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这实在是对一般人来说有些惊悚的场面。
一个刚刚杀死人、半身滴血的男人,连手上的刀都没有放下,对你说,他会帮你。
宛如某种撞上杀人犯的恐怖现场。
可惜阿米利亚并不是依靠氛围来判断情况的人,没有被这一幕吓到,也没有察觉其中的诡异之处。
他判断事情发展是否有利于自己,一是凭直觉,二是凭情绪。
人类能够掩藏自己的表情,改变自己的行为,却无法完全掩盖真实的情绪。而他恰好,是能够看出情绪的小魅魔。
此时此刻,江怀风对他的那一面情绪,是正面的。而直觉也没有显出任何异常。
两者结合之下,阿米利亚很快做出了判断。他调转了方向,逆着稀稀疏疏的人流,往江怀风的方向走去。
他想知道,江怀风所谓的帮助,到底是什么意思。
几分钟后,红发少年站在离江怀风不近不远的地方,慢吞吞发问:“你要怎么帮我?”
他不喜欢对方身上那股血腥气,不想靠得太近。在不饿的时候,这些血肉味道对他来说并不好闻。
区长先生似乎感觉得出来他的嫌弃,没有强行靠近,只是带着他往远离那几具尸体的地方走了些,才停下来看他。
在他面前,金发碧眼的男人眼里第一次出现过分如此难言的情绪,打量阿米利亚的眼神就像是在看蛋壳里变异的鸟类,透着股微妙的复杂感。
放在往常,阿米利亚倒也无所谓他这样的目光,随便看上多久都懒得多说。
可现在他不确定亚尔维斯什么时候会清醒,也就不确定有多少逃跑的时间。他不想继续浪费在这样无聊的事情上,于是又一次出声,“你还要看上去多久?”
像是被这一声提醒,江怀风顿了下,没再继续用那样的目光看他,只是笑了笑,“我只是觉得,或许,我从来没有了解过你。”
阿米利亚“哦”了一声,就没了话,盯着江怀风,像是在等之前的问题被解答,完全没有一丝要解释之前发生的事的意思。
江怀风哑然失笑,忽然觉得之前猜测的各种情况都变得没有意义。
忽然发生这种事,即使不是存心,从小接受的教育也难免让他想了许多。
什么阿米利亚是故意隐藏身份还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或者阿米利亚是被实验室抓走后一直谨言慎行,为了救下他们才迫不得已暴露身份,又或者从一开始这就是一场为了获取他信任的阴谋……种种猜想,不过无稽之谈。
说到底,他认识的阿米利亚,是那个真正和他相处了几个月的人。
那个他曾经想要珍重地爱护,如今也不忍其被伤害的人。
想通了这一点,宛如拨云见日,压在心头的重担刹那一空。江怀风伸出没有沾血的那只手,轻轻抚向了少年的脸颊。
阿米利亚顿了下,像是考虑到什么,没有躲开。
江怀风顺利触及到他的脸庞。
柔软冰冷的皮肤触感,像是阿米利亚这个人本身,外表看似柔软,其实不容易被温暖,也很难触碰到其内里。如果想得到这个人的心,甚至需要先一步帮忙找到那颗心的存在。
可江怀风并不讨厌。
无心的鸟儿,也是很可爱的。
他眼睫微垂,用近乎纵容的语气,对放在心上的那只小鸟说:“利亚,离开这里吧。”
这是目前唯一能够保护他的办法。
阿米利亚微微睁大眼,听见面前金发碧眼的男人继续说,
“你曾经问过我,神之容器的事情,或许你从那时就已经明白自己的情况并不一般是不是?也是我的错,没有及时告诉你,神之容器这样的名号,并不是什么值得赞颂的好词,相反,这是一道催人性命的咒语。一旦被这个咒语缠上,就会有很多人,想要杀死你,利用你,或者利用你到死。”
“我不希望你沦落到这个下场,所以我杀了其他的区长。他们看向你的眼神……会给你带来灾难。”他语气低了下来,有些无奈,“可我目前的力量还不够保护你。今天有很多人都听见了,教团的仁慈主教说你是神之容器。教团的人对神之容器最为执着,也最是不择手段。你留在这,很容易被他们抓住。”
阿米利亚赞同这个观点,教团的人看上去不像是容易摆脱的,更像是一群认准目标就不松口的鬣狗。
江怀风说到这忍不住抱怨了两句,“不过看你的样子,好像早就准备离开了。我明明告诉过你,如果要走,起码要记得跟我说一声。不过现在倒是遂了你的意,你可以走了。去哪里都可以,但一定要小心,不要被发现你的身份。”
他摘下自己脖子上的项链,双手绕过阿米利亚的脖颈,将项链的两端扣上。
“这是我的项链,也会是一道护身符。如果你见到和项链的纹样类似的店铺,可以尝试获得一点帮助。”
帮助?这是一种通行证吗?
阿米利亚正想把项链拽下来的动作停住了,对他点点头。
江怀风轻轻叹了口气,“之前我和你之间……出了点问题。没想到再次见面,就要面临离别,这个时候,我倒是理解为什么彼此道别的人总是好像有很多话要说了。可现在时间不够,我杀死了其他的区长,整个废弃区也要乱起来了,我必须在这之前,尽快处理好。等我处理完这一切,我会来找你。”
阿米利亚安静地听他絮叨。
他倒是第一次发现,江怀风其实很有婆婆妈妈的潜质,这个时候分外话多。
可不知是江怀风说话时的情绪起伏一直保持在一种温和的幅度,还是因为他脖子上微凉的项链,小魅魔没有打断他的话,耐心听完了这些有的没的。
最后,江怀风问他,能不能拥抱一下。
阿米利亚闻见近在咫尺的血腥气,果断摇头。
可头摇到一半,就被拥入了一个温热柔软的怀抱里。
江怀风弓着身子,下巴抵着他的肩膀,闷闷出声:“利亚,我从没想过,会这么早跟你说再见。”
阿米利亚鼻尖溢满了血腥味,皱了皱鼻子。
是啊,你原本还想关我到世界毁灭呢。
他没把这话说出来,只是手一撑,快速拉开了两人间的距离,“江怀风,我要走了。”
江怀风还没来及为怀中的触感消失而感到怅然,就为这句话一愣,下意识应下,“嗯,我知道了。”
“好。”阿米利亚扭头就走,毫无留恋。
动作幅度大得坠在脖颈上的项链抛出一道闪亮的弧线。
直到红发少年的身影走出好几步,江怀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眸光微亮,“利亚他……这是在和我道别?他真的把我的话听进去了?”
然而被他念叨的人,加快步伐后,已经走到了当初丢下行囊的地方。
说实话,阿米利亚担心过,行囊就丢在这里会不会被惯会捡点什么的废弃区人拿走。
不过看来他运气不错,那些急着逃跑的废弃区人没有带走这只行囊。他还能带着这些东西一起走。
阿米利亚背上包,瞥见旁边散乱的一滩血液时,微微眯起眼。
可郁衡不见了。
变成魅魔形态后,他没有特意关注郁衡的动向,毕竟在他眼里,被光矛贯穿手脚、动弹不得的郁衡离死不远。没有特别关注的必要。
虽然他倒是有几分想趁乱过来把光矛打碎的意思,但没想到在他来之前,郁衡已经逃走了。
他怎么做到的?一个被贯穿手脚、动弹不得的人,还在亚尔维斯限制能力的情况下,逃走了?
还是说,有什么人路过这里,救下了他吗?
这确实是个可疑的谜团。不过比起他要做的事,解密的事情还可以再往后稍一稍。
阿米利亚很快把这件事抛在脑后,继续朝着废弃区的边界前进。
这一次没有别人拖后腿,也没有教团的人来阻拦,他的行进速度快了一大截。再加上这一晚陆陆续续从废弃区出去的人太多,关卡干脆遵照区长的命令,放松了检查,让更多人能够顺利离开。
阿米利亚一路畅通无阻,走到了废弃区边缘。
没想到边缘处他一眼就看见了一辆简朴的四轮车,和一个站立在车旁边的人。
那人见到阿米利亚,当即迎了上来,对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我叫欧尔。少爷吩咐我送您离开。车上备齐了相应的钱财和一定的物资,您接下来想要去哪里?”
这人阿米利亚算是见过。江怀风的办公室经常会有下属汇报工作,来来往往的人之中,眼前这位算得上眼熟。
如果以见面的次数多少来判断亲近程度的话,面前这个叫做欧尔的人,大概算算得上是心腹一类。
阿米利亚打量这人质朴的面容与身形几眼。
对方一直面不改色,只是提醒他时间不多,请尽快上车休息。
“好,我要去东都。”阿米利亚微微挑眉,点头应下,顺势上了车。
对方没对目的地发表任何看法,坐上驾驶位,启动了车辆。
窗外的风景开始往后倒去,阿米利亚放下行囊,看着远去的废弃区,心底嗤笑一声自己那位嘴不对心的义兄。
说什么让他走啊。
到头来,还是不愿意彻底放手。连监视管理人员都派来了。
第52章
这是阿米利亚第一次离开废弃区。
也是他第一次见到废弃区之外的风景。
废弃区与其他地方的接壤地带面积不大,车辆载着他行驶了三小时后,地平线上逐渐出现了绿意。
与废弃区寸草难生的状态不同,外界显然是拥有正常的四季的。
顺着修建的道路一路行驶,树丛从无到有,一点点繁密起来。少见的虫鸣鸟叫,也在不远处的山峦间幽幽回荡。温度也稍微上升,仿佛从一个充满冷气的罩子中脱离,来到了温暖的春风之中。
阿米利亚攀着窗子向外望去,忽然想起曾经有个女孩叽叽喳喳跟他说了许多许多有关春天的话语。
不知道她是否依照记忆里的春天,才能描绘出那么多温暖又包容的景色。明明这个世界在他看来,倒是分外排外。
想着想着,他有些发愣。
前面的欧尔似乎认为他有些无聊,便和他搭话:“少爷让我叫您小少爷,为了不暴露您的身份,请允许我这一路这么称呼您。”
“暴露身份?”阿米利亚懒洋洋地瞥他一眼,看见对方似乎有些惊讶,又对他回了个笑,礼貌而谦逊,像是那些经过专门话术培训的黑衣大汉一样的标准。
“是的,小少爷。”欧尔恭恭敬敬回答,“您……的事情,已经被一部分人散播出去了。包括名字和外貌,都会成为目标。为了以防万一,请您以后在外行走使用化名,也委屈您之后做下简单的伪装,至少得把发色改一改。”
发色?是了,这个世界的人类似乎很推崇和能源石一样的红色。
他的这头发色,几乎是在说快来看我吧。
这么看来,这份顾虑倒也不是胡说。
不过……“江怀风没有处理这部分人吗?”他记得临走前,他的义兄可是答应得信誓旦旦。
“不。”欧尔为自家少爷辩解了一句,“少爷已经下令,杀了当时在场的所有人。可废弃区并不像是其他地方,这里本就是老鼠窝,能够躲藏的通道太多,想要逃走的办法也不少,而且也有一小部分人,在少爷下令之前就逃了出去。纸包不住火,请您不要生气。”
他轻描淡写地说出了江怀风处置他人的办法,似乎习以为常。
阿米利亚也不奇怪,其实他不指望江怀风能够全部解决这些问题。说到底他只是在借此推测,江怀风处理这件事大概要耗费多长时间罢了。
目前来说,江怀风在身边看着他的话,会妨碍到他的计划。
他倒是希望江怀风为了处理那些杂事根本抽不开身,这样也能避免找过来给他添麻烦。现在看来,多半是要花上一阵子了。
说完这件事,阿米利亚随口又问了些别的问题。
各个地方的事情都有,乱七八糟的方面也都有,让人分辨不出他到底想问什么,又在意什么。
至少欧尔没办法从这些随心所欲的问题里,看出这位小少爷的想法,以及他真正的目的地。
是的,欧尔心知肚明,阿米利亚对他有所隐瞒,正如他自己也是如此。
江怀风临行前告诉过他,他的这位义弟恐怕不会乖乖接受他的监管,所以到时候无论他表现出什么样子,欧尔都不能被迷惑,要努力干好自己的工作,仔细跟紧他。即使不能,也要套出来话,知道这位小少爷真正的目的地才行。
这一对义兄弟之间的斗争,现在全凭他一人拉扯。
胜负暂且难明。
但这一路并不顺利。
进行到距离东都的交接处还有两天路程的时候,他们已经遇见第三次关卡检查了。
按照欧尔的说法,平常的关卡检查是不会这么严格,甚至要求检查出生地证明以及能力等级的。尤其是能力等级,已经涉及隐私的程度,一个弄不好,很可能会惹怒一些强大的能力者,给组织检查的势力带来麻烦。
可他们还是坚持设下了检查关卡。
这只证明一件事——神之容器的消息已经传到这些势力的耳朵里了。
正如江怀风之前告诫他的那样,神之容器的名号不是祝福,而是诅咒。所有人都想利用他,或杀死他。
为此他们不惜一切代价要先找出他。
阿米利亚很清楚自己绝不是那什么神之容器,如果是的话,他也不必大费周章到处寻找。但这里的人不信,教团也不会信。
解决谣言总是比创造谣言要困难十倍。
乔装打扮成平平无奇贵族少年后,阿米利亚和欧尔一起配合地接受检查。提前备好的各种材料派上用场,他们还得从检查能力数值的仪器面前走过一遭。
面对欧尔担忧的目光,阿米利亚平静地抬手,在三秒后如约听见了通过的“滴”声。
这很正常,毕竟他并非失常者,也非失序者,更别说神之容器。
不过既然他们真的认为有,那么就让他们这么认为,顺便看看能不能帮他钓出真正的神之容器吧。
毕竟如果他听说这个世界上有真的魅魔的话,大概也会忍不住过去看看是不是同类的。
因为这份心思,阿米利亚倒是对这种检查不太抵触,只是对被拖延了时间稍微有点烦躁。而且在他差不多把欧尔所知的情报套口后,他也开始筹谋起逃离的事宜了。
“欧尔,我想喝果汁。”在通过第四道检查关卡的那一天,阿米利亚对欧尔说。
这是个寻常的要求,平时他就提过很多次,欧尔的态度也从一开始的警惕到现在的放松。
毕竟这里是关卡检查区域,周围戒备森严,即使阿米利亚利用之前乔装改扮的工具逃走了,欧尔也能循着这些工具中的定位装置找到人。
再加上这段时日以来,阿米利亚充分用自身行动证明了自己是个多么娇生惯养的家伙,一看就不可能独自逃走。
欧尔就没想太多,走去休息区购买物资了。
然而他不知道,他刚刚走远,原本乖巧躺平的红发少年就一跃而起,三步并作两步,绕到了一处隐蔽的视线死角。
阿米利亚在自己脸上轻轻一抹,发色就变成了最常见的黑发黑眼,容貌也变得质朴不起眼。随后,他捡起了几片树叶,像是变魔术一样摸了几下,转瞬间,树叶就变成了身份证明的纸张。
“论幻觉的新应用。”阿米利亚笑了笑,觉得不枉自己这段时间偷偷摸摸的研究,总算有了一定真正的成果。
随后他顶着这样一副谁都没有见过的样貌,背着自己的包,大摇大摆地走出了检查关卡,扬长而去。
而随后赶来的欧尔见到空荡荡的车厢后是如何的傻眼,以及如何沉痛地向江怀风回报,就都不关他的事情了。
如此这般,阿米利亚带着自己之前的行囊,开启了真正意义的异世界探索之旅。
说实话,比起在废弃区的生活,外界的生活显然要舒适许多,没有连绵不断的怪雨,也没有凌冽的风,更不会饿得没有食物。这里每隔一段路,总有旅行商人或者专门的关卡点售卖食物,只要钱财够,就不会挨饿。
只是两相对比,越发显得废弃区的颓然与孤寂。
这个世界上,真正意义上被抛弃的地区,只有废弃区。
阿米利亚的钱,多数是之前江怀风给他零用钱的时候攒下来的,还有一部分,是路上他以物换物和人交易得来的。
这部分钱,刚刚好够他到达南区与东都的边界。
这里才是他真正的目的地——能力者修习学院。
阿米利亚没有去过别的地方,不太清楚其他地方的风俗如何,不过刚刚踏入这片地界,有一点倒是足够明确——这是个以实力论地位的世界。
原因无他,他进入这片地界的城门时,就被拦下做能力者检查。
守卫告诉他,这是一座能力者的城市,如果是普通人,是不能进入城里的。
“毕竟无能力者来了这里,也什么都做不到啊。”对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坦然,“所以你是哪种能力者?”
