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离别
海风阵阵而起,吹过山野之下的一片树林,发出簌簌的声响。
湿黄土地上小雨正淅淅沥沥地落下,盛起一个个小水洼,明明正值盛夏,可清雨朦胧中,凛冽刺骨的寒意自足尖蔓延全身。
山尖尖上隐隐能看见一抹红色溪流,又好像点缀出漫山遍野的红花,近来才发现,原来是一人倒在血泊之中,不知生死。
秦栀颤着逐渐触碰褚云祁的脊骨,风雨声中,她恍若听到一阵叹息。
第二剑刺入他身体时,那难以言喻的失落与绝望如箭矢一般狠狠击碎了秦栀的心。
她如何不心疼褚云祁呢
“云祁,你再忍忍,马上就好了。”
她摸出琉璃盏,手指按在他后背发散着黑气的脊骨上,以一道内力为引,吸引镰鼬鬼骨脱离褚云祁的体内。
快一点,再快一点!
黑紫色血气自后背的剑伤滚滚涌出,一点点融进琉璃盏中,最后,在团团血雾的笼罩下,一块幽暗的脊骨一点点自他体内脱离。
秦栀几乎屏住了呼吸,额间覆着薄薄细汗,以自身内力为饵引诱着那块颤抖的鬼骨。
就在它即将收拢进琉璃盏中时,褚云祁忽然闷哼一声,从方才的昏迷状态醒来,轻咳着喉中淤血。
就是这刹那的声响,竟惊扰了被秦栀迷惑住的鬼骨,他似是生出神志一般挣脱秦栀内力束缚,震碎了琉璃盏的盖子,疯狂搅动着周围魔气。
秦栀大惊失色,顾不得系统的警告,伸手便去抓那鬼骨,想捕获它封印进琉璃盏中。
但她小觑了镰鼬鬼骨的威力。
鬼骨附着的魔气肆意侵蚀着她的骨血,纵使她强忍着掌心剧痛却依旧撼动不了它分毫,秦栀倾注全部的内力,却似乎遭到了更大的反噬与排斥。
听见师尊的闷哼声,褚云祁恍恍惚惚抬头望去,便看见秦栀右手不知握着何物,满目皆是痛色,下一瞬,鬼骨忽然盯上褚云祁,竟连带着秦栀一起,借她握拳的手将褚云祁从地上捞起,几拳轰出山野。
山野的另一边,是无涯山谷。
“不要!——”
秦栀发出撕心裂肺的呼喊,接着喉间一甜呕出一口血来,鲜血的气味让镰鼬鬼骨更加疯狂,它挣脱出秦栀的掌心,在虚空之中逐渐化为一团黑雾,让人再难捕捉真形。
“秦栀!退开!”
文景大喝一声,自秦栀身后奔袭而来,掌心凝结出一道巨大的法阵,其中咒法千变万化,犹如一尊巨鼎将镰鼬鬼骨牢牢禁锢。
秦栀不敢怠慢,连忙催动琉璃盏靠近鬼骨,可他暴动之下力量实在恐怖,仅是几息便将文景的阵法震碎,连带着反噬了他的五脏六腑。
文景狂吐鲜血暴退数步方才站定,身后姗姗来迟的文思虞见状登时咬牙切齿的冲上前来,大喊着:“邪物,我跟你拼了!!”
而后便被鬼骨随意掀起的黑雾击中,滚落在地十数丈之远,而文思虞的全力一击亦是伤到鬼骨,引得它更加愤怒,彻底失去理智。
它裹挟着滔天怒意朝文思虞冲来,白光一闪,秦栀毫不犹豫挡在她身前,施展毕生所学全部防御符咒与阵法,拿出了所有法器与之相抗。
文思虞猛的一怔,她没想到生死攸关之际会是这个讨厌的秦栀挡在她身前,可那又能怎样呢身为八阶灵师的她面对鬼骨也仅是一招就被击飞,秦栀区区五阶在鬼骨面前不过是送死的蝼蚁。
可秦栀心中明白,这一切本就该是自己来应对,是她揽下了封印镰鼬鬼骨的活,文景与文思虞根本就是平白受害。
鬼骨之力扑面而来,霆霓剑护主挡在了最前面,不过两三息的功夫便一片粉碎,符咒与护身阵法一道道破裂,直至死亡离秦栀仅有一丈远时,林皎月不知从何处钻出,毫不犹豫挡在了秦栀身前。
鬼骨刺穿了她的胸膛,碾碎了她那颗原本鲜活的心脏。
“阿月!!——”
秦栀目眦尽裂地抱住她的身体,在那最后一刻竟是她挡在自己身前承受住了鬼骨的致命一击。
“阿月,你别吓我……”
秦栀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手臂紧紧将林皎月愈来愈冷的身体抱在怀里,她伸出指尖够上林皎月缓缓递来的手,听她嘴角轻颤,说着遗留时间的最后一句话。
“……此生遇见大人……是阿月的幸事,阿月……不悔……”
她素爱穿的月白色衣衫此时尽数染血,秦栀从前所赠,夹在她发间的金簪如今竟碎裂在地,她那张苍白的小脸上,原本神采飞扬的眼睛此时失去了光点,独留下一片死寂。
秦栀很少这样近距离地打量着林皎月,也从未想过会以这般惨烈的方式与之永别。
这一刻秦栀方才反应过来,那个因为秦栀随口而出的一句话,便能日日下山学厨艺的姑娘,真的离她而去了。
“是我不好,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没有保护好你们……”
秦栀轻轻放下她的身子,低着头轻声说道。
她站起身来,原本看不清的眉眼神色此时映入众人眼帘,那是一潭死水般的静默,如一头不服输的孤狼一点点扬起桀骜的头颅。
她召唤出曾赠予褚云祁的列缺剑,剑尖所指,便是镰鼬鬼骨。
黑暗中传来一阵的嗤笑声,那邪物似乎对秦栀如今垂死挣扎般的作为十分不屑。
“区区凡人之躯,也敢对抗神明之骨,可笑!”
她眉宇间的杀气冰冷而嗜血,仿若自灵魂深处演化而成的修罗。
秦栀指尖覆过长剑,浑身内力皆附着其上,一点点荡清尘埃,“区区鬼骨竟敢自诩神明,可笑!”
说罢她将长剑刺向鬼骨,而鬼骨也毫不示弱地迎了上来,两相接触,鬼骨发出刺耳尖锐鸣叫声,几乎要划破众人的耳膜。
可惜再过锋锐的攻击,没有内力支撑依旧无法撼动比之修为更高阶的魔物,秦栀很快内力耗尽,狂躁的魔气肆意凌虐她的躯壳,不过几息便形同血人,浑身上下都没有一块好肉。
她一声不吭,服下数颗提力丹,不顾药效反噬的后果,一剑一剑刺着鬼骨,纵使败局已定,她也要战到最后一刻。
最后的最后,她以剑拄地已是强弩之末,她头晕目眩,眼前尽数一片血色,唯有那渐渐袭来的无尽黑暗中,乍起的点点星光金光。
那金光柔和而圣洁,如同羽毛一般轻抚秦栀的脸颊,她只觉得浑身温温热热,似是被人搂在了怀中。
曲云歌眉目带着忧色,她的身子透明到几乎已看不到实形,却依旧不舍地望着秦栀,望了一眼又一眼。
“阿栀……”
她的声音很淡,却如钟声响在耳边,秦栀顿时清醒过来,拼命揉着眼睛想要看清师尊的模样。
可她怎么揉,都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
她心里不安,似乎能感觉到师尊语气里的离别之意。
“阿栀。”
她又唤道。
秦栀连忙开口,脖颈的一处伤口伤到了她的声带,只发出了喑哑的呼声:“师尊,我在!”
“这一次,或许是真的要跟你道别了。”
秦栀一呆,尽管已然猜到,曲云歌在她危难之际,再次动用那戒指中的力量,保护了秦栀,因此她也要为此付出代价。
原以为她会沉睡个几年,可秦栀没想到,她竟然真的要与自己永别。
修士自尽是没有往生的,其实秦栀早就接受了人死不能复生的事实。可她明明才在这几日给过她一丝希冀,却偏偏再度夺走。
“师尊,不要,你别走,你别去管镰鼬鬼骨了!”
秦栀拼命扑向她,可双脚却如坠千斤。
“阿栀,别自责,这都是师尊自己想做的事,与你无关。”
她遥遥挥着手朝秦栀道别,接着转身拥抱住那团不断躁动的黑雾,镰鼬鬼骨在金光裹挟下发出凄厉的惨叫声,接着被她的力量渐渐挤压进琉璃盏中。
可是,她挡不了太久,因为琉璃盏的盖子早在鬼骨现身之时便被震碎。
识海中传来系统的一声长叹。
秦栀双眸一片死灰,她苦笑着看着琉璃盏中那团逐渐消散的金光,隐隐已是压制不住镰鼬鬼骨,没有盖子,镰鼬鬼骨顷刻间便会脱离,根本没办法将其封印。
“终究是我错了。”
秦栀轻声说道,“系统,你换个新的宿主吧,今日,我怕是要殒命于此了。”
系统沉默良久,忽然间,秦栀只觉得有一股力量从自己身体里剥离而出。
她亲眼看着那发散着光芒的面板一点点失去控制,犹如化为实体一般朝着琉璃盏飘去。
她似乎意识到什么,脱口而出:“系统,不要!……”
“哈哈哈哈!——”系统头一次发出这样爽朗的笑声,“大人,您是在关心我吗好荣幸哦,临死之前还能博美人一笑,值啦!”
秦栀心如刀绞,身边人一个个离她而去,就连朝夕相处形如一人的系统如今也要离开她。
她忽然不自觉发现,系统与自己共享视野,犹如窥视自己人生一般令人讨厌,如今真正要离别,她竟有些舍不得了……
“你别走……”她咬着牙说着,可已经来不及了。
曲云歌的力量彻底消散,系统忙不迭以身为盖,死死压制住琉璃盏,也将镰鼬鬼骨彻底封印。
临走前他还留了一句未说完的话:“秦栀,当心……”
“系统,系统!”
直到很久以后,秦栀自以为从往事中脱离,可她遇到什么新奇物件时总是忍不住第一个跟系统分享,她下意识跟系统对话,和半晌得不到任何回应。
她这猛然察觉,系统是真的离她而去了。
从前她总觉得有一个人在自己耳边叽叽喳喳,吵吵闹闹,阻止自己做各种事情,又给自己下艰难又充满诱惑的任务,让她觉得很烦。
如今那个人不在了,她倒又有些怅然若失。
人可真是贱啊,非要失去了才懂得珍惜,才懂得万事万物的美好,才懂得生命的可贵。
有些东西它可以不是无时无刻陪在自己身边,但他必须存在。
可惜的是,一切都太迟了。
第82章 魔星
——五年后。
又是一年初夏,晴空万里,空气闷热了数日,终于落下雨来。
小水滴轻轻敲在青石砖上,犹如鼓面舞蹈的精灵,欢愉而雀跃,山道两边被人精心种植着花草,姹紫嫣红,一路蔓延至远方。
衣袖拂过柳絮与蒲公英的花籽,扬起的裙角上沾染了三两点湿泥,少女背着竹篓,踏着轻快的脚步往山上走去,嘴里哼着不知从哪听来的歌谣。
“二十四番花信风,一节三候记详明。小寒一候放梅花,山茶、水仙次第夸……”
少女一边蹦蹦跳跳,时不时被路边的花草吸引,又有时会与树枝上的小鸟比谁声音响亮,玩闹了一阵,她抬头看看太阳,不知想到什么似的,说了句:“不好,又要迟了!”
踏过蜿蜒小路,转角处立着一块石碑,上书:“生人勿进,违者立杀。”
如此肃杀凛然的字,在少女眼中却尤为可爱,她伸手描摹了一遍,又拍了拍石碑的顶部说:“小碑碑,今天看家也辛苦了哦!摸摸头!”
若是有旁人在场,定会被她这怪异的举动给惊到,亦或是感觉到无法理解。
她推开院子,将竹篓丢在膳房门口,又蹦蹦跳跳来到主屋的门口,趴在一处碑手指戳破的窗户边往里望去。
自言自语道:“师尊怎么还没有醒,难道是今日我的蘑菇摘早了”
她转身望着愈来愈烈的太阳,“唔,好热。”
她在门口踱步徘徊了一阵,旋即跳到正门的台阶上,伸手开始敲门:“师尊!师!尊!——起!床!啦!!!”
她将手环成喇叭状放在嘴边,试图放大自己的音量,随着屋内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她又赶紧趴在小洞上往里望去,她的那位师尊竟翻了个身继续睡去。
“好吧,只能放大招了!”
少女叹了口气,旋即抱着胳膊轻声说:“今天早上我在茶馆听了个新故事。”
屋子里果然再次传来一阵响动。
“说的是一个合欢道男修爱上无情道女修的故事。”
少女说完这句,故意停顿了一阵,直到屋内响起哈欠声,有人拖着沉重的步伐缓缓走到门边,一边伸着懒腰一边打开了门。
她容色昳丽,雪肤上嵌着一双琥珀色瞳子,在正午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晶莹剔透,她似是太久不见阳光,此时微微眯眼,伸手挡在额头,而后倚着门框懒洋洋地说:“嗯,后面呢”
少女嘟着嘴自顾自走到一边的凉亭坐下,随手撒下一把鱼食,水面登时被鱼儿们挤得波光粼粼。
“嘿”
秦栀饶有趣味地挑起眉来,大步走进凉亭揪住林皎月的耳朵,凑近说:“这五年来,小丫头旁的没学会,脾气倒是见长!”
林皎月一边吐舌一边喊疼,又说:“不敢了不敢了,我这就说我这就说嘛!”
秦栀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把瓜子,斜斜坐在凉亭下心满意足地听故事。
听罢她长叹一声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啊!”
