老天荒,这份热情就有些不同寻常了。
先不说他现在正着急跑路,没什么时间叙叙旧情,也没兴趣叙。
没记错的话,郁衡不是个讨厌他到多看一眼都嫌烦的人吗?
抱这么久,难不成是千里迢迢赶过来,被太阳晒得昏了头?
阿米利亚抬头看了眼天空,嗯,很快,还是一如既往,乌云沉沉的废弃区天空,阳光稀薄到难以穿透,更别提能把人晒昏头了。
不是太阳的错,就是郁衡自己脑子出问题了吧,说不定回来的路上在哪里磕到了。
他拽了拽环绕在身前的手,放柔了语气,“郁衡,你该松手了,让我看看你。”
郁衡似乎僵了一下,不知道是被哪句话说动,还是松开了手。
阿米利亚第一时间把缠在自己腰上的绳子解开了,他检查了身上携带的东西,才不紧不慢转过身,看向郁衡。
这一看,倒是无意中和他刚刚说的话相合了——大概是千里迢迢奔波赶过来的。
与离开前相比,郁衡的样子狼狈不少。黑发长得有点长了,几乎完全盖过了眉眼,脸庞消瘦一圈,胡茬冒出几根,嘴唇干裂起皮,身形也单薄不少,衣服有几处破碎的痕迹和残留的包扎,唯一没变的,就是幽深而狠戾的灰绿色眼眸。
此刻那双过分专注而会让人产生一种压迫感的眼睛,正一眨不眨盯着他。
阿米利亚原以为自己大概是会有些不适应的,毕竟对方身上的情绪波动实在令人讨厌,宛如探究的目光也冷厉过头。可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看见那双眼睛,就想起那个月夜,想起那一天,宛如宝石般滚落的眼泪。
他不再讨厌那双眼睛了。
“你看上去真像一只被扔开的狗。”阿米利亚评价道,又不满地指了指他的脖颈,“你的项圈呢?”
郁衡从怀里掏出一个被精细包裹的东西,递到他面前。
然后不等他多说,黑发的高大男人微微向他低头,露出了那一截脆弱而苍白的脖颈,再往下便是线条流畅宽厚的肩膀。
脖颈是人类的致命处之一,任何有防御本能的生物都不会轻易展露。但在当下,不过一句话的功夫,郁衡便毫无反抗,也无怨言地低下头,交出了生死之处。
这是再明显不过的臣服姿态。
阿米利亚莫名有种噎住了的感觉,他本想借题发挥,教训教训一下这个不听话的奴隶,可对方忽然顺从成这样,要是再发火,倒是显得他无理取闹了。
他抿了抿唇,打开手上保存完好的项圈,瞥了眼上面刻下自己的的缩写名字,便扣到了郁衡脖子上。
“好了。”阿米利亚摆摆手,想看看对方露出了什么样的表情。
结果出乎意料,不是第一次那种屈辱而隐忍的表情,沉默的眉宇间反而带上隐约的欣喜,像是由衷为他被戴上项圈这一事实感到高兴。
这下阿米利亚真觉得对方脑壳可能磕坏了。
“你怎么一直不说话?是不是脑子磕坏了?”他记得刚刚没在郁衡头上看见伤口,难道是已经愈合了?
郁衡抿了抿干涩的唇,吐出个过分沙哑的词,“不、是。”
随后他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摇头。
阿米利亚脑中忽然冒出个奇妙的想法,上下打量他一番,有些不可思议:“你……该不会是从那天之后就再也没有和人交流过,所以现在一时之间出不了声?”
郁衡点头又摇头,做了个喝水的动作。
哦,看来这家伙路上也没喝什么太多水,太干涩了说不了太多话。
阿米利亚看他这副温驯的样子,总觉得有些奇怪,不过现在也不是说话的时候,他得先从这里离开才行。正好郁衡来了,他能支使郁衡去做事,省了他出力。
不知是说不了话,还是心理有什么变化,郁衡毫无怨言地去搬了梯子,爬出去后,还担任了阿米利亚的移动工具,载着他往之前藏买好的东西的地方去。
阿米利亚指挥着他一路绕开密集的人群,躲开江怀风的眼线们,专门往偏僻的小道上走。
直到走到目的地,郁衡才发现,阿米利亚所说的藏了东西的地方,居然是他和余枝的家。
郁衡望着这栋烙印在记忆中从未褪色的地方,一时无言。
在他熟悉的时光中,门口本该有个棕卷发的女孩子,满面笑容地扑过来,喊他哥哥。
可如今,这里安静得只有鞋子摩擦地面的声音。
“这里不会有人来,而且算得上半个江怀风庇护的地方,也没人敢来偷东西,很安全。”阿米利亚从他背上跳下来,若无其事地走到了门口,像是这个家的主人一样,摸出了藏在门口石头缝里的钥匙,打开了门。
灰尘从房门中倾泻,在黯淡的天光里,隐隐明亮。
“你似乎没有回来过。”阿米利亚进了屋子,随口说了一句。
“嗯。”郁衡迟疑了一下,也跟着走了进去。
他确实没有回来。这算得上无奈,也算是任性。余枝生病后,他不回来是为了寻找治疗的办法,而余枝死后,他不回来是觉得……他不想见到空荡荡没有任何人的家。
阿米利亚也不在意他的回答,半点追问的意思都没有,自顾自去了院子里那堆零件环绕的地方,翻找起什么。
郁衡并不意外,跟着走过去看他动作,时不时帮把手。
他其实清楚的。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这个红发少年的眼中,除了他的妹妹余枝,谁也没有被看进眼中。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他就明白了。这是个寡情而擅于伪装的家伙,无知的孩子会被他的伪装欺骗,会以为他是个温柔的人。
而更温柔聪慧的孩子,会在看透他的伪装后,选择继续拥抱住他。
余枝就是那样的孩子。或许正是因为这样,阿米利亚才会将那一点罕见的真心,尽数给了那个再也不会醒来的女孩。
“在这里。”阿米利亚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袋子,顺手往郁衡手上一塞,“好了,这是我的全部家当了。”
郁衡看得出来,他这是要离开了,而且是瞒着江怀风离开。
“你要去哪里?”虽然瞒着江怀风,没有瞒着他这一点让他心情还不错,但关键问题在于,他也没有得到阿米利亚的目的地。
阿米利亚瞥他一眼,拍拍身上的灰尘,“出去看看。你也想去吗?”
这像是个邀请。
郁衡却明白这少年的无情,他慎重地开口:“你给我戴上了项圈,你说你是我的主人。”
“当然。”阿米利亚挑眉,不以为意似的,“所以你得听我的话,可你总是不听话。”
郁衡抿唇:“……我没有不听话。”
“是吗?”阿米利亚笑了声,想说什么,却打量了两眼天色,又转头看他,“那现在,去给你亲爱的主人,找些能够吃的东西吧。哦,别忘了把自己清理干净,晚上我们来做一些快乐的事吧?”
