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句话时,归雪间震惊了一下,但若说是完全的意料之外,倒也没有。


    他隐隐有所预感。


    为什么自己的灵府内有如此多灵力,却丝毫不会外泄,一定是因为缺少了什么。


    归雪间考虑过很多可能,现在好像终于找到了确切的原因。


    原来他没有仙骨。灵府内的灵力有进无出,不能通过经脉到达身体,所以他看起来就是一个一点灵力也没有的普通人。


    仙骨这样东西,人生而有之。如果没有,那必然是一种难以挽回的缺憾,自然也是修不了仙的。


    即使这个人的经脉再畅达,对灵力的感知控制程度有多高。


    归雪间慢慢收回了手,垂着脑袋,肉眼可见的蔫了。


    文先生似乎还有话想问,但考虑到归雪间骤然听闻这个消息,宛如晴天霹雳,受到很大打击,再细问下去似乎很残忍,所以没再说什么。


    他温和地安慰归雪间:“没有仙骨之事,属实罕见,我从未听闻。你先回去歇一歇,等好了再过来,我帮你找别的仙长问问,兴许有解决的办法。”


    文先生确实是个很好的先生。


    回去的一路,气氛似乎过于沉默。


    于怀鹤在前面领着,归雪间乖乖跟在后面,胡思乱想很多。


    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算怎么回事,又不知道还能不能修仙,左思右想,得不出结果,只有一片混乱。


    等归雪间反应过来时,才发现不知不觉间,于怀鹤又把他带到客栈的房间里了。


    昨天住的是城外的客栈,已是天价,今天住在紫微书院山脚下,不知道要花多少灵石。


    于怀鹤问:“要不要吃点东西?”


    归雪间摇了摇头,他在外面待了大半天,有点恹恹的,小声对于怀鹤说:“我困了,想睡一会儿。”


    *


    昏暗的灯光下,于怀鹤看着呼吸逐渐绵长的归雪间。


    归雪间蜷缩成一团,睡得很安静,浓密的长发将脸遮掩了大半,似乎是一种自我保护,只露出一小点侧脸。


    冷而平静的目光落在归雪间身上。


    归雪间嘴唇的颜色很淡,在雪白皮肤与鸦黑长发的掩映间,这一点淡粉足以。不是不好看,但好像很虚弱,气血不好,所以一直在生病。


    还是鲜艳一点好。


    而修仙之人一贯是很少生病的。


    于怀鹤就这么注视了一小会儿,起身离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未时已过,下午的考生等的时间长了,状况更多。文先生忙的脚不着地,好不容易才抽出空来见于怀鹤。


    去而复返,文先生知道他是为了归雪间而来。


    沉思片刻后,文先生道:“归雪间的情况,确实世间罕有。不知道他是天生没有仙骨,或是后来被人剔除。若是如此,也太过残忍。”


    又问:“你们两人关系亲近,知道什么吗?”


    于怀鹤斜靠在一旁的树上,半垂着眼,面无表情地听着,摇了下头,问道:“他于修行一道上很有天赋,不能入学吗?”


    文先生长叹一口气,坦白道:“即使我这边通过他的测试,峰主那边也是过不了的。何况他与别人一起入学,却无法修仙,到了日后,差距更大,普通的考试都不能通过,于他而言,更为不妥。”


    于怀鹤没有说话,大约是有了别的想法。


    文先生确实有爱才之心,既爱惜于怀鹤,也爱惜归雪间:“书院里有来自九洲的修士,见多识广,或许就有能找出原因之人。在此期间,可以让归雪间暂时旁听,并不记作正式学生,岂不是两全其美。”


    归雪间拥有一副绝佳的好根骨,若是能解决仙骨之缺,修行想必可以一日千里。


    但现下终究不能正式入学。


    文先生以为自己处置得当,只等于怀鹤同意。


    片刻后,于怀鹤问道:“文先生,现在能去梅影峰吗?”


    文先生很是疑惑:“梅影峰?那不是花秉秋那老头……”


    又大惊:“你应当是从小练剑,难不成现在想改学阵法了?”


    于怀鹤远眺紫微书院的群山:“不是我。”


    梅影峰自然是能去的。


    就算不是于怀鹤,任何一个考生要去,文先生也得派人引路。盖因花秉秋每年都在册子后面标注了要求,寻找徒弟,自认有阵法天赋者皆可一试。


    每年都找,每年都找不到。


    文先生心有戚戚然:“我还是劝你别去。花秉秋脾气有些古怪,多年收不到满意的徒弟,常年大骂书院的新生全是蠢材,搞得没人再敢让他上课。”


