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庙外雨水打在青瓦上,滚落在泥土里,陌生的环境和奇怪的少年。
姜窈心中隐隐的不安随着他手下升起的火堆消散不少,才刚刚将橙黄身上的伤口处理好,又找来了一些茅草铺在她的身下,眼前就被一片阴影所笼罩。
姜窈抬眼猝然望进一双碧色的眸子里,幽暗又深邃眸光夺人心魄。
不是中原人吗?
少年将视线移开,鸦羽一样的长睫遮盖住眼眸,伸出手又重复了一遍,“药,给我。”
姜窈回神连忙将药瓶递给他,他伸出手来接,袖子垂落一截露出凝白的肌肤和上面一块连一块的淤青和乌紫。
她这才注意到他的衣服也极其不合身,宽大的罩在身上冷风吹进去能感受到彻骨的寒意。
少年似是注意到她同情的眸光匆匆遮盖住那些伤痕,走到另一侧默默给自己上药。
姜窈将心中升起的一点恻隐之心掐灭,她现在自顾不暇再没有精力关照旁的人了。
她与他本来就是互相利用的关系,报酬已经给了他,后续如何再与她无关了。
火堆里时不时爆出一两身火花炸开的声音,两个人如同隔着一条楚河汉界互不打扰。
犹迦咬着牙给自己处理伤口,他上半身几乎没有一块好地方,劲瘦的腰腹上更是被剜去了一块肉,行动起来痛苦难捱。
他在药店前徘徊了一日,他们不愿意给他一点药,他好后悔没有听阿妈的话一时任性偷偷跟着商队来了中原,他托着沉重的身体觉得自己活不了多久时,听见一女子也在哀求药物,并且她拿到了。
犹迦很害怕汉族的女子,可是他没有别的选择,他只好走向那唯一的生路。
二人之间很快达成交易,犹迦带她来自己栖身的地方,她分出一瓶药给自己。
犹迦用了很大的勇气才走到她的面前讨要自己应得的报酬。
他有些鄙夷自己的怯弱,他之前不是这样的,阿妈说他是草原上的一匹小狼,有着漂亮的外表和洒脱的性子。
都是因为这副容貌,他才会遇上那个女子,才会改变一切。
他表达了自己的诉求,内心有些忐忑的看着她。
雨水将她的面纱打湿,她将其摘下搁置在了一旁,她对上自己的视线,清亮的眼眸里不是肮脏的欲求和占有,她的眼中有柔和的同情和怜悯,像上方的神像一样。
犹迦突然不怕她了,他觉得她是自己见过的最好看中原女子,像阿娘说道天湖里的守护神女。
他顺利的拿到了药,带着一身伤睡了过去。
姜窈没有管自己身上的伤口,并不致命养一养就好了,权当给自己一个轻信他人的教训。
前段日子吃的补品此时倒是发挥了一些用处,她身上没有特别大的不适感,只是心中有些梗塞。
周围越是寂静她内心越是喧嚣,被她压下去的那些思绪重新展开,沈昼雪说的话一遍又一遍回响,他看不起她身边的人,他说对自己纵容的有些过的时候像是在教训一只不听话的小宠物。
她好像在一直的迁就着他,一直都没有得到过应得的尊重。
她以为他是自己站在悬崖峭壁上时能够抓住的,仅有的事物了。
却没想过头来他一直是站在悬崖对面隔岸观火,自己身边的不过是幻想出来的影子,她抓不住。
她有些不知道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了,她一开始站在丞相府前看着从高台上走下来的人时能清楚的知道爱的是江舟。
可后来他说他就是江舟,仅仅是失去了一段记忆的江舟,他握着自己的手教她弹凤求凰的时候自己就已把他们看做一个人了,她无法再将江舟从沈昼雪身上剥离出来,她不会再相信沈昼雪甚至害怕他,可她还是忘不了对记忆力江舟的剪映的依恋。
一滴清泪顺着眼角滑落,沈昼雪是这样的人,那江舟呢?忍不住的抱有期待,又害怕镜花水月一场空。
“好冷……好冷…”少年呓语打破了这一夜的寂静无声,姜窈顾不得伤情向前走了一两步,查看他的情况。
他不合身的衣衫由于不规整的睡姿半开,姜窈看到了他身上比手腕上更深的青紫痕迹,像是被鞭打出来的新旧交叠,腰腹之上还有更深的伤口,像是被人拿刀深深的剜下去一块肉,何其残忍。
喊冷的声音一直在持续,姜窈想另外再生起一堆火放在他的面前,许是被她的动静惊扰,少年坐起来警惕的盯着她,一面往后退一面凄惶的叫喊着,“不要靠近我!”