又是一份充满暗示意味的邀请。
郁衡却感觉哪里不对,在他的印象里,阿米利亚不是如此好说话的人,或者说,不是对他这么好的态度。尤其是此刻双方身份差距之大,足以让这个本性有些恶劣的家伙,使劲想些折腾人的点子。
绝不会是这样一副好像什么都没发什么过的状态。
但他现在没有证据,也不能反驳,唯一能做的就是静观其变。
这样想着,他回了自己房间,拿了衣服去洗澡。
阿米利亚见人走了,才趴到了属于自己的那张黑色沙发上,慢慢伸了个懒腰。沙发的触感一般,没有江怀风给他的房子里那张柔软,也不及那张舒适。老实说他在这间屋子里住的时间是不及待在江怀风那里的。
可回忆大概是种不讲道理的东西,此刻坐在这张沙发上,他好像也能望见并不遥远的记忆碎片。
有为了几块难吃的面包争抢的,有兴致勃勃数着木箱里的宝物的,有对着黑乎乎的种子一脸苦恼的……记忆并不繁多,却意外深刻。
“真奇怪……”小魅魔呼吸着并不好闻的、略带腐朽味道的空气,盯着院落外那一片曾经种满了各色花卉,现在光秃秃的土地,从胸腔中发出一声感慨,“我还以为……人类不值得怀念。”
是的,不值得怀念,所以在他的世界里,没有一个人类能够留下姓名,只有代号一样的巫师,炼金术师,白巫师,黑巫师等等。
事到如今,第一个让小魅魔留下记忆的人却出现了。
他其实也不明白自己怎么选择了这里作为藏匿物品的地点。实际上除了这里,要找能够藏东西的地方很简单,离区长先生家近一点的更不是没有。大费周章来到这里,把东西仔仔细细掩藏在过去的零件堆里,实在有些多余。
总不能够,他是在期待着,某一个擅长找东西的女孩,忽然把他藏起来的这些东西全部找出来,然后眼睛亮亮地炫耀吧。
那也太不魔族了。
阿米利亚躺了一会,视线游离在外,漫无边际地思考着,忽然被一点绿意吸引了注意力,“那是……”
“郁衡,你快来看!”
等郁衡整理好仪容,打开房门时,第一声便听见了这略显急促的呼唤。
阿米利亚很少会显得如此焦躁,多数时候,对方都在作壁上观的态度,因此这种急促难免让郁衡联想到不太好的东西。
他脚步匆匆,直接从二楼翻了下来,冲向出声的地方,面色沉凝:“怎么了?”补充了点水分终于让他说话顺畅不少。
然而下方迎接他的,不是想象中的敌袭,也不是危险物品,而是一片光秃秃的地面。
郁衡顿了下,环视四周,“有什么人来过吗?”
阿米利亚一看就知道他没注意,拽了下他的裤腿,示意他蹲下,“你看这里,是这个。”
鉴于刚刚说过要听话,郁衡没有反抗,顺着力道蹲下,凑近了去看那片光秃秃的地面,这下他终于看清了。
那不是完全光秃秃的地面,有几根纤细到风吹就要倒似的绿芽,颤颤巍巍顶开了破碎的土块,站立在了这里。
郁衡眼神一凝,喉咙再度干涩不已,甚至连声音都轻了几分,“这是……余枝的种子。”
这是那天他和余枝一起在地下黑市买的种子。
他按照约定,将这些种子种在了院子里,却从未期待它们能够长成。毕竟这里是废弃区,毕竟那是个漫长到好像看不到尽头的冬天,毕竟……唯一会照顾它们的人也已经不在了。
可是它们还是不讲道理地、自顾自地从坚硬的泥土下钻出,来到了这个一点也不美好的世界上。
“余枝没有骗我们。”阿米利亚盯着那些幼嫩的细芽,呢喃似的。
郁衡沉默良久,闭了闭眼睛,有晶莹的水光在黑发下一闪而过。
他沉闷应道:“嗯。”
每一个约定,她都完成了。
第47章
阿米利亚本来想让郁衡好好受一次教训。
当魅魔想要教训人的时候,他们的手段总是磨人而缠绵的。就像是魅魔这种生物本身,天生便带着让人类沉溺的属性,又绝不会为任何人类付出真心,吊着那一颗可怜又真挚的心,直到化为魅魔口中的粮食。
他对郁衡的邀请自然都是绵里藏针,自带痛意,而不是真心想要给出点福利。
他连之后要怎么折磨这个家伙,怎么让人哭喘着求饶,怎么狼狈地磨蹭也得不到解脱的情景都想好了。
不过,他看了看院子里细嫩的幼苗,感慨自己说不定学会了些许表达感情的方式……看在余枝的面子上,阿米利亚决定放过郁衡一次。
不过准备也不能白做,等郁衡下次犯错,这些措施也可以直接派上用场。
“说说吧,你之前去做什么了?”现在阿米利亚倒是好整以暇地躺在郁衡房间唯一的床上,居高临下看着坐在地铺上的黑发男人,一边打了个哈欠,一边命令道。
江怀风那边今天估计找不到他。按照前几天关禁闭的流程,这个所谓的关禁闭,不仅限制了他不许乱走,也限制了江怀风不能见他。只要江怀风不来,阿米利亚对自己留下的催眠魔法还是很有信心的。
他暗示了守门的那几个人,让他们以为他有按时吃饭,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也不需要上报。
在这种情况下,江怀风想要发现他不见了,还要几天,正好方便他留在废弃区想想办法,再补充一点魔力和物资。
毕竟看郁衡这个样子,似乎是有和他一起离开的意思。一人份的物资供不了两人使用,他可不打算把自己那份节省出去。
“余枝的家乡在南港,她的家人很早就去世了。她是失去家人后流落到废弃区的。”郁衡嗓音低缓,讲故事似的娓娓道来,“为了找到她的家人,我找了很多地方……”
南港常年多雨水,不过和废弃区的雨不同,那是风调雨顺的雨。南港靠海有江河,运输业发达,最方便的办法就是乘船。那地方的鱼米也多,饭食都以鲜为贵,相对应的,物价水平也参差不齐,高的堪比东都,低的能与西山一搏。
阿米利亚此前从未听过余枝说起南港,余枝会说很多北境的事,却很少谈起南港,像是一种近乡情怯,出生在那里的人,反而不敢多说。
这回听郁衡一说,他难免会想,当初从富庶的南港来到一无所有的废弃区,这其中的落差与煎熬,不到十岁的余枝到底是怎么熬过来呢?
或许即使问了她,她不会说吧。
“那你呢?”
阿米利亚突兀的问题,让郁衡有些疑惑,“什么?”
红发少年盯着他,像是头一次有了些兴趣,问得清楚了点,“你从哪里来的?在来废弃区之前,你在哪里,在做什么?”
