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神迹


    “你不是说你算无遗策的吗为何阿弟还会遭到天道院的暗算!”


    初冬将至,天已渐凉,屋外梅树花苞将开不开,枝头落了层薄薄小雪。


    南诏鲜少下雪,今年不知怎的格外得冷。


    屋子里点了避寒香,烧了两三个热腾腾的暖炉,将薄凉湿气一点点驱散。


    杨明策颀长的身影立在桌前,垂眸望向愠色难消的赤霄瑾,他手指摩挲着衣袖,声音枯涩:“此事是我安排不周。”


    赤霄瑾不知是不是被怒气冲晕了头脑,竟将手边茶杯重重砸在他身上,骂道:“究竟是‘安排不周’还是有意为之你自己最清楚!”


    “殿下这是何意”胸口被滚烫的茶水浇了个彻底,些许热水溅落在指尖,他却恍若无感。


    瞧见他隐约有些不服气的神色,赤霄瑾上前揪起他衣领,强行将他尊贵的头颅拉到自己目光之下,冷冷说道:“梁则的背叛在你掌控之中的,对吧”


    良久的沉默后,是他几乎碎裂的眼神。


    “殿下……不信我”


    赤霄瑾负手离去,唯余一句:“我只信我看到的一切。”


    ……


    杨明策枯坐在冰棺前,身侧是扑朔的烛火与风中摇曳的白幡。


    他俯身静静望着神色安宁的赤霄瑾,似乎已经有很多年不曾像现在这样,两个人沉默又安静地相处,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们之间便是数之不清的猜忌与试探。


    他依稀记得小时候第一次看见赤霄瑾时,那个连梨花木桌的桌脚都比她高的小不点,偏偏一本正经地微蹙着眉头。


    老神在在地说:“你便是杨国公的嫡子,杨明策”


    他俯身行礼,道:“是,殿下。”


    她上下打量了他好几圈,方才挤出一句话来:“你这般瘦弱,能教导本宫骑射”


    杨明策面色不改,漆黑的瞳子静静落在她那双鎏金的靴子上,“殿下若不信,臣可演练给殿下看。”


    十靶全中靶心,看得小殿下瞠目结舌,竟忍不住随着宫人们一道鼓起掌来。


    “你有点本事,算是我看走了眼,行,本宫认下你这个太师了!”


    他陪着她从太师变成国师,在她的扶持下,承继了父亲的国公之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无数个寂寥的夜里,二人坐在窗下对弈,他看着她拖着下巴苦思冥想的模样,竟一时忘了落子。


    “国师”她歪了歪头,挑眉看他,“你最近总是不专心,是瞧不上我的棋艺吗”


    她一向心高气傲,可以输给旁人,却承受不了旁人的轻慢。


    于是他迅速收回怔住的神色,恢复那副万年不变的儒雅笑意,“殿下棋艺大有进益,只是臣心有顾虑,方才走了神。


    赤霄瑾疑惑问道:“你在顾虑什么”


    他望向窗外磅礴雨幕,“今夜风雨晦暝,此时出宫怕是辨不清方向。”


    赤霄瑾挥了挥袖子,莞尔笑道:“原来是担心这个,那就特许你今夜留宿宫中,刚好陪我杀完这一局!”


    他眯起双眼,轻轻颔首,“遵命。”


    ……


    旧日里的回忆如抽丝剥茧般一点点铺展开,在他心头刻下道道伤痕,他只觉得钝痛不已,情难自已地伸手探向棺中,轻轻抚过她冰冷的脸颊。


    泪珠滴落,他伸手捂着眉眼抽咽出声,过了一阵又忍不住低吼着捶打自己的胸膛。


    屋外大雨倾盆而下,冲刷着周围一切气息,秦栀与褚云祁站在黑暗中隔着柱子悄悄望向殿内的景象,一时间,她不自觉想起了曲云歌死去时的场景。


    在无人知晓的黑夜里,秦栀甚至不敢哭出声来,不敢点哪怕一根烛火。


    她悄悄跪在碑前,无声地落下泪来。


    每一个死在她手中的长老,在濒死时都会听到她如恶鬼般阴鸷的声音:“听说自尽的修士没有往生,你想被雷霆一点点烧成灰烬,还是痛痛快快地自尽”