林皎月眨巴着好奇的眼睛,盯着秦栀问道:“师尊怎么一副深有体会的感觉,师尊从前也有爱慕的人吗”
秦栀嘟囔了句:“谁还没年轻呀”
林皎月乘胜追击:“那师尊喜欢的人,是什么样子的皎月认识吗”
记忆似乎一瞬间被这个问题给勾起,秦栀呆了一呆,旋即说:“自然是认识的,咱们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很久,只是后来因为一场变故,他离开了我们……这些你既然都忘了,就不必再提了。”
她闭上眼一副装睡的模样,林皎月也无可奈何。
秦栀心里却是起了一阵又一阵的波澜,痛意缓缓流淌进四肢百骸。
五年前褚云祁落入无涯山谷,林皎月身死山野,后来幸得白曜相救,捡回了一条性命,可惜失去了记忆,与商岚倒是有些相似。
她依稀记得自己抱着林皎月拼命赶赴白帝城,几乎是扑倒在了白曜身前,扯着他衣袖求他救救她,提力丹的反噬袭向全身,她不知吐了多少口血,染红了白帝城百级石阶。
她记得白曜一边责怪她莽撞,一边又不遗余力地救回了林皎月,帮她一同去无涯山谷寻找褚云祁,却一无所获。
其实在封印镰鼬鬼骨之后她就已经与文景三人一同搜寻了无涯山谷,那时就已经找不到褚云祁的踪迹了。
文思虞说,他可能被悬崖下的阵法传送去了别处,也有可能阴差阳错进了谷底,总之以他们的力量无法得知他的生死。
秦栀被其点拨,悄悄登上扶桑山,进长老阁查看了褚云祁的命牌,她小心翼翼摘下遮挡的帷幕,眼睁睁看见属于褚云祁的那块命牌黯淡无光,边角皆是碎裂一片,她轻轻触碰,便使得那块命牌彻底化为灰烬。
这一刻她方才确信,褚云祁他真的死了。
她为他在无尽碑林立了一块衣冠冢,却意外听到几个长老议论起褚云祁来。
原来当时陈风是长老们派去监视秦栀一行人的,后来不知怎的着了魔,被天道院利用,以摄魂铃引得褚云祁入魔,接着杀死了陈风。
陈风死后他的气息回归长老阁,众多长老杀来无涯山谷,在秦栀与镰鼬鬼骨对抗之时,他们围杀褚云祁,将其挫骨扬灰,这才是秦栀没能找到他的原因。
她浑身发抖,提着列缺剑杀上扶桑山,想要将长老们尽数斩于剑下,可却被白曜阻下,他紧紧攥着她的剑尖,任凭鲜血顺着袖管滴落在地。
白曜说:“你想想曲云歌维护衡霄的下场,他们杀褚云祁是因为他那时已入了魔,若让他成长起来必然会祸及苍生,长老们虽古板迂腐,却本身是为天下百姓着想,并非十恶不赦之人!”
他问秦栀:“为了褚云祁杀了守护苍生之人是否值得”
“你想守护的究竟是大道还是褚云祁”
秦栀怔怔地倒退几步,望着满地鲜血忽然有几分无措。
是啊,扶桑山若被秦栀屠戮殆尽,天道院又有何人制衡
她浑浑噩噩过了几个月,日日在酒楼醉得酩酊,直到文景将林皎月带到她面前,指着如今智商只有与八岁小孩一般的林皎月对她说。
“你看看阿月,你若是自甘堕落下去,谁来照顾她你费力气把她救活,就是这样让她自生自灭的吗”
秦栀红着眼眶望向又委屈又畏惧的林皎月,终于忍不住抱着她放声大哭起来。
再后来她便带着林皎月一起归隐山林,再不问世事。
“师尊师尊”
在一声声“师尊”的呼唤声中,秦栀缓缓睁开了眼。
林皎月说道:“今日我在茶馆还听说了个消息,这世间横空出世了一位八阶魔修——魔星后卿,仅仅半年时间就收服了天道院半壁江山,还夜袭扶桑山杀了数位长老……”
似乎是意识到秦栀不爱听到扶桑山的事,于是林皎月又说:“嘶,听说魔修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说书先生更是说这魔星后卿人头虎身,身高三丈,目似铜铃,每顿饭都要吃好几个人头!……好可怕呀,师尊,若是我们碰上了他,该如何是好”
秦栀打了个哈欠,道:“怎么可能会有人身高三丈,那都是说书先生骗人的,而且魔修的修为达到八阶就会兽化,是会慢慢失去神志的,而且很快就会爆体而亡。”
林皎月点了点头,“原来如此,他应该是个极擅攻心的人。”
似是没想到林皎月如今还能说出这样高深的话,秦栀有些好奇地望着她,问道:“为何这么说”
林皎月装作说书先生的模样,捏了捏下巴上不存在的胡须,娓娓道来:“他夺得天道院的山寨,御下有方,下属们十分服他,也十分敬重他……听说他是从清奇山发的家,师尊,我们是不是很久没见过文师祖了,我有点想他们了。”
秦栀拍了拍衣袖站了起来,道:“择日不如撞日,咱们今天就去看望他们。”
“好耶!”
秦栀虽这些年养懒了骨头,却当真被魔星后卿的故事所吸引,她也想找文景问问何时出了这么个人物。
于是她与林皎月动身回到南诏边境文桃镇,他们隐居的山林距离文桃镇没有多远,秦栀展翅带着林皎月全速飞行,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海边小筑。
周遭寂静一片,隐隐约约让秦栀有几分不好的感觉。
刚走进院子便看见文景与蔚雪松匆匆忙忙赶回来,刚好与二人撞见。
“文师伯这是怎么了发生何事了”秦栀知道,文景这样温和儒雅的谦谦君子,若是有一天急了满头大汗,定是遇上了什么危及家人性命的事。
文思虞此时不在,难道是她出了事
果不其然,文景开口便是:“思虞被魔星后卿抓走了!”
文景给秦栀简单描述了事情的经过,魔星后卿的来历与林皎月从说书先生那听来的大差不差,他从清奇山发家,也将清奇山当做了老巢,近些日子忽然想看歌舞表演,于是盯上了隐居在此的文思虞,他轻车熟路地带着人浩浩荡荡来到海边小筑,强行抓走了文思虞。
文景与蔚雪松追赶不及,于是决定回来拿上如影随形袍前去清奇山营救文思虞。
秦栀闻言说:“这些年我修为大有精进,已能摸到七阶的边缘,还是我去救她吧。”
文景有些不放心,“若是将你也搭进去,我作为长辈怕是死后也无言面见曲云歌。”
可他拗不过秦栀,秦栀夺了蔚雪松的如影随形袍,将林皎月丢给他们照顾,便匿入空中朝着清奇山的方向而去。
文桃镇外清奇山是魔星后卿的老巢,他建立绯月楼,收拢众魔修拜入楼内,都尊称他一声“楼主”。
秦栀穿着蔚雪松的如影随形袍悄悄孤身进入绯月楼,避开一道道守卫与暗哨,终于得见最深处的大殿。
看到酒池肉林中,有一看不清面容的青年居于高位,面无表情地垂眸望向大殿,而文思虞似是内力被封印,此时正惨白着一张脸,穿着从前在芳菲馆初见时的那身戏服,站在大殿中的牛皮鼓上跳舞。
不只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羞于给魔星后卿跳舞,四肢动作极其僵硬,引得周围魔修大声喝倒彩。
黑玉珠帘之后,一道健壮人影斜倚在宝座上,手指托着下巴面无表情地看着众人,目色慵懒又睥睨,隐隐还夹杂着几分杀意。
他轻飘飘说了句:“跳得太差,杀了吧。”
第83章 反叛
大殿内灯火通明,壁画繁复精美的花纹中点缀着璀璨的宝石,柔软昂贵的羊绒毛毯上歪七倒八躺着几个魔修,手捧珍馐肆意饮着,嘴里发出粗粝的大笑。
“大王,就这样杀了太可惜了,不如赏给哥几个做压寨夫人吧”
其中一个眯起眼睛,对着文思虞露出垂涎若滴的神色来,引得后者脸色发白,伸手便甩了他一耳光。
“无耻!”
文思虞猛地从鼓面跳下,忍着脚踝的痛楚,颤颤巍巍扑倒在魔星后卿珠链之下,那张精致娇艳的小脸上,滚落下颗颗珍珠来。
被她甩了一耳光的魔修登时震怒不已,大踏步到文思虞身后,抬起腿一脚朝她后心踹来。
“贱人,你们女人都是欠打,去死吧!”
眼看已是避之不及,秦栀已做好冲进殿内救人的准备,可令她没想到的场景发生了。
那魔修整个人如触电一般向后弹射而出,倒在地上止不住地浑身战栗,口水不受控地污浊了大殿中的地摊,身下亦是腥黄一片。
原本热闹非凡的大殿霎时间安静下来,人群在下意识四散而逃后,又不知想起什么似的,犹豫着回到原地,纷纷屈膝跪下垂下头不敢看尊位之人。
全场只有文思虞清楚看见,那魔修扑过来的一瞬间,魔星后卿伸出手指朝他打了个响指,他便落得屁滚尿流的昏厥下场,那魔修也是七阶水准,在绯月楼里地位极高,算是魔星后卿心腹之一,他惩戒起来竟也如此狠心。
文思虞不禁打了个寒颤,一时间倒是忘了低头。
待她反应过来时,魔星后卿的头微微下垂,目光已经朝她看了过来。
完了!
她慌慌张张闭上眼,岂料寂静空气中闪过一丝慵懒轻笑。
“有客自远方来,不进来坐坐”
众人一愣,皆不知所指。
唯有秦栀面色一寒,她立刻手掌贴地,释放万钧雷域,这些年她虽隐居深山,却将闭关之前学习的术法尽数打碎重修了一遍,如今的万钧雷域被她融入了绯月雷雀的黑暗之力,具备比以往更强烈的麻痹效果,也因修为提升扩大了战斗范围,相当于全方面的提升。
说起来这魔星后卿所建立的绯月楼倒是与秦栀的本命灵兽有些渊源,皆有绯月二字。
万钧雷域释放的瞬间,秦栀整个人便融入黑暗之中,犹如一道黑影贴着地面,以雷电之速席卷而至文思虞的身前,抓起如影随形袍盖在后者身上,再一脚尖轻点便再次化为电流自大殿之中消失。
魔修们迫于魔星后卿的威压皆不敢动弹,倒是给了秦栀可乘之机。
而尊位之上,魔星后卿没有丝毫动弹,只是望着掌心那聚起的一团雷电,有几分失神。
他手指之间搓出电花,原本慵懒的声音一点点阴冷下来,犹如索命阎罗一般捏紧了众人心脏。
“有一只小雀儿在我眼皮底下偷东西,抓住她,活的。”
说罢众人如释重负,纷纷磕了个头便往外冲,谁也不愿意再留在店中,不过几息的功夫,原本热闹的大殿变得寂寥无声,只剩下魔星后卿指尖轻敲声荡起一阵阵回音。
烛火扑闪了一瞬,他竟从尊位上消失不见。
秦栀被发现的一瞬便觉得再不救人就完了,于是直接出手用万钧雷域控场,而后用如影随形袍裹挟着文思虞往外逃跑,她觉得当年蔚雪松*能在八阶的尊上眼皮底下带走她,她也能瞒过八阶的魔星后卿。
可她还是小看了魔星后卿。
她更不知道的是,危险,正一点点靠近她。
跑了有一阵了,她松开对文思虞的束缚,因为这妮子自从被她揪住后领,一路贴墙而行时,就一直在反抗她,虽说文思虞内力被封印,纯靠蛮劲动摇不了秦栀分毫,可还是给她带来了不少阻力。
于是她想与文思虞相认,好打消她心里的忌惮与不安。
文思虞看清秦栀脸颊的瞬间面色一变,不满道:“怎会是你”
她这嫌弃的口吻与不屑的神情着实把秦栀气得不轻,她看在文景的面上冒险来救文思虞,这下倒好,文思虞压根看不上眼。
秦栀不多废话,只皱着眉说:“你哥哥很担心你,我答应他救你出去,跟我走吧。”
岂料文思虞依旧嘴硬:“谁要你救了,没有你我照样活得好好的!”
听见风声中传来魔修的气息,秦栀知道有人在她们身后紧追不舍,留给她们磨嘴皮子的时间不多了,于是强行捉住文思虞的手臂,道:“若不是看在你哥的面子上,我也不想救你,识相的话就老实点,否则我只好把你打晕带走了!”
文思虞自然不肯就范,她猛地推开秦栀,厉声呵斥她:“你懂什么我这都是自愿的!”
“自愿”秦栀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逼近几步,声音凛冽,“自愿像玩物一般讨好一个魔修吗用卖笑的手段来讨好丧心病狂之人吗”
“文思虞,你的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
秦栀顾不得与他废话,伸手便去劈她后颈,文思虞却直往后躲,一边躲一边反驳她:“大王他长得好看、修为又高,我为何不能留在他身边你又为何偏要来阻我好事”
“刚才他分明看见我落泪,心疼我,甚至不惜为我杀掉了他的心腹,他一定也是爱我的!先前说要杀我,不过是想看我求他,想与我调情!”
“……闭嘴吧你!”
秦栀额间青筋猛跳,终于揪住文思虞的头发一手到劈晕了她,一时间,世界终于安静了。
她将文思虞背在身后,披好如影随形袍,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火意,又不禁扯了扯嘴角嘟囔了一句:“这都是什么事啊五年前文思虞虽然脑子不好使,但也没这么爱男人……太不可理喻了,回去让她哥好好收拾她吧!”