郁衡避开他的视线,有些不知道从何说起,又或者,他并不想提及那段过去,“西山,我在西山。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我就来到了废弃区。”
“只是这样?”阿米利亚并不满意,“你说你会听话的。”
“我……”郁衡抿了抿嘴唇,眼底难得泄露几分茫然,可惜被黑发遮挡,没人能看见,“我的过去很无聊,没什么好说的。”
阿米利亚挑眉,刚要再说些什么,就感觉一阵地动山摇。
“——轰”
夸张到让耳朵嗡鸣不止的巨大声响,从不算遥远的地方传来。
郁衡下意识翻上床,拽着阿米利亚躲进了床底,提防着可能会出现的第二次震荡。
“可能是地震。”郁衡呼吸急促了些,额角渗出点汗,目光紧紧盯着窗外,不敢动弹,“如果没有震动,我们就先逃出去。”
而魔族敏锐的耳朵更进一步捕捉到了其下掩藏的尖利笑声。
“不对,这不是地震,是人为的。”阿米利亚推开压在身上的人,先一步从床下爬了出去,“我有预感,我们没有时间停下来休息了,有什么事发生了。”
他想起此前对教团行动的猜测,又想起在地下黑市听过的那则大行动的消息,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刚刚回来没多久的郁衡显然并不理解,他跟着阿米利亚下楼,“怎么回事?”
阿米利亚把自己那个鼓鼓囊囊的包塞到他手上,穿好鞋就开始头也不回地往废弃区边界处跑。
路上他尽可能言简意赅解释:“这里可能要发生巨大的变故,教团在C区有所图谋。之前他们派人放出消息,说神之容器在C区,后来被江怀风用另一则谣言盖了过去,但教团不会善罢甘休的,今天就是他们发起反击的时候。”
郁衡脚步一顿,又恢复过来,再开口时语气低沉许多:“我们帮不了江怀风。”
“我知道。”阿米利亚头也不回,脚步不停,“所以我们不是去帮他的,而是要尽快从这里离开。这里马上会变成危险的战场,一不小心就会被卷入。”
在不知道教团到底预备了怎样的行动之前,他们冒然插手不是个好主意。
相比之下,留江怀风一个人战斗确实无情了些。可他没记错的话……江怀风是这里最强大的能力者。
如果教团真的能杀死江怀风,C区以外的区长不会坐视不理。谁也不会希望某一天教团的人忽然打上门,取走了自己的性命。
大概是拥有这种想法的人并不少,在他们逃往废弃区外的路上,周围的人越来越多。有些勉强带了行李,有些拖家带口,有些除了自己什么都没有,他们或素不相识,或有过几面之缘,或日日相见,此刻却专心致志,往一个方向逃窜。
郁衡在看见人越来越多时,眉头就皱了起来,他拽了拽阿米利亚的手,“我们或许得换个方向。”
阿米利亚不解:“为什么?”
“这里人太多了。”郁衡示意周围,“如果教团的人能够观察到我们的动向,可能会选择这里作为袭击目标。毕竟要给C区区长一个好看,一方面可以直接杀了他,另一方面……他们可以杀了他保护的人。”
话音刚落,数十支巨大的光矛便穿过云层,略过高空,凌厉地扎向了人群。
有人敏锐注意到了,如郁衡和阿米利亚,闪躲开来。
可更多人是注意到了也闪躲不开。他们无力奔逃,伸出去寻求救援的手还未被握住,一支巨大的光矛或穿胸而过,或刺入背腹,或扎入头颅。
刹那间,齐心协力奔逃的场面,转换成了一地死亡的血腥。
活下来的人瑟瑟发抖,不知道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他们缩在安全的墙壁阴影下,不敢抬头去望那片灰蓝的天空。
郁衡沉默着盯着死状凄惨的人,双手紧了紧。
阿米利亚却盯着那些还未消散的光矛,若有所思,“我看过那个东西。”
“什么?”郁衡皱着眉,“你说那个光矛吗?”
“嗯。”阿米利亚解释了一下,“一个自称是教团的仁慈的人,使用这个作为武器。”
郁衡瞳孔骤缩,呼吸都停滞了一瞬,“……你在这里见到他的?”
阿米利亚点点头,见他样子不太对,也有些困惑,“怎么了?”
郁衡抬头望向不远处逐渐飘来的两片云,不,那不是云,而是两个站在天空之上的人。
巧合的是,这两人阿米利亚都算认识。
其中一人金发碧眼,姿容秀美,衣着华贵,身上却有几道伤痕,颇为狼狈。
另一人满头白发,红眸血腥,衣着复古,笑声张扬,周身光团凝聚,杀意弥漫。
“那是……”阿米利亚认出那是亚尔的脸,但不知道为什么变成了白发。
郁衡的声音随之落下,“教团的仁慈大主教,亚尔维斯。”
亚尔维斯正好慢条斯理念出他的教义:“神说,我等当行其义,予以世人——仁慈。”
漫天光矛随之落下,直指躲在墙壁之间惊恐的众人!
第48章
尖锐的光矛,这次没能触及目标。
那些在夜晚过分明亮刺目的利器,才颤动了两下,就好似被什么强行拽住,僵在了半空。
亚尔维斯看着那些一动不动的光矛,瞥了眼不远处神色凝重的江怀风,语带讽意,“不愧是废弃区最强的失常者,一个人拦下了这么多攻击。”
江怀风凌空而立,衣袂翩飞,没有接话,乍看上去全身除了之前打斗的一些伤痕外,没有异常。
躲在建筑中的阿米利亚不觉得危机已经过去。魔族的视力,让他在这样浓重的夜色中也看得分明。
看似无恙的江怀风额角青筋凸起,垂落的双手紧握,指骨用力到发白,若有若无的精神力波动绵延成线,宛如一条绷紧的绳索。
而绳索的另一端,就连接着那些巨大的光矛。
毫无疑问,一旦他松开手,那些光矛便会脱手而出,冲向被视作目标的居民,再次带来一场鲜血淋漓的惨剧。
江怀风不会眼睁睁看着对方杀死自己治下的民众。之前的震动大概也是一场攻击,他已经受了伤,状态比平常要差,在这样瞬息万变的战况下,要赢本就困难,现在还需要保护手无缚鸡之力的其他人,压力更甚。
局势在朝对江怀风不利的方向发展。
对阿米利亚来说,问题是另一人的态度。对方到底仅仅针对江怀风,还是对所有人都赶尽杀绝,决定了他下一步的做法。
目光上移,那位袭击者姿态放松,在空中如履平地。
亚尔维斯显然对这紧迫的状况了如指掌,嘴角一翘,正要再说些什么。
他猛一侧身,向后撤去。
刹那间,数十道的精神力刃从背后无声而来,直直冲向他原本站立的地方。
不过慢了片刻,一角额发就被切断。
如果没有及时发现,恐怕现在他已经头身分离了。
“没想到你还留有余力,是我小看你了。”亚尔维斯冷冷一笑,摸了摸侧脸,红瞳中溢出杀意,“不过背后偷袭这种手段……贵族大人是除此之外,想不到能赢我的办法了吗。”
江怀风盯着对方侧脸渗出的些微血痕,也勾起个嘲讽的弧度,“我不过现学现卖,这种手段想来还是主教更擅长。”
“看来我们的区长先生比想象中更能言善辩。”白发红眸的少年语调悠然,下一秒变得阴沉发冷,“不过……我很好奇,你又能撑多久?”