姜窈见他视自己如洪水猛兽,有些好气又好笑,自己还没有拿他当歹人,他反而这般防备自己,当下就准备不再管他了。
她准备将火熄灭,余光里看见他碧蓝色的眼眸此刻被海水打湿,面上可怖的面具也失去了震慑效力更多的像是狐假虎威,他竭力的缩在角落里,姜窈还是心软了。
她拿起一根枯树枝在地上划分出一条界限,“你方才一直在喊冷,我是在生火,现下好了,你过来一些会暖和,我在这边不会踏过这条线一步。”
犹迦自从昏睡过去之后,一直被梦魇缠绕,他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那个女人的身边,而后听见叙叙的说话声,他才从那梦魇中惊醒。
那个人不会这么和颜悦色,更多的时候都是恐吓,他现在已经逃出来了,在一个庙宇之中,面前的女子是给他伤药的人。
她的面容在火光里格外耀眼,他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拖着身子挪到火堆面前,声音涩哑的向她说了一句“谢谢。”
姜窈退回橙黄的身边,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什么,他就像是惊弓之鸟,姜窈都害怕自己再把他吓到。
夜晚风凉她把自己的外衫给橙黄盖上,守着火堆坐了一夜,没有叫它熄灭过,两个身受重伤的人都格外的需要温暖。
次日,雨早早的停了,庙里躺着两个意识昏迷的人,她不敢离开太远,只是踩着湿泞的路在路边摘了几个野果,又接了一些水就匆匆的折返回去。
还未走近就听到里面传来嘈杂的人声,“大哥大哥你看里面躺着一男一女。”
“你过去看看那女的还活着没有?搜搜看身上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我去那男的身上找找。”
姜窈怀里的野果落了一地,粘连上泥土她顾不得可惜,快步跑向庙里,正要进去时突然听见一声惨叫,三个披头散发的叫花子从里面冲出来。
姜窈提着一颗心快步进去,但见那少年护在橙黄面前,他身子呈攻击的状态嘴里发出几声似狼叫的吼声。
在看到自己的一刹那,这种状态消弭下去,他虚弱的跪在地上,捂着腰腹上的伤口。
姜窈走近听见他声音微弱道:“他们…坏人。”
她想将他扶起来,又想起昨天晚上的情景害怕他厌恶自己的触碰,“我知道,我知道,谢谢你护住了橙黄,你自己可以吗?需不需要我将你扶起来?”
少年还是有些害怕女子的触碰,他自己撑着站起身,“是我……谢谢你,昨天晚上。”说完就回到了昨夜的位置。
姜窈看了看橙黄的状况,又给她上了一次药,之后跑到庙外将野果子捡起来洗干净分成两份,一份是她和橙黄的,另一份留给那少年。
犹迦看到了面前摆放着的清水和果实,摇了摇头,他记得中原有一句话叫做无功不受禄,他不能拿她的果实,自己没有能够偿还的东西了。
姜窈知道他说中原话不太流利尽力表达自己的想法,“我有件事情与你商量,你留在这里帮我看护好橙黄,我走远一些,去找些草药和吃食好不好?这些算是你看护她的这段时间里的报酬。”
她要出去找一条出路,三个人不能一直缺衣少食的待在这间破庙里,从方才他尽力护着橙黄的行为姜窈对他已经放心许多了。
犹迦闻言眼睛亮了亮,他确实很饿,点了点头答应了姜窈的条件,这样的话自己也不算白拿她东西了。
他试探着拿起果子,见她面上的表情仍旧带着笑放心许多。
他本想背过身子,但她如此坦诚他也不想畏首畏尾,于是将脸上的面具和头上的兜帽都去下,一张风情异域的容颜出现在姜窈的面前。
与沈昼雪清风明月,可望不可及带来的观感不同,他的容颜殊丽,勾人心弦,低头颔首眼眸流转都是风情,他黑发微微曲卷,有几个小辫在发尾垂落,增添了一两分狂野。
姜窈见他神情不自在,意识到盯着他看的时间有些久不知为何有些心虚,她轻咳两声作掩饰转过头去。
橙黄睡了许久,再次醒来精神恢复了很多,知道这个容貌艳丽的少年来历之后,三个人围着火堆坐在一起,分着吃食。
三个人谁都没有说话却都有种生死与共默契。
姜窈手中的果实不小心掉在地上,滚到了少年的脚边,他捡起来擦了擦自己准备吃掉,又从怀里拿出一个新的给她,“你吃这个。”
姜窈有些不好意思,但他眼睛亮亮的看着自己,他在示好,她不想驳他的好意。
她小心翼翼的准备接下,不打算触碰到他的手,恰时不远处传来脚步声,三人侧头看去。
“你们两个在干什么?”
一声怒喝响起,沈昼雪眼底青黑的出现在破庙外面。
他一整夜都没有睡好,本以为她碰了壁就会乖乖的回来,谁知道她脾气竟然倔强到了这种程度,宁可在外面风餐露宿。
他讨厌这种超乎自己掌控的感觉。
姜窈这么不听话,他换个听话的就是了,不知道有多少人上赶着要进丞相府,哪一个不比她性情柔顺,才多才多艺?
可是那些莺莺燕燕在他耳边啯闹的时候,他又觉得厌烦,她们的眼里没有姜窈那样纯粹的爱意,只有虚假的迎合,连笑起来的弧度都格外的僵硬,没有姜窈那般自然明艳。
沈昼雪将她们全都赶了出去,一开始是觉得她可以被替代,为什么到最后会变成非她不可?整个白天脑海里都是她。
是她先来招惹自己的,她自己把一颗心交在自己的手上,他自然有权利管她。
她想要离开也只有自己先放手,
沈昼雪给自己找了充足的去见她的理由,他沉闷了一天一夜的心情,忽而变得轻快,甚至有些抑制不住想要快些见到姜窈。
他再给她一次机会。
谁知他巴巴的赶来却看到这么刺眼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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