“我……是失序者。”失常者的精神力测试看上去有点不容易通过,要在一颗水晶球里捕捉什么奇怪的波动,还是失序者的简单粗暴,只要表现出身体变异的特征,再稍微展示下能力使用的样子,就可以了。
保险起见,阿米利亚在观察了好几个入城者的测试结果后,小心翼翼地变出了魅魔的指甲,轻轻在测试用的石头上划了一下。
坚固的石块当即沿着细微的划痕裂开,碎成了两半。
这块石头,刚刚有个自称臂力加强的手臂变异的失序者,用尽全力也只能留下一个浅淡的印子。
石头碎裂的瞬间,围观群众爆发一片惊呼。
所有人的眼神都变了。
守卫更是瞪大了眼睛,态度一瞬间变得热情起来,给他塞了一叠宣传单:“哎呀这些小兄弟,既然你有这样的实力,怎么现在才来这里。正巧最近是学院的招生季,你一定要去试试看。将来如果发达了,也不要忘了在下的一点帮助。”
阿米利亚没仔细听他在扯什么,随口嗯了两声,得到了通信证,就低头走进了城门。
手上那叠宣传单上的大字映入眼帘。
——能力者修习学院招新。
“学院啊。”阿米利亚若有所思。
第53章
在阿米利亚的老家,人类的学校早就将魔族列入禁止靠近的黑名单之中。
当然,后来随着时代发展,对不同种类的魔族,人类的态度也多少发生了变化。比如和人类混血的半恶魔,或由人类亡魂诞生的魂魔,在黑巫师群体之中,甚至能够得到一定地位。
可惜,不论时代如何变迁,魅魔这一种族,依旧稳定位列人类学校黑名单前三名。
人类坚持宣称,魅魔的出现导致众多学生沉溺玩乐,整日同魅魔厮混,不思进取,导致课业停滞、成绩下滑。甚至还连累一部分老师,让那些老师连教书的心思都没有了,满脑子情情爱爱,上课还夹带私货,不停宣扬与魅魔的具体相处情况。
这严重影响了教学进度,耽误了学生成长,更进一步说,是影响了人类的未来。某位老教授言之凿凿,并举例了他的一个朋友的妻子遇见魅魔却被拒绝后茶不思饭不想,最后导致其丈夫气得新魔法都研究不了,终日郁郁寡欢的悲惨故事。
或者是那番话太过情真意切,很快,魅魔等于祸害的观点得到了广泛认同。
从那之后,魅魔这一物种完全被人类的学院们拒之门。并且为了防止偷渡,学院内外都设置了严密的结界,保证即使魅魔学了变化魔法,变成一只无害的蝴蝶,也绝对混不进去。
对此,魅魔们都觉得委屈。
他们只是寻常地觅食,又没有做什么坏事,凭什么要和一出手就吃人灵魂的恶魔,以及喜欢骗人自毁的食腐魔一起位列黑名单前三?
不过这番委屈不仅没有人会听,连魅魔自己也不是很在意,随口抱怨了这几句,就继续去别的地方寻找合心意的食物了。反正人类聚集的地方又不止学校一处。
等阿米利亚出生的时代,这项禁令已经完全定型,他自然和许多前辈们一样,从未有机会踏入人类的学校。
所以这是他第一次,有光明正大进入人类学校的机会。
虽然是在异世界,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阿米利亚特意绕开江怀风的监视,就是为了来见一见那位北境的元帅,看看他是不是自己要找的神之容器。
如果混入学校之中,不仅方便见到那位元帅,也能满足好奇心,让他好好感受一下人类的教学生活。
打定主意之后,阿米利亚收起了那张纸。
他刚好跨出不长的检查隧道,一抬头就与这座只有能力者能踏入的城市来了个初次相见。
时值正午,柔和的金色自上而下蔓延播撒,目之所及便镀上一层绚丽。
在这并不刺眼的灿烂中,一幢幢高楼拔地而起,鳞次栉比,错落有致。半透明的玻璃窗户反射出一点无法直视的金芒,让这些高楼大厦凭空多了两分不言自明的压迫感。
可身处其中的人似乎并不畏惧,远处不少踩着飞行器的人绕过大楼中部,如船行于航道,灵敏又平稳地穿梭。近处,悬浮行驶的巴士幽灵般路过一站又一站,每一站的人都如同恒定归来的鱼群,一丛丛游出,又一丛丛游入。
触目所及,每一个人身上都散发出或深或浅的能力波动,情绪也多为正面,少有负面情绪压过正面情绪的那种。
除此之外,街上闲散漫步的行人与街道上电子投屏上轮播的悠扬音乐,都显出这里的不同。
这不只是一所学院,而是一座属于能力者的,鲜活而富有生机、明亮而充满未来的城市。
与那个破破烂烂、遍地废墟的废弃区,简直是两个极端。
阿米利亚几乎是下意识咽了口口水。
他好像稍微明白一点,数百年前众多魅魔前辈想要进入人类学院的理由了。
这么多情绪充沛、生命能量波动强健的人类,可以直接等同于行走的优质食材。任何一只魅魔进了这里,与鼠入仓廒无异。
没错,这才是适合魅魔生存的环境啊。阿米利亚当即决定将这里视作长期驻地预备之一。
不用多一句劝说,他立刻跟随醒目的地标示意图和人流行进,来到了能力者修习学院的报名处。
与这座城市气势相符,报名处在一栋占地不小的高楼内。据一楼的前台表示,十层以下是失序者报名及测试处,十层以上是失常者报名及测试处。
是的,正如余枝曾经介绍过的那样,能力者修习学院并不是来者不拒,相反,想要进入学院内学习,需要有至少四级的能力者评级。有了达标的能力者评级,学院不仅不需要相应的身份证明,还会主动为没有身份的人提供新的身份证明。
这也就是余枝曾经说,能力者修习学院是个适合能力者去的地方的原因。
不论出身,不论出处,只论实力,只看强弱。
可按照能力者越强,数量越少的规则来说,这个条件依然足以筛选掉至少百分之三十的人。
从阿米利亚打听到的情况来看,能力者的测试与进入城门的那种测试形式并不一样,是更为正规且仔细的,说是会针对能力者的特质来进行等级划分,也方便入学后的教学。
对普通人来说正常的这一点,却让阿米利亚犯难。
他没有见过四级能力者。不,换句话说,在废弃区这个普通人遍地的地方,能力者才是罕见的那一方。
如果说是熟悉的能力者,江怀风这个二级能力者算一个,郁衡这个不明等级的能力者算一个,曾经发狂失控的A区副手算四分之一个。
所以问题不在于他是不是能力者,而是他并不清楚,真正的能力者到底应该在测试中表现出什么样的状态,又该如何控制力道,确保能够通过四级以上的标准。
如果一着不慎,没能通过测试,那就……
想到这里,阿米利亚顿了顿,找到这栋楼的洗手间的无人隔间,干脆利落地一抹脸,给自己又换了张无害无辜的脸,又稍微改变了下身形与肌肉,眨眼睛就变成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黑发纤弱少年。
他对着镜子打量了两眼这张从另一种意义上也符合人类喜好的脸,满意点头。
嗯,没能通过测试就换一张脸再来。
人类的规则不可能拦住自由的魅魔!
阿米利亚气定神闲地报名了失序者的测试,并将能力登记为尾巴。
倒不是他不想继续登记成指甲,可短时间内同时出现两个指甲变异的能力者,实在会让人联想到一些共同性,很容易露馅。
而角或者翅膀的话,恶魔角并不锋利,多数作为一种魔力外显的象征,没有实际杀伤力,如果测试让他用角去撞石头墙,先不提这种堪比狂牛撞树的样子有多傻,真的撞上去了,角和墙壁哪个先碎还不一定。
翅膀太过显眼了,尽管上次他没有完全变出魅魔的骨翅,但黑色的大翅膀也足以让某些人联想到废弃区的事了。
在完成目标之前,阿米利亚还不想引来太多扰人清闲的家伙,所以保险起见,还是不要选翅膀作为能力登记好。
另外,虽然他其实可以谎称自己是力量型失序者,但这个世界的失序者在使用能力时,多少都会有身体表征的变化。如果他单纯用魔族的力量冒充,难免不会被注意到异常。
一番筛选过后,能够使用的备用项目,也就剩下了尾巴了。
所幸,魅魔的尾巴与外表的纤细精致不同,不仅灵活柔韧,对力道的控制也相当精准。
阿米利亚站在不大的房间里,向三位考官展示了如何用尾巴在三秒内,甩碎一根一人合抱粗的石柱后,顺利通过了考试。
考官们一致商定后,给出的评级是三级,且仍有提升空间。
这个评价倒是让阿米利亚有些惊讶,按照他的推测,这个水平大概是正好能够通过四级测试的,没想到考官们的评价倒是不低。
不过这样也好,也不用再进行更多尝试了,可以直接进入学院,省了一番再试探的功夫。
“请通过测试的学员跟我来。”一位引导人员站在了后门位置。
阿米利亚便带着登记名为“米亚”的测试通过表,跟着引导人员,进入了正式的登记入学环节。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那三位考官看着他的身影,面面相觑。
“那少年……实在是……”一位考官支支吾吾开口,像是想说什么,又有些不知道怎么说。
“人不可貌相。”另一位考官接口。
“对,对,是这个意思。”第一位考官擦擦额头上的汗,“看着那么纤弱清秀的一孩子,出手干脆又果断,尾巴跟个鞭子似的,唰一下就打碎了。这柱子,上个以腿脚为能力变异方向的孩子都费了一番功夫才打断呢。”
第三位考官适时开口:“一般尾巴型的失序者,能力变异的方向总是往越粗壮越强大的方向来,毕竟在生物进化过程中,也是越粗壮的尾巴,越有竞争力。那个叫做米亚的少年,居然变异出了这样截然不同,却依旧强大的尾巴……不过……”
“你们也是??”第一位考官偷偷看了看四周,低声道,“我还以为只有我这样。太奇怪了……他尾巴长出来的一瞬间我好像受到了精神力攻击一样,有一阵莫名的恍惚。”
“或许是因为那少年容貌较盛。”第二位考官中肯道,“我并没有感觉到精神力波动,进入考场前,相关的检查也会排除掉类似的作弊道具或者武器。”
“确实。”第三位考官皱眉思索一阵,跟着点了头,“虽然说不上来,但那个少年有种很招人喜欢的特质。”
“好吧,大概是我第一次见到那种气质的人,有些不适应。”第一个考官嘟囔着,放弃继续和同僚商谈,抬手示意,“下一位。”
下一位考生应声出现。
另一头,被讨论了一番的阿米利亚,跟着这一批其他通过考核的男性一起在引导员的带领下,很快领到了自己的一应基础生活用品、相关的学院教材和规章制度。
他摸了摸黑漆漆的平板屏幕,对第一次接触到的人类科技起了一点好奇心。
不过没等他将这份好奇心实践出来,领路的引导员便开始为他们介绍学校的一些基础情况。
例如,学院内的毕业期限不定,只要能通过每年的学院考核,即使刚刚入学一年,也能够毕业。同样的,假如连续十年不能通过考核,就会被退学。
而学院内分为两个校区,一是低年级学生所在的一区,另一个则是高年级学生所在的二区。
学习时间超过一年的,均为高年级学生。
也就是说,低年级校区纯粹是为了新生设立的。
阿米利亚并不了解这种规定在人类之中有多奇怪,但他看见了其他人的情绪在这句话后稍微变了变。
“果然是这样……”有人在后面小声嘀咕。
“什么意思?”有人好奇。
于是那人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嗓音:“能力者修习学院……别称能力者地狱!这里遵循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如果实力不够,根本撑不过一年。虽然说对入学的学生来者不拒,但同样的,对无法通过考试的学生,也是冷面无情。据说每年都有将近一半的学生受不了学院的测试强度,主动退学的。不过只要上过学院,资历就比其他杂牌学院好得多,也足够去别的地方谋个营生了……”
两人叽叽喳喳的声音,被引导员衡了一眼后戛然而止。
阿米利亚听着这些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他半点没觉得这事和自己有关系。
说到底他并不需要靠能力者的身份在人类世界里生存,也不需要遵循这些所谓的规定,等达到了目标,完全可以抽身而去。
引导员将新生们带到男生宿舍楼下,按照抽签的结果,给每个人发了宿舍钥匙。
这里的宿舍是两人一间,两室一厅,各有独立卫浴。也就是说,即使住在一起,也完全可以过各不打扰的生活。
倒是方便了他干些坏事,阿米利亚心想。
在交代完一些禁止事项后,引导员让他们两天后再一起参加开学典礼,期间可以自由行动,探索学院,便痛苦解散了队伍。
不知是不是特意安排,这群新生年纪相差无妨,半个老师般存在的引导员离开后,他们立刻恢复了特有的青春活力,拉着大家看有没有住在同一个宿舍的舍友,如果有,当即一拍即合,大聊特聊,短短几分钟就好像能聊成拜把子兄弟。
阿米利亚对这种人类活动并不热衷,懒懒站在人群之外,扫了眼抽签上的门牌号,又看旁边的楼层示意图上标注的区域。
4栋501号。
据说1到3栋是女生宿舍楼,4到6栋是男生宿舍楼,中间有一汪湖水相隔。
听上去是人类特定为了隔开男女之间交往设计的,也不知道这么做到底有什么意义,如果连区区湖水都无法跨越,大概也算不上多好吃的感情。
想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阿米利亚忽视了自他出现起就一直暗搓搓打量的那些视线,抬脚就想先到自己的宿舍里去看看。
然而有人眼尖地瞅见了他手上的门牌号,顿时惊呼一声。
“你居然抽到了那个房间!”