如同验证这句话,他的背后缓缓升起了一轮巨大的月亮。
深沉如水的夜色中,白发红眸的少年身穿华丽的冕服,踏于天空,不过抬手间便召来了一轮废弃区人极少见到的圆月。澄澈的光芒柔和洒落,一视同仁照亮了每个注视者的眼底。
在场众人都为这样震撼的场面惊到,一时无法言语。
阿米利亚却盯着那轮月亮,心下一沉。
他曾经在巷道里见到过类似的东西,因此一瞬就想明白了那月亮的真身。
不,那不是月亮,而是白光凝聚的能量团。不过在如此黑夜中,那光芒便如月亮的光辉,照亮了这一寸废墟,带来了虚假的希望。
那天不大的能量团都能变作数十支小型光矛,眼下这膨胀数倍的光团,一旦爆发,一定会下起一场毁灭之雨。
谁若是仰望,谁就会迎来真正的绝望——死亡。
看来亚尔维斯并不在乎他们任何人的生命,才会准备如此杀招。
阿米利亚有了决断,拽了拽一旁也盯着那轮月亮的郁衡,急促地低语:“那个东西很危险,我们得尽快走。”
他没有进一步解释,原以为郁衡会有所迟疑,没想到对方一句也没有问,当即弓起身子,抓起背包,便要掩护他逃跑。
这种时候,这家伙倒是乖觉。
阿米利亚心下嘀咕了一句,咬咬牙,悄然释放了一个短暂隐蔽身形的暗系魔法。
暗系魔法不比天赋魔法,他做不到完美释放,此刻用出来,一方面是为了提升逃跑成功的几率,另一方面也是赌处于对峙中的那两人不会发现。注意力集中于战局的情况下,这点波动并不容易被发现。
有些焦躁的小魅魔没有发现,在魔法发动的瞬间,一旁的郁衡瞥了他一眼。
那轮月亮越来越大,江怀风似乎猜到了它的用法,面色难看起来,碾碎了之前的光矛,便身形一闪,当即和亚尔维斯打了起来,攻击凌厉,势必要致人死地。
“你想做什么?”
“嗯?这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吗?难不成区长先生其实是个瞎子?”
亚尔维斯一边挑衅着回击,一边分神在月亮上,似乎在等待什么。
两人缠斗间,阿米利亚和郁衡不言不语,在破碎的墙壁间移动。大抵隐蔽魔法真的起了作用,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但其他人注视着不断膨胀、仿佛没有止境的月亮,也逐渐觉察不对。先是一两个,再是几十个,最后一大半被迫停留的人都不约而同,宛如察觉到雨水气息的蚂蚁,悄声往自认为安全的地方撤离。
阿米利亚察觉到这些窸窸窣窣的动静,马上明白,留给他们逃跑的时间不多了。
一只蚂蚁移动不会引来注意,可一群蚂蚁迁徙必然会引起侧目。
果不其然,还没跑出多远,蹑手蹑脚逃跑的蚂蚁们,在纤毫毕现的“月光”下,就被那位仁慈主教,抓了个正着。
“哎呀,”白发红瞳的少年避开一道精神力刃,向着人群的方向笑了笑,下垂的眼尾似有三分不知事的天真,埋怨道,“大家怎么都走了呢?我的宣教还没结束呢。”
有人下意识抬眼,正好对上他的视线,当即被那浅红眼眸中的残酷杀意,吓得哆嗦了起来,“不,不,我们……”
“没听懂吗?我在问哦,”语调柔和的主教大人眨眼便阴沉了声线,“谁——让你们离开的!”
他伸手向前,猛地一握紧。
“砰——”
膨胀的月亮,炸开了。
江怀风瞋目切齿,厉喝道:“亚尔维斯!”他双手张开,大量精神力化为拉扯的手,竭力去托起什么。
亚尔维斯闪开几道不痛不痒的攻击,哈哈大笑:“太晚啦。”
碎开的月亮像是一朵璀璨的烟花,无数光辉凝聚成矛,迅速下落。
又一场血肉破裂的雨,伴随着尖利的哭喊哀嚎,在这片不大的地方,开始纷扬散落。
就连阿米利亚周围,都戳进了数十支光矛。
若不是郁衡升起了精神力护罩,此刻他们俩都要变成一团烂肉。
并非他们的感知不够敏锐,而是闪避的速度比不上光矛的数量。爆炸开的光团制造出了远超想象的光矛,密密麻麻,几乎遮天蔽日,任是一只蚊虫也不可能逃出去。
“这样下去不行。”
阿米利亚注视着天空源源不断散出的光矛,面上第一次显出严肃的神色,“那个东西不停下,我们走不了。”
郁衡也盯着那些光矛,抿了抿唇,眼底闪过犹豫之色,没有开口。
阿米利亚没指望他能带自己突破重围,连江怀风都无从下手,就证明事情已经不是一般手段能够解决的了。
非常状况,要使用非常手段。
但他的非常手段……只够他一个人离开。
这意味着,也有一个人会被留下,独自深陷危机。
这不是个难以抉择的问题。
他的任务、他的愿望、他的未来,都不允许他为此有哪怕一瞬的犹豫与心软。
阿米利亚不再看那些光矛,他转头看向郁衡,平静开口,“我得离开这里。”魔族的那颗心大抵也不是柔软的,话说出口时,他没有一丝不舍,也没有一点愧疚。
郁衡似乎从他的语气中猜出了什么,一把握紧了他的手腕,眉头紧蹙,“我和你一起。”
阿米利亚没有言语,也没有挣开手腕,静静注视着他。
郁衡抿唇,回视过去。
外界此起彼伏的哭嚎未停,腥臊弥散,血流成河,如同活生生的地狱绘图。他们藏身在漆黑的、倒塌的废墟之中,郁衡更清晰听见了彼此的呼吸,感受到手下脉搏的细微跳动。
有那么一刻,郁衡以为他抓着的是一颗心脏,一颗与自己的心跳声渐渐重合的心脏。
于是这颗心脏便真的成了他身体的核心。
“我不喜欢血腥味。”
他听见对面的红发少年发出叹息似的声音。
郁衡不解其意,刚要说些什么,目光便凝固住了。
一缕过分艳丽的红色,自少年漆黑的眼底晕染开来,像是在墨水上覆盖大量的鲜红。
不过一个眨眼,黑色的眼眸变成了红宝石似的色泽,透着异常的古怪的吸引力。叫人很难不去看那双眼睛。
而相貌昳丽的少年睁着那双魔魅的红眼睛,口吻冷静,一出口却是个明确的指令:“郁衡,忘记答应我的事,忘记跟我来到这里的事,忘记我。”
他顿了顿,又慢慢补充了一句:“倘若你能够活下去,能够想起我,就再来找我吧。现在,你可以睡一会了。”
一种肉眼无法看见的、隐晦的力量,从那些话语中传递出来。
郁衡僵硬了身体,连原本抓住的手腕什么时候抽走都没有注意,他清晰理解到了阿米利亚的言下之意。
——他要抛弃我。
断绝所谓的主仆关系,撕碎所有的约定,忘却此前的记忆,阿米利亚无比绝情、无比冷酷地,要舍弃名为郁衡的一切。
那一刹那,郁衡耳边的声音都远去,刺耳的嗡鸣中,他脑中只剩下不断重复的、不断逼问的、不断嘶吼的一句话。
“……为什么。”
沙哑发涩的声音,从干燥起皮的唇瓣中吐出,像是一片枯黄的落叶,轻轻一碾便会在风中化灰散去。
而让他变作如此情态的人,却露出了惊愕的表情。
“你为什么没有……”被催眠?