    就算有些硬气的长老誓死不从,她也会用绯月的黑暗气息一点点侵蚀他的心神,最终挥刀自尽,了却往生之路。


    可笑,害她师尊枉死,怎配去地府污了她的眼


    隐藏蛰伏多时,终于赶尽杀绝。


    褚云祁轻轻触碰秦栀的掌心,有些忧色地望着她,问道:“师尊,你怎么了”


    秦栀收回思绪,递过去一个勉强的笑来,“无碍,走吧,去问问杨明策‘无尽之炎’的事。”


    可二人还未动身,便瞧见天边划过一道耀目的白光,接着熟悉的白袍身影出现在大殿之中。


    白曜蹙着眉快步走到冰棺前,他身后陆陆续续落下几道黑影,将整座大殿团团围住,为了不暴露气息,秦栀与褚云祁对视一眼,悄悄挪身到更远处的假山边。


    遥遥望去,只见白曜负手而立,与跪在身前的杨明策说了几句什么,接着他走到冰棺旁,手心探向棺中,眉心金色印记浮现,无数晦涩的符文将赤霄瑾团团围住,拉扯着她僵硬的身躯飘向空中。


    白曜手臂震颤,与之而来的的是赤霄瑾轻微的咳嗽声。


    他缓缓收回符文,不动声色地抚着自己起伏不止的胸口,侧过身隐去了嘴角溢出的血丝。


    而倒在杨明策怀中的赤霄瑾竟一点点睁开眼来,朦胧视线中,苏醒的第一眼,便瞧见泪如雨下的他。


    那个清高儒雅的国师大人,似乎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如此脆弱的神色来,仿佛下一刻便要同琉璃盏般摔裂在地上。


    二人相拥在一起,直到赤霄瑾捶打着他脊背,无奈道:“国师,你抱得太紧了,我有些喘不上气。”


    闻言杨明策又小心翼翼地松开手臂,在她的示意下扶着她站直身子。


    赤霄瑾摸了摸脖颈,道:“方才一瞬,我以为再也醒不过来了。”


    白曜温和笑道:“听到亲卫传信,孤立刻前来支援,可惜还是迟了一步。”


    “不迟的,”赤霄瑾屈膝跪下,行了南诏最重的礼仪,“救命之恩,无以为报,陛下,我欠您两条命了。”


    白曜上前扶起她道:“不必如此,我拿你当知己好友,才会尽力救你。”


    “没想到南诏的世家竟这般跋扈,公然进攻王城,刺杀君王,孤会立刻发兵镇压,还南诏清净朝局!”


    杨明策下意识便要拒绝,他道:“南诏王城之事,我与殿下已有对策,不劳烦……”


    “国师!”赤霄瑾回身瞪了他一眼,“休要对陛下无礼,还不跪下!”


    杨明策后腮微微鼓起,却仍是听令跪下。


    白曜亦是抬了抬手,免了他的礼,接着便与赤霄瑾往里走去,一起商谈镇压世家的策略。


    而雨中的秦栀与褚云祁对视一眼,她又惊又疑,赤霄瑾分明于众人面前死去,又怎会无故复生难道是假死


    可伤到脖颈,血喷了满地,本应神仙难救。


    如今复活当真是神迹现世,白曜真成神了


    秦栀自然不信,她二人避开守卫一点点往大殿后方摸去,雨幕中忽然踩到一个柔软的物件,险些绊倒秦栀。


    她蹲身望去,竟是个死人。


    今夜宫中一片混乱,出现死人并不出奇,可奇怪的是,秦栀注意到了他的致命伤口竟也在脖颈,若记得没错,应与赤霄瑾所伤一般无二。


    真的这般巧吗


    秦栀有些疑惑,她伸手探入那人身躯,查探着他身上的情况,内力铺展开来,心一点点凉了下去。


    赤霄瑾遇害后,宫外蛰伏已久的平岭军杀入王宫,宫中动乱一个时辰便被压下,如今又过去一个时辰,而这名宫人大致的死亡时间亦是两个时辰前。


    秦栀越发觉得不对劲,他手中托盘分明端着半温的茶水,又怎会死于两个时辰之前,他应该刚死不久才对。


    她正思索着,不远处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褚云祁拉着她躲进草丛,不多时便看见两个暗卫走到宫人身边,架着他快步离去。