“嗯?”阿米利亚微微蹙眉,黑漆漆的长睫低垂,像是一片鸦羽,看得那人刹那脸颊发红,语无伦次。
“我、我是说,你,我……”被注视者深呼吸了两下,才勉强在阿米利亚不耐烦之前,把话说清楚了,“你的那个房间,是新生里很出名的‘皇帝’的房间。”
皇帝?
这可不是什么经常能听见的词。不过人类确实喜欢用夸张的词汇形容别人。
阿米利亚微微眯眼,“所以?”
第54章
只是一句反问,并无威慑的意味。
那个提出“皇帝”这个词的少年却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左右张望,像是在看有没有被某些不该听见的人听见自己的话,再出声时,音量都小了许多,“对,那是他的外号。”
“他的真名叫尤鸿,前几天的那批入学测试中就出名了。”
少年提及那一幕,眼里盈着些残留的惊惧,“据说他的精神力能够控制别人的行为,只要他下令,对方就会照做,即使明明意志清醒,也毫无反抗的能力。而且——听说他是个二级能力者!所有比他等级低的能力者,都要听从他的指示,变成他的傀儡!”
“是不是很可怕?”说完,对方还寻求认同似的,问了这么一句。
周围的人都下意识点头,这人却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只盯着阿米利亚看,眼里有不自知的期盼。
期盼他的认同有什么意义?
阿米利亚不太理解,看见其他人都赞同的样子,还是没有动作。
他没有必要满足人类的需求,尤其在食物如此之多的情况下。
不过,这种能力听上去有些耳熟。嗯……比如某个叫做催眠的魔法,好像就是与这种能力相似的东西。
那少年没得到他的赞同,神情间隐隐有些失落,但不知想起了什么,又要开口,可惜还没说出口就被人抢先。
“不止如此,尤鸿的性格也非常专横,如果谁不听从他的安排,就会被他用精神力操控,被迫做一些丢人的事。我听说,上次有个新生冒犯了他,被他命令脱到只剩内裤,在训练场跑了十圈!”
这话一出,无论对这位皇帝有没有了解的人都低低惊呼了一声,眼底多了几分忌惮。
那位说话者看着阿米利亚认真聆听的样子,按捺住怦怦直跳的心脏,继续添油加醋,“据说校方完全不管他的行为,任凭他胡作非为,才助长了他的嚣张气焰。”
阿米利亚听到这里才慢吞吞开口:“为什么不管呢?”
人类都是喜欢制定规则再自我遵守的,假如有例外,或许就是另一种潜规则。
他不太懂这座名为学院的城市里具体有怎样的生存法则。恰当的情报收集是有必要的。
但没想到,被问到这个问题,刚刚所有还表露出义愤填膺态度的新生都沉默了。
他们互相用眼神交流,时而瞥瞥他,好像在传递某种隐晦的不必言说的共识。
阿米利亚曾经对这种现象有所好奇,不必说出口就能达成的共识,是群体中常见的现象之一。当一个群体中的所有人都在没有交流的情况下默认了一条规则,比如十二点以后熄灯,那么这条规则就会在行为中,成为一致的认知上的铁律。群体中的每一个人都不会在没有涉及利益的情况下主动违背。
“不说了吗?”
阿米利亚作势要走,似乎有结束话题的打算,才有人忍不住出声。
“不,不是,等等。”那人挠挠头,看着他的眼神有些困惑又有些紧张,“这件事大家都知道……唉,并不好说。”
“什么?”
那人犹豫了一下,轻声道:“学院里,二级以上的能力者是凌驾于规则之上的。”
人类的规则啊……
阿米利亚走到自己的宿舍前,用钥匙拧门的时候,倒是还没把那些话放在心上。直到他打开门,见到满脸不耐坐在沙发上的男人为止。
银灰色短发,面容俊美,神情略带暴躁的男人肤色白皙,身高腿长,灰针织短袖搭白衬衣黑裤,一派闲适的模样,往后一靠就占据了长条沙发最中心的位置,如同雪豹盘踞在领地。
听见开门声,他不耐烦地戳着自己的平板,头也不抬,声音低沉微含威胁,“你还有三秒钟的时间可以选择离开,不然……”
“不然什么?”阿米利亚打断了他的话,“这里也是我的宿舍。”
他感觉到这个人说话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微微泄露出一丝精神力波动。按照之前那些新生介绍的说法,大概这就是能够操控人的精神力。
不过还不够多,这一丝完全不够满足他的好奇心,或许他需要惹这个人生气,才能真正一睹这种能力的真面目。
毕竟这可是和魅魔的天赋魔法相仿的能力,很难叫他不起探究心。
那头的尤鸿一愣,他没想到会有人能这么迅速打断他。
按照以往的经验来说,即使是无意识的做法,他的能力特质,也会让听到他命令的人下意识按照他的想法来行动。也就是说,很少有人能抵抗他下达的命令。
迄今为止,能够快速且半点不犹豫地反应过来,并且打断他的人,他也只见过寥寥数人。
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与他同级甚至更强的能力者。
虽然这么说显得有些自大,但尤鸿很清楚自己的能力效果,也很擅长将其用在恰当的地方,为自己谋取想要的东西。正因如此,他养出了一副唯我独尊,肆无忌惮的性格。
学院对强大能力者极为纵容,此前也没有计较过他赶走那些舍友的行为,他原以为是学院终于愿意松口,打算让他一个人住下来了,没想到安分了几天,又在这档口,来了个能够在他一开口说话就打断的人。
行啊,看来这回学院是打算找另一个刺头来和他碰一碰了。
尤鸿起了些兴致,将平板甩开到一边,终于抬起头,想要看一眼这位说不定实力能够与自己并肩的新舍友了。
“你……”话刚出了半个,剩下半截就不知道丢在了哪里。
尤鸿呆愣愣的,一瞬间怀疑自己陷入了某种奇怪的迷梦。
站在门口的少年不算高,一米七几的个头,大概比他矮一个头。往常这绝对会被他嘲笑是个木墩子的身高,在这会倒是异常合适。
至少在这个人身上很合适。
黑发如墨,黑眸如星。皮肤白皙,有种纸张透过阳光照射的透明感。眼神安静而清透,长眉微蹙,微微抿住淡粉的唇。
他长得并不是每一处都精致,也不是处处都完美。可却有一种人类第一次凝视夜空,凝视那些浩渺而恢弘,美丽而无法触及的事物时,心底隐隐生出的欲念。
过分隐秘而不得不深藏心底,过分强势而不得不小心掩盖,蓬勃而出的野望与一点可望不可即的卑微,在看见这个人的瞬间,如野草般疯狂生长在空旷的荒野。
荒芜、荒芜,安静许久的荒芜中,人类终于抬头,而后——望见了遥远而沉寂的夜空。
那么,人类会想些什么呢?
尤鸿不知道,他只听得到愈加蓬勃,从心底弥漫的草叶攀爬声。向内,向外,好像要把整颗心都彻底包裹,不留一丝缝隙,不留一丝余地。
“你……”他低哑了嗓子,下意识看向自己手腕上的一条链子,链子上不起眼的小石头没有发亮,证明这不是一次精神力攻击,也不是什么精神力武器的影响。
可这感觉太奇怪,太突然,太……傲慢。
是的,明明总是被称作傲慢的皇帝,尤鸿第一次在别人身上感受到了傲慢的对待。这样不顾他人意愿,妄自强加的情绪,难道不是一种过分的傲慢吗?
看来他把这件事想得太简单了,一定是学院已经完全看不下去他肆意妄为的举动,才专门找了个这样的克星来克制他。
不然,不然他怎么会一时之间,连如何说话都忘记?
一定是对方有问题。
这家伙哪里出问题了吗?阿米利亚看着只说了一句话就忽然不出声的尤鸿,仔细分析了一下那些起起伏伏的情绪波动,觉得这人可能是受到了什么刺激。
在那些新生的口中,他倒是没有听说,这位皇帝是如此容易受刺激的人,他只听说,对方经常干出阴晴不定,随意折磨人的事。
不过这个人是异色瞳。
阿米利亚又扫了两眼那双金绿异色瞳,思考这个人会不会和家乡的混血种们一样,不相合的基因开始出问题了。
正在他犹豫要不要提前准备好把意外死掉的舍友扔出去的时候,对方好像终于克服了疑似基因问题,再次说话了。
“你……是我的舍友?”
这话若是让那些被尤鸿扔出去的前舍友们听见,恐怕要大呼一声见鬼了。天知道他们每次走到尤鸿面前,连一句心平气和的问话都没有,就被立刻扔了出去,现在居然能够从根本不说人话,只会下达命令的尤鸿嘴里听到这样一句好似能够正常交流的话,可不就是见鬼了。
阿米利亚态度却很平静,点头:“嗯。”
尤鸿见他说完就没了下文,暗暗握紧了手心,仿佛要缓解某种紧张,“我是尤鸿,你叫什么?”
“米亚。”阿米利亚干脆利落甩出了假名,打量了他一阵,有些失望似的,“你不打算生气了?”
“什么?”
尤鸿还在想这个名字真适合他,就听见了这样一句话,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向来都是被他威胁的人害怕他生气,如今怎么会有人好像直言想看他生气的?
“……”站在门口的黑发少年没说话,微微眯眼,像是在找什么一样,缓缓扫视了下他。
尤鸿下意识挺直腰背,收敛了一切吊儿郎当,不合时宜的举动。直到他发现自己居然在关注扣子没有完全扣好会不会显得有些风流,他才想狠狠一个巴掌,打醒从米亚出现开始,就一种有些没醒过来神似的自己。
想什么呢,又不是丢了魂,怎么总是干些蠢事。
他一面唾弃,一面还是摆出了尽可能完美的一面,给自己的新舍友看。
然而阿米利亚已经收回了视线,施施然走到了沙发边,坐了下来。
他看向有些惊讶又有些紧绷身体的尤鸿,目光平静。
凭借魅魔的直觉,阿米利亚从尤鸿这一惊一愣的反常举措,和完全黏在自己身上的一错不错的眼神判断——对方可以视作俘虏了。
无论是外貌的俘虏,还是魔法的俘虏,结果都一样。
魅魔的经验里,所有的俘虏都会对他们言听计从的。
“我对你生不生气并不好奇。”
阿米利亚只是如实叙述,但不知道为什么,不好奇三个字刚刚落下,对方的表情就肉眼可见地变化了下,像是在压抑着不开心,努力表现出冷静的状态。
人类的怪异之处暂时被略过,他继续往下说:“我想看看你的能力。”
“我的能力?”这次尤鸿皱眉,他有些古怪地看向阿米利亚,“你知道我的能力是什么吗?”