秦栀咋了咋舌,凭借进来的记忆,往一处长廊奔去,刚踏入长廊脚下便是一滑,整个人向前栽倒,她赶紧托住文思虞的脑袋不让她磕到头,自己却已是来不及稳住身形。
她赶紧收回手去撑住身子,却并未触碰到冰凉的地面,反倒是一团柔软的布料。
周围太过黑暗,她瞧不清来者是谁,却清晰察觉到那人十分大胆地将手环在她腰间,让她整个人扑在他的身上。
他嗓音微磁,端着漫不经心的笑,“抓住你了,小雀儿。”
“去死!”
秦栀被这称呼恶心得反胃,一掌便朝他命门而去,手掌雷暴术狠狠砸在他胸口,意料之中的血肉模糊却并未出现,那恐怖的雷团不知缘何竟一点点融进那人的体内,一丝一毫的波澜都未被掀起,就好像将秦栀的攻击尽数吞噬了一般。
秦栀再度击出几掌,皆被后者轻而易举地化去,甚至从始至终秦栀都未能从他身上起身,那双手如铁钳一般死死箍住她,着实令她有几分头疼。
秦栀凝神,沉下声音,问道:“你是魔星后卿”
那人不置可否,饶有兴致地动了动手指,放在秦栀腰间的手掌也摩挲了一下,语气散漫又含着几分享受的意味。
“嗯,我是。”
寒芒一闪,列缺剑抵在魔星后卿的脖颈,此剑为寒潭玄铁所制,是世间最为坚韧的金属之一,若距离够近,没有任何肉身能抵御列缺剑的攻击,何况是如此贴近脖颈。
“放开我。”
魔星后卿下颚一痛,列缺剑已经在他苍白皮肤上落下血痕,他呼吸粗重了几分,可声音里却仍是万事不惧的散漫。
“美人在怀,我舍不得放手。”
秦栀目色森寒,“那就去死吧!”
列缺剑狠狠压下,她催动全身内力化为剑气想要破开魔星后卿的防御,趁他轻敌,彻底砍下他的头颅,为世间除害。
可她算盘落空,原本躺在她身下的魔星后卿忽然消失,她整个人落在了冰冷的地砖上,空气中回荡着魔星后卿的笑声,“一道分身而已,小雀儿,你可要跑快些,我很快就要再次追上你了!哈哈哈哈……”
秦栀头皮一紧,忙捞起滚落到一边的文思虞,朝着入口的方向狂奔而去。
依照魔星后卿的意思他已经盯上了秦栀,不捉住她势必不会罢休,她既然答应文景救出文思虞,就一定不能食言,于是她在与绯月楼外接应的蔚雪松见面时,将文思虞和如影随形袍尽数丢到他手里。
“快带着文思虞走!”
蔚雪松察觉到不对劲,拦下转身往回跑的秦栀,道:“那你呢”
秦栀微笑:“总要有人断后的吧,放心吧,这些年我修为精进许多,对付几个魔修不成问题的。”
蔚雪松一听直摇头,根本不松手,“不行,要走一起走,若是将你一人留在这,我和思虞跑了,回头文景也会骂死我的!”
秦栀见状只好虎着脸推搡他,道:“你们留下只会拖我的后腿,快走!”
蔚雪松望着昏迷不醒的文思虞,咬了咬牙点头道:“我先送思虞回去,再来接应你……一切小心!”
蔚雪松是个极重情义的人,对外他恶名远扬,妙手神偷的名号一报上来,便是道上人人喊打的存在,却对文家兄妹掏心掏肺的好,之前秦栀听说过几句他们之间的事。
从前蔚雪松被仇家追杀,是文景收留他,用鲛珠救了他的一条性命,又替他擦干净屁股,将追兵尽数驱散,自此他便留下了文景身边,原本是寻求庇护,日子久了,便渐渐生出挚友情谊。
浓烈的魔修气息逼近秦栀,秦栀知道无路可退,于是索性再度释放万钧雷域,借着雷电隐匿住自己的气息,慢慢往深山中而去。
清奇山脉群山交叠,进了深山便是大罗金仙也难以寻觅到秦栀,她便是打的这个主意。
日头渐落,她站在一处山头瞧着远处被引来的追兵,心里盘算了一下时间,现在已经没有必要再与这些魔修纠缠了,想来蔚雪松已经将文思虞送回海边小筑,她是时候甩开这些追兵了。
只是不知缘何,她一直忌惮的那个魔星后卿,大半日竟都没有现身,原以为会再度与他碰上,秦栀一路上都在想着若是与他真身一战,自己能有几分胜算,可好像老天都在帮她,竟根本没与他遇上。
秦栀翅羽伸展,飞身而出,可就在下一瞬她忽然撞在一道内力屏障上,痛得忍不住猛哼出声。
头被重击而有些眩晕,整个人便如同撞在石壁上的小鸟一般往下坠落,待内力涌入识海凝神定气,身子也是在空中堪堪稳住。
她目光如电般扫视周围,厉声道:“藏头露尾的鼠辈,既然来了,何故做这些腌臜之事折腾人!”
声音自身后袭来,如同覆在秦栀耳边幽幽响起:“小雀儿,你方才撞在我怀里,撞得我心口好痛。”
秦栀汗毛倒立瞬间转身倒退数丈,那魔星后卿没有释放任何内力,却能临空而立,仿佛脚下踩有实物一般,他身形笔直颀长,肩背宽阔,薄薄的丝绸下隐隐能窥见肌肉起伏,一股野欲气息扑面而至。
秦栀视线上移落在那张白净的脸上,神仪明秀,朗目疏眉,眼尾一颗小痣十分勾人,额际几缕发丝散落在身前,脑后仅用一根发带松松束着,宽袍之下腰带歪斜,整个人自内而外的松弛,却并未给人邋遢之感。
秦栀上上下下打量着他的面容,不知怎的心里咯噔一下,他与褚云祁的眉眼至少有七分相像,尤其是眼尾那不易被人察觉的小痣……
他蓦地对上秦栀的目光,眸子里分明闪过一丝慌乱,微凛的神情又忽然之间松懈下来,眼皮下移,盖住了半个瞳子,叫人看不出喜怒。
秦栀亦是低下眉来,他在想什么呢,魔星后卿怎么可能会是褚云祁,褚云祁早就被扶桑山那些自诩正义之士斩杀,这不过是个巧合罢了。
也正是这个巧合,让秦栀忍不住再次抬眸望他,贪婪地想要窥见那与褚云祁相像的地方。
与目光炯炯的褚云祁不同的是,魔星后卿他总是眯着眼,仿佛视物不清,又更像懒得睁开双眼般漫不经心,可却从没有人因此觉得他软弱可欺,因为轻视他的都已尽数死去。
“小雀儿,别跑了,在绯月楼里陪着我如何”
他缓步上前,每靠近一步,落在秦栀身上的威压便重了一分。
秦栀一双翅膀几乎被压制得无法保持留在空中的姿态,于是一个字眼浮现在她的脑海之中。
跑!
她自知不敌魔星后卿,于是咬了咬牙掉头就跑,这些年的磨砺也叫她没那么好面子,保住一条命才有报仇的机会。
可无论她怎么逃,那魔星后卿的声音如影随形般跟在她身后,她的翅羽无数次被他轻抚,每每回头,对上的都是那双酷似褚云祁的眼眸。
分心之下,终于退无可退,她被魔星后卿逼入无路洞穴,强烈的威压让秦栀连手中列缺剑都握不住,她以剑拄地,喘着粗气望见他步步逼近,眉蹙得极深。
她看了眼列缺剑,魔星后卿显然对她动了歪心思,她是万万不能接受身体受辱的,若真有那一刻,她情愿自戕。
可修士自尽是没有来世的,她还想与褚云祁有下辈子,她不能自尽。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魔星后卿已然离她不过一丈之遥,乌发被灌入山洞的清风扬起,如墨玉一般雕刻在石壁边缘,他伸手箍住秦栀的脖颈抵在壁上。
嗤笑了一声:“这不是很乖吗”
第84章 过夜
屋子里十分静默,周遭都是阴冷的气息,就好似无数条毒蛇盘踞于身下,纵使裹上床榻上全部的被子仍然会感受到那刺骨的寒意,黑暗中看不见一丝光亮,唯有趴在那被封死的窗户缝隙里,才能隐约窥见外头石壁上扑闪的烛火。
秦栀打了个哆嗦,再度尝试去解墟鼎的封印,而后再度失败呕出血来。
这魔星后卿果真实力非凡、不可小觑,哪怕是一道内力封印的法咒都设计得如此繁复,叫她一夜未解,就好像对她体内每一条脉络都了如指掌。
那日他将她抵在洞穴之中,遏住脖颈所带来的微窒感下,秦栀只能痛苦地扭紧眉毛,睨着他那双酷似褚云祁的眼睛溢出泪来。
他会是褚云祁吗
秦栀想了一夜,人死尚且能复生,不过是要付出巨大的代价才行,她亲眼看见白曜施展天赋能力,一夜之间两鬓斑白,她自觉亏欠他太多了,可白曜却说是他亏欠了秦栀。
也许真情就是会常常觉得亏欠彼此,友情亦然。
白曜救活了赤霄瑾与林皎月,天道院的尊上亦以秘法救活了商岚,说不定褚云祁也能复活呢
是谁救了他他与天道院势同水火,不该是尊上救的才对,是更厉害的魔修吗
秦栀辗转反侧,又想起魔星后卿松开紧箍着她的手后,体内内力一瞬间冻结,浑身脱力的她顺着石壁滑坐下去,趴在地上猛烈地吸气。
而他没有丝毫怜惜,亦不给她喘息休整的机会,拿出缚灵绳便将秦栀牢牢捆住,带回绯月楼丢进这暗无天日的屋子里。
每天看到的,都是空荡荡的屋子。
手臂与小腿因失去内力的保护,挣扎之下被缚灵绳勒出道道血痕,她无数次对褚云祁思念与悔恨疯长,却也无数次告诉自己。
魔星后卿绝不可能是褚云祁!