不等阿米利亚把话说完,几股不容忽视的力量波动忽然出现在了这场被密密麻麻的光矛封闭的战场上。
第49章
废墟之外,夜空之上。
散发出强大能量波动的三人,站到了仁慈主教的对面,却也与江怀风保持着距离。
亚尔维斯一见来者,就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
“我倒是不知道,传说中水火不容的废弃区各区区长,竟然也有这么团结一心的时候。”
没等那三人回答,他就做了个呕吐的表情,“这可真是让人恶心得连饭都要吐出来了。”
然而在场之人都清楚,废弃区虽不是铁板一块,但也不是能容忍其他势力肆意侵犯的地方。其他区长与其说是为了帮助江怀风,不如说是为了防止事态进一步失控,前来阻止罢了。
毕竟刚刚那一轮月亮的威力,他们的探子已经说清楚了。无论是想阻止类似的武器被投放到自己的管辖区,还是想要逼问相关的情报,亦或者试探教团的实力,现在都是个不错的时机。毕竟教团的人惯会躲藏,这次抓不住这位主教大人,下次恐怕要见面都难了。
目前来说,废弃区各区区长的目标,确实是一致的。
他们与江怀风交换了个眼神,下一秒就齐齐动手,目标直指最中心的亚尔维斯。
“诶?一对多可不太公平啊。”亚尔维斯狼狈闪过扑来的攻击,语气依旧轻松,眼底的狠戾之色愈发深重,“一上来就打打杀杀不好吧,不如我们坐下来谈一谈?”
“对待闯进来的鬣狗,我想没有那个必要。”江怀风冷冷睇他一眼,攻击不停。
新一轮缠斗开始,对战的人数却不同了。
战况似乎开始朝对他们有利的方向转变。或许是亚尔维斯分身乏术,不能继续操控,那些光矛坠落的速度与密度有所减弱,与之前相比,有了足够让人趁乱逃走的空隙。
阿米利亚能够分辨出来,郁衡也察觉出了这一点。
不少在光矛下幸存的人都蠢蠢欲动起来。没人想待在一个随时可能会丧命的危险之地,也没人敢赌下一秒死的人不是自己。
阿米利亚也不想错失这样的机会。
但问题是……他瞥了眼旁边垂着头的黑发男人,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催眠没有起效果。
他魔力充足,也传递了清晰的命令……剩下的会让催眠失效的原因中,只可能是命令与被施法者的意识产生了冲突。
对方极其不愿意接受他所说的话语,才会变成这样。
这倒是奇怪,他原以为,郁衡巴不得从未认识过他,恢复自由身,不再作为任人驱使的奴隶。
不,这应该是真的,或许是其他地方出了问题。
现在不是深入探究的时候,目前最要紧的事,是离开这里。
阿米利亚没有跟郁衡解释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也没有想要解释的意思。他自顾自背上了行囊,找准了时机,从稀疏下来的光矛中钻了出去。
凭借魔族的反应力与视力,他几次都险险擦过光矛,只受了点轻微的擦伤。
他没在意这点伤,继续往前走,没过一会,忽然感知到身边多了一层能量波动——那是精神力支起的护罩。
擦过的光矛没能再伤到他,稍微偏差的角度不需要再修正。行走的速度变快。
有人默不作声跟在了他身后——是郁衡。
阿米利亚顿了下,脚步没停,也没有回头。
郁衡也没有说话,仿佛支起护罩、无声跟随的行为是早就定下的,无须多言。
两人沉默着同行,彼此间保持半米的距离,气氛与一开始截然不同,透着些许怪异的紧绷。
某种沉默的隔阂挡在他们之间,比拦路的光矛更加尖锐而不可触碰。
如果是之前,阿米利亚大概还有兴趣研究一下这到底是何种感情,又是如何造成的。现在他却全无想法,一言不发。
但这份紧绷感没有维持多久,十分钟后,上空传来的爆炸声打碎了原本勉强稳定的一切。
一个身影从爆炸中心的烟尘中飞出,直直砸向了地面。
咚——重物坠落的一声后,被砸出轻微龟裂纹的地面上,显出了一个白发华服的少年身影。
于此同时,那轮虚假的月亮几乎静止了下来,不再往外喷射光矛。
“是攻击我们的那个家伙!”
“是他!”
“那些东西停下了!”
距离较近的C区人已经认出亚尔维斯的身份,他们有的谨慎躲藏,有的远远观望,也有的大着胆子,靠近躺在地上的人,想要将之前吃的苦头报复回来。
阿米利亚不属于其中任何一个,他浑不在意,继续往外奔逃。郁衡紧随其后。
而报复者的砖石与拳脚也在这一刻落下,对准了此前高高在上的主教大人,发泄愤懑与仇恨。
江怀风与其他人刚刚将攻来的光矛击碎,一转头,便看见了这样的场面。
碧绿的瞳孔骤缩,他下意识抬手,“等……”
距离还是太远了。
——扑哧。穿透人体的声音轻微而清晰响起。
围站在主教周围的几人抬起的拳脚还未放下,数道光矛已经穿胸而过。血液从嘴角汩汩留下,眼白上翻,他们倒了下去。
那一块区域再度迎来了可怖的寂静。
很明显,亚尔维斯还留有余力。
江怀风毫不犹豫,再度出手,凝起精神力利刃,甩了过去。
其余的区长也跟着发起攻击。
“咔嚓”,亚尔维斯一动不动,像是放弃抵抗。他所处的地方,隐约响起奇怪的碎裂声,像是被踩碎的玻璃,无法引起过多注意。
“不对!”
江怀风却在这一瞬间察觉,自己发出的攻击全部消失不见,精神力也突然减弱许多,悬浮在空中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下坠落。
他顾不得惊愕,快速找了处半塌的楼房落下,才免于从空中掉下去摔伤的下场。
可不止是他,另外三个区长的能力也出现了问题。失常者的精神力骤然消退,失序者的身体变化逐渐消失。他们凭借过往经验,翻滚跳跃,才避开了摔死的结局。
稍远处,郁衡原本平静的身姿也停滞了一刹。
“怎么回事?”A区区长惊疑不定地看向江怀风。
江怀风皱着眉,将目光投向地上的仁慈主教,冷声道,“或许你该问问那个家伙。”
不知何时,亚尔维斯从地上爬起,却没有站起来,大大咧咧坐在地上,任由繁复华贵的衣袍沾染灰尘。
他满脸血污,发丝凌乱,却对着上方的四位区长扬起脸,眼睛一弯,露出个极为灿烂的笑容,“哎呀,你们的能力实在有点麻烦,我想还是该回归最初,让大家都没法使用能力比较好,这样就公平了,对不对?”