    若此人死在动乱之时,又怎会有人专程过来寻他,还去毁尸灭迹


    秦栀心中发凉,她想找白曜问个明白,这宫人的死,也许跟赤霄瑾复活一事有所关联。


    二人寻了处空院子休整,捏诀烘干了头发换了身干净衣裳,坐在桌边缄默片刻,秦栀正回忆着先前的战局,褚云祁率先打破沉默。


    他说:“师尊,我听说今年遴选之后,商岚死了”


    秦栀一怔,忽然抬眸望向他,目色锐利地说:“那日天道院尊上夜袭扶桑山,追杀我们之前,他带走了商岚,而那时,商岚并不像已死的模样。”


    那时的他本应浑身僵硬,可红衣魅狐带走他时,他分明浑身瘫软趴在她身上,并无尸僵的状况。


    褚云祁点了点头,声音沉了几分,“我方才看见商岚了。”


    秦栀登时呼吸急促了几分,屋内昏暗一片,只点着一根细弱的烛火,此时竟也无风自动。


    他喉结滚动,亦是吸了一口凉气,道:“他披着黑色斗笠,站在白曜的身后。”


    方才秦栀的目光完全被白曜三人吸引,根本没有察觉到那些跟随白曜的黑衣人是何模样。


    “他曾看向我们这边,与我对上了眼神,却并未声张。”褚云祁继续说,“师尊,他还是‘商岚’吗”


    秦栀有些疑惑,问道:“为何这样问”


    褚云祁蹙着眉,回忆起商岚当时的那个眼神来。


    暗色斗笠下,湿发紧贴着额头,他眼神空洞冷寂,眉尾挑着十分漠然的弧度,内力外放下,他的目光扫视着殿外,只是一瞬便聚焦在褚云祁与秦栀身上。


    霎时间,重逢的喜悦并未浮现,褚云祁的第一反应,竟是浑身发冷,如被猛兽盯上的毛骨悚然。


    第72章 质问


    屋外黑影闪动,二人交谈声戛然而止,秦栀手中剑下意识出鞘掷出,于那人步伐之前截停了他,隔着瓢泼大雨二人遥遥相望,秦栀下意识脱口而出。


    “商岚,是你吗”


    他听见秦栀的声音浑身微微一颤,斗笠之下,那双金瞳晦暗不明。


    秦栀往前走了几步,雨声渐歇,她轻声试探道:“商岚,你怎么了我是秦栀,扶桑山灵晔峰秦栀。”


    直至一丈远时,她发觉商岚手掌震颤得十分剧烈,于是止住脚步安抚道:“我不靠近了,你别怕。”


    褚云祁亦是踱步到秦栀身前,警惕地望向商岚。


    他嘴角颤抖着吐出几个字来:“离我远点!”


    接着似是不受控般高高举起双手,下一刻本命灵兽附体,身姿瞬间拔高至两米,浑身被黑金交错的虎毛裹挟,周身甚至弥漫着一股轻微的魔气。


    秦栀蹙起眉来,脚尖轻点带着褚云祁后退数步,与处于失控发狂状态下的商岚拉开了距离。


    “他没到八阶,待会我与他正面相抗,你借机用缚灵绳捆住他!”秦栀微微侧首嘱咐道。


    褚云祁箍住她手臂,止住她往前奔的步伐,将手中缚灵绳毫不犹豫塞到了秦栀的掌心,接着冲向了商岚。


    秦栀一怔,旋即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小子知道就算开口换位,秦栀也不会答应,便干脆来硬的。


    他是她一手培养出的弟子,招式身法几乎一模一样,只是修炼的方向略微有所不同,秦栀擅长远攻,尤其是范围性伤害十分可观,而褚云祁则擅长近战,拳拳到肉还夹杂着暗劲。


    他同商岚拳脚相撞在一起时,以雷电独特的爆发力化解了后者的力量优势,竟一时间旗鼓相当,但五阶与七阶之间有着不可跨越的鸿沟,待商岚缓过劲来,就算二人合力都不能与之匹敌。


