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窈抬头望向他,庙外面湿湿沥沥的青色,他一身白衣也沾染了一些潮湿气息,没了往日出尘超然之姿,更多的是冷郁。
对视的这一刻她发觉自己从前有很多时刻都是痴痴的望他,仰慕,喜欢,不舍,太多的情绪融汇在一个目光里,现在她发觉这种对望不是平等的。
从江舟离开庄子的时候一切都开始改变,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挽回,却还是抵挡不过命运之中无形的手,以一种摧枯拉朽的姿态将两人放置到对立面。
两两相望,唯余无言。
沈昼雪看到她将目光放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微妙的期待,他余光更是微妙的扫过她身旁的那个男人,他急着出门寻她,连身上的衣服也未曾来得及更换,不过还是比她身旁的那个灰头土脸的野人更为得体。
只是下一刻她低头不语,自顾自接过野人手中的果子,沈昼雪心中升起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他本该好好珍藏着的明珠,因为一时的疏忽展露在人前还招引了别人的目光。
他上前朝姜窈伸出手,声音不由得放柔和了些,“在外面一晚,你也应该想通了,跟我回去?”
姜窈不能不承认看到他出现的那一刻,自己的心中还有些希冀,她用尽千辛万苦才走到他的身边,不久前他还说要娶自己,渴望的幸福就在咫尺距离,她觉得两个人之间应该还会有挽回的余地。
如果他能够从高位上走下来,坦诚的,平等的对自己,就像她初到京城,他走下台阶让自己留下那样,围绕在他们之间的迷雾不就可以消散,两个人依旧能够继续走下去。
下一刻随着他话语落下,这层迷雾不减反增。
她还没有梳理清楚自己的感情,又听得他非但没有承认自己的错误,还有一种高高在上给予的语气,跟他回去又能如何?只会让两个人背道而驰,越走越远。
橙黄和她身上的鞭伤都在提醒着她不该轻信于人了,她方才那丝希冀真是可笑啊。
她向着沈昼雪轻轻摇了摇头,“我现在不想回去,你与我之间一直以来都隔着一条天堑,我竭力的忽视,爱意让我盲目,可是一旦发生任何问题,它就暴露无疑。”
她还是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涯边。
沈昼雪眉头紧锁,他心情本来就不好,看着她无理取闹不肯跟自己回去更是怒火难平,说出的话也失去了轻重,“我还不够迁就你,纵容你吗?”
她的吃穿用度无一不是最好的,她说要学琴棋书画,他请来了最负盛名的大家,自己还亲自指导,以她的身份,一个被抛弃在庄子里的庶女没有他的帮助她如何能够接触到这些。
就算有一天被想起,接回姜家也逃不过做妾的命运,待在他的身边,除了正妻的位置他能给她一切,他拥有的权势可以让她站在高处。
姜窈微微睁大眼睛,纵然知道了他的态度一时间很难有转变,可还是被狠狠刺痛,她克制住自己眼睛里的湿意,深吸一口气压下话语中的哽咽一字一句道:“我觉得付出的并不算少,原来这不是我应该得到的东西吗?”
在她觉得这种宠爱并不平等的时候,她更想要爱意的时候,他说这么一番口吻告诉自己他给的已经足够多了。
她还是不够了解他,不知道他这么会这么伤自己的心。
沈昼雪不知道她为什么会露出这么受伤的神情,比她冲自己闹脾气时还让他心急。
他离开庄子的时候就以为两个人恩情已清,她不辞辛苦本来就是一厢情愿,是他将她收留,给她一个安身的地方,照顾她,让她接受之前从未接触过的一切,这还不够吗?