褚云祁虽身怀鬼骨,却从未有过害人之心,也根本不会建立起属于魔修的保护伞,秦栀一直都知道褚云祁他只是表面冰冷,实际上有着一颗救赎苍生的道心。
无数次与镰鼬鬼骨的博弈当中亦能看出他的心性之坚定,他断然不会成为魔星后卿,更不会在清醒的状态下如此忤逆师尊。
秦栀倚着床架长叹了一口气,她又开始想到五年前在无涯山谷边,她被镰鼬鬼骨控制,失手将褚云祁推下山崖,噩梦无数次于昏昏欲睡中袭来,这五年来她竟从未睡过一个好觉。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不知是不是有些失神的缘故,秦栀竟过了好久才警惕起来,可等她意识到有人靠近她时,那人已经站在了她的榻边,自顾自坐下。
“孤的床睡得可还舒服”
他声音淡淡的,隐隐能感觉到他的目光。
黑暗下,虽看不清面容,秦栀却依旧能精准猜到他的身份——魔星后卿。
架子床边低垂的帷幔被一只苍白的手轻轻撩起,慢条斯理地挽在一边悬垂的金钩上。
这张床很大,秦栀缩在角落,两人隔着近一丈的距离静默地对视着,秦栀不知道他是否能看清自己,她倒是能借着门外的一丝光亮勉强看见他的一举一动。
秦栀松动了一下发麻的手腕,撑着身子又往里挪动一二,咽了咽口水,道:“尚可。”
空气中倏忽之间传来一阵散漫的笑,他垂下身子缓缓褪去鞋袜,又站起身将外衣轻轻褪下,十分随意地甩在衣架上,这才重新俯下身,屈膝坐在床脚,抱着胳膊递来一个饶有趣味的眼神。
“看来,你很喜欢被捆着睡嘛”
这话令秦栀十分不爽,心里对他最后一丝因为酷似褚云祁的好感也烟消云散,她目色冷淡,抬起眼帘瞪着魔星后卿,“你最好祈祷能在这里杀了我。”
魔星后卿笑得一颠一颠的,他掀开秦栀身下的被子,一点点扯下,伸手掐住她被束缚的手腕压在木架上,另一只手又十分熟稔地掐住了她的脖颈。
他的声音不知怎么一点点冷淡下来,逐渐填上几分杀意,“堂堂灵晔峰峰主秦栀,竟在床榻之上有这等癖好,也不知你的门徒知晓后会作何想法。”
秦栀微微窒息,意识却还算清醒。
魔星后卿为何在此时提起灵晔峰又为何扯到门徒的身上
他成名还没有一年,莫非也与扶桑山有所冲突
说来也是,扶桑山虽古板迂腐,却也正是因为嫉恶如仇的性子,才造成了秦栀身边人一个个惨死的下场,他们最见不得魔修,自然与魔星后卿有所摩擦。
这样也好,秦栀只消承认与扶桑山的关系,再挑衅一二,魔星后卿必然会杀了她。
阿月已经托付给文景,她已无后顾之忧了,只是可惜,她没把握最后带魔星后卿一起死。
就在她心里想着如何在死前干掉魔星后卿时,他竟又缓缓开口。
“哦,孤倒是忘了,你唯一的弟子,已被你亲手杀了。”
秦栀头脑“嗡”的一声,浑身气血翻涌,一双紧紧合上的眼此刻猛地睁开。
肃杀气弥漫在二人之间,可在实力远远压制秦栀的魔星后卿眼里,此时的秦栀就像是他豢养在笼中的金丝雀。
他再怎么羞辱,再怎么挑衅,秦栀都逃不出他的掌心,于是他再次用冰冷的语调,说着让秦栀剜心的话来。
“秦栀,弑师夺位、杀徒证道的滋味好受吗”
——
这里分不清昼夜,待得久了,秦栀有些记不清时辰,更记不清自己来到此地的日子,每天一双眼睁与不睁,皆是黑暗一片。
魔星后卿每日都会来,他有时会静静躺在秦栀身边和衣而卧,有时又会赤红着眼尾去掐秦栀的脖颈。
像是一头偶尔发疯的野兽,在秦栀身上嗅到血的气息。
秦栀很清楚,超过八阶的魔修寿元将尽,他很快就会彻底失去神志,沦为一头只会攻击的凶兽,这就是高阶魔修最终的宿命。
只是令秦栀没有想到的是,这头发狠的凶兽每次都能稳稳收敛自己的杀意,留下秦栀一条命来,甚至在绯月楼这么多日,他没有碰秦栀手脚、脖颈以外的地方,他似乎十分克制与秦栀的接触。
某次他与手下宴饮,醉醺醺来到秦栀床边,秦栀尝试去解他腰间那把嵌着阵法的匕首,却被他狠狠揪住手腕压在身下,他那日的表情十分骇人,就好似受到了背叛一般大声吼着秦栀。
“你就这么想与旁人亲近吗”
秦栀挣扎了几下,缚灵绳几乎要将她的手腕勒断,她眼角忍不住溢出吃痛的泪来,亮晶晶的眼泪映入魔星后卿的视线里,他竟有一瞬间的慌神。
“别……别哭。”
他自己都醉着酒,正意识不清,此刻手忙脚乱地去擦秦栀的眼泪,瞧见她手腕血迹瞬间了然,烦扰秦栀数日的缚灵绳,竟被魔星后卿主动解开了。
而代价,只是秦栀的几滴眼泪。
秦栀扭动着手腕,望着跪在她床边一副犯了错模样、神色可怜的魔星后卿,不自觉笑出了声,她指了指被木板封死的窗户,道:“太黑了,你去把窗户打开吧。”
见魔星后卿呆了呆,秦栀心里发毛,而后试探性地在自己腰间一拧,痛得掉下眼泪来,果不其然,他看见秦栀眼泪的一瞬间便弹射而出,不过一息窗户上的木板尽数消失,走廊上的灯光照了进来。
秦栀如今该是待在绯月楼的地下,是照不见阳光的地方。
魔星后卿又老老实实跪在床边,一双琉璃般的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秦栀,秦栀于是又说:“我想离开绯月楼。”
她又拧了拧另一边腰,再次落下泪来。
岂料这一次魔星后卿没有动弹分毫,依旧静静望着秦栀,秦栀以为他没有看清楚,于是凑近几分,可就算与他几乎呼吸相触,他也依旧一副呆呆的模样。
莫非是酒醒了
不应该吧,看他这副样子,若是清醒了定然会把秦栀重新捆住。
在秦栀胡思乱想四下打量之际,魔星后卿的头忽然往前倒下,整个身子也跟着前倾,趴在了秦栀身上。
“……”
原来是彻底睡过去了。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秦栀推开他,松动着酸痛的脚腕,起身小心翼翼穿上鞋,刚往外走几步忽然又犹豫了,她转身蹲在魔星后卿身边,目色微微发冷。
“若我此时杀了你,也算是给这世间除了一害,省得你以后再找文景他们的麻烦。”
于是她从他腰间拔下匕首,想也不想狠狠朝着他脖颈扎下。
意料之中的血液四溅并未出现,因为在秦栀动杀招靠近魔星后卿的一瞬间,原本散落在地的缚灵绳竟为了护主,主动缠上秦栀的手腕,将她浑身上下都死死缚住,以至于摔倒在魔星后卿的怀里没办法动弹。
这下真是把秦栀给气笑了,好好好,折腾了一大圈,魔没杀成,自己又被捆住了。
她无奈地望了眼熟睡的魔星后卿,此时的他没有蹙眉,没有露出懒洋洋的笑,眉眼舒展开来,这一瞬间,与褚云祁更加相像了。
秦栀就这样靠在他怀里睡了过去,不知怎的,这一夜她睡得十分安稳,比这五年来每一个夜晚都要安稳。
梦里她再也没有看见无涯山谷,她只看见在灵晔峰上,褚云祁与外门的师兄弟一起,打扫院子,准备迎接新年的到来。
她看见梦里的自己替褚云祁扶住爬梯,叮嘱他把福字贴得高高的。
于是,她苏醒后睁开眼的一瞬间,眼睛里仍旧弥漫着幸福的微笑。
而后便对上魔星后卿那双愈来愈冷的眸子。
他似是十分嫌恶般立刻推开了秦栀,声音冰冷:“躺在旁人身上过夜,你就这么快活吗”
有时候秦栀只觉得他有些大病,秦栀与他亲近,他却总觉得秦栀在与旁人亲近,虽然每一次的亲密接触都并非秦栀自愿为之。
她懒得解释,于是默不作声望着别处,直到魔星后卿收拾好衣物站起身来,往外走的步子忽然顿主,他狐疑地望向那扇失去木板束缚的窗户,愣了几息。
秦栀登时紧张起来,这可是她唯一获取光的地方。
魔星后卿缓缓转头,望见了一脸心虚却强装镇定的秦栀,却一丝一毫都记不起醉酒时做的事来,但他猜想,这是秦栀为逃跑做的准备
于是他扯起嘴角轻嗤一声:“林皎月、蔚雪松、文景、文思虞,这些人都在绯月楼中,若想让他们活命,你就乖乖听话,明白了吗”
他一个个念起他们的名字,秦栀闻言急得站起身来,文景他们终究没能逃走吗莫非那日魔星后卿迟来了一阵,是先去跟踪蔚雪松了
她冷汗涔涔,手不自觉捏紧,喉咙干哑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你到底要怎样”
魔星后卿故意拖着强调,转身逼近秦栀,他俯下身子紧紧扼住秦栀的脖颈,在她错愕的目光中垂头咬住她的嘴唇。
鲜血的气味在唇齿间荡漾开,他松开束缚,轻抿着嘴唇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道:“你应该知道的,八阶魔修之所以会慢慢失去神志,便是因为属于修士的精元在一点点消失,为了维持八阶魔修的寿命,每日孤会从你这里吸走精元。”
“你能坚持多久,他们便能活多久。”
第85章 犯上
绯月楼早便传开了,不近女色的魔星后卿,也就是他们的王上绑了个仙女姐姐上了山,金屋藏娇在地下寝宫,不少小魔买通关系只为能进绯月楼下悄悄看她一眼。
“天呐,她实在太美了,大王真有眼光!”
“可惜是个灵师,若是魔修才与大王相配。”
“以大王的魅力,仙女姐姐成为魔女姐姐是迟早的事!”
“大王来了,大王来了,快走!”
两个小魔眼看逃不掉了,手忙脚乱藏身在柱子后面,身后还露出了长长的尾巴。
“……”魔星后卿瞥了一眼二人藏身之处,目色无奈地轻轻摇了摇头,竟当做没看见般,视若无睹地走了过去。
身后是两个小魔落荒而逃的身影。
他走过长廊,看见趴在窗边的秦栀,手腕的缚灵绳早已卸下,之前勒出血痕的伤疤也已治愈,她支着脑袋小憩,身边侍女正轻轻为她摇扇。
魔星后卿招了招手示意屋内侍女们退下,然后轻手轻脚地挪步进去。
风簌簌吹过,撩响了整间屋子,清风入帷,不知是谁在谁耳边呢喃。
“别走,你不许走!”
她在梦魇之中小声啜泣着,手指不自觉揪住身前的一团衣襟,丝毫没有发觉来者是谁。
魔星后卿俯下身子,眯起狭长凤目,若有所思地望着她。
“求你……别离开我……”
她在梦中苦苦哀求,倏忽之间,手指被人捉住轻轻吻过,她睁开眼来,便看见魔星后卿那副浓郁到难以自持的深情来。
她猛地推开他,道:“怎么是你!”
魔星后卿嗤笑一声,反问:“方才不是还说,求我别离开你,这会又要赶我走了”
他狠狠箍着她的腰贴近自己,一字一顿威胁道:“秦栀你得搞清楚自己的身份,你现在是我的血奴,要日日以血中精元供养我,否则,我就将他们几个一个一个弄死。”
身为魔修,他折磨人的手段太多了,秦栀担心阿月他们会被刁难,于是说道:“我必须看到他们四个都好好的,才能给你精元。”
“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条件,我若是想,大可直接强占了你,双修可比精血更有效用。”魔星后卿掐着秦栀的下巴,温热的呼吸尽数抚过秦栀的眉眼。
可他嘴里说着,另一只手略一翻转,便出现了一面镜子,正是沧海三生镜。
“瞧瞧,半日前,我刚见过他们。”
在他的内力催动下,秦栀看见了半日之前的景象。
只见文思虞半躺在榻上休息,文景与蔚雪松坐在榻边说话,阿月独自一人趴在桌上吃点心,皆是健康安逸的模样,秦栀这才放了心。
“怎样,我诚心照顾你的朋友,你却连每日一滴精血都要斟酌,实在令人寒心。”
魔星后卿自顾自用手指玩着秦栀的发丝,将她墨发缠在自己的指尖,漫不经心地支着手臂,眉目含笑。
他可真是个喜怒无常的人,上一刻还冷着脸驳斥秦栀,下一刻又好似心情愉悦到秦栀提任何要求他都能答应。
秦栀还真开了口:“既然如此,若每日给你供奉精血,那我想要离开绯月楼也可以吗”
魔星后卿的神色一瞬间冷了下来,他那双熠熠生辉的眸子此刻冷得可怕。
秦栀开始后悔方才的嘴贱,他实在与褚云祁生得太像,让她总是不自觉卸下心防将其当成那个无论如何都会顺从自己的乖乖徒弟了。
可她没有后悔的机会,魔星后卿已然扣住她的双手压在身下,那双逐渐发红的眸子仿佛在诉说着他的愤怒。
他薄凉的眼底露出几分讥笑之色:“你就这般想要离开我吗你就这般不想与我在一起吗”
他不顾秦栀的反抗,含住了她的嘴唇,挑开贝齿纠缠在了一处,挣扎之下,二人口中皆是一片血腥。
他似是疯魔了一般,粗鲁地扯开秦栀的衣裙,贪婪地吻过每一寸肌肤。
“既然你这么不听话,那就只好换个方式供奉精元了。”
他俯身便要搓粉抟朱,秦栀心惊肉跳之下,竟意外冲破了内力的封印,感受着墟鼎一点点充盈起来,她反手就是一掌击在魔星后卿的胸口,汇集十成功力的雷暴术,却只触及他冰冷的胸膛。
又失效了,秦栀的攻击,似乎对他起不了一丝作用,反倒令他更为暴怒。
他神色狂乱,表情狠辣而狰狞,让人心中惊惧不已,他重新打下封印将秦栀周身经络皆设下内力锁链,阻断她冲破封印的一切可能。
“你若不愿,那便一炷香杀一人!”
他眼中狂色疯涨,动作又快又狠。
痛得秦栀几度陷入昏迷,又被痛意折腾醒来。
她已不记得过了多久,浑浑噩噩间她竟将魔星后卿看成了褚云祁。
“云祁……云祁……”
她唤着褚云祁的名字,清楚感知到身上之人浑身一滞。
听见湍急瀑布涌入溪流,轻轻擦过沿途沙石,溅起星星点点的水滴。
她看见他浑身发抖,听见他哭着质问她:“师尊,您说师父的职责便是教化徒弟、保护徒弟,可我落入绝望境地,被人万箭穿心,撕碎在无涯山谷时,您在何处”
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今日云祁斗胆教导师尊一句,什么叫做‘因果报应’。”
秦栀趴在榻上浑身酸疼,任由魔星后卿将她拎起来,从身后托起她的脖颈。
魔星后卿凑近几分,似是如此才能看清眼前人,看她三千青丝下那高高扬起的下颚,那双原本清冷的琥珀色眸子此刻布满了疲惫与迷离,眉眼之间却依旧含着几分愠怒。
她有气无力地说:“……逆徒!”
他忽然笑声烈了几分,伸手自秦栀脖颈而下,一路划到腰际,魔星后卿的手指不似褚云祁那般粗糙,他皮肤细腻犹如新生婴孩,散发着阵阵凉意,指尖轻抚过她每一处缝隙与凸起。
他眼尾泛红道:“师尊,这五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您,您想不想我”
见她紧闭双眼不曾回话,他吻了吻她脖颈越起的青筋,眼神淡淡。
“……若我将那五年的境遇尽数还给您,您可受得住”
“……杀了我。”
秦栀浑身从头到脚无一不痛。
“杀您”他略微挑眉,眼里有几分不可思议。
“我又不是您,怎么舍得,又怎么敢弑师”
在秦栀愈发呆滞痛苦的神色当中,他挥兵而下,上来便是最为猛烈的攻势,很快便横扫整片战场。
他的武器贯穿深入,肆意地劈砍刺挑,大雨冲刷下,却叫兵戈前进更加顺利。
秦栀往前爬了几步,又被捉住手腕拽了回来,两只手被禁锢在身后,她颈部的皮肉紧绷着,忍不住吐出几声痛呼。
他却如听仙乐,心中愉悦到压抑不住笑声。
嘴里碎碎地说着:“这才哪到哪呀,您只有这点本事吗”
鼓点阵阵,号角声传遍古战场的每个角落,苍冷魔气亦是散布在秦栀的四肢百骸中。
秦栀回眸望他,精神恍惚下她几乎辨不清那人容貌,有时是魔星后卿疯癫的笑,有时又是褚云祁声声泣血的控诉。
“师尊,您不是说,您回来了,便不会有人再欺辱我。”
“…*…”
“可无涯谷外,您亲手劈开了我的墟鼎,您要杀我,您也要杀我!”
“您与那夺舍之人,根本没有区别!”