这句话中包含的信息量实在太大。
迄今为止,除了特定的矿石,还没有能够将能力者的能力彻底消除的手段。
可亚尔维斯做到了,他们甚至没能看清他到底怎么做到的。
“你……”D区区长气得咬牙,“你到底做了什么?!”
“嗯?”亚尔维斯歪了歪头,故作天真,“C区区长眼睛不好使,D区区长是耳朵不好使吗?难不成要成为区长的条件之一,就是得五感有缺?”
一番嘲讽的话下来,没等D区区长反驳,接连不断的爆炸声便响了起来,他们脚下的大楼开始晃动。
同时,那轮虚假的月亮再度亮起了莹莹光辉,尖锐的矛尖对准了失去能力后的区长们。
光矛飞射,深入地面。爆炸不断,碎石垂坠。
失去能力的人,充其量就是个身体素质好些的普通人。
见江怀风等人不断闪躲、狼狈逃窜,白发浅红眸的主教大人抚掌大笑,“这下才对!这下才对!”仿佛在看一出极有意思的戏剧。
见此情景,原本侥幸存活的人群再度陷入绝望,不敢正面应对那些光矛,或隐于地下,或藏于屋内。
于是此刻,仍在跑动的那两道身影就显得格外令人瞩目。
亚尔维斯余光瞥见,就忍不住眯起眼,舔了舔上颚,“这不是……我亲爱的利亚吗?”
下一秒,他就像是逛街遇见了好朋友,身体前倾,满脸兴奋地朝着对方挥手,大声呼唤:“利亚、利亚!我在这!”
被呼唤的人罔若未闻,甚至加快了步伐。
另一边正陷入苦战的江怀风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他快速闪入一处掩体后,从缝隙间抬头,一眼就认出那位利亚,正是他好几天没能见面的义弟!
“他怎么会在这里……”
江怀风以为自己控制住了情绪,以为自己能控制住。
但攥到发白的指骨,与眉眼一瞬笼罩的阴沉,还是暴露了太多心绪。
一旁同样狼狈的B区区长理了理头发,瞥见他这副神态,有些惊讶:“你怎么了,外面那人你认识?”
“那是我……”江怀风目光紧紧盯着那道越来越遥远的身影,抿了抿唇,把没出口的话咽了下去。
他不希望阿米利亚只是他的义弟。
他也不希望被别人当做阿米利亚的哥哥,他们本该建立更亲密的联系。
远处情况仍在变化,数道光矛刺出,挡住了去路,亚尔维斯趁机跑了过去,靠近了阿米利亚,似乎要伸手搭上他的肩膀。
江怀风面沉如水,一把抓住B区区长,带着人一起滚了出去。
下一秒,一支格外巨大的光矛贯穿了他们所处的那处掩体。
其他两人也被逼退到同一处,区长们聚在一起,目光锐利。
战况不容多说,现在自身难保,更别提保住各自地盘。
“得找机会。”江怀风沉声道。
“不用你说。”
短暂商议后,区长们再度在漫天光矛下疾行。
而攻击者的大半注意力,却已经转移到了别人身上。
“利亚,你怎么不理我?”
亚尔维斯说这话的时候,声音还有几分委屈,但微微弯起的嘴角,与还未洗净的血污,都为那张看似天真的脸添了三分诡异,“上次我们明明在一起很开心啊。”
阿米利亚看了看面前成排挡住去路的光矛,又看了看被几根光矛刺穿手脚、半跪在地的郁衡。
不言自明的威慑。
人类总是喜欢用这套。
阿米利亚转身,无视亚尔维斯骤然沉郁的脸色,走到郁衡身边,上下打量一番,语调冷静,“你可能要死在这里了,而我要走了。”
“……”郁衡面白如纸,嘴唇翕动两下,没有发出声音。灰绿的眼眸却灼灼,片刻不从他身上移开。
反倒是亚尔维斯假模假样地露出个惊讶的表情,“可是利亚,这里没有我的允许,一只虫子都飞不出去的。”
阿米利亚依旧无视他,微微俯身,靠近郁衡,声音放轻到只有他们俩听得清,“作为道别,也作为对余枝的问候,我会给你展现最后一次魔法。如果你见到她,记得告诉她。”
说完他就拉开了距离,没有去管那一瞬间郁衡竭力伸出,想要抓住他的手。
也顺势闪开了亚尔维斯探来的手。
亚尔维斯眼底的暴戾更甚,面上丝毫不显。
白发浅红眼眸的少年眼尾微垂,睫羽颤动,声音闷闷的,像是雨中被打湿的小狗,“利亚,你太过分了。”
“过分的是你。”
这是再次见面后,阿米利亚第一次回应了他的话。
不等亚尔维斯反驳,他又补了一句,“你这次见面后,一直想杀我,不是吗?杀意夹杂愤怒,完全溢出来了。”
亚尔维斯一僵,很快又放松下来,露出看似温和的笑,“你不奇怪我为什么要杀你吗?”
“人类总有很多理由。”阿米利亚定定望向他,目光平静,“无论哪一个,都是为了遮掩目的的不正当性。你想杀我,我只需要知道这个就够了。”
“不,情绪不是这么简单的东西。”亚尔维斯表情不变,“带有杀意不代表我会杀你,我只是生气。你明明是我的恋人,却故意不来见我,还无视我这么久,我当然会生气。”
郁衡听见恋人这个词的一刹那,冷冷盯了亚尔维斯一眼,身上有什么东西涌动,又转瞬被压制。
阿米利亚则完全不信,也不想再和对方浪费时间。
他抬头看了眼远处那轮虚假的月亮,叹了口气:“你带来了很麻烦的东西。”尽管在亚尔维斯来到他旁边后,那些光矛就没有再往这边过来了。但想必真要攻击他,不过是一转念的事情。
“怎么会?”亚尔维斯故作惊讶,“这可是能保证你们能乖巧听话的好东西。”
“哦?”阿米利亚忽然狡黠一笑,“这么说,没有这个东西的话,我就可以不那么听话了?”