他虽不觉得自己刚才说的话有多过分,可看她泪盈于睫的模样心下的火气也消弭了几分,将还未说出口的话都咽了下去。
“央央,方才是我无心之言。对不起,我也没有能够好好的保护到你,不要再和我置气了,跟我回去好不好?你那丫鬟看起来情况不是很好,回去之后可以找医师来瞧一瞧,还有你身上的伤口,回去之后让我看看吧。”
那一鞭打在她身上的时候,他自己的心也会跟着隐隐抽痛,他有些不太明白这种感觉,不知道是不是愧疚?
前几天遭遇刺客的时候他说过不会再让人伤到她了,却是失言了,这一点是他对不住她。
姜窈有些无动于衷,信任一旦崩塌是很难再建立起来的,她再次坚决的摇了摇头,重复自己方才的答案,“你回去吧,我不想和你回去。”
她对他的爱意一时之间还割舍不下,但她更爱自己,她对他是有些失望,却不对自己热烈赤忱的爱感到失望,她第一次爱人,总想着付出多少就有多少的收获,她像是浇灌一颗种子,全身心地投入其中。
最后这颗种子没有结出自己想要的成果,她没道理去怨天尤人,磕磕绊绊,苦涩参半的结果她也接受。
她现在只能看见眼前的情路被迷雾遮盖,他或许能够改正,或许不会,自己或许会将这段情放下,或许不能。
但大千世界有千百种可能,她何必在一条路上停留,这一条走不通就先搁置,她已经做好回姜府的准备了。
她站起身与他视线相对,语气平稳了许多,“我们都是第一次谈情说爱,不够好,不够完善。再过一段时间,或许我们都会有成长,到那时再见面,我们还可以就现在的问题探讨,能解开的话我们就继续走下去,现在我想要回姜府了,那里还有很重要的事情等我。”
沈昼雪听下来脑海里只留下她仍旧不愿意跟自己回去和她现在已经不想在他身上浪费时间的想法了。
他步步紧逼,他从来没有向别人低过头,她是第一次,他在她的身上破了许多例,现在遭受到接二连三的拒绝,气极反笑,“你口口声声说爱我,姜窈你问问你自己的心,究竟爱的是站在你面前的我,还是你记忆中的那个影子!发觉我不是你记忆里的人了,就不愿意在我的身上花费时间了是吗?”
因为他的一两句话就开始逃避,开始犹豫。
明明他是江舟的时候她对自己死心塌地,一直都很坚定的站在自己的这一方。
沈昼雪难得的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一直认为将自己的情绪彻底暴露在人前的同时也会将自己的弱点一并暴露,这是大忌讳。
他余光中看见那个男人滋生出无尽的愤怒,一层一层的叠加,她和那个野人待了一夜,她拒绝了自己主动递下来的台阶。
鸟雀是不能够见识到外面的天空的,那样子就不乖了,笼子就待不住了。
“你察觉不到我的爱吗?沈昼雪这是你的问题,不是我的问题。”
她从来相信真心,也相信他,她昨天晚上还因为开始区分不出江舟和沈昼雪而觉得痛苦,如今面对着他的逼问,姜窈心里五味杂陈,甚至觉得十分讽刺是因为她不够爱吗?
如果爱是可以被证明的那她还要做些什么来证明?她为他挡下的那一箭够不够?
还是说一定要她放弃自己独立的判断,去听去信他口中的承诺,接受他都是为了自己好而造成的实际伤害?
“我为你做了一切能够做的,你呢?你爱我吗?你又为我做了些什么?”