他眉眼皱成一团,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在秦栀身上,秦栀心头一揪,捂住了自己的双眼。
是了,她一定入了梦境,这五年来每一次噩梦骤醒时,听到的都是褚云祁的质问。
她捂着双眼掩下泪水。
她后悔极了。
而他目眦尽裂,拨开了秦栀的双手,“师尊如今连看都不愿再看云祁一眼么”
他掐住秦栀的后颈高高抬起,迫着她亲眼看见战场厮杀。
粗重的呼吸喷洒在肩颈,他咬上她的锁骨,落下一圈齿痕,出于生理反应,她忍不住落下泪来,他慌乱了动作,凑近几分打量着她。
“师尊,只要您说,您错了,你依旧疼爱云祁,依旧愿意陪在云祁身边……”
这次的噩梦似乎格外冗长,竟给她解释的机会,而非立刻苏醒。
秦栀抓住他的手臂,似是担心来之不易的幻境即刻便烟消云散,她抬眸面无血色地望着他:“若再来一次,我依旧会这么做。”
他怔住了,旋即俯在秦栀身上低笑不已。
而秦栀继续说:“我杀你是为了剥离镰鼬鬼骨,九转墟鼎丹亦是我为救你而炼制。”
魔星后卿抬起眼帘,那双幽深的眸子里夹杂着几分疑色,更多的,却是那几近于卑微的渴求,似乎希望秦栀未曾骗他分毫。
“信我,云祁。”
清风入帐,二人都清醒了几分。
“太迟了师尊,”
他手指攀上秦栀的指尖,抓着她的手覆在自己心口命门。
“您为我炼制九转墟鼎丹,怕是白费了一番好意。”
秦栀瞳孔一缩,指尖颤动,而他继续浅声说道。
“如今您看看我,究竟还算不算是个人”
胸膛之下一片静默,冰得彻骨。
——
秦栀不知何时晕厥过去,夜里,她悠悠转醒,随便动弹了一下便是浑身剧痛,每一寸筋骨都像是被敲碎了又重新接上一般传来撕裂的痛意。
真疼啊,从前与褚云祁再怎么疯狂,也不会落得这般狼狈的景象,她勉强动弹了一下身子,感知到身边还有一人存在。
秦栀一扭头便看见魔星后卿安静的睡颜,她忽然心里划过一个可笑的念头,倘若他真的是褚云祁就好了。
先前与他肌肤相触,行尤花殢雪之事,她竟浑浑噩噩间将他当做了褚云祁,还臆想着与褚云祁说着交心之话……
心里想着,手指已经不自觉扼住对方脖颈,可还未来得及使力,他那锋锐冷冽的眼神便直直射了过来,令秦栀心里升起一阵寒意,腕骨传来了锥心的痛。
“师尊这是想再杀我一回吗”
秦栀猛地抬头看他,魔星后卿却似是对她这副震惊的神色十分受用一般,冷嗤道:“怎么,你不会真以为,孤是褚云祁吧”
眼里刚升起的亮光一点点熄灭。
“昨夜陪你演了一场逆徒欺师犯上的戏码,你倒是入戏颇深,看来,你很喜欢在房事上扮角儿嘛”
“要不要请位说书先生专为你我二人编排故事,传遍世间每个角落,让天下人皆知,灵晔峰峰主秦栀是如何在魔星后卿身下承欢”
他擒着秦栀的指骨强拉到鼻翼,微敛眼帘遮住半个眸子,轻轻嗅着,而后吻了吻她的指尖,又一路向下舔舐到掌心。
却只落得对方一个嫌恶的巴掌。
“啪”的一声重重打在他脸上,他被打的微微侧首。
“你不配提云祁,也不配与他相提并论。”
感受着掌心湿漉漉的触感,秦栀一时犯恶心,便是那一瞬间走神,她被魔星后卿再度压在了身下。
“看来‘师尊’还没尽兴,孤亦然,”他故意睁圆了眼睛扮作褚云祁的模样,“昨夜‘云祁’心疼师尊失了意识,便停下了攻势,想待到师尊苏醒后再一同攻上云霄。”
“如今师尊已然苏醒,又暗示云祁继续以下犯上,‘云祁’不敢不从。”
“你!……唔!”
他大笑着吻来,自上而下,接着俯身在花丛之中,吮吸甘甜果酒。
秦栀耳尖红得滴血,她用力撑着褚云祁的肩膀,却动弹不了他分毫。
秦栀实在受不住了,微弱地声音递给魔星后卿:“够,够了吧……”
魔星后卿动作一顿,旋即咧嘴笑道:“这算是求饶吗”
而后便释放出本命灵兽,他吐了吐舌头,刻意露出布满了倒刺的舌苔,锋锐的如钢针般刮过花丛每一寸土地,让秦栀又痒又痛,浑身都在发颤。
她指甲嵌进魔星后卿的肩膀,鲜血顺着胳膊染红了二人身下被褥,后者却浑然不觉痛意般连眉毛都没皱一下。
他凑近秦栀,舔了舔那纤细的脖颈,轻轻一咬,鲜血顿时顺着齿痕滑入咽喉。
他的眸子愈发赤红,带着些许狂色。
“既然受不住了,那就说你爱孤,说你欢喜孤,说你永远不会离开孤,说呀!”
他是真的疯魔了。
秦栀被折腾得精疲力竭,已然是说不出话来,即便能说,也不该是这些。
她不知道那时的自己究竟说没说话,也不知过了多久。
烛台上灯火熄灭,升起一道悠长的白烟,耳边是释放后轻松欢愉的轻喘,她缓缓合上眼,彻底失去了意识,任由梦境将她拉向虚无缥缈的远方。
第86章 背刺
次日清晨,秦栀在灯火晃动下渐渐醒来,一抬眼帘便看见几个侍女端着宫灯走进屋子,隔着纱幔秦栀也能一眼认出那是王室所用之物。
她轻声问道:“阿喜在吗”
被唤到的侍女蹦蹦跳跳走上前,替秦栀掀开纱幔,露出那张古灵精怪的小脸来。
这些时日里秦栀亦是观察着周围人的一举一动,这些小魔当中唯有阿喜年纪尚小,心思单纯,对秦栀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于是她屏退其他侍女,独留阿喜在旁侍候。
“夫人何事”
绯月楼的小魔们皆唤秦栀一声“夫人”,刚开始秦栀还有些无所适从,后来便听习惯了。
她指着宫灯问道:“那些灯是哪来的”
阿喜顺着秦栀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眨了眨大眼睛,答道:“自然是大王缴获的战利品,大王英武不凡、力大无穷……”
提起魔星后卿,似乎每个小魔都是一副十分崇拜的模样,夸赞之词能滔滔不绝说上几个钟头,秦栀连忙打住。
“他……从哪缴获的”
秦栀打量着宫灯的款式,周围有火焰纹饰,似是南诏王室所用,难道魔星后卿已经将手伸向南诏了吗
对于这个问题,阿喜也不知道答案,她有些为难地扣了扣头,老老实实答道:“这个……这个阿喜也不知道,阿喜只知道每次大王出战,必然会带着大家伙凯旋!”
秦栀便接着话头随口问道:“他今日怎么还没来见我,是不是又出去打仗了”
阿喜点了点头,道:“今天一早大王便领着百来号绯月楼的兄弟出去了。”
秦栀嗯了一声,思索后说:“我昨夜累着了,再休息一会,你们都出去吧。”
阿喜愣了愣,旋即小脸通红一片,昨夜他二人闹得动静太大,她们几个睡在附近的侍女都能听见。
阿喜咽了咽口水,想到昨夜的声响,她竟有几分不好意思看秦栀的脸,以至于后来她一看到二人同框就不由得脸红,手忙脚乱地收拾好东西走出了屋子。
待到身边逐渐静默,秦栀缓缓起身掀开纱幔,锐利的目光扫视四周,确定没有人在她的寝室后,她迅速起身踮脚走到门边将插销插好,而后换上轻便的衣物,随手扯过一块布以血画符。
她钻出窗户,将两片符纸迅速贴在两个守卫的肩上,二人反应不及,毫无征兆地倒在了地上晕厥过去。
秦栀小心翼翼绕过他们的身子,顺着长廊快步前行。
昨夜她尚且清醒之时,在魔星后卿口中得到了文景等人所处的位置,竟与她只隔了几间屋子,于是她很快摸到了关押他们的房间,以同样的方式弄晕了守卫。
推开门后,屋子里的两个侍女吓了一跳,看清是秦栀时,一时间都忘了报信,秦栀飞身上前打晕了其中一人,而后掐住另一人脖颈逼问道:“这屋子里关押的人呢”
难道真的被魔星后卿一刻钟杀一个给杀没了
想到这里,秦栀不由得心底一凉。
秦栀掐的力气不重,那侍女吓得直淌眼泪,一边颤抖一边说道:“他们……他们在二楼宴饮……今日是初一,是饮酒之日。”
秦栀不太明白,为何绯月楼的宴饮之日,他们四个会去赴宴,他们可是相当于绯月楼关押的犯人啊。
她轻轻捏晕了侍女,轻手轻脚将守卫全都拖进房间,换上一身侍女的衣裳直奔二楼而去。
越往上走喧嚣的声音越烈,她从膳房里端了壶酒,跟着其他侍女一起走进大殿,与初临那日一般,大殿内人声鼎沸,各种魔头聚在一处谈笑风生。
秦栀一闻到那满屋子的魔气就觉得作呕,强忍着不适抬眸扫视一圈,终于在一个不算角落的地方看见了高举酒杯的蔚雪松。
他与其中一个喝高了的小魔勾肩搭背,拍着他的脑袋大笑着说:“兄弟你这酒量不行啊,还得跟着我蔚爷后面练练!”
“蔚爷牛x!”身边人立刻欢呼着。
蔚雪松举起双手,一副十分受用的模样,秦栀看得嘴角都忍不住一抽。
他悄悄挪步到蔚雪松附近,一眼便瞧见了坐在他身后,有些微醺的文景,文思虞跟林皎月一左一右坐在他身旁,小口尝着果子酒。
甘甜的果子味在嘴里弥漫开来,林皎月眼睛亮闪闪地,说:“好好喝呀,如果师尊也能喝到就好了!”
她话音刚落便看见眼前伸来一只玉手,夺过她的酒杯放在了桌上。
林皎月好奇地望了过去,对上了秦栀那双微怒的眼睛。
她不在的这些日子,这小丫头竟馋上酒了!
她可不是从前古灵精怪的林皎月了,如今神志受损,智力已与孩童无异,秦栀怎能放心她。
“师,师尊真的来了!”
林皎月面色一喜,险些站起来扑进秦栀怀中,可她忽然看见秦栀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于是又乖乖坐好。
秦栀冲着文景的方向试使了个眼色,林皎月立刻会意,伸手扯了扯文景的衣袖道:“文师伯,您快看!”
文景似是饮了些酒,意识不清地抬起眼皮望了过去,在与秦栀对上视线的那一刻,识海瞬间清明下来,他不似林皎月那般没心没肺,只是一个眼神便懂了秦栀的意思。
于是他吩咐文思虞带着林皎月先去东边偏殿,又上前勾过蔚雪松的肩膀,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句:“秦栀来了。”
于是五人先后进入东边的偏殿,故人重逢,总是有人会红一红眼睛的。
四下无人,林皎月扑进秦栀怀中大哭,“师尊这些日子去哪儿了,阿月好想你呀……”
秦栀亦是伸手紧紧抱住她,又扫视众人,只说了句:“一言难尽,日后再说吧。”
“咱们现在该想办法一起出去。”
听了这话,文景亦是点头认可,可文思虞和蔚雪松这两个家伙不知怎地竟都低下头默不作声。
文思虞心里打的什么算盘秦栀心里很清楚,可蔚雪松又是因为什么,竟也生出了留在这里的心思
他怕是真的喝多了。
文景瞧出秦栀的意思,帮着解释道:“雪松和思虞喝多了有些昏头,咱们早就想走了,只是一直不知你在何处,所以不敢轻举妄动。”
秦栀点了点头,问道:“魔星后卿有没有为难你们”
文景还未说话,文思虞倒是抢先一步答道:“他有没有为难我们,难道你看不出吗我们四个好端端在宴上饮酒,你偏将我们叫出来,还要强迫我们离开这儿,你到底想怎样”
“文思虞!”文景鲜少动怒,此时是真的有了火气,见他蹙了眉,文思虞轻哼了一声不再说话,可依旧没给秦栀好脸色看。
秦栀冷声道:“想留下的留下,我只带想走之人走。”
她话音刚落文思虞毫不犹豫扭头就往大殿走去,蔚雪松看了看文景,又看了看文思虞,目光躲闪了片刻,轻声道:“我去看着思虞。”
说罢亦是走进了大殿。
文景看着二人背影叹了口气,秦栀了然,说:“既然如此,我也不必以自己的想法要求你们,我说了,我只带想走之人走。”
文景是放不下文思虞和蔚雪松的。
她牵起林皎月的手嘴角扯出一个温柔的笑:“阿月,我们走。”
林皎月事事都听秦栀的,此时自然欢欢喜喜黏在她身边,虽说她智力欠佳,可仍旧感知到文景与秦栀之间略显尴尬的气氛。
于是她开口问了句:“文大哥不跟我们一起走吗师尊好像是因为文思虞才来的这里,现在,你们为何又统统不愿走了”
她的话刺了刺秦栀与文景。
文景身子摇晃了一下,眼神里布满了疲惫与歉意,他抬眸看向秦栀,浅声道:“对不住,是我们拖累了你……以后你不必再来管我们了。”
他朝着秦栀深深鞠了一礼,叹了口气回到了大殿。
秦栀脸色发白,昨夜同魔星后卿交缠之后她只觉得十分耻辱,凭借着救人的这份心思才挺了过来,如今他们却一个个都在此自甘堕落,秦栀的相助在他们眼里似乎成了累赘。
她手指颤抖,林皎月瞧见后轻轻攥着她的手掌,“师尊怎么了”
秦栀垂了眼帘,语气淡淡的,“无事,我们回家。”
“好耶,回家咯!”