    于是秦栀与褚云祁对视一眼,相互配合着寻到了商岚一丝漏洞所在,秦栀当即甩开缚灵绳,口中念咒将他团团束缚。


    原本万无一失的计策,却偏偏仍旧出了岔子。


    商岚猛地回过身去,一脚踹在秦栀的胸膛,刚施展完咒法的她猛吐一口鲜血,整个砸穿了身后的宫墙,褚云祁目眦尽裂,一拳撞在商岚后背,将其肋骨砸得粉碎。


    缚灵绳将其牢牢捆住,褚云祁顾不得压制他,一心奔到秦栀身边查探后者的伤势。


    他眸子里满是自责与悔恨,若非自己没有观察好情形,过早让师尊前来施咒,她也不会被商岚伤到。


    秦栀靠在他身上,在他内力的调和下,再度呕出胸腔内的淤血,深吸一口气压下痛楚,扶着褚云祁的胳膊站起身子。


    “把他挪到屋子里去,我要好好看看到底犯了什么病!”


    没有人挨揍后还能维持平和稳定的心态,尤其是被从前的朋友误伤,秦栀心中五味杂陈,真不知商岚这小子找了什么道了,下手这般黑!


    褚云祁不顾秦栀阻拦,先将她拦腰抱起送回了屋内,再回来拖着商岚的脚将其重重甩在了秦栀面前。


    “……”秦栀抬眸望了他一眼,倒也没说什么。


    她蹲下身子翻看商岚的眼睛,那双金瞳在烛火的照耀下熠熠生辉,一丝一毫的魔气也瞧不出来,于是她伸手覆在他胸口,注入一丝内力进去查探,亦是无所收获,可刚才对战之时,她分明感知到了魔气。


    而且他本命灵兽附体时几乎覆盖了全部的身躯,那是临近八阶魔修才会有的状态,而当一个魔修抵达八阶的层次,那他便距离彻底兽化不远了。


    秦栀可不想看到商岚走到那一步。


    当初商岚被尊上掳走,如今却出现在白曜的身边,秦栀正欲去寻白曜问个明白,便听见院中再度传来声响。


    她二人起身望去,只见薄薄细雨中,一把素色油纸伞缓缓靠近,他在廊前收了伞,拍了拍身上沾染的雨珠,目色平静地望向屋内。


    秦栀犹豫了一瞬,迎了上去。


    “陛下。”


    听到这个称谓,白曜那双灰色的瞳子倏忽间收缩了一下,接着嘴角抿开一个温柔的笑来。


    “青青,几日不见,就又同我生疏了”


    不知怎的,秦栀侧眸有些心虚瞧了眼褚云祁,还不曾言语几句,便又听白曜说:“哦是因为有外人在吗”


    “外人”二字被他咬得极重,那淡淡的眼神落在褚云祁身上时,不知怎的竟碰撞出火花来。


    空气中弥漫着火药味,褚云祁勾了勾嘴角,冷嗤一声:“师尊与我同吃同眠,又怎会是外人,反倒是有些人,一年半载也见不了几回,竟还自诩知己友人,呵呵。”


    秦栀忽然有种后院着火的如芒刺背之感。


    她想发挥一贯端水的作风,可目光与褚云祁那冷冽又威胁的眸子擦过时,不由得心头一紧。


    她硬着头皮跳开话题:“大家站在外头吹风多不好,进去说进去说!”


    只要进了屋子,那便可以说说商岚的事了。


    她拉着二人胳膊一同进了屋,白曜望见被束缚在地上的商岚,挑了挑眉,道:“他果然还是来了你这里。”


    秦栀狐疑问道:“这话怎么说他……为何会在你那里。”


    白曜叹了口气,蹲下身子双指覆在商岚的眉心,接着他浑身氤氲起乳白色的光晕,就连发丝都微微发白。


    站在白曜身侧的秦栀注意到,他的眼瞳在施展咒法的一瞬间化为耀目的紫色,不由得想起了二十年前的一幕,当年在教坊司外他力量爆发击溃追杀的暗卫,扰乱后者心志,以至于自相残杀。