任何一个知道他能力的人,都不会甘心做任人使唤的傀儡,也不会想要体验一次。哦除了某些有特殊癖好的家伙,他有一次确实碰到过,那回感觉自己的能力都被当成了某种情趣道具,看见对方痴迷的样子,给他恶心得当即命令那个家伙永远不许出现在他面前。
米亚不会也是这种人吧?
尤鸿心里嘀咕着,又觉得好像也不是不行。
咳,毕竟以后是舍友关系,稍微帮个忙也没什么,如果米亚真的强烈要求的话。
“我知道。”阿米利亚肯定道,“我想看看,他们都说,皇帝的能力无人能违抗……我也想知道,你会对我下达什么样的命令。”
魅魔对同类的魔法是有极强的抵抗力的,魅魔也极少找同类下手。或者换句话说,对魅魔而言,吃同类的情绪类似于自己吃自己,干巴巴,又涩口又无味难以下咽。他们只会在小时候玩乐的时候对同类使用天赋魔法,互相捉弄,成年之后就极少乱用。
老家的人类曾经试图理解魅魔的天赋魔法,并将其变成某种原理,制造成催眠药水,以开拓新的市场。
他们失败了,即使费尽心思抓住了魅魔,将其放在试验台上研究,也没能得出对方能力的源头,只能得出这是一种魔力的性质变化这样的结论。
他们也成功了,借由死去的魅魔,他们研究出了类似魅魔强韧身体的药水。不过造价极高,且原材料高昂,每一瓶都需要一只魅魔。
闲话不提,总而言之,阿米利亚对这样类似于催眠魔法的能力,很有想亲身体验一番的想法。
“我不想开这种玩笑。”尤鸿皱紧眉头,盯着面前第一次见面的黑发舍友,怎么都没法从对方脸上找出一点玩笑意味。
心头的天平似乎朝着另一端更加摇摆。
“嗯。你想怎么命令我都可以。”偏偏对方又说出了几乎可以说是予舍予求的话语。
“……”尤鸿还是第一次,哦不,第二次遇见这么主动的人,可那股隐隐的蠢动抑制不住。
“你在害怕吗?”阿米利亚读出对方迟迟不动的举动中隐藏的情绪,歪头,“你觉得我会因此害怕你?”
人类总是有些自相矛盾的反应。
比如面前这个人,明明是想对他做些什么的,却又顾忌着奇怪的结果,于是踌躇不定,犹豫不决。
“不可能!”过分快速的否定反倒像是某种欲盖弥彰。
尤鸿一时有些懊恼,自己的反应似乎在今天总是不听使唤,不停出现差错,也不停在这个人面前出丑。
“你不用担心。”阿米利亚一语双关,“无论结果如何,我不会害怕你。”或杀死,或催眠,总是有办法解决的。
尤鸿把听出其中的坚定,只听见咔哒一声,天平彻底倾斜,倒塌向隐晦渴望的那一方。
“那么……”他如同此前每一次所做的那样,稍抬下巴。
银灰短发滑过俊美而肆意的面容,他长眉一挑,嘴角勾起,眼神张狂,字字掷地有声,“你——亲我一下。”
等等?
这个要求似乎出了什么问题。
尤鸿话说出口才一惊,他脑子里的“靠过来”三个字还残留着印象,可是说出口的却是另一个原本应该藏在脑子里的要求。
“不对,你……”他刚刚想要反悔,就看见他的新舍友已经开始行动了。
黑发少年听见要求仅仅顿了一下,而后缓缓靠近,不断拉近与他之间的距离。
明明动作不快,尤鸿却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怎么都没法移动自己的身体,嘴巴也像是被哪里来的胶水粘上,一个更改的字都吐不出来。
其实很简单,只要拒绝就好了。
尤鸿明白这个道理,可他更明白另一件事——他想要的东西送上门,即使是意外,他为什么要拒绝?
想通了的皇帝心安理得坐在了沙发上,竭力忽略那一丝不知从何而来的紧张,等待着主动送入怀中的小傀儡献上供品。
转瞬即逝的思索间,他们之间的间隙越来越小。尤鸿只要稍微一抬头,好似就能碰上面前那个靠过来的人柔软的嘴唇。
那大概是柔软的。
虽然尤鸿也没有摸过,但他盯着那片淡粉色的时候,脑子里只能滑过类似于花瓣、暧昧、旖旎之类的词汇。
而且不知是不是因为他联想到了花瓣,恍惚之间,他好似真的闻见了某种香气,一丝一缕,若隐若现。
在他有些迷失在这份香气里,以为下一秒就将迎来初吻体验的刹那。
黑发少年停了下来。
宛如操线的木偶失去控制,对方在呼吸交融的距离里,缓慢地眨了下眼。
漆黑如墨的眼眸中,映出一点明亮的神采。
尤鸿一瞬瞳孔骤缩,惊讶地只能发出单音:“你……”
被下达命令的人,不应该会有这样清醒而平静的眼神。
然而阿米利亚却笑了起来。
他有些遗憾地,又有些自得地,附在这位皇帝的耳边,轻声道:“我赢了。”
我的催眠更胜一筹。
所以你才会以为那一句“亲我”是你想要说的话。
————
虽然那些新生对所谓的皇帝的评价并不完全正确,比如对方的态度、说话方式,但有一点倒是很对。
这位“皇帝”真的阴晴不定。
不过是一句“我赢了”,对方的情绪一瞬间到达了这一阶段的某个巅峰。虽然没能判断出来具体是什么情绪,但看对方落荒而逃,匆匆忙忙回到房间,连自己的平板都顾不上的模样,阿米利亚猜测,大概是真的很生气。
耍了新舍友一通的小魅魔无所谓地耸耸肩,把这位无关人员的事情抛之脑后,开始研究自己新到手的平板。
能力者修习学校还算的上大方,给每个入学的新生都配备了储备着教材的平板。这种人类科技的产物阿米利亚从江怀风的书中看过介绍。在能源石代替了众多能源的时代,某些科技的提升速度超乎想象,于是很快,大多数人为了追求更高效,摒弃了需要搬运的厚重书本,选择以数据形式替代。
能力者平板就是专门储藏数据的设备,而且似乎还兼职了学院宣传的工作。
阿米利亚按照被教过的开机方式打开后,第一眼就看见了过于巨大而显眼的标题——恭贺我校新任荣誉校长上任。
新任荣誉校长,等于北境元帅,等于他要找的目标人物。
快速在这中间画了等号,阿米利亚点开了那条新闻,想要隔着屏幕了解一下目标的近况。
然而只看了一句,就让他愣在了原地。
那是一句很简单的话语——“荣誉校长将作为高年级校区的负责人,教导学生们……”
诶?
阿米利亚只觉得自己似乎看错了什么,不然他怎么会看见,荣誉校长只会教导高年级学生,而不会来低年级学区这种话呢?
“……”
然而他并不是个能够欺骗自己的人。
在再三确认情况后,阿米利亚无奈承认了情况。
他搞错了校区。
这里无法靠近元帅了。
“现在……退学还来得及吗?”
第55章
退学是来不及了。
阿米利亚冷静下来,在平板上学院论坛的各个版面中搜寻一番,又仔细翻阅了学院的规章制度后,得出了结论。
原本他想着如果不能借由学生的身份接近那位元帅,那么寻求别的途径也可以。比如引导员,教师,或者临时驻守人员等等。
可惜除了学生,与这所学院有关的其他身份都不是轻易能够得到的。就拿引导员这样的工作来说,一份优秀的履历与合适的年龄还不够,至少还需要一个与学院高层沾亲带故的引荐者,否则连投递简历的资格都没有。
这样的机制在人类社会中被称为利益链接的共同体,且先不论其建立利益联盟的作用多少,在阻碍外来者的方面确实发挥了功效。
既不是人类,也不是此世界生物,阿米利亚这样完完全全的外来者,几乎就是不受欢迎的标配。
单纯是合规的履历与必要的引荐者还能动动脑筋,但一个有来历的人并不好创造。
即使凭借幻术遮掩,他也无法在短时间内塑造出一个和高层人员沾亲带故的人物出来。
比起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去创造一个没有破绽的虚假人物,或许直接等待一年后升为高年级更有效率。按照荣誉校长的轮换规则,那位北境元帅会在这里待上三年,今年是对方任职的第一年。
如果他花费一年时间升入高年级,仍有两年的时间能够接近对方。
一番权衡后,阿米利亚微微呼出一口气,决定按捺住不知为何略显焦躁的心情,先在人类学院待上一段时间再说。
魔族拥有比人类更漫长的生命,有耐心的魔族为一个猎物筹备百年千年都是常见的事。他虽然不会在一个猎物上执着千百年,但区区一年的光阴还是能够付出的。
下定决心后,原先让人困扰的选择便都有了答案。
阿米利亚以一种探索兼游玩的心态,充分利用了开学典礼前的两天,大致了解了一下所谓的能力者修习学院。
正如初见的印象,学院的占地范围广,高楼大厦林立,功能区域也很丰富。包括且不仅限于商业区、饮食区、武器区、生活区、娱乐区等。
除了第一次见到的种种蕴含的人类智慧的科技产品让他大开眼界,这边人类的好下手程度更是让小魅魔惊讶。
阿米利亚没有刻意散发魅魔体质的效果,他仅仅是如其他人一般,悠哉随性地在感兴趣的区域逛了逛,走到半截就会被一个人或一群人拦下。
如果是一个人来拦的,要么红着脸支支吾吾问他名字再问需不需要帮助,要么大大方方询问他的情感情况与是否有意向找个对象。
如果是一群人来拦的,基本都是打着邀请一起去玩的名号,想要一步达成朋友的关系,并顺理成章加上联系方式。
阿米利亚还处在对这群学院里的小羊羔感到好奇的阶段。
因此不论这些人以何种理由发出隐晦或明显的邀请,他都会爽快地答应下来,任由他们带着对这个地方一点不熟悉的自己逛那些或隐秘或知名的地方,听他们说起关于自己,关于学院,关于能力者的种种秘闻,他就按照逻辑做出一些能够满足这些人心情的小反应,让这些人能够骄傲地吐出更多有趣的事情来。
小魅魔一路都非常配合,并理所当然地在最后将要分别的时刻,悄无声息收割掉他们的好感,慢慢填饱肚子。
至于被吃掉好感的人在一时的情绪消散后,会对他产生何种看法,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了。不过看后来没有再被联系的情况,大概连露水情缘都算不上,不必多想。
某种意义上可谓宾主尽欢。
不过或许是因为这样好感来得快去得快的人不少,短短两天内,学院里流传起了新的传闻。
说是学院里有一个神秘新生,第一眼看见他就会被他攫取心神,不由得产生爱意,但不知为何,在与少年告别的时候,那份突如其来的喜欢,就像是其出现那般,突然消散了,甚至有些很快就连少年人的脸都不记得了。怪异得像是一种另类的灵异事件,事件的当事人也得了个“水中月”的外号。
但在这个有精神力的世界里,学生们没有往鬼神之类的东西上猜测,反而认为这或许是哪位失常者新生,为了测试自己的能力水平,故意拿过路人实验。
为此,不少对此好奇的学生还成立了一个短期的行动小组,说是要把那位隐藏在新生之中乱用能力的小家伙抓出来好好教训教训,让他明白玩弄学长学姐们的感情不可取!至于真实目的为何,大概只有这些人自己清楚了。
而作为引发新传闻的风暴中心,阿米利亚这头则是一片平静。
这两天他都没有见过自己那位外号皇帝的室友,也不知道对方是去了其他地方居住,还是每次都能卡在他回去前进入房间。这种行为很像是在躲他,可要说对方为什么忽然躲他,阿米利亚短暂思考了一下就放弃继续深究了。
躲不躲对他都没影响,不妨碍他的计划。
在看不见唯一室友的情况下,阿米利亚过得像是独居生活,就像是之前在江怀风别墅里的日子,每天按部就班生活。
直到开学典礼的那天早上,他才又一次与室友撞上了。
当时尤鸿正拧着自己的房门,是一个正在往外走的姿势,没成想一开门就看见了站在玄关的阿米利亚。
阿米利亚神色如常,鉴于彼此的关系没有好到需要特地打招呼,也没有坏到见面就互相嘲讽的程度,他就遵循了对待路人甲乙丙丁的正常态度,准备一扭头就无视过去。
没成想这本该合理的举动,却让原本面露惊讶的尤鸿心情不好了起来。
蛮不讲理的皇帝三步并作两步,仗着身高腿长的优势,一伸手就拦在了阿米利亚即将迈出的身体前,皱着眉撇嘴,仿佛忍耐着什么,语气不太好地开口:“你……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开口时却意外磕巴了一下,好似也没想好要说什么。
阿米利亚瞥了眼前方肌肉轮廓明显的臂膀,视线向上,又对上那双微沉的金绿异瞳,随口道:“早上好。”说完就像是完成了例行公事,轻轻推开了两天没见的室友,继续往外走。
和对待每一个萍水相逢的人态度没有区别。
但正是这样的态度,才让尤鸿不知为何郁结于心。
他来不及惊讶这位看上去纤细瘦弱的室友竟然轻易推开了他,就顺着自己不合时宜的情绪再度出声:“你只想说这个?”