文景瞧着她瘦削的背影愈发苍冷,忽然开口叫住了她,秦栀微微侧身,并未完全回过头去。
只见文景上前几步将一块圆形金属片塞到秦栀的手中。
他说:“这是从前褚云祁留下来的千里镜,你用这个带阿月离开吧。”
秦栀听到褚云祁的名字,抬起手摩挲了那面镜子,轻轻“嗯”了声,说了句:“多谢。”
那是褚云祁从前在年考时赢的法器,她内力被封没办法使用,于是让林皎月催动法器,趁魔星后卿不在绯月楼能尽快离开。
林皎月在秦栀的指导下,费力启动法器后,询问秦栀往哪个方向去,秦栀怔了一怔,旋即开口道:“往西方去,去白帝城。”
这许多年里,不论何时她下意识便觉得白帝城是最安全的地方,只要有白曜在,白帝城永远是秦栀最后的底牌。
白曜,亦是她最后的底气。
第87章 相像
利用千里镜向西而行,终于在夜半时分来到白帝城中,野火认出秦栀的身份,二话不说迎着她进了皇城。
月华遍地,皇城之中寂静冷清,少有几个宫人在守夜,野火领着秦栀穿过种满了栀子花的长廊,馥郁的花香将秦栀满身疲惫一扫而空。
她心头那根紧绷的弦忍不住松懈下来,在这里,她是绝对安全的。
野火穿着一身黑色夜行衣,腰间配着两柄短刀,走起路来轻盈得像一只灵猫。
他总借着转角时的空隙悄悄打量起身后的秦栀,皮肤有些病态的白,似乎很久不见光一般,神情尽数是清冷淡漠,浓密鸦羽之下是一双剔透的琥珀瞳子。
乍一看美貌有余,却处处透露着难以掌控的危险。
陛下登基至今已有十数年的光景,却后位空悬,权贵们送进宫的美人统统如入冰窟,陛下不会缺了她们吃穿用度,却也不会给予更亲密的关怀,就好像她们与桌上瓷瓶一般无二。
从始至终,他都没见过陛下为了女人失态过,除了……山阳镇的那次。
他近身守护陛下,无意之中,自窗户缝隙里惊讶地看见,那个举手投足间完美得叫人挑不出错的陛下,也会有那般卑微与难以自持的模样。
他屈膝半跪在床下,托着她受伤的脚亲吻着。
野火呼吸一窒,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嘴,心里高墙瞬间崩塌……
穿过大殿,目之所及豁然开朗,那是一处种满鲜花的小院子,野火脚步停在了门口,对秦栀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后面的路,不是他能走的了。
秦栀点了点头,伸手推开了院门,身侧的水车发出规律的流水声,三两只金鱼躲在荷叶下小憩,空气中隐隐能嗅到薄荷的清香,还有几只萤火虫自黑夜中掠过。
“咳咳……”
前面不远处传来轻咳声,秦栀循着声音的位置走了过去,撩起爬满竹架的藤萝,看见两张太师椅。
其中一张躺着个昏昏睡去的青年,他侧卧着背对秦栀,一头长发随意披在脑后,被风撩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在月光下,仍然难掩那扎眼的白色。
秦栀挥了挥手,林皎月立刻会意,蹦蹦跳跳来到池塘边喂小金鱼去了。
而她则自顾自在他身侧另一张太师椅上躺下,摇晃的声音似是吵醒了青年,他缓缓回身,眯起眼望了过来,看清秦栀的那一刻愣住了。
他面无血色,眼下微微发青,从前如宝石般闪耀的紫色眸子也晦暗无比。
秦栀看得心里一疼,怎么几年不见,他把自己照料成了这样
“怎么不去屋里睡”
白曜坐起身子,揉了揉太阳穴,又面向秦栀露出那抹熟悉的悠然笑意。
“外头凉快,院子里的花很香,没有人闻的话太可惜了。”
秦栀点了点头,他说得确实没错,这满院子的花香实在令人心情愉悦。
她没有客套的习惯,便说:“我没地方可去了,想来投奔你。”
白曜伸手揉了揉她的头,满目宠溺:“这里就是你的家,你想待多久都可以,青青,我很想你。”
白曜的感情总是这样直白,也只有他会这样同秦栀坦露心迹,秦栀伸手拂过他耳边垂落的一缕白发。
“你的白发似乎更多了。”
他笑了笑,问道:“嫌我老了”
白曜捉住秦栀的手腕,细致如他自然发现了遗留下的勒痕,纵使魔星后卿给了秦栀最好的伤药,却也难掩昨夜新生的印记。
他睫毛轻颤,却并未问询什么,他知道的,有些事秦栀若是不愿说,他再怎么关心也是徒劳,只会让她觉得厌烦。
白曜喉结微动:“院子里的花你喜欢吗”
秦栀点了点头,答道:“像是人间仙境一般。”
白曜似乎被她逗笑,一边笑着一边咳嗽,秦栀忙伸手替他顺气,问:“你的身子怎么回事,”
他花了很久方才缓下气息,而后重新在太师椅上躺好,手指挡在眼前,任由月光从指缝落下,在他眼里洒满了星子。
“想要有所得,必然有所失。”
他无数次透支瑞兽的天赋之力,或为民,或为己。
如今身子的负荷已经很严重了。
秦栀心里揪起,她回头看向那个在池塘边逗小金鱼的林皎月,眼眶里强压下泪水。
“当年为了救活阿月,伤了你的身子……”
“哪里的话”白曜拉着她的胳膊一起躺下,“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况且,那是我自己愿意做的事,与青青有什么关系呢”
他总是这样淡淡的,仿佛什么事都无所谓。
可他心思重,什么事都会放在心上。
“这次回来,我应该不会再走了。”秦栀说。
“那是好事,我这里缺不了你的吃穿。”白曜答。
“你不问问我这些时日去哪里了吗”
“你若想说,自然会告诉我。”
秦栀怔了怔,不知从何时起,他总与她有些生疏起来,似乎自扶桑山叛逃那日起,似乎是她提着剑扬言要杀光扶桑山长老被他拦下的那日起,又似乎,他们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亲近。
他鼻头微动,眸子里闪过一丝紫意,“可是青青,你身上为何有这般重的魔气”
秦栀一愣,在绯月楼与诸多魔修为伴,身上沾染了不少魔气,只是白曜说的魔气,恐怕不是浮于表面的那般简单,怕是因为魔星后卿与她……
她面色微红,又苦笑着化为一片煞白。
“我被魔星后卿囚在绯月楼,昨日才逃了出来,我不知道哪里才是真正安全的地方,若真的有,那也只有你这里了。”
白曜沉默了很久,他紧紧攥着秦栀的手腕,神情肃穆。
“你见到魔星后卿了”
秦栀猜出他想说什么,苦笑一声:“他只是长得像云祁,他不是云祁。”
一时间,白曜的神色古怪异常,说不清的神色浮现在他的脸上,有疑惑,有担忧,似乎还有一种松了口气的释然。
他只说:“苦了青青历了这一遭,明日白帝城有集市,一起去看看吧。”
——
翌日傍晚,换上一身粗布麻衣的白曜秦栀二人并肩走入白帝城集市,白曜始终笑吟吟地看着秦栀,似乎对这一天这一刻期待已久。
“青青,”他唤住了被新鲜事物吸引的秦栀,“我们已经很久没这样走在一起了。”
秦栀一愣,记忆里他们这样并肩走在集市上,已是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江枫还在,他们二人还会因为秦栀起了口角,如今早已物是人非了。
秦栀莞尔一笑,她从身边小贩手中接过一根精致雕花的玉簪,轻轻垫脚替白曜换上,“你适合这世上最纯净的事物,这个玉簪送给你。”
白曜怔怔地看着她,已经多少年没看到秦栀笑得这般无忧无虑了自她那个师尊去世以后,她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整个人都被一层无形的
而后她又往前跳着走了几步,回头冲着白曜吐吐舌头,“但是我没有钱,还是白公子结账吧!”
她像是回到了少年时,那般的俏皮可爱,惹得愣在原地的白曜忍不住摇头笑了笑,他伸手付了钱,可却面色陡然一变。
他猛地转身望向秦栀方才奔跑的方向,手指一瞬间捏紧成拳,莹白色气流顺着地面绕开人群,却怎么也搜寻不到秦栀的气息。
她竟然转瞬之间消失了。
白曜有些慌了,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以为秦栀故意捉弄他。
“别闹了青青,我已经付过钱了。”
可秦栀依旧没有现身。
“青青”
等待他的只有一片死寂,他的脸色愈来愈冷。
“孤鹰野火,出来。”
两道人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眼前,单膝跪下等待指令。
“找到秦栀。”
“是!”
二人再度隐匿于黑暗之中,白曜一动不动地扫视着人群,犹如一尊雕像,唯有高阶的修士方能察觉他脚下不断蔓延开的内力波动,整座白帝城的一举一动此刻尽数在他识海之中铺展开来。
可却一无所获。
隔了一堵墙,秦栀被一双铁钳般的手掌死死禁锢在墙上,嘴唇被吻住,几乎透不过来半点气息,她狠狠咬着对方的唇齿,直到满嘴尽是血气那人方才松口。
“小狸猫咬人还挺疼。”
魔星后卿微蹙着眉,又勾起唇角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来,掐着秦栀的小脸随意揉捏,又轻轻放在了她的脖颈上。
秦栀脸色发白,“你竟敢出现在白帝城”
“为何不敢”
在他的万物无形领域之中,又披着蔚雪松的如影随形袍,没人看得见他们,甚至与白曜只有一墙之隔,也令后者毫无察觉。
魔星后卿抱着秦栀翻身攀上房顶,将她扑倒在墨色瓦片之上,迫着她趴在屋脊上望向白曜。
秦栀下意识便要呼唤白曜的名字,可下一瞬周身一凉,浑身衣物竟在电光火石之间碎裂开来。
她捂着仅剩的布帛堪堪护住身前风光,恼羞成怒回眸瞪向魔星后卿。
“你到底想做什么就为了让我在这里出丑吗!”
魔星后卿笑得散漫,他用内力支起如影随形袍,秦栀眼睁睁看着他缓缓褪下衣物,一点点逼近自己,迫于威压,她被压制得喘不过气来,几乎动弹不得。
“你觉得,在这里做如何”
他的声音如鬼魅般森寒。
“你疯了吗!”秦栀不可思议地脱口而出。
这里可是夜市,下面行人如织,若是叫人发现……若是叫白曜发现……
魔星后卿似是察觉到秦栀心里的想法,他用下巴轻点白曜的方向,道:“你在害怕什么怕被他发现你我二人在此苟且”
秦栀气得伸手扇了他一耳光,可如今的气力说是轻抚也不为过。
魔星后卿捉住她的手腕,不由分说欺身而上,研棍狠狠破开研钵的开口,痛得秦栀浑身一震。
他咬着秦栀的耳垂轻声说:“怎么不说话了放心,在我的万物无形领域之中,没有人能听见你的喘声。”
他忽而轻缓忽而暴烈,深入浅出,时时望着秦栀的神色而动。
瞧她已不自觉动了情,他忽然问了句:“我和褚云祁,谁的功夫更好”
秦栀的指甲嵌进他的胳膊,留下道道血痕,他没有知觉般毫不在意。
“你不配……不配跟他相提并论!”
他面色忽然发狠,接着用力地舂捣起来,研钵好似濒临破碎般止不住地颤动着。
他有些不甘地质问着:“褚云祁就这般好么”
“比你好千倍万倍!”
“既然他这般好,你为何不要他了”
他这话问得奇怪,秦栀心头紧绷的一根线忽然起了一丝波澜。
她抬起眼帘认真地端详着魔星后卿,只觉得他与褚云祁的身影愈发相像,几乎就是一个人。
她伸手遮去他自胸口蔓延而上的魔纹,隔空描摹着他眉眼轮廓,下意识轻声唤了句。
“云祁,是你吗”
第88章 相认
魔星后卿闻言面色不改,仍掐着秦栀的脸似有如无地笑着。
“你很希望我是褚云祁”
她苦笑着,她不该再动妄念,为何每每情动之时都能将他看成故人,他分明比不上褚云祁一星半点啊!
他是作恶多端的魔修,手下统领数万妖魔,肆虐人间。
而她现如今又在做什么
她与他肌肤之亲,与此等恶徒合欢!
她感受着自己由内而外发散的魔气,心里苍凉又悲哀。
如今,倒真的不如去死。
他埋头在秦栀颈窝,毛茸茸的脑袋轻轻蹭着她,黏糊糊的声音传了过来:“若你想见他,我也可以是他……”
话音戛然而止,鲜血的气味充斥着二人的鼻腔,魔星后卿呆呆地僵在原地,脖颈处是喷溅而出的红色液体。
他伸手摸了摸脸上血迹,望着夺走如影随形袍的秦栀背影,看得出神。
又逃走了。
在他差点袒露心迹时,她却不想再听下去了。
“孽障!”
一声怒喝自他身后传来,他缓缓回眸瞥了过去,只见白曜足尖轻点脊兽,浑身萦绕着莹白气流,一双紫瞳此刻冷得可怕。
白帝来了。
魔星后卿指尖抚过扎在脖颈的木簪,置于手中把玩了几下,抬眸凝着白曜的头顶,笑得十分猖狂。
“你来得倒是时候。”
白曜自然认出了他手中的簪子,正是方才在集市之中,秦栀为他换上白玉簪,而这便是替换下的那一只。
“你将她怎样了”
眨眼的功夫,周围再次空间扭曲,两道暗沉沉的身影出现在魔星后卿的左右两侧,呈三角状将他团团围住。
他倒是一点也不在意,在白曜眼前将那枚簪子捏了个粉碎。
“动手!”