仁慈主教一顿,瞥了眼安然无恙的假月亮,笑容微讽,“这次可不是交易就能换得的东西了,利亚。”
阿米利亚嫌弃地后退两步,“我早就想说了,你脸上的血没有擦干净,笑起来很难看。”
不等亚尔维斯继续说话,他站定几步,放下背包。
随后他转头对郁衡示意,“要仔细看好哦,或许是一生只能看见一次的魔法了。”
郁衡想说什么,视线却无法自拔地跟了过去。
夜空柔和的光辉下,红发黑眸的俊秀少年朝着那轮月亮走了一步。
仿佛阴云笼罩,一瞬间阿米利亚周身的光亮都黯淡了许多,微弱的风吹起了他背后半束的长发。
咚——
在心脏的千篇一律的鼓动中,有一瞬间更为沉重。
这片区域之上,所有有知觉的生物,都下意识将目光聚集了过来。
连四散奔逃的区长们也不例外。
江怀风站在另一处掩体旁,看向站在不远处的阿米利亚,满眼不可思议:“那是……”
红发少年微微阖眼,轻轻吐出了一口白色的雾气。
白雾消散的瞬间,布满黑红色纹路的角自他的前额生出。
细长灵活的黑色尾尖显出桃心的形状,从尾椎处钻出,微微撩起一截柔韧白净的腰肢。
哗啦一声,巨大的漆黑羽翼从背部骤然展开,带起几片飘落的羽毛。
美丽、混沌、邪恶、欲望,各种极端的因素被集中于一身。
人类的直觉开始叫嚣着逃走,叫嚣着离开,叫嚣着远离。
有什么超越危险的,超越恐惧的东西在震颤。
没人挪动脚步。
当红发少年抬起鲜红眼眸的一瞬,所有人都清晰听见了那一刻过分鼓噪的心跳声。
像是站在悬崖边,即将往下踏入一步。
不自禁的喜悦与本能的畏惧交织,填满了心神。
只在这一瞬的恍惚,那堪称魔魅的身影,翅膀一扇,就出现在了一轮破碎的月亮旁。
“月亮……碎了?”
亚尔维斯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不对,脸色又青又白,目光不知为何,一寸不离那个罪魁祸首。
夜色如墨,毁掉月亮的小魅魔周身荧光点点,宛如繁星,他却浑不在意,略一松手,细碎的光点便从纤长白皙的指尖滑落,仿佛撒下一把银河。
然后用那轻飘飘,有些慵懒的声音似是自语,又似是嘲讽:“看样子,我不用再听话了?”
第50章
虚假的月亮破碎,化为轻薄的光芒,从高处纷纷洒落。
照亮这片地界的光芒随之黯淡,回归原本的灰寂。但所有看见这一幕的人都会觉得,光芒之所以消逝,不是因月亮碎裂,而是被停驻于月亮一侧的红发少年吞噬。
他取代了月亮,变成了万众瞩目的新焦点。
于是,下方仰望的凡人瞠目结舌,愕然失色。
“他做了……什么?”
“那是失序者吗?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失序者……”
“他也是来杀我们的吗?”
幸存下来的C区人交头接耳,除了困惑,更多几分惶恐。他们不知道,忽然出现的这个人,是否又是一次过分美丽的陷阱,引诱他们产生希望。可无论他们怎么想,都如同被蛛网困住的虫豸,目光始终不能从那道身影上移开。
相比这些普通人,在场真正的能力者,或者说,废弃区的区长们的诧异更甚。
“他是怎么在一瞬间打破那玩意的?我们都没法近身,他居然一个人做到了?”A区区长揉了揉眼睛,使劲眨了两下,“我不是在做梦吧,难不成我还没醒?”
B区区长狠狠拧了A区区长胳膊一把,疼得人差点嗷出声,才在对方的瞪视下翻了个白眼,“瞧,这不是帮你排除了做梦的可能性吗,你还不谢谢我。不过这样厉害的失序者,江怀风你之前怎么不说?你和他关系不一般吧。要是他早就出手,哪里轮得到我们出场。”
听见这话,剩下两人的脸色都变了变。
D区区长粗黑的眉毛一皱,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江怀风,语气有些怀疑:“你认识他?C区什么时候多了这样一位厉害人物?”
A区区长也跟着阴阳怪气,“远远看着年纪不大啊,怕不是江区长另有所图,才又请了一份助力来?”
面对区长们的质疑,江怀风面色紧绷,冷冷回了一句:“看来各位已经想到办法解决眼下的情况,才有功夫讨论这种无关紧要的事。”
眼下的情况……自然是指仁慈主教不知道使用了什么办法,限制住了他们的能力,让他们狼狈应对,还处在生死一线的事。
堪称虎落平阳被犬欺。
区长们一噎,不敢就那少年和江怀风之间的关系再多嘴舌。
但之前隐隐产生的疑问仍旧浮上心头。
“不过我们的能力都被影响了,为什么那少年还能使用?”不知是谁小声嘀咕了一句。
江怀风没有回答,也没有说话。他盯着上方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手指攥紧,极力压下任何异常的情绪波动。
可繁杂的心绪无法停止。
为什么只有阿米利亚能够不受影响,为什么他忽然这么强都能暂且不提,问题更大的是另一件事。
记忆中,阿米利亚曾经使用过精神力,也就是说,他确实是失常者。
而且在此之前,他从未展现过失序者的特征。
尽管失序者分为一眼就能辨认的类型与变身后才能看出的类型,但有一点毫无疑问。
“失常者不可失序,失序者不可失常。”
从月亮破碎开始就不出声的那位白发少年主教,忽然笑着念了一句。
那句话像是流传已久的箴言,不仅引得区长们浑身一震,目光微凝,也让上空的小魅魔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只是一眼,阿米利亚就眉头微锁。
原因无他,此时此刻,亚尔维斯的神态看上去非常不对劲。
他直勾勾望过来,面色酡红,像是喝醉了酒,眼角眉梢都洋溢着难言的亢奋与喜悦,弯起嘴角,在舌尖把字句都细细含住再吐出似的,带着难言的缠绵与粘稠,缓慢补充完了剩下半句,“……唯有神明,二者兼有。”
什么?
阿米利亚顿觉不对,下意识往后飞了些。
他能够辨认出,这一句话后,在场很多人的情绪起伏忽然大了许多,堪比从山顶摔到山谷。有些人甚至产生了杀意与恶意——针对他。
仅仅一句话,为什么能够起到这样的效果?
而且按理来说,亚尔维斯才是入侵废弃区的人,这里被针对的敌人理应是这位主教,怎么变成他了?
没等阿米利亚分析清楚其中的问题,那个让他沦落如此地步的人先一步行动了。
“你真的给了我一个大惊喜呢,阿米利亚。”
亚尔维斯一边笑,一边朝着口中念叨的人,缓缓浮起,作势要飞过来,“没想到,原来你在这里,啊不对,你居然在这里。我们可是为了找你,努力了这么久呢,你要是早点告诉我就好了,嗯?你怎么还是一脸困惑的表情呢?我的……”
他万分愉悦地念出了那个词,“神之容器?”