阿米利亚这次没说话,只疑惑地转头,似乎递出了一个“不然呢”的眼神。
一瞬间就把尤鸿纠结了两天才好不容易燃起的那点冲动浇了个干净。
他愣在原地,咬紧后槽牙,看着对方平静走远,好半晌也没吐出一个字。
明明这两天里在脑海里预设过很多东西,思考过很多情况,关键时刻,一个都没有派上用场。
他原本是将阿米利亚当做学院派来治治他这个刺头的秘密武器的。虽然被这位新室友的外貌迷惑了一会,但第一次见面的交锋已经足够证明,他一开始的设想没有错,米亚就是来打击他的。
他引以为豪的能力在米亚身上不起作用,而且他还傻乎乎地以为起了作用,摆出得意洋洋的嘴脸,不知道自己是踏入陷阱的人,甚至有那么不想承认的一刹那,期待了米亚来亲他。
对于刚刚成年还未完全学会沉稳做派的“皇帝”来说,简直像是朝着脸打了一巴掌,还是让人毫无抵抗力陷入温柔乡似的一巴掌。
这怎么能不叫他生气?
可这生气之中,又有种细小的声音,在隐晦地、不争气地喜悦着。
在米亚说出“我赢了”的瞬间,讶异过后的众多思绪间,他听见一点微不可查的赞叹——对方超乎了他的想象,给了他预料外的惊喜。
与原先见到对方容貌的心动交融,似乎变成了另一种更复杂的感情。
可这点微末的感情并不代表什么,它仅仅是让一个素来骄傲的男人纠结了两天,才决定顺从内心,问问对方到底为什么第一天要故意试探他,到底是不是学院派来治他的人,以及到底之所以答应亲他……是不是对他有一点好感。
或许前两个问题都不那么重要,或许第三个问题也不一定能得到答案。
可尤鸿没想到,米亚的反应不在他想象中的任何一种。在第一天做出了近似于调戏的举动后,他的新室友,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无比自然地忽视了他,没有给出任何的解释。
这样一来,这样一来,不就显得这两天一直为这种问题困扰的他自己,简直丢脸死了吗?
皇帝磨了磨牙,阴沉着脸,气势汹汹往举行入学典礼的礼堂走。
其周身肉眼可见的不虞,让那些本就对尤鸿的名声有所耳闻的新生完全不敢靠近,就连到了挤挤挨挨的新生群里,他也自成一处空间。
而阿米利亚完全不知道这位看上去就脾气不好的室友居然还有这等纤细心思。
阿米利亚站在同批的新生群里,听着旁边小声搭话的人的絮叨,耐心地等着入学典礼开始。
在惯例的发言环节,学院的领导层会轮番上场,发表一番展望未来的激励演讲。
其中自然也包括新一任荣誉校长,那位北境元帅。
第56章
虽然演讲的高台距离阿米利亚所在的新生队伍较远,但礼堂的投影装置依旧将每一位演讲者的样貌呈现得清清楚楚,让新生们能有机会将这些领导层的面容记下。
借此,阿米利亚得以瞻仰了那位早有耳闻的北境元帅的真面目。
年龄大概三十多岁,身材高大挺拔,步伐稳健,穿着简练的黑白蓝军装,肩上佩戴勋章。灰白的头发梳得很整齐,微深的肤色与坚毅的眉宇,都是身经百战的将士特征。那双鹰隼一样锐利而犀利的目光,以及不苟言笑的唇角,又和不怒自威的气势相应和,彰显出其久居上位的身份。
开口便是低沉浑厚又简练的发言,带着发号施令的节奏,干脆利落地结束了自己的发言环节。
他下台的时候,学生群体中爆发出的掌声与欢呼大概是最为真心实意的。为其作风,也为其镇守北境的功绩。
那就是北境的元帅——虞仞。
阿米利亚远远瞧了虞仞好一会,直到对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礼堂,才收回了目光。
旁边搭话的新生见他这个样子,颇有几分惊喜地低声道:“米亚同学,你也崇拜元帅吗?”
阿米利亚漫不经心嗯了一声,却让那位新生以为得到了什么信号,小脸一红,开始喋喋不休地说起来。
什么北境曾经爆发的灾难被元帅率兵阻拦,什么其实力强大是当世最强,什么对待新兵严厉不失宽和……各种话语从他左耳进,右耳出,没有多少留在心底。
这些信息早在他尝试调查北境元帅的时候就已经分别从不同的地方听说过了,没什么新意。
比起这些老生常谈的事,他刚刚亲眼看见的东西才更有价值。
出乎意料,很多人口中的最强者身上的气息并不如想象中磅礴,相反,虞仞给他的感觉,更像是一块内敛的湖泊,平静而稳定,还有着望不清底部的深邃。
这不是个好消息。
稳定代表难以撼动其情绪,也就代表难以魅惑,不好攻克。
另一方面,光看目前能量波动的情况,虞仞和江怀风差别不大。
已知江怀风并非神之容器,那么与江怀风相近的虞仞,会是神之容器吗?
如果虞仞真的仅仅只有这种水平,那么这一趟大概是无功而返。如果虞仞隐藏了真实力量,刻意伪装成现在这副样子,那么情况还有得救。
从直觉来说,阿米利亚认为这位元帅的能力应该不止于此。
但这不过是从克制的能量波动推测出来的结论,具体情况如何,需要找机会让这位元帅使出全力才清楚。
这也急不得,当前他所能够做的,大概是进一步搜集信息,慢慢布局了。
想到这里,小魅魔有些想要叹气,搞不明白自己这样靠魅惑人类为生的生物,怎么来到这个世界后总要做些不像是魅魔的事。
不过开学后,阿米利亚发现他似乎不必为此担忧了。
能力者修习学院内总体分为三种课程:理论研究、实战累积、自我控制。
理论研究,顾名思义,是与能力者本身相关的理论研究,继续细分下去,失常者和失序者各为一类。具体来说,就是向学生们介绍能力者的起源、发展以及至今的变化,并借由学院多年来收录的学生案例及理论成果,为新生们提供新的能力开发方向。
阿米利亚在理论研究课程上第一次听说,第一批能力者的来历。
数百年前,据说觉醒能力的人不多,也没有固定的体系,这些人一度因为无法顺利控制力量,对周遭造成破坏后被视为异类。
为了得到更加稳定好用的异能,尚且独权的帝国以适应性测试为由,接纳并带走了第一批觉醒异能的人。没人知道实验室里发生了什么,但实验进行了十年后,第一个对帝国政权发起挑战的人,正是从实验室逃出来的实验品之一。
听上去如今帝国大权旁落,各区域独立发展的情况与这不无关系。
不过这大概是人类的常态,贪婪而狂妄,自大又傲慢,还喜欢搞内战,有时魔族都自愧不如。
小魅魔事不关己地评价着,觉得相比枯燥的历史故事,还是那些学生们使用能力的案例更有意思。
比如说有个精神力性质黏糊糊的失常者,能够用自己的精神力把敌人死死粘在任何地方,堪称异变版苍蝇胶。再比如说,一个精神力能够与他人共感的失常者,干掉敌人的办法就是共感后猛吃一大口辣得人肚子疼的魔鬼椒,直接让敌人直奔厕所一泻千里,当然这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了。
阿米利亚听得津津有味,甚至蠢蠢欲动,想要模仿一下那个在尾巴上涂了科技迷彩的失序者,做个能够藏在暗处的杀手。
唯独人类这些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是魔族也会赞赏的。
理论研究的成果,会反应在实战积累上。实战的种类繁多,配合不同学生的情况,每个学生都可以选择自身更需要锻炼的课程。完成课程后可以累积积分,达到一定积分后就可以参加毕业考试。
这也就是为什么学校的论坛上说,理论上说,一年内毕业并非没有可能。当然如果真想要做到一年内毕业,需要累积的积分大概是一个人几乎昼夜不息、片刻不停地上课。
所以有无数学生在论坛上哀嚎着理论上的东西果然不可能实现,学校完全不想放他们毕业之类的。
阿米利亚在研究实战累积的相关课程时,才发现有一门实战演练课,是假如能够在三次考核中综合成绩排行前三,就被允许进入下一阶段——和高年级学生共同演练。
这学期高年级学生的实战演练课程,恰好是新任荣誉校长,即北境元帅,虞仞来教授的。
换句话说,假如阿米利亚能够在三次考核中综合成绩排名前三,之后他就有机会直接接触到目标人物——虞仞!
实战演练的考核每周一次,所以三周内如果他能战胜绝大多数对手,这个机会便唾手可得。
阿米利亚理清了其中的逻辑关系,当即扫视了一圈同一批报名了实战演练课程的同学们,从他们身上散发出的能量波动判断出——一个能打的都没有,他能赢!
小魅魔的信心高涨了起来。
而最后一类课程自我控制,针对的是能力者等级过高的,以及无法顺利控制能力的学生们。理论研究课程上有提及能力者失控的原理,但多数是猜测性原因,没有强力的依据支撑。尽管如此,为了避免能力者失控后造成的灾害与损失,自我控制课程也是每一个学生必不可少的学习。
这种课程对于原本就擅长精神系魔法的魅魔来说,基本等于送分。阿米利亚轻易地在第一节课上拿到最高分数,收获一众惊愕赞同的目光后,再也没有从第一的位置上下来过。
总的来说,阿米利亚认为自己的学院生活还算顺利,甚至可以说有些规律。
早起洗漱完毕,吃掉前一天接受的供奉食物,在客厅随机遇见一个盯着食物冷哼一声的尤鸿,无视对方后去上理论课。
理论课结束在同学们习以为常的目光中被陌生同学约到表白圣地,平静地拒绝对方,并且顺手吃掉了对方的好感,在对方茫然不解的目光中离开。
实战课被刚刚拒绝的表白对象约战,对方似乎觉得自己可能被愚弄了,总是一副想看他又不敢看的怪样子。在对方羞恼的神色中,用尾巴把人抽到地上,再一脚将人踩在脚下,等待老师宣布胜利。
实战课结束,极快完成了自我控制课程的修习,在其他同学羡慕的目光中回宿舍,遇见前实战演练课对手/前表白对象/随机路人/隔壁宿舍的同学/某些课程的老师,接受对方塞来的供奉食物,并顺手吃掉一部分其好感。
带着食物回宿舍,随机遇见一个面色不善的尤鸿。对方塞了另一堆东西过来,并暗示别人送的垃圾吃了会肚子疼。
无所谓地应付几句,回到自己的房间,在论坛搜集相关情报,发现有关自己的讨论帖变多了,熟练地无视过去,将今日的元帅相关情报记录整理。
睡前练习魔法、感知魔力储藏量……
如此这般,阿米利亚快速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并按部就班地完成着自己的课业,增强自己的实力。
终于,第三周的实战演练考核上,他再次一尾巴将对手扔到地上,完成这次的对战,在成绩统计环节结束后,他听见了期待已久的宣布声——米亚将作为实战演练综合考核第一,从下周开始参与到高年级的课程中去。
大概是心情好过头的时候多甩了几下尾巴,或者尾巴翘起的高度有点过分了,又或者他第一次笑意鲜明了些。
总之,这堂课结束后,来表白的人群又排成了队。
“米亚,我……我喜欢……”
“不行。”
阿米利亚木着脸拒绝了又一个脸色从羞红到惨白的不知名同学,吃掉对方好感的动作都有点麻木。
而他的视线稍微偏移,看着这人背后那条长长的队伍,以及这些人脸上统一的爱慕,第一次有种食物太多好像也不太好的感觉。
这话说出去大概是要被不少魅魔同族唾弃的。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好日子是不容许被嫌弃的。
大概是这个世界看不下去他这么一副舒坦过头的样子,只是稍微在脑子里嫌弃了一秒不到的那些爱慕者们,没过多久,阿米利亚就失去了这些排队告白的人群(储备粮)。
第57章
被排队表白的事在学院里似乎不是常见的事。
阿米利亚在老家曾经见过类似的场景因此见怪不怪,但在能力者修习学院,这个每人都是经过挑选才能进来的百里挑一的人才聚集地,能够同时被这么多优秀的能力者喜欢,并且甘愿排队告白的事件,足以称得上是一朵砸碎平静生活的大水花。
在阿米利亚不知道的时候,他被排队表白的事情已经登上了学院论坛热帖第一。
无数知道或者不知道的人看过帖子里洋洋洒洒的介绍,以及那些富有冲击性的照片后,发表各种观点的同时,都会对其中的主角产生或多或少的好奇。
人类的好奇心不全是好事,尤其是在一个奉行丛林法则,强者为尊的地方,好奇心带来的或许不是机遇,而是危机。
阿米利亚发现自己被高年级的学生们针对,是在与高年级同上的第一节实战演练课上。
彼时满腔期待,摩拳擦掌想要接近元帅的小魅魔和其他两个同学一起来到高年级专属的教室,刚一进门就迎接了大片晦暗不明的目光洗礼。
在简单地筛选过后,还停留在他们身上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一个人——阿米利亚的身上。
当时阿米利亚习以为常地抬头,只一眼就确认了这些高年级生们的态度。
灰暗又粘稠的、深褐又冷漠的情绪,盘旋在他们的身体里,在他们看向自己的眼神里。
那似乎能够被叫做轻蔑,嫉妒,讥讽,鄙夷,又或者别的什么。负面情绪总是类似的,不是出于自卑,就是出于自大。细细划分也没有什么意义,都是魅魔不能吃的东西。
阿米利亚进入学院近一个月,倒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群体性的恶意。
假如没有在废弃区走过一遭,他此刻的心情大概不会很好,说不定会想眼不见为净。但有过废弃区的经历,在那些汇聚了阴暗潮湿的恶意的断垣残壁中穿行过,感受过众多无端的汹涌的负面情绪,甚至吃过一部分痛苦的情绪,这一次见到这些高年级生的情绪,居然还有种微妙的熟悉感。
说到底,能够分辨人类的情绪,本就是魅魔赖以生存的能力,见得多了也就没什么可在意的。
阿米利亚神色平静,没有回头看另外两个像是有点被吓到的同学,选择了一处无人的座位就坐下了。
有了他带头,那两人才动了动僵硬的脚,硬撑着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紧挨着阿米利亚坐下了。
那些高年级生们彼此交换着眼神,很快仿佛没有看见当事人就在现场似的,肆无忌惮地讨论了起来。
“这就是那位?我看着也没什么嘛,没屁股没胸的,有什么可稀罕。”
“话不能这么说,你看看他那张脸,吃这套的人可不少,不然怎么能混成失序者实战课第一,还挤到了我们的课上来。”
“哈这么一说还真是,瞅瞅他那细胳膊细腿的,听说能力部位还是一根小不溜秋的尾巴?”