    于怀鹤并不听劝。


    一到梅影峰入口,引路的学生就直截了当地说不会进去,看起来心理阴影很大。


    于怀鹤只身进山。


    顷刻之间,斗转星移,已入阵法之中。


    这是一个连环阵,小阵不过是大阵中的一个部分,解法繁复,一环扣一环,一步走错,都会迷失其中。若是对阵法一窍不通,怕是只能等主人进来捞人。


    难怪书院里的学生对这都是敬而远之。


    于怀鹤花了一个半时辰走出阵法,沿着小路往前走,茂密的竹林间几间竹屋连成屋舍,一派清静自然。


    敲门之后,竹屋中空无一人。


    看来主人不在。


    于怀鹤等了大半个时辰,抬头看了眼天色,日头将落,归雪间也该醒了。


    他是很有耐心,想要做什么,必然是要等到的,但归雪间一个人留在客栈,他并不放心。


    临走前,于怀鹤以剑为笔,在竹林间留下一行字,转身离去。


    明日再来便是。


    *


    归雪间不知道自己这一觉睡了多久。


    他醒过来,慢慢睁开眼,看到于怀鹤倚在床沿边,怀中抱剑。


    灯火模糊了于怀鹤的身形,仿佛一个虚影,他低着头,正在擦拭剑刃。


    归雪间有些恍惚。


    光线微弱,周围都很昏暗,并不清晰,唯有冷白的剑刃映着灯火,无意间瞥到时有种灼伤人眼的亮光。


    就像是归雪间才重生时经历的感觉,刺痛代表着真实,他本能地想要捕捉这光。


    可惜他伏在枕间,动作较为缓慢,才伸出去小半截,就被人握住手腕,停在了半空中。


    于怀鹤捏住了他的手腕,是用了力的,所以归雪间感觉有点疼。


    归雪间彻底清醒过来,他的手一颤,看于怀鹤皱着眉,正看着自己。


    他解释道:“我以为在做梦。”


    于怀鹤不是很信的样子,可能是怕他又做出类似举动,收剑入鞘。


    归雪间:“……”


    估计于怀鹤以后不会再在自己能接触到的范围内擦剑了。


    归雪间仰着脖子,看了于怀鹤几眼,于怀鹤的神情沉静——有点太沉了。


    他抿了下唇,决定开口。


    归雪间才醒来,睡意没有完全褪去,说话时的嗓音软绵绵的:“你怎么了?心情不好吗?”


    大多数时候,归雪间看不出于怀鹤的心情变化,但这不是他的错,而是于怀鹤这人性格冷淡,很少有什么能让他多看一眼,更何况是引起他的情绪波动。


    而现在,归雪间不仅看出于怀鹤心情不好,还看出他很想杀人。


    归雪间想了想,难不成自己睡了这么一会儿,就有人能得罪于怀鹤到让他想杀人灭口的程度?


    那这人也的确有点本事。


    于怀鹤偏过头,片刻的沉默后,他说:“在想你。”


    归雪间:“?”


    自己就做了这么点傻事,这人就生了这么大气?


    归雪间缩了缩,企图用毫无防御能力的被子保护自己。


    于怀鹤笑了一下。


    透过缝隙,归雪间看向于怀鹤,他眼眸中的深沉和杀意似乎都消融了,里面似乎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怜爱,归雪间看不真切。


    于怀鹤说:“想你的仙骨。”


    归雪间一怔。


    “白家对你……”


    于怀鹤顿了一下,很少见的,他也有不能说完的话。


    蜡烛“哔剥”作响,他们都没有说话。


    隔着被子,归雪间察觉到于怀鹤的手落在自己的脊背上,过了一会儿,那人的指腹压着自己的脊骨,一寸一寸,似乎在寻找丢失的那一块。


    有人说仙骨是无形之物,也有人说仙骨存在于人的脊柱中。


    归雪间的身体也随着他的动作发抖,不是疼,也没有痒,就是忍不住。


    于怀鹤轻易就猜出是白家所为。


    归雪间怀疑,如果自己暴露得再多一点,或者于怀鹤在东洲待的时间再长一些,真的能查出来白家百余年来的惊天阴谋,也会知道自己是白家计划中最重要,最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而实际上,在原来既定的命运中,再过一年,他的身体就会完全准备好,成为魔尊容器。


    于怀鹤是终结这一切之人。


    很奇异的,这一次再想起这件事,归雪间没有感到害怕。


    于怀鹤找的很认真,很细致,但也找不出什么来。


    即使是这个世界的天道之子,也无法改变一件十多年前发生的事。


    归雪间的仙骨早已被白家剔除,魔尊不会修仙,不用修仙,仙骨只是妨碍。


    于怀鹤没有收回手,他的指尖搭在归雪间的脖颈间,带着点疏冷的气息,又问:“疼吗?”


    归雪间的心脏猛地一颤,他后知后觉地难过起来。


    没有仙骨,修仙好像也变得天方夜谭,他知道这是白家对他做下的种种恶行之一。但死都经历过了,再追究这些好像也没什么意义。


    归雪间用这样的理由说服自己,难过没用,太累了就睡一觉,起来就有精神思考接下来要怎么办了。


    归雪间把脸埋在被子里,声音闷闷的:“我那时候太小了,都记不清了。”


    “别怕。”于怀鹤说,“以后不会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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