“?!”阿米利亚目光一滞。
电光火石之间,他想明白了。
“你的意思是,失常者的能力与失序者的能力,不可能同时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只有神之容器,才能做到?”阿米利亚沉下声音,看向越来越近的亚尔维斯。
这是他的盲区,他确实没有注意这一点。对魔族来说,同时拥有魔法和变身的能力是很常见的。
亚尔维斯轻笑:“当然。如果你不是神之容器,又怎么会有如此强大的力量,能够在顷刻之间毁掉我的光环?又怎么能够避开我封印能力者的影响,自由地使用能力?”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阿米利亚身上。
郁衡目光复杂,紧抿着唇。江怀风神色晦暗,呼吸微顿。
众多不再掩藏的贪欲与恶意,源源不断地从视线中传递出来。阿米利亚眉头皱得更深。
这是魔族的力量,与神之容器无关。他能够解释这一点,但确实不好立刻否定神之容器的身份。
如果想否定神之容器的身份,变身的状况可以说是失序者。而曾经使用过的天赋魔法,如果不是失常者的精神力,就很难解释了。
没有人类会容忍一只能肆意操控心神的魅魔。他们能为他奉上感情,也是在以为自己安全的前提下。他不能暴露自己的天赋魔法。
白发主教见他不说话,又眯了眯眼,“你好像真的不懂。难不成在此之前,没有人告诉你吗?也对,这种事可不是一般人配知道的。没关系,我会告诉你一切的。跟我来吧,这次,我一定会好、好、招、待你的。”
特意加重的咬字好似强调什么,又好似在暗示什么。
灰蓝的天空下,废墟之上,亚尔维斯遥遥向他伸出手,眉目温和,仿佛一个再友善不过的邀请。
阿米利亚盯着那只手,没有立刻回答。
平心而论,这不是一个糟糕的邀请。
他本就要从废弃区离开,寻找神之容器的下落。那位元帅目前为止,也不过是候选者之一。教团里却有一位真正的神之容器。
如果见到元帅,还有可能发现对方不是神之容器。如果进入教团,总有机会见到那位神之容器。
相较之下,选择哪一方更有利于完成任务,不言而喻。
可是……
“亚尔。”阿米利亚用之前的名字呼唤了一声,深红的瞳孔微暗。
“嗯?”亚尔维斯歪歪头,与他目光相交,似乎有些疑惑。
阿米利亚这才不疾不徐,叹了口气,“你的杀意一刻都没有消除。”甚至某一瞬间强烈到他认为亚尔维斯会直接攻击他的程度。
白发少年一僵,脸上过分张扬的笑意消散了些。
他看着阿米利亚,面露遗憾,“可惜,我以为我们能够手拉手,友好地回去呢。”
话音刚落,无数光矛便从他的袍子下钻了出来。
飞在半空的红发少年像是措不及防,又像是没有料到会有这一遭袭击,翅膀顿时被刺穿,羽毛纷飞中,连一声惊呼都没来得及发出,就直直往地面坠落。
亚尔维斯露出兴奋的笑意,飞扑过去,“别怕,利亚,我会带你回家。”
他一把摔落地面的人拽起,给人扣上专门的束缚环,将人紧紧困在怀抱里,随后又像是炫耀战利品,对着江怀风等人一昂下巴,“看来今天你们的运气不错,我提前找到了想要的宝藏,没工夫陪你们玩了。至于解开能力限制的办法……”
故意拖长了声音,吊人胃口,他才露出了个满是恶意的笑:“哈,你们死了就知道了。”
随着这一声令下,此起彼伏的爆炸声又响了起来。谁也知道这家伙到底安排了多少人手,又埋了多少炸/弹。
说罢,他带着人,急匆匆地从爆炸声中远去。
他走后不久,在场的人才如梦初醒。
“快逃啊!!”
“又是爆炸!”
A区区长一面躲开爆炸的碎石,一面抽搐着嘴角,目光里写满无语,“怎么回事,那疯子主教所谓的宝藏……居然是个死人?”
“我怎么知道那些狂信徒的想法?”B区区长跟着翻白眼,灰头土脸地闪躲,“说不定他就好这口呢。”
D区区长更在意别的事,“话说回来,刚刚那个打碎月亮的人呢?我还想找他聊一聊的。”
江怀风不动声色地指了个方向:“我好像看见了。”
“什么?在哪?”
不远处,恢复伪装姿态的阿米利亚混在逃窜的人群中,听见他们的对话,暗暗替亚尔维斯辩驳了一下。
倒不是亚尔维斯口味独特,但在对方的幻觉里,那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大概等同于他。
没错,在他呼唤出那声亚尔的瞬间,他已经对这位主教施加了幻觉,让亚尔维斯“看见”事情朝着自己最希望的方向发展,并对真正的他毫无察觉。
正因如此,刚刚在众目睽睽之下,亚尔维斯就表演了一出“宝藏是一具尸体”的戏码,并得意洋洋地带着那具不知道是谁的尸体离开了。而他借着亚尔维斯的光矛乱窜的时机,悄悄混入了视线死角,便恢复了之前的样子。
现在所有人眼里,亚尔维斯可能是个奇怪的恋尸癖了。
嗯,蛮适合他的。
阿米利亚不走心地感慨一句,拉低了兜帽,尽力在人群中降低存在感。
作为擅长逃跑的魅魔,他很清楚,把原本的样子大大咧咧暴露出来走空路,会遭遇的麻烦一定很多。
废弃区之外的世界可是有飞行器的,那么也一定会有针对飞行生物的武器。
他可不想飞到一半就被人打下来。
而且刚刚用暗魔法打碎那轮假月亮,也耗费了不少魔力。一直保持变身状态更会消耗魔力。目前来说,还没有非得把魔力消耗完的必要。
另外,被加上的神之容器的身份,似乎也会带来意想之外的棘手问题。
抱着这种想法,阿米利亚决定延续之前的想法,先离开这里再说。
不然等亚尔维斯反应过来,要把废弃区翻个底朝天,他可就不好走了。
哦对了,郁衡……旁边还有他的行囊呢。
阿米利亚正想着要把自己的行囊趁乱捡回来,就听见不远处几声闷响,像是刺穿血肉的声音,随后是不可置信的怒言:“江怀风你……呃!”
事关那位相处过一段时间的义兄,他犹豫了下,还是转头瞥了眼。
这一眼就让他有些惊讶。
数十人逃散的身影从周围飞速略过,脚步与喧闹中,唯有一处静谧得诡异——临近废墟的一处阴影下,那位拥有一头阳光般金灿长发的俊美区长,手持一把长刀,从一个怒目圆瞪的男人背后轻巧拔出。
男人嘴角溢出血沫,砰地倒下,飞溅的血液与灰尘被一只胳膊挡住。更多声响同样被掩盖在这样嘈杂的夜里。
而当他放下手,那副不同寻常的样子便在眼中分明。
向来整洁的衬衣沾了大量的血,像是一副被粗暴涂抹上红色的白纸,沿着袖口滴落星星点点的曲线。倒在皮鞋旁边的另外两人神色惊恐,眼藏恨意,却像是一坨垃圾,被轻易忽视。
在众人奔逃声中杀死了另外三位区长的男人,遥遥与他对上了视线,然后似乎有些惊讶,又有些安抚地对他笑了笑。
江怀风张了张口,好像肯定他能够看见一般,无声言语。
“别害怕,我会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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