白曜目眦尽裂,低喝了一声后那两道鬼魅般的身影应声而动,一左一右攻向魔星后卿,后者大笑着往空中升起,而白曜早已纵身跃起,一掌朝他而来。
白色的瑞兽之爪不知为何扭曲了一瞬,化为漆黑的四指龙爪,带着势不可当的气息扑向魔星后卿的头颅。
“伪善的圣人。”
魔星后卿冷笑一声,天空忽然间乌云密布,雷霆震怒而起,森白色电流顷刻间涌入他的掌心,如同蛛网一般朝着白曜而去。
将其死死束缚其中。
孤鹰与野火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如此迅猛的攻势纵使是他二人也没办法及时阻挡,眼睁睁看着白帝被其吞没。
“陛下!——”
占尽上分的魔星后卿非但没有清理失神的孤鹰与野火,也并未作逃走的姿态,他只静静看着那团雷电,嘴角仍然挂着志在必得的笑。
他手掌狠狠攥紧,那团雷电瞬间缩小,狂躁的能量几乎要将周围的一切事物粉碎,可就在这时,空气中弥漫起一股恐怖的魔气,下一刻雷团被撕裂,一个黑漆漆的人影缓步走了出来。
几息之间,雷电在那人吞噬之力下彻底烟消云散。
他逐渐走进三人*视线中,浑身被黑色甲片覆盖,一头红发如火如血,遮住了他冰冷的双眸。
魔星后卿指着那人哈哈大笑,“哈哈!不可一世的瑞兽白帝,也会与魔为伍,甚至……你本就是只魔。”
“你说是不是啊,兵灾朱厌”
——
周围景色一闪而过,秦栀拼命往前奔跑,生怕一不留神又被魔星后卿捉住,没想到白帝城也不全然是个安全的地界,她得带着皎月另寻去处,免得将麻烦带给白曜。
她可不知道在她逃跑后魔星后卿已然和白曜发生了大战。
如今墟鼎被封,侥幸溢出的一丝内力让她催动千里镜前往林皎月的住处,等她赶来时竟已人去楼空,她捉住一名宫人问询,得知半个时辰前林皎月就不见了。
她心里一凉,难道又被魔星后卿抢先一步吗
该死!
她马不停蹄再度往清奇山而去,途经某处荒山之时,她忽然觉得有几分眼熟,定睛一看竟是平岭山,心中又不禁想起了褚云祁……
身边轻风微动,懒散的声音自耳边响起。
“师尊偷千里镜是要去哪里”
一时间秦栀顿时觉得毛骨悚然,一股凉意自脚尖而起逐渐蔓延全身。
她甚至不用回头都知道身后紧紧贴着她后背的那人是谁。
空气中涌入血腥气味,他冰冷的脸颊贴在秦栀脖颈,轻轻蹭了一下。
“师尊就一点都不心疼我吗”
秦栀咬牙切齿,她攥紧魔星后卿的手臂:“你该死,我只恨自己先前没能刺死你!”
魔星后卿恍若未闻,仍旧自顾自地说着:“师尊捅我脖颈时,是想杀了我吗”
他淡淡地开口,却饱含杀意。
“师尊果真是木石之心,不,师尊根本没有心。”
他的手指勾住秦栀胸前的布条,那是如影随形袍的衣袋,没想到秦栀披着袍子也不能阻挡魔星后卿寻到她。
“师尊怎么不说话了”
他轻轻扼住她的喉咙,指尖微微用力,掰过肩膀叫她看清自己的身子。
他指着脖颈那仍旧往外溢血的孔洞说:“师尊,我好疼啊。”
他说着示弱的话,表情上却仍然是那副无所谓的狂色。
见秦栀纹丝不动,他目光一闪望向山顶,“山上旧庙的滋味可真令人难以忘怀,师尊,我们去那里做吧。”
听到这句话,秦栀猛地僵在原地,她狐疑的神色扫视着魔星后卿,心脏怦怦乱跳,颤着声音问了句:“你怎知,我们曾在旧庙中温存,你到底是谁”
魔星后卿也怔住了,他很快敛去神色,只解释道:“我说过了,若你想见他,我也可以是他……”
秦栀上前逼近一步,锐利的目光犹如从前高高在上的秦峰主,而非如今闲散道人,震慑得魔星后卿一时间松开了手。
“我是在问你,怎么知道我和褚云祁在此温存。”
魔星后卿还想狡辩,“世间万物没有我不知晓的事……”
“褚云祁,你还想瞒我到何时”
秦栀揪起他松散的衣领,迫着他低头与自己对视,一双琥珀瞳子犹如明火一般闪亮。
而魔星后卿宽阔的臂膀此刻在秦栀身前缓缓弯了下去,他那强装漫不经心的神情一点点破裂开来。
他嗓音低沉,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两个字:“师尊。”
所以,他真的是褚云祁,是在无涯山谷被扶桑山长老合力绞杀的褚云祁,是她秦栀的徒弟。
当年他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又如何堕了魔道
他一定吃了很多的苦。
褚云祁看见秦栀的目色从一开始的震惊到后来的悲痛,他闷闷开口,毛茸茸的脑袋重新埋在秦栀的颈窝,用着从未有过的撒娇语气说着:“师尊,我没骗你,我真的好疼,感觉快要死掉了吧……”
他太了解秦栀,知道她一如既往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更何况成为魔星后卿之后的他早已没了褚云祁的满心正义与矜持,他随心所欲、放肆地活着,比起从前痛快多了。
秦栀一低头便发现他身上衣物已尽数染血,她有些动容,但仍然一言不发。
她的气还没有消。
于是褚云祁脚下一软,晕在了秦栀的怀里。
再睁开眼二人已身处平岭山的一处废弃茅屋之中,褚云祁目带疑色扫视四周,看不见秦栀的身影,从前他每次受伤,醒来的第一眼定然会看见秦栀,可如今却不似从前了。
他的神色一点点落寞下来,眼眸也越来越冷。
周身不由自主发散出丝丝缕缕的魔气,熏得他自己都心情烦躁起来。
他摸了摸脖颈上缠好的纱布,看清楚打结的手法正是秦栀喜欢的雀头结后心里稍稍好受些,至少师尊还在意他的生死。
如今跑了又如何,他再去捉到她,然后把她关在绯月楼里永远陪着她。
想到这里,他的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笑,与那阴冷的眸子配在一张脸上,好似紧盯猎物的野兽。
便在此时面门忽然砸来一根木头,他眼疾手快打落在地,目光唰一下盯着门口的方向,看见秦栀满脸怒容地走了过来。
她解开如影随形袍,在褚云祁的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
“师尊”
这等力道疼不到褚云祁,却叫他有些疑惑与委屈。
“把你这恶心的魔气收回去,熏死我了!”
秦栀又给了他一巴掌。
褚云祁乖乖收回魔气,轻声嘟囔了一句:“我以为,师尊又不要我了。”
“别在我面前示弱,”秦栀打断他的话,“老老实实跟我交代,这些年你到底去哪了”
褚云祁喉结微动,抬起秦栀的手覆在唇边轻轻吻了吻,于是再次被秦栀扇了一耳光,三记耳光下去,饶是他都脸颊微红,肿起一道巴掌印来。
在秦栀愈来愈冷的眼神威慑下,褚云祁叹了口气,阖目答道:“五年前我被扶桑山长老联合诛杀,我以为我会就此死去,可是一年前,我竟在无涯山谷中再度苏醒,那时的我已然化身成魔,索性自成一派,建立了绯月楼。”
“撒谎!”秦栀伸手,第四个耳光抽在他的脸上,这一次比先前几次都要大力,将他打得身子一斜,险些掉下床去。
他回过头委屈巴巴地看着秦栀,“师尊让我说我便如实相告,可说完了,师尊又不信了。”
秦栀冷着一张脸道:“再度苏醒,就顷刻之间修炼成八阶魔修吗”
原是这里露了马脚,褚云祁沉默了一阵,又扯起一抹笑来。
“师尊,我觉得,修魔没什么不好。”
此话一出秦栀几乎被气到吐血,如今逆徒竟还为成为魔修沾沾自喜,着实令她失望!
从前的褚云祁拼尽全力与镰鼬鬼骨斗争,日日忍受浑身骨骼寸断的痛楚也不让鬼骨侵蚀他的心智,可如今的褚云祁却甘愿与魔为伍。
第89章 大义
秦栀行走在山野间,耳边不断回响着褚云祁振振有词的话,心里怒气不止。
这臭小子消失了五年怎会性情大变至如今这番模样
秦栀为当初失手推褚云祁坠崖一事心中有愧,却也没办法过陈风之死的坎,从前安慰自己一切皆是镰鼬鬼骨导致,可如今他自愿堕魔,还统帅魔修称霸四方,秦栀一贯嫉恶如仇,越想越气。
他明明从小到大分明都不是这样的。
秦栀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她顿住脚步,忽然展翅向平岭山顶飞去。
就在一盏茶前,秦栀大怒,让褚云祁解开她墟鼎封印,而后头也不回往山下而去,也不管褚云祁死活。
待她再度回到旧庙中时,不出她所料,褚云祁已不在此处,她迅速往绯月楼而去,势必要捉住那臭小子问个清楚,若他执意为非作歹,她定不饶他!
山间草动皆风起,人世浮沉皆从心。
千里镜丢在了褚云祁那儿,她从未飞得这样快过,在她绚烂翅羽掠过绯月楼之上时,所有小魔都情难自禁地抬头望去,就连守卫都呼吸一窒。
她昳丽的脸上布满冰霜,几个眼尖的小魔却在欢呼:“是夫人!夫人回来了!”
秦栀对他们的称呼充耳不闻,只冷冷问道:“褚,魔星后卿在哪”
小魔们面面相觑,有的说很久没看到过大王了,有的说一般这个时辰大王都在后山。
秦栀听罢略微扫过绯月楼周遭气息,确定褚云祁不在此地便往后山而去。
令秦栀没想到的是,清奇山的背后是一片广袤农田,远远看见几个小魔围着农夫大声吆喝,手里似乎还握着刀斧。
秦栀当即上去将人踹开,把农夫护在身后。
“你们做什么!”
小魔被踹得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正恼怒不已地撸起袖子朝秦栀走来,却在下一瞬面色僵住,而后露出谄媚的笑容。
“夫人怎么来了这里大王方才还路过呢。”
闻言秦栀眼前一亮,不过眼下还是应该先处理这些小魔欺负农户的事情。
“我没问魔星后卿,我问的是,你们为何要欺负无辜农户”
她眼底渐起杀意,吓得小魔们像个犯错的孩子似的都说不出话来,没承想此时农户上前扯着秦栀衣袖,说:“姑娘误会了,他们没有为难我们,他们在帮我们翻地呀。”
“翻地”秦栀低眸望去,只见农户手中正握着断成两节的锄头。
“过了新年,便要开始准备播种,翻地自是必不可需之事,虽说现在翻地还为之尚早,可架不住几位仙家心善……”
“仙家……心善”秦栀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们在说这些小魔是心善的仙家。
秦栀拉着农户的手到一边仔细盘问,这才知道这些隶属褚云祁麾下的魔修并不会欺负普通百姓,反而会帮山下村民做农活,一如从前秦栀领着褚云祁等一干灵晔峰弟子在乌奇镇帮村民种地。
想到这里,秦栀忍不住回想起灵晔峰的点点滴滴来。
她面色复杂地回到小魔们身边,几个小魔也是胆战心惊的状态,小声问她:“是我们田种得不好吗大王亲手教的,应该不会错吧……”
“闭嘴,是我们自己笨,关大王什么事”
另一个呵斥了前一个,又对秦栀说:“夫人其实是想找大王的吧,小的们这就领您去。”
跨过田埂,走了不知多久,秦栀方才看见远处几个小魔的身影,最中间的男人敞着上身,脖颈还裹着厚厚的纱布。
越走越近,秦栀远远打量着他的身形,与记忆里的褚云祁一点点重合。
他现在的身躯上已经没了从前宿主留下的痕迹,唯有墟鼎处的剑疤还在,那是秦栀为了剥离镰鼬鬼骨留下的。
他被农户们簇拥着,手里已端着两只茶碗。
远远瞧见秦栀朝自己走来,他愣了愣,旋即朝她微微笑着。
二人沉默着在乡间散步,路过的村民无不打趣问褚云祁,秦栀是不是传闻中那个让后卿日夜挂怀的心上人。
褚云祁一一应下,又有村民问他何时成亲,有没有酒吃,闹得秦栀不禁脸颊泛红。
褚云祁抬眼打量着她,嘴角轻轻扬起一抹温柔的弧度,答应办喜酒时定会邀请所有村民上山吃席。
拐过弯去,他才低声冲秦栀解释道:“庄稼汉子开玩笑太直白,师尊莫要介意。”
秦栀摇了摇头并未说话。
接着便看见村子里搭了个戏台,林皎月跟蔚雪松斗嘴打闹,文景笑骂蔚雪松多大年纪了还跟小孩子计较,鼓声响起,众人停下动作,兴致勃勃望向戏台,文思虞袅袅婷婷的身段映入眼帘。
秦栀呆住,他们四人无虞,还能如此轻松地在此自娱,想来褚云祁并未为难他们。
一路走来,似乎每个人都对他赞许有加。
秦栀一时间心里迷茫不已,到底哪一个才是褚云祁,到底哪一面才是真正的他
文思虞最先看到二人,目光遥遥递了过来,戏却并未断下,一向了解她的蔚雪松回头望去,与秦栀对上了眼神。
“后卿大人、秦道人。”
他冲二人打着招呼,也引起了文景和林皎月的注意,秦栀与之寒暄几句可不知怎的,林皎月看见褚云祁竟恢复几分神志,
她痴痴地指着褚云祁,语气急促:“小褚大人快走,他要害你!”
接着人便昏迷过去,秦栀忙将其抱住。
文思虞见状戏也不唱了,一把推开秦栀拦在褚云祁身前,喝到:“你又想打后卿大人的主意!”