沈昼雪张了张口,生出了一些无力感和颓然,他发现自己所给她的都是唾手可得的事物,在她的一颗真心面前轻如鸿毛,拿出来细数也只会让人招笑。
他现在说不出爱这个字眼,也不知道爱是什么,他觉得它格外沉重,从前他对她没有真心的时候信口拈来,现在他开始对她有些在意后却说不出一句。
沈昼雪轻叹一口气,似是妥协,“央央,你不满意我的地方,我们可以再谈,我都会改正,我现在也想尽力弥补你身上的伤,你跟我回去,带着你的丫鬟一起好好的养好伤,之后你想要做任何事情,我都不会再拦着你。”
他很少有这样轻声软语哄人的时间,说完之后又觉得不够补了一句,“她现在这个样子除非你一直守在她身边,否则一有不慎各外危险,你权且为了她,和我走吧。”
她不是心冷之人,她会心软的,沈昼雪已经不敢笃定了,只能希望着。
姜窈听着他提出的意见看了看橙黄,她现在确实需要有人时时看顾着,而自己还需出门,一直麻烦那位少年好似不妥,他身上也带着伤。
橙黄再经不起任何的意外了,跟着沈昼雪回去找医师来看治是一个稳妥的选择,他既然之后不会干预自己的去留,她也会在他没有转变态度之前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
她犹豫再三,还是想要答应下来。
橙黄想要站起来,手臂却一点都用不上力,她发出微弱的声息,“姑娘,你不用为了我这样,我命大,肯定能过这一劫。”
姜窈听着这道声音就觉得心疼,当下就决定了要回去。
她安抚的拍了拍橙黄的手,“我会护着你的,我们回去你也能好的快一些,等你好了,我带你回姜府,那里是个凶恶之地,我还要靠你帮我呢。”
橙黄闻言没有再强烈的拒绝,依顺了她的决定。
而后,姜窈将目光放在了那名少年身上,他该何去何从?要不要也将他一起带回去治疗。
犹迦一直警惕着周围,他没来中原之前一直生活在部落里,族人们都很会训狼,他有时混迹在狼群里面,有一种动物般的敏锐。
眼前这个男人出现的一瞬间,他就觉得危险。
后来从他口中知晓了如同神女般的女子是叫姜窈,他在心中暗自记下这个名字,虽然有些拗口,他默念一遍又一遍,终于将其铭记
他们关系匪浅中又透露着怪异,他的戒心就一直没有放下。
直到听到她要与那男子离开,他格外的失落,这一刻他想他知晓了因为生病而被族人抛弃了的小狼是什么感觉了。
他与她虽然只是萍水相逢,他却记得从前那女子经常对他说的一句话,当时他厌恶她,不懂这句话什么什么意思,也不想要知道。
而今他隐隐约约的明白了,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等他回到阿娘身边,一定会向阿娘描摹她的容颜,告诉阿娘自己见过真正的天湖神女。
他不喜欢分离的时刻,只因为是她,他想看着她离去,让她的模样在自己的脑海里停留的更久些。
突然,他听到了属于自己的号子。
每个族人都会和自己在驯服的狼设定一个号子,那只狼愿意服从的话就会被带回家。
“你叫什么名字?可有去处,要不要跟我们一起离开。”
犹迦惊喜的抬眸,“姐……姐,我想…跟着你。”
沈昼雪听到姐姐两个字时觉得他格外碍眼,真是野人,一点规矩礼教都不懂,姐姐也是他能叫的吗?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敢觊觎自己的东西,若不是姜窈在自己的身边,他定不会留他。
姜窈的善心和心软对着他一个人就够了,带他回去,休想。
“央央,他来历不明,我不能将他带回府中,但我会为他找医师单独医治,等他伤好之后,会将他送回该去的地方。”
姜窈想了想,那少年不是中原人,虽不知因为什么原由来到这里,看他一身伤也知道定然不情愿,不如早早治好送回该去原来的地方。
她向少年转述着自己的意思,他虽然有些失落还是乖顺的点了点头。
昨天还觉得他危险,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姜窈觉得他很像乖乖听话的小狗,她忍住自己的手不去摸他的头,说了几句告别之语,就扶着橙黄准备离开。
“犹迦,我的名字。”
身后的少年追了上来,看着他急切的模样和微微红起的脸,像鸟雀掠过树梢,姜窈心底留下一阵轻微的簌簌声。
沈昼雪将她拉进自己的怀里,动作强硬的钳制住她的下颌印上一个吻,像是在告诉觊觎者她是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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