    说来也巧,当初追杀他们的刺客中有一人,便是褚云祁的舅父衡霄,命运兜兜转转,终究画上了一个圆圈。


    秦栀从未真切知晓白曜本命灵兽究竟有何本领,也极少看他出手,只因白曜曾经说过,瑞兽之力是借天地万物之气运,过度使用会折损寿元。


    在他的内力引导下,商岚暴动的四肢逐渐松软下来,神情舒缓,空洞失神的眸子也一点点清亮。


    白曜收回手掌,又放在唇下轻微地咳嗽几声,引得秦栀关切问道:“你怎样了,是动用瑞兽之力伤了自己身子吗”


    白曜笑着摇了摇头,“我无碍的,商岚该是醒了,只是他似乎忘记了从前在扶桑山的记忆,道心也不甚稳定,时而有入魔的征兆。”


    他自顾自在屋内寻了凳子坐下,“当初扶桑山遇险,我曾被天道院掳走,青青,你似乎并没有打听我的下落,也没有去寻找我”


    被白曜质问了这一遭,秦栀猛然一怔,如坐针毡,那些时日她忙着应付褚云祁身上的镰鼬鬼骨,竟把白曜的事给遗忘了。


    她噎了噎,眼神闪烁着答道:“你身边有八阶灵师护卫在侧,自然不会有什么闪失。”


    “是吗”白曜指尖敲着桌面,“你应该从商岚那儿知道了,我曾与天道院尊上做了个交易,他答应我会配合我歼灭魔修,我也答应帮他推行转灵之术,我们的盟约一直存在,只是转灵术因为他的贪婪而被无止境地扩散,以至于酿成不少祸患。”


    “因此,在上一次会面时,我已与他解约,日后‘野火’与‘孤鹰’会将转灵术在民间的痕迹一点点抹除。”


    “至于商岚,亦是那次会面时,我在天道院看见他的手下擒住了昏迷的他,以些微代价做交换,将他留在了身边。”


    白曜说完后,低垂的眼帘缓缓抬起,睨着秦栀说:“他在扶桑山的事已经逐步扩散到整个九天大陆,他自己又失了记忆,污名一时半会洗不清,于是,我将他带在身边,以防出现差池,只是没承想,还是叫他伤了你。”


    他伸手擦拭秦栀唇角的血渍,后者却被褚云祁猛地拽入怀中,愠色的眸子里乍现锋芒。


    白曜若有所思地扫视了一眼他紧紧揽着秦栀的胳膊,“你这徒弟,越发不知分寸了些,对师尊的态度过于逾矩。”


    “何况,”他瞥了眼秦栀,似是想起了什么荒唐至极的事情,“你为了他,背弃扶桑山,值得吗”


    褚云祁沉下声音,一字一句答道:“我与师尊如何行事,轮不到你来管束。”


    二人明里暗里争锋相对,着实听得秦栀掌心汗津津的,她轻咳一声,缄默许久终于开了口:“好了,咱们现在不是争论过往的时候,当下是要解决商岚的事,以及我们此行的目的。”她目光在白曜与褚云祁之间扫视着,缓缓说着。


    白曜下巴微抬指向地上静静看着几人不作声的商岚,“他便继续留在我身边吧,待日后恢复记忆,我便传信于你,届时再一同回扶桑山解释清楚。”


    秦栀默了默,其实她本就没有返回扶桑山的念头,这世上她该报之仇已被一一解决,等褚云祁体内镰鼬鬼骨被摧毁,也许她会带着他远走高飞,见一见九天大陆以外的世界。


    可如今仍旧点头应下,商岚是她的朋友,他一定不想污名伴随一生,他是个对扶桑山极有信念的人,若有可能,秦栀会帮他回去正名。


    “所以,现在可以说说,你到南诏王城蹚王室与世家的浑水究竟是为何了吗”白曜神色舒淡,总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就好像哪怕秦栀不曾言语,他也能猜到一二。


    秦栀本也不必瞒着他,于是坦然答道:“我需要无尽之炎。”


    他神色不动,微微合目,“还是为了炼丹……究竟是什么样的灵丹妙药,值得你大费周章,寻觅无数世间难得的异宝,也一定要炼成”


    “而这药,又准备用在何人身上”


    第73章 妙手


    绯雨宫。


    屋内燃着淡淡的熏香,白曜在主位上坐着,身侧是赤王赤霄瑾,杨明策与秦栀、褚云祁三人依次坐在二人下首,如此近距离地与死而复生之人面对面,秦栀心里多少有些发怵。


    商岚死而复生一事,白曜说是天道院尊上施展秘术救醒了他,如今身上魂魄不全,因此失去了记忆,而他救活赤霄瑾是因为她三魂未散,以气运之力注入她体内,只要她有一丝求生的欲望,便可引导她魂魄自行归体。