秦栀一颗星全系在林皎月的身上,根本顾不得其他,她探入阿月的墟鼎与识海,并未瞧见异常,身前黑影撒下,一抬头,正是褚云祁蹲下身子伸过手来。
下意识间,秦栀抱紧了林皎月。
褚云祁面色不改,眸子里却是难掩的失落。
“让我看看吧,师尊,现在我比你修为高了。”
他的一句师尊惊到了在座众人,文景凝眉扫视着褚云祁,嘴里念念有词。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魔星后卿就是褚云祁!……”
文思虞睁大了双眼,有些不可置信,“怎么会……”
她自然知晓褚云祁是何人,也知晓褚云祁与秦栀的关系绝非寻常师徒那般纯粹,她面色发白,依托蔚雪松的手臂方才站稳。
秦栀将林皎月轻轻松开,让褚云祁探她的脉息,才说:“她无碍,许是记起了往事。”
“云祁……”
他淡然一笑,似是将前尘过去皆已忘怀。
“师尊,都过去了。”
一句轻描淡写的话便轻松抹去那五年的伤痛,却让秦栀的心忍不住揪起,她眼眶微微发红,抱起林皎月闷闷开口。
“我先将她安置好,余下的话,我们之后再谈。”
待秦栀走后,褚云祁与三人分别,走到无人处时,他忽然自言自语般说了句:“如此这般行苦肉计,再让她看见我之本心,她就会回心转意吗”
与此同时他的识海之中响起了贱兮兮的声音来,如果秦栀能听见,定会惊讶发现这声音是多么熟悉。
“那当然啦!我跟了她一年多,她的心思我可是门清的!”
褚云祁挑了挑眉,问道:“那你跟了我五年,可揣测出我的心思”
“你”他得意洋洋地说,“在秦大人身上时,我便已然猜出了你的心思。”
“你晚上偷亲过她多少次,她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
褚云祁一拳砸进树干,整片林子的树枝都颤动了一下。
“我错了!”
这家伙认错滑跪一气呵成,永远能屈能伸。
“系统,我如今的任务完成度还不足以解锁宿主位置信息吗”褚云祁步入主题。
系统略显为难,小声嘟囔着:“你们这些小年轻啊真是一个比一个嘴硬,若你将我的事告诉秦栀,便能一起对付宿主了。”
“宿主是我一个人的仇敌,我不想让师尊再次为了我步入危险的境地。”
系统叹了口气,“也是巧了,当初为了对抗镰鼬鬼骨,你师尊失手伤了你,我也为了保护她而死,没想到你聚魂重塑身躯时,又将我吸入了识海,也算是命中注定我与你们师徒有缘。”
“……”
——
夜里,两人相约在绯月楼顶看星星,此地无尘世喧嚣,夜里的星子十分闪亮,一如灵晔居的星空。
在与褚云祁分别的这半日里,秦栀想了很久,她放下心中芥蒂转身抱了抱他。
声音很轻,却十分坚定,她说:“褚云祁,我们重新开始吧。”
那一瞬间,明明心中早已预见此时的场景,可褚云祁却依旧愣了很久,他不可置信般伸手揉了揉秦栀的发丝,嗅着身前淡淡的栀子香,心里忽然安静下来。
他几乎难掩心底的冲动,却依旧不敢给秦栀一个承诺。
他说:“师尊,现在还不是时候。”
秦栀执拗地问他:“你到底还有什么瞒着我”
他张了张嘴,仍旧没把系统的事全盘托出。
“师尊信我,再有半年,我便能结束一切了。”
秦栀心里隐隐不安,似乎感觉到褚云祁话外的意思,她试探地问了句:“褚云祁,你想做之事,会祸及天下苍生吗!”
她总是这样,一旦涉及那天下无辜百姓,她会忽然倔强起来,哪怕修为大跌也依然会勉力挡在灾祸之前,替苍生撑起一片天。
好像在她的眼里,任何人都无法与心中大义相较。
他也不可以。
对于秦栀的发问,褚云祁默不作声,他阖上眼帘吻了过去。
没关系,她爱这苍生,她心怀大义,那他就去护着苍生,做大义之士。
第90章 幻境
林皎月昏迷了数日,高烧反复不断,秦栀愁得熬红了一双眼。
褚云祁心疼她,想让她休息,自己来守着阿月,可秦栀不肯,非要亲力亲为。
阿月就像是她的妹妹一般,更何况那五年孤寂,若没有阿月在,她早已变成人间行尸走肉。
夕阳再度撒下金灿灿的光,照在窗边映射出摇曳树影,秦栀打了个盹,手指滑进了阿月的枕头下面,不知碰到了何物,竟迸发出剧烈的金光。
褚云祁察觉到异变,登时冲进屋子,三两步便奔到秦栀身边将其护主,下一瞬天摇地动,二人眼前一片白茫茫的光,等眼睛再度睁开时,身边场景大变,再不是绯月楼内。
秦栀周遭空无一人,似是身处一处极尽奢华的大殿,她下意识往前走了几步,却很快被脚下冗余的裙摆绊住,险些便要摔倒。
她扶着灯台站稳,拂了拂身上那沉甸甸的华服,又拍了拍脑袋想要记起先前究竟发生了何事,便在此时大片的记忆自她识海之中苏醒。
她竟是一国之帝,从幼年时跟随母帝打马球,到母帝遇刺身亡,她承担起帝国重任,投身于摄政王门下,又有青梅竹马的少年将军为其坐镇西北,更有天下巨富少东家拜倒在她石榴裙下,她权倾天下,所有人都为之倾倒。
唯有一人,屡屡触她逆鳞,违她旨意,甚至于朝堂之上结党营私,意图架空她的权利。
她早已对他心怀恨意,少年时的扶持之情早已淡化在岁月之中。
便在秦栀自回忆中苏醒之时,身后传来开门的声响,她猛地回过头去紧盯那脚步声越来越近的方向,直到一身玄衣的青年走进她视野之内。
青年面色白皙,一双淡色的瞳子显得整个人都脆弱不已。
可满朝上下无人敢以“脆弱”二字来形容他。
他手段很辣,心肠歹毒,精神也甚有病态,没有朋友,若真的有,也只有陛下能与之匹敌。
“你来了。”秦栀不自觉开口,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前走了两步,让她彻底看清了那人的长相。
是白曜。
摄政王抿唇浅笑,“听说你准备迎娶帝后了”
秦栀撇了撇嘴,伸出手指抚在他肩头,缓步走到他的身后。
“他为我殚精竭虑,镇守西北八年,我迎娶他,天经地义。”
摄政王似乎从未有过如此怒容,他几乎是低吼着转身攥紧了秦栀的手,“那我呢,你又将我当做什么了”
“一个有利可图、无利便可随意丢弃的玩物吗!”
秦栀冷冷盯着他那双狰狞的眼睛,低声笑了笑道:“白曜,你还是这般可笑,你不会还以为,朕是当年那个被你拿捏于掌心的小皇帝吧”
“你看清楚了,朕是皇帝。”
她声音刚落,外头瞬间涌入大片侍卫,将摄政王团团围住。
直到此刻摄政王才知晓,今日便是他的死期。
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摄政王赤红的眼里无数次在想,若是从前她还是个懵懂少帝时,就将她当做禁/脔,不允许她伸展羽翼,那如今,是不是另一番景象了
侍卫之后一道身披铁甲的青年踏步向前,手中长枪抵在摄政王的下巴上,面容坚定又温柔地望向秦栀。
“陛下,臣救驾来迟,请陛下治罪!”
躲在这副身子里的秦栀赫然发现,那将军不正是褚云祁吗
又或者说是长大的褚云祁,正用着魔星后卿的那张脸。
如今这场面,倒像是秦栀与褚云祁合谋,要诛杀白曜。
这些年秦栀或多或少猜到白曜并非年少记忆里那般纯良,可也从未想过深究。
于道德而言,她该去计较白曜暗地里做得那些事,可于私情而言,她不该去计较。
他是她的哥哥呀,不是血亲,却更甚于血亲。
可在这幻象之中,她亲眼看见顶着褚云祁之脸的将军,一枪扎在顶着白曜之脸的摄政王胸口,而自己冷眼旁观,似是乐见其成。
她不忍再看。
情景瞬间再变,她忽然之间自宫廷步入黑暗的地下,通过重重暗哨,她将消息传递了出去。
再转眼,她看见了身处帝座的褚云祁。
原来这一次,他成了皇帝,而自己是潜藏在他身边的暗卫,也是帝国细作。
“过来。”他朝着一众宫女摆了摆手,唯有秦栀低头走了过来,一干宫女之中,唯有她是暗卫。
她几乎轻车熟路地替面前年轻帝王褪下鞋袜,又跪在他床头面无表情地迅速解开自己身上衣物。
那一干宫女虽低着头什么都看不见,却也知晓此时他们之间会发生什么,于是皆是背过身去,等待主子完事之后的召唤。
褚云祁披散着头发躺在榻上,垂眸看着面前这个早已有过无数次亲密的暗卫,此刻依旧小心翼翼坐在自己身上,熟练地用腰身下物满足他。
“这满宫上下没有一个人真心待我,阿栀,你会背叛我吗”
秦栀用力摇了摇头,蹭着褚云祁的胸膛,“不会的,阿栀永远是陛下的人。”
他刮了刮小暗卫的鼻子,望着她逐渐失神的模样,爱意渐浓。
“陛下……”
芙蓉被里,暗香浮动。
再一转眼,她又置身于黑暗的地下通道,周遭的冰冷与身下尚未散尽的湿热撞在了一起,待她周身血液尽数冷却,才终于得见幕后掌舵之人。
不出所料,又是白曜。
这一次,他化身细作之首,预备杀了皇帝,灭了这个国家。
秦栀却趁他不备,手起刀落扎在他的胸膛上。
他不可置信地望着秦栀,“你背叛了我……”
她不置可否。
白曜发出阴恻恻的笑声,覆在她耳边,“你可知,再有三日你体内寒毒便会发作,到那时若没有解药,你会被活活冻死。”
秦栀抽出匕首划破白曜的脖颈,神色不动地望着他脖颈不断喷溅而出的血液。
“与其胆战心惊地苟活于世,不如痛痛快快地活,哪怕只有三日。”
她收回匕首,头也不回地离开这片黑暗,在她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光。
眼前的画面再度变幻,这一次终于离开了王廷,纵身于宽阔原野。
她架着快马,尽情与长风相拥。
待到累时,她牵着马儿来到溪边,捧起一汪清水洗面。
不远处传来马儿的嘶鸣声,她抬头望去,头戴斗笠的侠客翻身下马,快步走到她身边站定。
“取到了”她略带试探地问他。
只见他摊开手掌,赫然是一粒花种。
他轻声“嗯”了一声,看见女孩欣喜若狂地夺过那粒花种,又蹦又跳弄得水花四溅。
他一直温柔地望着她。
“褚云祁,你真是太厉害了!”
她紧紧抱住了他,重重草木香气之后,似乎藏着一道微不可查的血气。
“你受伤了!”
她慌慌张张去扒他的衣领,他却神色紧张地后退几步,道:“我无碍,一点小小的擦伤罢了。”
女孩小心翼翼呵护那粒花种,看它抽丝发芽,破土而出,看它一点点长大,直到已有半人高时,女孩才轻声说:“这是傀儡药的最后一味药,也是引子。”
“师傅说,待我炼出傀儡,便会将一身衣钵传授于我。”
她眼里闪过精光,从那日开始,她便专心研制傀儡药,而他知道的,炼制了药,就需要有人来试药,必须有人成为她的傀儡,可她心善,绝不会让无辜人受累。
他是肆意潇洒的侠客,在这一刻,他忽然不再向往自由了。
后来,他见到了女孩口中的师傅,生得十分年轻,白皙的脸上嵌着一双淡色的瞳子,笑眯眯的神色却始终让人不安。
他倚在窗边,偷听师徒二人的谈话,听着他们从一开始的寒暄化为激烈的争吵,他们理念不合,几乎要割袍断义。
她的师尊白曜是身怀绝技的医师,一手傀儡术养了不少药人,他想要秦栀与他一般,用傀儡药饲养药人,为他们伟大的医术做贡献。
秦栀心善,她不愿意伤害无辜之人,炼制傀儡药也只不过是为了师傅的承诺,她想要成为悬壶济世的医师。
“逆徒,若你执意如此,那为师只好清理门户了!”
他来不及阻拦,闯进屋子时,恰好看见女孩被师傅废了一身经脉,那自诩高贵的师傅,此时提剑刺向她的双手。
“住手!”他提剑向前,浑身杀气倾泻而出。
他其实一直瞒着她,他可不是一届闲散游侠,他是边疆享有盛名的剑客,手上沾染无数挑衅者的血液,而她那个视人命为草芥的师傅,在他手下竟撑不过三招。
她揪着他的衣领求他带自己远走高飞,跨上马儿,一同奔向远方。
这一次,秦栀头痛欲裂,似乎她的识海再也无法容纳更多的记忆,她被生生挤出了幻境,睁开眼时,她与褚云祁紧紧相拥,二人掌心间正覆着一面铜镜。
是沧海三生镜。
在这镜中,他们被迫历经了三段人生,认识到了不同身份下的爱恨纠葛。
与先前在赤霄秘境中那次误入幻境不同的是,那次她与褚云祁不断决裂,而这一次,是她与白曜。
褚云祁还未清醒,他额头不断涌出汗水,竟打湿了额间碎发。
秦栀挣脱他的怀抱,手掌轻轻覆在他的头顶,温热的内力一点点注入他的识海之中,试图安抚他此刻心境。
总觉得他与秦栀所经历的幻境不太一样。
秦栀蹙了蹙眉,伸手拍了拍褚云祁的脸,轻唤他的名字:“云祁,云祁,快醒过来,那是幻境!”
在她一声声呼唤下,褚云祁猛地睁开了眼,涣散的目光在看见秦栀的一瞬间颤抖起来,紧接着将她重重揉进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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