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风凉,谢桐独自站在院子里沉思。
思考关于为什么自己身边一次性出现了两个有龙阳之癖的臣子,还都是冲着自己来的。
关蒙最后还是什么都不肯说,但却也没否认谢桐的话。
谢桐即使并不愿意相信,但也不得不承认
——关蒙,这个从小陪着自己长大的玩伴、暗卫、某种意义上的家人,也和简如是一般,染上了断袖的怪癖。
事情的发展过于离奇,换做是一天以前,刚刚从东泉县主城出来的时候,谢桐是绝对不会想到,自己还会因为这样莫名其妙的事烦心。
断袖,断袖……好端端的,怎么就成了个断袖呢!
都是男人,怎么还会喜欢上另一个男人?!谢桐越是深想,越是无法理解。
简直就和先前那荒唐的预示梦一样,个个都和被下了降头似的,前赴后继地要来喜欢谢桐这个男人……
谢桐在院中踱步的动作一顿。
预示梦……?
“圣上。”忽而有一声熟悉带笑的嗓音传来,打断了谢桐的思绪。
转过身一看,就见齐净远穿着月白色的长袍,从院外走进来,一边还道:“臣来给圣上送一份折子,是臣写的关于东泉县重新修缮的建议。”
谢桐现下哪有什么闲心看折子,于是说:“你放进屋里去吧,朕今夜睡前会看。”
齐净远却没动,视线扫了谢桐片刻,忽然问:“圣上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
谢桐叹道:“这样明显么?”
齐净远把折子拿在手里,敲了敲掌心,说:“平日里圣上的喜怒哀乐倒也不算十分明显,但今天晚上,圣上似是格外忧愁,臣一眼便看出来了。”
谢桐蹙着眉,心中烦闷实在想要倾诉,于是含糊道:
“朕……朕有两个看重的人,突然都沾染了断袖的习性……齐侍郎,你可知道什么叫断袖?”
齐净远:“自然知晓,断袖即为男人喜欢男人,磨镜则为女子中意女子。”
谢桐看他见多识广,于是虚心请教:“那依你之见,这男子与男子之间同为一类人,不符阴阳相和之理,又怎会被对方吸引呢?”
齐净远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桃花眸弯弯:“圣上,感情一事,从来是不讲究那么多的,钟情便是钟情了,哪有这样多的缘由。”
谢桐摇摇头,万分不解:“就算无法准确说出缘由,也总有个转变的起因吧?若是小时喜欢女子,长大后怎么会突然变成喜欢男子了呢?”
对简如是和关蒙,谢桐这么多年,从未发觉过他们有与其他人不同的……喜好。
关蒙就不提了,从小就是个榆木脑袋,别说女人,谢桐曾经甚至一度认为关蒙并不喜欢人,或许更愿意和刀剑结为夫妻什么的。
二十年没开过窍,这一开窍,怎么就剑走偏锋,直接喜欢男人了呢?
而简如是的表现就更令他迷惑了。
谢桐八岁入太学那一年,简如是正好十三岁,已经在梧桐书院学了两年有余,诗书礼仪、气度言行,无一不是谦谦君子如玉的标准模板,尤其招太学里的小郡主们喜欢。
谢桐仔细回忆了一下简如是对着小郡主们的态度,觉得完全看不出任何异样。
“圣上此言差矣。”
齐净远听了他的话,却举起手指摇了摇:“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们是先喜欢上了某个人,而后才发现这个人同为男子呢?”
“……”谢桐认为他说的有道理,但若是按这样推测,导致简如是和关蒙成了断袖的罪魁祸首,岂不正是他自己吗?
谢桐感到很荒谬。
难道是自己平时言行举止过于轻浮……令周围的人产生了不该有的误会?
不对,谢桐心想。
如果是自己的表现才让简如是和关蒙心态突变,那闻端怎么没事?
论起相处的时日、相知的程度,闻端无非是谢桐最为熟悉的那个人。
闻端怎么就没变成断袖呢?
即使是在那荒唐的预示梦里,闻端也是自始至终正正经经的,从来没出现过任何僭越的感情。
谢桐由此确信,一定是简如是和关蒙自己心性不坚定,才会误入龙阳之道,产生一些非常人能有的念头。
像闻端这样秉节持重、不骄不躁的人,就不会轻易动摇心神。
嗯……齐净远也还行,虽然平日里为人不着调,瞧起来花花肠子许多,但至少没成了个断袖……
谢桐正这样思索着,忽然听见齐净远问:
“令圣上如此烦恼忧心的,可是简丞相与关首领?”
谢桐:!!!
齐净远见他脸色骤变,于是笑得更开心:“臣说对了吗?”
“你……”谢桐不自觉睁大了眼,惊疑不定地问:“你是怎么猜出来的?”
齐净远:“臣还猜,简相、关首领所钟情的对象,正是圣上,对否?”