“哎,别看人家又细又小,可那种本事不小啊,瞅瞅他身边那两个,多半没少互相训练……”
说话的人挤眉弄眼,如同交流某种心照不宣的事实,接连几个小团体的人都爆发出笑声。整个教室洋溢在欢快的氛围里,只有缩在角落里新来的新生们面色不大好看,被排挤得光明正大。
其中一个新生实在忍不住想找人理论,刚刚坐起身就直面了好几个人冰冷暗含嘲讽的眼神。
“怎么,你有什么事吗?学弟。”
失序者的能量波动在空气中震颤,隐隐有发动的征兆。
一肚子火的新生宛如骤然被泼了盆烧开的水,咬着牙一言不发坐了回去,他面颊滚烫,心底灼热地意识到,这里不是他们新生的班级,这里所有人都不会站在他们一边,而且这些人的经验远比他们丰厚。单打独斗他们没有胜算,眼下不能轻举妄动。
另一人也紧紧蹙眉,盯着那些高年级的学生,好一会才拽了拽他们之中唯一面不改色的那位,压低了声音凑近过去。
“米亚,你别冲动。”
阿米利亚眨眨眼,从思绪之中回神,他瞥了眼一脸担忧的同学甲和同学乙,一脸莫名。
“我为什么要冲动?”
“诶?”这下愣住的反而是他们了。
“你不生气吗?他们这样说我们。”先前那位想要讨个公道的同学愤愤不平道,“事实根本就不是这样的。”
“我知道。”阿米利亚依旧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好似真的没什么脾气。
这下另外两人有些急了,“你知道的话……”
“那你们知道吗?”阿米利亚忽然反问。
“什么?”那两人真被问糊涂了,彼此对视一眼,有些搞不懂这位同期第一在搞什么名堂。
小魅魔拖住了腮,轻飘飘的视线往下扫过,像是在注视什么微不足道的虫豸,眼底没有映入任何东西,“我只是有些奇怪,为什么这些人能够这么一致,将我从来没有做过的事说得头头是道,而且没有半分怀疑呢。到底是有什么证据,还是有什么权威性很高的人宣布了我的‘罪过’,亦或者,只是某个人借由某些人,刻意推动了这样的局面?”
人类是很容易被催动被引导的生物,尤其是面对同一个想法的多数人时。所以他们说的流言蜚语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为什么要传这样的流言蜚语。
毕竟魅魔所遭受的流言蜚语,大概算得上魔族排行前几的了。
他还不至于为这些没有根据的废话浪费心情,但原因还是需要查清的。毕竟冤有头债有主,这笔债还是得讨回来的。
在他们第一天来上课之前放出这样的传闻,是想赶走他们,孤立他们,还是有什么别的打算?
被这么一说,同学甲乙哑口无言了一会,才好像冷静了下来。
其中一人讷讷看向阿米利亚,有些不好意思,“你说得对,我们都忘了这一层。没想到米亚你脑子还挺好使的嘛,我以为你真是大家说的那种不喜欢用脑子的笨蛋来着。”
“……为什么会有这种传闻?”虽然他确实算不上顶尖的聪明,但也不该是个笨蛋呀。难不成是最近他在实战演练打得太狠,才被传了这种消息?
“因为……”对方欲言又止,“米亚你有时候真的很迟钝。”比如某些人暗搓搓的争风吃醋与修罗场,比如某些人明晃晃的暗恋,阿米利亚都像是没有看见似的,全部无视。
阿米利亚沉默了一会,忽然绽开了一个笑,“你又怎么知道,我的迟钝……是真的?”
“诶?”对方愣神的瞬间,那抹笑容便消失了。
不等他追问下去,教授这堂课的老师——虞仞已经到来了,嘈杂的教室瞬间一静。
阿米利亚抬起头,目光灼灼地打量对方。
“开始实战演练。”北境的元帅大人沉稳地宣布,“谁先来?”
刹那间,无数明里暗里的目光戳向了阿米利亚。
第58章
虞仞没有错过学生们暗地里交流的眼神。
他顺着视线看见了三张新面孔,立马明白这三人恐怕是刚刚从低年级过来的学生。
这种情况并不少见。幼狼想要加入成年狼群的队伍之中,总免不了要遭受一番考验。学生无法通过这种考验而一蹶不振,甚至退学的情况往年都有发生。
作为几方势力共同成立的组织,学院的教育理念是培育出强大的能力者,而不是好心帮助能力者自我提升,因此弱肉强食是被允许的潜规则。
他淡淡瞥过那名看上去最被针对的低年级学生,又看向面前这些跃跃欲试的高年级学生,语气平静地继续宣布规则,“两两组队,组内对决……”
虞仞的风格与他的外表一样干脆利落,完全没有长篇大论浪费时间的意思,简单交代了对战的规则就不再多言。
高年级的学生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作风,全无异议,三三两两快速组队。
低年级的课程尚且停留在老师先演示后教导的程度,这次一上来就要求对战,让低年级的三人都有些惊讶。
其中一人皱着眉,向阿米利亚投去了一个征询的眼神:“我们有三个人,两两组队也就是说,我们之中肯定会有一个人要和高年级的其他人对战,从经验上来说,我们不占优势,而且这里又是他们的主场……米亚,不然你和我一组吧?”
阿米利亚还没回答,另一人也跟着开口劝他。
“看那些高年级的样子,你要是和他们组队,肯定会被刻意为难的,还是和我们中的谁组队吧?我们俩的能力都有防御性质,总比你抗揍。”说到后面,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
确实如此,阿米利亚依稀记得,这两人一个能将皮肤变硬,一个能操控头发变成厚实的盾。
相比之下,他只能做出攻击的纤细尾巴就柔弱多了。从人类的视角来看,大概是一折就断的程度,难怪会被认为不抗揍。
他们俩提出的办法毫无疑问是为了帮助他。
阿米利亚对这份帮助的出现并不惊讶,毕竟经过这段时间的实践,他已经充分明白这里的学生到底有多容易交出喜爱与好心了。
他吃正面情绪吃得魔力都开始富余就足以证明这一点。
不过明白这是好意,阿米利亚也没有答应的意思。
他摇头,“不用了。”
“为什么,你不用顾虑我们,我们……”同学甲有些急躁地出声。
“不是顾虑你们。”阿米利亚神色平静,“我来这里,不是为了和你们打的。”
“可是……”
“而且,你们已经输给过我了。再打下去也没什么意义。”
阿米利亚话音刚落,就见刚刚还一脸不赞同的两人骤然僵住,像是回忆起了什么,脸色几秒内涨红。
一人挤出勉强的笑容,磕磕绊绊地说,“哦,对,对。那,那好吧。我们俩组队。”
另一人叹了口气,点了下头,“嗯。”
像是两颗焉了吧唧的小白菜。
阿米利亚看出他们隐约的失落,觉得还挺奇怪的,哪有人喜欢上赶着被打的,难道这些人口味这么独特?
“来了。”没等他深究,旁边一人突然悄悄拉了下阿米利亚的袖子提醒。
三人抬头一看,五个高年级生朝着他们走了过来。
为首一人目光直直对上阿米利亚,双手撑在桌子上,似乎故意用身高作为压迫,低下头,露出个挑衅意味十足的笑。
“这不是我们这一届最出名的学弟吗?学长听说你的能力……非常厉害。”
他故意停顿了下,像是在暗示这个厉害的另一种含义,才继续说,“学长正好没有人可以组队,怎么样,能让学长见识见识吗?”
他身后几人听见“没人组队”这句都忍不住嬉笑起来。其他人看着这方的动静,面上也都是看好戏的表情。
只有一同前来的两个低年级学生眉头紧紧皱在一起,瞪着他,嘴唇翕着,似乎想要骂什么。
阿米利亚一个眼神过去,就制止了自己身边躁动不安的两位同学。
他对上这位主动邀约的学长的目光,点头:“好啊。”
平静坦荡得出人意料,仿佛不知道自己将要踏入怎样的陷阱的小绵羊,无知得让人想笑。
所有人都因这意料外的反应愣了一下。
为首那位显然认为新来的学弟一无所知,忍不住笑了笑,恶意的情绪缓缓在周身涌动,“那学长就好好期待一下了。”
阿米利亚没有再看身后两位同学担忧的眼神。
他跟着那个挑衅的人走到了一侧的比斗台上,听对方自我介绍说叫做齐芦,嘴上便也跟着说了自己的名字,心思却一直飘在比斗台下方注视他们的人——虞仞身上。
正如他对同学甲乙说的那样。
他来这里的目的,可不是要和他们打一架。真正的目标,是作为老师的这位北境元帅。
他需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接近虞仞,确认对方的实力。
接近的这一点姑且达成了一半,更重要的是确认实力。
问题来了。
到底什么情况下,能够看见对方这样内敛的能力者爆发能力的一刹那?
或许能够作为对手,或许……能够作为阻拦者。
比如,作为老师的话,如果战斗的一方即将被杀死,就一定会出手相救的,对吧?
收回短短一瞬间纷飞的思绪,阿米利亚终于正眼看向了面前的对手。
对方周身能量涌动,不过瞬息,就成了肌肉鼓胀、身形巨大的模样。
似乎是肌肉变异的失序者,在力量和速度方面有提升,说不定反应也很快。
阿米利亚简单做了判断,看见齐芦对他扬起一抹兴奋的笑意。
那不是基于喜爱之上的笑,而是恃强凌弱者即将下手前的扭曲快意。
对方的话语也证明了这一点。
“你做好准备,面对此生绝不会再想遇见的地狱了吗?”
黑发少年顿了顿,没有露出齐芦预计中的恐惧表情,反而有点百无聊赖似的,略一点头,“嗯。”
齐芦读出这个叫米亚的低年级生的不以为意,心下冷笑。
等输得屁滚尿流的时候,看这个嚣张的家伙还能不能保持这么一副小白脸的样子!
他正想着,却意外听见米亚的反问。
“那么,你准备好了吗?”
“什么?”
齐芦感觉分外好笑,到了这个时候,这个低年级生居然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竟然还开这种玩笑。
他懒得多费口舌,也没有必要。对注定的失败者浪费的每一分钟都是施舍。
在比斗台上的倒计时归零的刹那,齐芦就狞笑着冲了过去。
傻乎乎的低年级生好像还没反应过来,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哈,这家伙完蛋了。
矫健的腿脚眨眼就靠近了对手,壮硕的拳头卷起凌厉的风,下一秒,就会是熟悉的骨骼碎裂声!
齐芦兴奋得瞳孔都下意识缩小了,呼吸都粗重许多。
他几乎能够想象打烂那张弱小又可恶的脸后,自己会有多舒心,多能缓解他那颗因表白失败而愤怒异常的心。
什么学院的水中月,什么很受追捧的低年级,不过是个一击即碎的小白脸罢了!
等他碾压了这个家伙,就能让那些只看外表的女人知道,只有有实力的人,只有更强的人,只有他,才是唯一该被追捧的人!
“咔嚓。”
令人迷醉的幻想中,他听见了意料中的碎裂声。
咔嚓咔嚓,熟悉而悦耳。
却也看见了骤然跌落的视野——他的身体失去了重心,沉沉向一侧倒去。
腿?腿为什么动不了?
腰腹处不知什么时候绽开了深可见骨的伤口,血液喷溅出来。
几乎让他尖叫的疼痛从断裂的小腿涌上脊背,大脑好似都在一瞬间停摆了。
怎么回事?
发生了什么?
视野恍惚之前的最后一眼,他看清了那个黑发黑眼的低年级生的神色。
平静,冷淡,毫无波动,略带嫌弃,像是注视一只无意爬上来的虫蚁,像是注视一片沾染身上的碎屑,又像是注视一块被丢弃的烂肉。
本能之上的愤怒与不甘席卷心头之前,他后知后觉。
他对这个眼神并不陌生,他看过这个眼神,不,不,他为什么没有发现呢?
这个低年级生从一开始就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们,看着他们每一个人。
这就好像,好像……他们不过是被强大的猎食者放弃的低劣食物,根本没有作为一个值得关注的事物存在的价值。
叫做米亚的这个低年级生,才是凌驾于所有人之上的那一个。
这一瞬间窜入脑海的这个念头,几乎让齐芦毛骨悚然。
可是这怎么可能?
这种人,这种存在,这种……
“怪物。”
翻着白眼,吐血倒下去之前,齐芦喃喃念出了这个词。
轰然倒下的声音传出的那一刻,无数愕然的目光包围了比斗台。
所有人都想到了两人之间会有实力差,也想到了或许会出现一边倒的局势。
但没有人想到,那个失败的人会是在高年级生中赫赫有名的齐芦。
也没人想到,那个身形单薄的低年级失序者,仅凭借一根纤细的尾巴,就在眨眼间秒杀了齐芦。
而且几乎没人看清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只能凭借齐芦身上残留的伤口判断,大概是一瞬间甩出了许多道攻击,将齐芦的腿折断后又差点击碎了他的内脏。
这种实力差距,足以叫人心惊。
更有甚者,在这一刹那,对那个曾被贬低的低年级生心生恐惧。
没人想做下一个齐芦,也没人想成为凄惨倒在那里的输家。
他们看向黑发少年的目光隐隐变化。
这一切心理波动,站在台上的人目前还不知道。
阿米利亚垂下视线,看见齐芦浑身是血、轰然倒下,又看了看拦在自己面前不让他继续攻击的人。
目的已经达到了,但戏还得演。
他微微蹙眉,略显无辜地开口:“他这样说很失礼哦,对吧,虞仞老师?”
站在他面前的虞仞拧着浓眉,面色微沉,迫人的气势随着开口的低沉声音一同袭来,“你下手太重了,这只是实战演练,不是生死决斗。”
话虽如此,这位元帅面上也没有多少不赞同的神色,似乎只是例行职责,尽到身为老师的责任才这么说。
阿米利亚察觉到这一点,微微晃了晃尾巴,略一低头,做出了反省的样子,“我知道了,下次我会注意。”
当然,会不会有下次就不一定了。
他没有在意自齐芦倒下后,身后骤然一静的教室,只觉得自己这回下手确实太粗暴了。
魅魔确实不是擅长防御的魔族。
他们擅长魅惑,擅长逃跑,擅长生存,是魔族里并不强大的一族。
但那仅仅是相对于天生身强力壮的其他魔族。
对于人类来说,任何魔族都有办法短时间内将他们杀死。力量、魔法、速度、反应力,魔族总有优势。
这是天生的属性克制。
即使是成年没多久,但魔力充足的小魅魔也一样。
阿米利亚忍不住叹气,“所以说,你该做好准备的。”
他不喜欢血腥气的。
第59章
阿米利亚与高年级生共同参与的第一节实战演练课程,半途就中止了。
准确来说,只有他一人被虞仞要求,不能继续与他人对决,只能到一旁做个旁观者。而齐芦很快被送到了治疗室,同样不再参与课程。
阿米利亚对此并无异议,按照虞仞要求坐到离他很近的位置上,安静地看着其他人继续对决。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刚刚那一战的效果,其他人比斗的时候,如果被他多看两眼,身体就会忽然僵硬一下。僵硬带来的后果从绊倒到被狠狠打中,情况不一而足,看着有几分滑稽。
只有与他同来的两个低年级在比斗结束后围在他身边,跟他说话。
“你刚刚真的好厉害啊,米亚!”
同学甲额头带着汗珠,脸颊都微微红了起来,“我都没看清你怎么做到的,不,我想这里恐怕没几个人能看清楚。真的太爽了哈哈!你太强了!总算给了那个傲慢的高年级一个下马威,看他们还敢不敢小瞧我们!”
说着,他又想起来平时米亚的表现,似乎不像是这么凶狠又凌厉,有些疑惑,想了想,自己找了个理由解释,“不过这么说起来,平时原来米亚你没有使出全力啊……那之前我们打的时候,你岂不是让了我们……”
阿米利亚瞥见同学甲脸上越发明显的红晕,以及飘忽一瞬的目光。
他不知道对方现在想到了什么,随意一点头就算应了,“只是凑巧。”凑巧需要将对手打个半死。
“可是,米亚,你这样没有问题吗?”
同学乙同样是兴奋的,但在短暂的喜悦过后,他却眉头皱在一起,看了眼不远处的虞仞,又看了看气定神闲的黑发同学,忍不住提醒,“先不提高年级们后续的行动,这之后,老师肯定会找你麻烦的。”
阿米利亚一手托腮,余光瞥向比斗台旁的虞仞,不高不低地“嗯”了一声。
看上去完全没有把这话放在心里。
看得同学甲乙都忍不住焦急,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将后果又细细说了一遍。
在实战演练中差点杀死同学,绝不是一件会让老师欣慰的事。
能力者修习学院的课程中包括了自我控制。因为能力者失控后无差别攻击的特性,所以无法好好控制自己的能力者,会被视为潜在的威胁,也会被更加严苛地管教。
差点杀死同学的结果,仅从表面上看,就像是自我控制失败,没能将能力收放自如,把握好分寸。
即使阿米利亚入学后一直保持着自我控制课程的第一名,也必须被重新审查,并由实力强大的老师监督其在课堂上的举动,以防再次发生类似的情况。
“……所以说,你这次惹上不小的麻烦了。接下来你可千万要小心行事。”
同学乙说到最后已经完全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叹了口气,“万一被判断为无法控制自己的极端能力者,你会被学院开除的。”
这样的例子在往年时有发生。
尤其是失常者,似乎是因为能力与精神相关,发生失控暴走的概率比身体变异方向的失序者大得多。学院开除最多的也是这类失控的失常者。
总而言之,这件事后续阿米利亚如果没有处理得当,很有可能面临同样的结果。
面对两位同学满是忧愁的解释,阿米利亚的反应丝毫未变。
像是有些累了,他换了一只手继续托腮,目光依旧盯在比斗台上,用略显懒散的调子答道,“嗯,我知道。你们不用再说了。”
同学甲乙齐齐一噎,脸上顿时露出了复杂难辨的表情,好似恨不得当场晃着他的肩膀,把这些话一个字一个字灌入他耳朵里,逼他能稍微认真对待一下。
阿米利亚一看就猜出了这两人的想法,但他无意去解释自己的做法,也没有这个必要。
被老师严格看管,得到特殊待遇,受到更多关注,这些从一开始就是他计划的一部分。
仅仅见到虞仞还不够,他需要一个更长久与虞仞接触的借口。
如果没有这个借口,那么他就创造出这样的借口——比如,作为被其监管的学生。
虞仞出手阻拦他和齐芦的时候,他感觉到了对方的力量鼓胀的瞬间,如沸腾的湖水冒出灼热的气泡,仅仅是凑近些许,也被其中隐约的温度烫得心下一惊。
有这一事实在前,足以证明虞仞的能力确实不止目前看见的程度。
所以接近是有必要的。
既然重伤齐芦不仅能够试探虞仞,还能为他创造出接近虞仞的条件,那么他有什么理由不去这么做?
阿米利亚漫不经心的视线恰好和虞仞对上。
元帅大人的目光冷静而严肃,像是面对每一个学生那样毫无波澜。
小魅魔却发现了其周身涌动的并不完全平静的情绪。
他扬起脸,对虞仞勾起唇角,笑了笑。
让我看看你的真面目吧,北境赫赫有名的元帅大人。
虞仞视线微顿,随后若无其事移开了目光。
这堂课结束后,在高年级生或警惕或畏惧或探究的眼神中,阿米利亚被叫去了虞仞的办公室。
这是正常的处理流程,毕竟事件发生在虞仞的课堂上,于情于理,虞仞都需要过问。
其他两个低年级生知道自己没法改变这一结果,便说会在办公室外等他。
阿米利亚不太理解他们的动机,说不需要等之后,却得到了两个不知道为何可怜巴巴的眼神。他们那样子,倒像是阿米利亚做了什么不对劲的事情一样了。
虞仞的办公室与其作风一致,偌大的空间内只有必要的桌椅书柜,并无太过私人化的摆件,冷硬的黑白科技感充斥着整个空间,一看便透出一股不近人情的味道。
如果是敏感点的人,大概一进来就会被这里隐含的冷漠吓到,开始畏首畏尾起来。
而坐在宽大办公桌后的元帅大人,身体前倾,双手交叠,眼皮一抬,逼人的气场下,开口便是冷厉的审问语气。
“说说看吧,你为什么要对齐芦下重手。”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虞仞一开口就为这件事定性了,似乎完全没有考虑过能力者失控的因素,语气非常笃定。
这表示他知道这次是阿米利亚故意为之,而不是所谓的能力失控暴走。
与同学甲乙猜测的不一样,最容易导向最坏结局的结论,一开始就被排除在外了。
阿米利亚敛下眉眼,把之前准备好的“因为被齐芦攻击的气势逼迫,不小心失控了”的说辞咽了下去。
现在的情况搬出这套说辞毫无意义。作为科技水平极高的北境的统治者,虞仞很可能对失控者的状态极为了解,也很清楚真正的失控是什么样,继续在这方面说谎,不会给他带来太多好处。
那么该怎么说,才能顺利引起对方的兴趣,也不至于让自己陷入难以脱身的困境?
阿米利亚打量了一番不动声色的虞仞,从他周身浅薄的情绪起伏中得出了回答的方向。
“因为齐芦想要杀死我。”黑发少年挺直腰板,面无惧色,直视着威名赫赫的师长,“如果我不出手,倒在地上的就是我了。”
听上去像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的正常反击。
但虞仞没有被这话糊弄过去。他轻轻敲了敲桌面,视线自上而下,透着淡淡的审视,“你应该清楚,他做不到。相对的,你下手的程度已经超过了反击的限度。”
这话就是默认了齐芦的意图,也承认了阿米利亚的实力。
却让阿米利亚心下一沉。
他的判断没有错,虞仞其实根本没那么在意齐芦的死活。这一场问话,与其说是兴师问罪,不如说是例行公事。
学院并不提倡滥杀无辜,也不提倡互相残杀,至少在课堂之上,老师们不能对这样的情况视而不见。
所以阿米利亚做出了差点杀死同学的举动后,虞仞排除了能力失控的原因,便需要从他这里得到一个足够合理的、能够让他放人一马的解释。
简而言之,目前,虞仞处理这件事的态度只是在处理一个不得不处理的麻烦。元帅大人对齐芦没有兴趣,甚至可能对他也没有多少兴趣。
这不是阿米利亚想要看见的局面。
“我听说北境的元帅欣赏强大的有才能的人。”
黑发少年再出声时,忽然提了个好似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
虞仞马上理解了他的意思,这些年来想要投奔北境,进入他麾下的人不少,只是这个年纪,以这种方式展示自己的,这位米亚同学倒是头一个。
虞仞神色未变,语气依旧冷淡,“逞一时意气的孩子算不上强大,逞凶斗恶也不是才能。你应当明白,这样的态度无法让你从事件中抽身,只会带来麻烦。”
面对这样几乎可以说是否定的话语,阿米利亚却笑了起来。
他朝着虞仞走近了两步,让彼此的距离保持在一个略显亲近,但仍在师生程度的范围内。虞仞微微蹙眉,没有出言制止。
于是阿米利亚便知道这是一种默许。
他隔着桌子,双手背在身后,略一低头,俯视着椅子上的元帅大人。
垂落的发丝从一侧滑下,与眼底的狡黠相呼应,容貌清秀的黑发少年不紧不慢道:“您在暗示我什么?我需要认错道歉、承诺不再做出这样的事,然后获得宽恕吗?可是您并不在乎会不会真的发生类似的事,也不在乎现在在这里说这些话的人是不是我。即使那一场比斗中我输了,即使站在这里的是齐芦,您同样会说出类似的劝告。即使是此时此刻,您也没有看着我,您认为我并不强大。”
虞仞一顿,没有否认这一猜测。
阿米利亚心里有数了,继续说:“这里是强者至上的能力者修习学院,强大的人做什么都会被原谅,我想齐芦也会赞同这一点,否则他不会选择我作为对手。您说我会陷入麻烦,是的,现在我想,我的麻烦就是被误解了的实力和被忽略的才能。”
“不过……您觉得您会是一个麻烦吗?”
元帅大人目光一凝,锐利的视线直直对上面前学生的双眼,像是要探寻什么,他语调微沉,“你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吗?”
“当然。”阿米利亚语气轻松,“我在向您申请一个证明自我实力的机会。传言中会给所有努力争取的人一个机会的元帅大人,不会连学生的申请都不答应吧?”
“这是很拙劣的激将法。”虞仞面无表情地评价,“面对任何有理智的敌人,都难以奏效。”
他的手指轻轻叩了叩桌子,眉头一瞬蹙起,又很快放松,似乎陷入了思考。
阿米利亚没再说话,安静等待着。
办公室里一片静谧,唯有电子时钟发出轻微的声响。
最终,虞仞开口了:“下节课开始,我会成为你的监督者。你只有三次机会,如果你不能证明你口中的强大,下一次你不会再出现在我的办公室,而是精神控制室。”
精神控制室,别名监禁室,专为不服管教、濒临失控、作奸犯科的学生准备的囚笼。传闻中,无论多么嚣张,多么顽劣的学生,从里面出来后都会做很长一段时间的噩梦,同时变得安分守己。
元帅的意思很清楚。阿米利亚并非能力失控的意外伤人,也就是故意伤人,且拒绝道歉,他原本该去精神控制室,接受惩罚,付出代价。
而阿米利亚向元帅表示,自己拥有强大的资本,可以突破学院既定规则的强大。
因此虞仞决定给他三次机会,如果真的能表现出那样的实力,那么学院不会计较这件事,虞仞也会考虑将他纳入自己的麾下。
“感谢您的宽厚。”阿米利亚弯了弯眼睛。
虞仞颔首,“我期待着。”
两人就此达成一致。
一场原本问责的会面,变成了另类的投名状。
阿米利亚得了承诺,离开的时候步伐都轻松了不少。
这一轻松的表象让等在外面的同学甲乙以为事情已经揭过了,连忙问他情况。
他随口将自己必须经过三次实战演练,表现出足以藐视规则的强大的事一说,却见他们立马大惊失色的表情。
“米亚,你怎么、你怎么答应了这种事?!”同学甲都结巴了,“这下糟糕了啊,你还不如道歉算了。”
“完蛋了,”同学乙焦虑地开始啃指甲,来回念叨同一句话,“这下完蛋了,完蛋了……”
阿米利亚看他们俩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不断围着自己转圈,看得有些烦,“为什么这么说?”