谢桐抿紧了唇,感觉脸上有几分尴尬。齐净远真是无所顾忌,什么“钟情”之类的话都说得出来。
齐净远看他不说话,于是继续道:“圣上肯定很奇怪,臣是为何能发觉这样隐秘的事情。”
谢桐掀起眼睫,就听见齐净远坦然自若地说:
“那是因为,臣与他们也是同样的人,既然皆为断袖,又都喜欢圣上,当然能互相感知。”
“况且,”齐净远眸子弯弯,还道:“按民间话本里的说法,臣与简相、关首领,可是所谓的‘情敌’呢。对待敌人,当然要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谢桐:“…………”
一阵微凉的夜风刮过,谢桐恍惚觉得自己的魂灵也随着这阵风,已然被吹着飘远了。
或许是谢桐的神色太过麻木不仁,齐净远打量了一番,认为他似乎并不抵触,于是又道:“臣虽然一贯爱说玩笑话,但刚才所言,句句属实。”
“臣之前对圣上说的,望圣上赐臣一个闲职,能让臣日日跟在圣上身边,也不是假话。”
齐净远摸了摸下巴,琢磨了一下,又说:
“要么……圣上后宫选秀时,也把臣秘密选入宫中如何?臣也不是那种顽固不化之人,只是想能有更多接近圣上的机会罢了。”
谢桐的大脑已经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只是凭着本能麻木开口道:“你是男子,待在后宫会暴露身份。”
“那当然不是时时以嫔妃的身份待在宫里。”
齐净远笑眯眯地说:“臣白日上朝,晚上便等着上榻服侍圣上,只要封好近身宫人的口,未免不是一计良策。”
“圣上,你意下如何呢?”
谢桐:“……”
*
巳时末,罗太监很轻地敲了敲厢房的门,听得里边传来一句:“进来,何事?”
罗太监小心推开门,侧身进入,对着案边垂眸看信的男人行了一礼,低声说:“太傅,接到消息,已小范围引爆火药,山口坍塌处与推测的一致,可以继续了。”
闻端嗯了一声,淡淡道:“让他们自行处理便是。”
罗太监应了,又在原地犹豫了一下,没立即退出去。
闻端察觉到他的迟疑,抬起眸:“还有何事?”
罗太监陪着笑说:“就是……约莫一个时辰前,圣上吩咐奴才,让奴才提醒太傅您早些歇息。”
闻端翻阅信件的动作一顿:“圣上亲口吩咐的?”
“是,圣上还对奴才说,您舟车劳顿多日,昨夜又在榻前看顾圣上,必是身心劳累,要早些休息,才不致使圣上担心。”
闻端合上手里的信,语气寻常道:“你这传话的技巧倒是修炼得一日比一日厉害了。”
罗太监躬着身,有些不明白闻端这话是夸还是责备,但悄悄抬眼一瞧,又见闻端脸上并无不快的神色,反而还有几分舒展。
罗太监松了口气,看来这番话,是传对了。
闻端随手将看完的信件置于一旁,起身道:“退下吧。”
罗太监见他真的一副准备就寝的模样,心道圣上说的话还真管用,一边行了礼悄然出了门。
一出门,就被吓了一跳。
“哎哟,圣上!”罗太监睁大眼:“这夜深露重的,您怎么过来这边了?”
谢桐站在不远处,目光幽幽,神情间隐约有种超脱凡尘之感,看上去马上就要魂飞九天,舍弃肉体凡胎了一般。
“朕来找闻太傅。”谢桐轻飘飘道。
罗太监不明何意,下意识将门推开,看着谢桐一阵轻风似的入了屋内。
“圣上怎么来了?”
谢桐刚进到屋里,就听见熟悉的嗓音。
闻端身着一件雪白的里衣,肩上披着黑色绣金的外袍,似也已经沐浴过,墨黑的长发披散在身后,只用一根绸带松松系了起来。
见谢桐突然过来,闻端放下手里的信,往前迎了两步,细细看了一眼,语气温和:“圣上似乎……心情不佳?”
岂止是心情不佳。
谢桐今夜的三观几遭摧毁,心中凌乱难言,甚至不敢再留在给他安排好的厢房里——齐净远对他说,若是长夜寂寥,他可在此地献身于谢桐,来博得更多的好感。
谢桐哪里还敢留在自己的院子里,只怕夜半梦醒,忽然发现屋子里多了个人,还是个铁板钉钉的断袖,要来非礼他。
情急之下,谢桐只能来寻闻端。
毕竟闻端是谢桐所熟悉的,唯一一个没有龙阳之癖的臣子了。
见到闻端的面容,谢桐茫茫然的心神才稍微定下了些许,忍不住倾诉:“老师,朕碰见了怪事。”
闻端将案边的圈椅让给了他,谢桐堪堪坐下后,感到肩上微一沉——是闻端把自己的长袍给他披上了。
“什么怪事?”闻端走到榻边站定,道:“令得圣上如此行色匆匆,连件外袍都没套就过来了。”
谢桐闻言,低头看了看,发现自己还穿着沐浴后随意裹上的一件寝衣,着实是有点过于狼狈了,连被夜风吹得肌肤生寒也没有察觉。
“圣上,”看他不说话,闻端又追问一句,语气沉了几分:“究竟是出了何事?”
谢桐沉默许久,终于低声开口:“老师,朕登基那晚,曾有一个预示梦。”
闻端:“臣知晓。”
“梦中内容庞杂,其中有许多朕觉得从无可能会碰见的怪事……也似乎,渐渐有了显露的端倪。”
闻端的眉心很轻地皱起,墨眸中神色深深:“比如呢?”
谢桐望着他在烛火下俊美专注的面容,心里终于做了某种决定,轻吸了一口气,尽量冷静地道:
“预示梦中曾言,除了太傅你,朕周围亲近之人皆会变成……断袖。而朕发现,似乎确实如此。”
闻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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