“你不知道吗?”同学甲眼睛都瞪大了,“接下来三次课程中,失序者和失常者会混合训练,而失常者那边的年级第一,在全校的实战演练中,从无败绩!”
同学乙跟着补充:“所以说,米亚,你这简直是刚刚出新手村,就要与最终BOSS对决的场面啊!”
阿米利亚被两双饱含同情的眼睛盯着,反倒比之前更显平静。
“哦。”
“诶?不是,为什么就这个反应,你不担心吗?”
“不担心。”
反正他又不是真来打遍天下无敌手的,赢了有赢了的接近方法,输了也有输了的办法。
人类的怜悯心不就是这么来的吗?
小魅魔理直气壮。
不过,他倒是也有点好奇。
那些失常者的招数,真的能对专攻精神系魔法的魅魔起到作用吗?
第60章
婉拒了同学甲和同学乙的晚餐邀约,阿米利亚独自往宿舍的方向走去。
不知道是不是之前他多和他们说了两句,分别前,他们似乎已经把他当成并肩作战的同伴或亲近的友人,说话变得肆无忌惮许多,一面跟他说起失常者那边最强者的情报,一面吐槽那些高年级生一点没有前辈风范。
托他们的福,阿米利亚倒是无意中得知了一点他被针对的始末。
据他们的说法,归根结底是阿米利亚太受欢迎了。
人不可能被所有人喜欢,受一部分人欢迎,就代表会被另一部分人讨厌。
能力者修习学院作为各方势力合办的学校,地位特殊,立场中立。北境、东都、南港和西山的高层每年都会吸纳优秀毕业生加入己方,壮大势力。也因此,许多能力者进入学院的目标,就是出人头地,功成名就。
按照能力者修习学院的传统,只有顺利熬过第一年,成为高年级,才有可能进入各方势力的视野,被高层瞩目。
即使是那位在今年新生中有名的“皇帝”,目前也没有资格和高年级们同台竞技。高年级们也没有将这种每年都会出现的人放在眼里。毕竟到底是一闪而过的流星,还是长久驻留的恒星,总是需要等检验过后才知道。
但阿米利亚的出现打破了往常的认知。
即使还是低年级,某个势力高层似乎已经对阿米利亚感兴趣,并且私下里提出要招揽他。
这消息一出现,立刻将阿米利亚这么个仅仅在一定程度上出名的新生,扔到了为获得大人物们垂青而努力的高年级们面前。
被招揽的位置是有限的,你抢走一个,别人就少一个。
高年级们无法不对这忽然出现的竞争者提起戒心。年纪轻轻就能获得这种程度的关注,不是实力过于强大,就是别的方面有出彩之处。
“所以,他们认为你是靠脸获得大人物的喜……额,赏识。”同学甲斟酌着用词,“所以才决心要给你点颜色看看,让你不敢再这么嚣张。不过米亚,我相信你的实力,如果真有人来招揽你肯定是因为你的实力!”
同学乙补充道:“另一方面,高年级觉得你没有实力,所以如果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打压你,不仅能够让你丢面子,也能突出他的强大。”
阿米利亚听到这里,才略微起了好奇心:“你们知道的这么清楚?”
短短半日不到的时间,足以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调查得这么仔细吗?
这是人类特有的才能,还是他小看了身边这两人?
被这么一问,他们齐齐一顿,彼此对视了一眼,讪笑了两声,“哈哈,我们也是凑巧刷到了一个贴子……”
阿米利亚:“?”
“就是那种匿名论坛贴。”同学甲比划着手,“很多不愿意暴露身份的同学会在里面说平时不敢说的事。这次你的事,刚刚发生就被传到匿名论坛贴上了。讨论度还蛮高的,我们在等你的时候,正好看见了这个贴子,所以……”
“当然,我们看见之后有帮你正名的。所有虚假的猜测我们都有反驳过。”同学乙忽然插了一嘴。
同学甲瞪了眼抢他风头的同学乙,又急切地看向阿米利亚,“啊,我也做了,不只是他……不过效果不怎么好。”
后面的事阿米利亚也猜得到了。
整件事看上去有头有尾,所以是他不小心触及到了高年级的利益,才引发了这么多麻烦。
可还是有一个谜团没有得到解答。
“说了这么多,”阿米利亚盯着他们,若有所思,“那个说要招揽我的高层,到底在哪里?”
两人都愣住了。
“是谁来着……?”
“或许是隐瞒身份,暂时还不想暴露出自己的某位高层吧。”
他们两人如此猜测。
阿米利亚倒是有不一样的看法,但这就没必要细说了,再说下去就不属于猜测的范畴了。
比起被针对的小事,他更在意北境元帅的情况。
其实他曾经想过,要不要对虞仞使用催眠魔法,让他直接回答有关神之容器的事。又或者使用幻觉加上催眠,让对方以为身处安全的环境,对任何问题都不设防。
但一来催眠难以攻克意志坚定的人,二来对虞仞的地盘究竟有什么他并不清楚。万一催眠成功却留下了把柄,那么恐怕他要面临的追杀又会多一重了。
在不确定下一个目标人物的情况下,冒然为自己引来太多追杀者,不是什么好选择。
所以一番思量后,阿米利亚最终也没有对元帅做别的什么。
而交谈结束,他也确信了一件事——虞仞确实精神坚韧,意志坚定,是个难以攻克的目标。
面对这种目标人物,要费的功夫总是更多些,难免让进入学院以后就异常顺利的阿米利亚感到一点麻烦。
说来也是奇怪。
学院与废弃区相比,堪称云泥之别。食物充足,房屋完好,同学友善,待在这里理应比在废弃区更快活,更自在。
可阿米利亚一个人行走在校园里,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走在明亮宽阔的大道上,却好像偶尔能听见扑簌簌的风雪声,闻见木柴在壁炉里燃烧的味道,看见一座被困在窗户里的枯萎花园。
还有一个眼神明亮的女孩,会坐在床上对他扬起笑脸。
这样的思绪来得太过突然,也太过平常。
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便已经接受了这般景色。
就好像,他不需要多加思索,就能清晰回忆起那个过于漫长的冬天。
又好像,他已经有一部分灵魂丢失在了那间温暖安静的房间。
这实在有些好笑了。
阿米利亚垂下眼眸,漠然穿过那些或钦慕或好奇的目光。
魔族不该有这样的情绪,也不该做这样类似回忆的事。
……或许是因为在人类之中呆的久了,难免沾染上了一点人类的习惯吧。
阿米利亚拧开宿舍门的时候,就知道他那位最近总避开他的室友已经先一步回来了。
焦躁而晦暗的情绪透过门口都能感觉得到。
也不知道又是谁触了这位皇帝的霉头,惹得人发这么大的火。
正这么想着,阿米利亚一抬头,就和压抑着怒火的尤鸿对上了视线。
下一秒,尤鸿先一步移开目光。
但一眼之间,双方已经各有判断。
阿米利亚意识到,尤鸿的怒火与他有关,而且似乎是不小的关系。但他不记得自己有做过什么惹对方生气到这种地步的事。
话又说回来,阴晴不定的皇帝会生气,似乎也算正常,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而对面那位原本怒意汹涌的皇帝,这会眉头用力往下压,眉心皱得能夹死蚊子,那双金绿异色的眼眸里闪着明灭不定的光,像是陷入某种犹豫。
他似乎对这样的情绪感到不适应,没一会就烦躁地发出了啧的一声,而后忍不住了似的,转头恶狠狠看着阿米利亚,粗声粗气:“谁欺负了你你就去打回来,谁惹了你你就去惹回来……算了,你直接告诉我是那个不要命的家伙,我去找他好好聊聊。”
阿米利亚读出尤鸿的言下之意,一时有些惊讶:“你要帮我揍他?”
这件事会传到尤鸿耳朵里倒是不奇怪,毕竟从同学甲乙的说法来看,估计不少人都在匿名论坛里看见了事情始末。
可说要帮他出头的,尤鸿还真是第一个。
不知道他刚刚那句话哪里不对,尤鸿一听,立刻狠狠瞪了过来,宝石似的眼睛在阳光下燃烧一般,烧出一片赤热的心绪,“不行吗?再怎么说,你也是我的室友,那群不长眼的家伙,不知道什么人可以惹什么人不可能碰的话,老子……我就来教教他们!”
阿米利亚看出他不是在开玩笑。他带上门,走到尤鸿身边,有些好奇地打量着他。
“你,你看什么看!”
那只是平常的视线,尤鸿却一瞬间捂住了脖子,潮红从脖颈往上蔓延,他面上鲜艳的红晕出卖了心情,飘忽不定的视线也在佐证什么。
阿米利亚对那样的神色并不陌生,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他时常会遇见带着这样神情的人。
这种神情出现在这位皇帝身上,似乎也没有想象中不合适,倒不如说,从这样的举动来看,之前对方躲避他的行径似乎说得通了。
或许他的确是没有放太多心神在室友身上,以至于他没有注意到这么显而易见的事实。
“你……你到底在看什么?”像是撑不住了,尤鸿满脸通红地憋出了一句,又欲盖弥彰地扭脸过去,“你再不说今天到底是谁非要和你打架,我可就去把他们所有人挨个揍一顿了。”
或许是因为他这句话,或许是因为终于看够了。
从尤鸿的视角看,长得和他梦中情人一个样子的黑发少年总算收回了那种让他心痒痒的视线。
然后对方若无其事地回答了他询问的两个问题。
“我在看一个喜欢我的家伙。”
“以及如果你想再打一顿齐芦的话,大概是做不到的。他现在还在治疗中,没有十天半个月应该下不了床。”
心脏一瞬间停滞,又在下一秒高速跳动起来。像是个饱满的水气球,带着令人心惊的速率与重量在空中跳动,让人怀疑它什么时候会爆裂,又什么时候会溅出一地湿漉漉的水花。
脸上的温度烫得可怕,捂着的脖子都起了一层薄薄的汗水。
尤鸿不知道自己该是一副什么表情,也不知道自己表露出了什么样子。
当看一行字的时候,即使词语的顺序不对,人脑也会自然地将其看出合乎逻辑的样子。
这一点他是知道的。
但他不知道,原来耳朵也会在听见一句话的时候,将其自动转换为自认合乎逻辑的样子。
不然怎么解释那一句“一个喜欢我的家伙”,到了他脑子里,却好像变成了“一个我喜欢的家伙”这样的话?
这简直像是在说,他希望面前这个轻佻、随意、迟钝、笨拙,只有脸好看的家伙这么说了吗?
这、这怎么可能!
“你说,那个挑衅你的家伙已经,已经输了?”
经过一番艰难的思考,尤鸿才勉强从杂乱的思绪中抽身,努力转换话题。
“嗯。”阿米利亚点头,“所以不用麻烦你了。”
然而尤鸿并不满意,想起自己看到的那些信息,滚烫的温度稍微降了下来。
他扭脸,不与黑发室友对视,冷哼一声,“就算是这样,当时那些推波助澜的家伙们也有责任。啧,你可别以为杀了只鸡就足够了,即使是看戏的猴子,也得结结实实吃个教训才行。”
一副下定决心要出去干架的样子。
阿米利亚不说话了。
尤鸿刚刚说完,却没见对方表态,一时也不知道该继续说什么。
客厅里沉默得让一向自在不受别人影响的“皇帝”都有些难耐了。
半晌,尤鸿揉着后脖颈,眼睛又瞥向旁边沙发上的人,嘴里抱怨,“都说了,会帮你揍他们的,所以别露出那副……好像有点受伤的眼神了。”
有点受伤的……眼神?
阿米利亚这回是真的惊讶了。
进门后的种种情景在他脑中回放,一些不曾注意的细节此刻忽然有了答案。
“你……在安慰我吗?”他轻声地,带着微不可查的疑惑,如此问道。
“当、当然不是。”尤鸿一口否定,蹙起的眉头山峰似的,嘴巴一撇,“我来这里是为了变成强者的。提前和高年级的打一场,本来就是我的目标,不过是现在有个理由罢了。”
阿米利亚见状,眨眨眼,“那好吧。我原以为你是个还不错的人,看来是我想多了。”说完他起身,作出一副要回房间的样子。
“不,你,等等!”
尤鸿一瞬瞪大眼,在与他错身的瞬间,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灼热的手掌心贴合皮肤,紧绷的力度像是尤鸿此刻皱紧的眉头。
阿米利亚盯着自己胳膊上的手,作了个困惑的表情。
尤鸿一顿,手下抓得更紧了,他抿了抿唇,目光灼灼,“不管怎么说,我会帮你,你……你难道没有什么表示吗?”
黑发少年闻言一挑眉。
意味深长的视线在尤鸿身上转了一圈,“你好像在想什么很过分的事。”
尤鸿瞥了眼自己的下腹,换了个坐姿,继续嘴硬,“这是正常现象,我,我什么都没有想。”
“是吗?”轻飘飘带过这一茬,阿米利亚懒得和青春期的男性讨论这种没有意义的话题,“可要说我能给你的谢礼……”
他慢慢勾起嘴角,眉眼一弯,对着金绿眼眸少年笑了笑。
皇帝陛下一动不动,木愣愣的望着他。
“只有这样了哦。”小魅魔吝啬道。
说话的同时,一根细长的尾巴轻巧地挑开了松懈的手。
直到阿米利亚施施然回了房间。
尤鸿才如梦初醒,急促地呼吸了一下。
他垂下头,将脸埋在手里,试图用规律的呼吸来平复激励的心跳。
至于红透的脖颈与别的地方,他已经抽不出心神恢复了。
明明……只是一个笑而已。
他居然狼狈成这样。
他居然慌乱成这样。
他居然……动摇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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