    话毕时,白曜有些伤情地瞧着她,问道:“青青,你在怀疑我吗”


    秦栀心头一软,那殿外死去的宫人一事便哽于喉中,心中不断对自己说着,不要怀疑白曜。


    思绪回到宫中。


    赤霄瑾端详着秦栀与褚云祁,望向执起茶杯轻抿一口的白曜,道:“陛下,这是何意”


    白曜身姿板正,着一身月白色银纹长袍,神色舒淡,眼睫低垂,闻言微微抬起眼帘,呵气如兰:“她是孤的义妹秦栀,此来南诏王城,是有一事想求赤王殿下。”


    赤霄瑾连连摇头,道:“既是陛下的义妹,哪有求我的道理,有什么需求但说无妨,只要是南诏有的,我定会寻来。”


    秦栀起身拱了拱手,“殿下,我想求一缕无尽之炎。”


    闻言赤霄瑾微微睁大了双眼,问道:“无尽之炎乃是极致之火,若我记得没错,二位皆是雷属性灵师,用不上它才对。”


    秦栀正欲开口解释,白曜先她一步道:“我这义妹喜好炼丹之术,这些时日满天下寻觅炼丹的灵药,孤知道无尽之炎乃是南诏国宝,也不知她的请求是否有些唐突”


    有白曜背书赤霄瑾自然不会拒绝,爽朗地笑了笑,“自然可以,今夜有雨,待明日雨歇我便带二位前往秘境,现下还请二位在偏殿稍作休憩。”


    外头雨声已是和缓下来,估计再有两三个时辰天便能大亮,届时雨也该停了,于是秦栀并未推脱,在绯雨宫的偏殿修炼了一阵。


    天边泛白后赤霄瑾便叩响了门环,为二人面上覆上黑布遮蔽视线,领着他们坐上马车离开了王城,再睁开眼时,二人已身处一座树木高耸入天的山林之中,周围静谧一片,虫鸟鸣叫声十分浅淡。


    脚下的土地微微发热,触之又十分湿软。


    秦栀下意识张望四周,便瞧见不远处的山洞边立着一袭白衣的身影,此时正微笑着看向她。


    赤霄瑾在她身后道歉:“抱歉二位,此为南诏隐秘之地,不可为外人道也,除了白帝陛下,便只有我的亲信才能来此,还请您对接下来的一切守口如瓶。”


    秦栀神情恳切地应下,当着她的面伸手起誓。


    却被赤霄瑾捉住手腕按了下去。


    “不必如此,我信陛下,自然也会信你们。”


    她用刀割破掌心,覆在石门之上,任由鲜血流淌进符文中,以精血为引启动阵法,不多时便听见咔嚓一声脆响,石门缓缓拉开,露出里面黑魆魆的甬道来。


    赤霄瑾回身对白曜恭敬地做了个请的手势,白曜却轻轻摇头道:“你才是南诏秘境的主人。”


    在赤霄瑾的带领下,白曜与秦栀一同步入秘境之中,杨明策拦下了褚云祁,他说不该有太多人知晓此地的密辛,赤霄瑾也早便瞧出白曜对褚云祁的漠视,甚至有些许敌意,于是应允了杨明策的意见。


    如此,在石门合拢的刹那,秦栀回眸望去,对上了褚云祁那双带着忧色的眸子,她浅浅一笑,似是在安抚小狗惴惴不安的心。


    赤霄瑾将手中红色丹药递给二人,嘱咐道:“此为避火丹,服用后可短暂步入岩浆之中而不被灼伤,时限只有一炷香,咱们速去速回。”


    穿过甬道之中的一道道关卡,周身温度极具升高,三人来到一座两人高的青铜门前,在赤霄瑾的提醒下,二人服下避火丹抵御扑面而来的热浪,秦栀甚至可以清晰地看见随手掷出的一块金子瞬间融化成液体滴落在地上,可*见其温度之高。


    她推开玄金门,露出里面滚滚烈焰火海来。


    步入其中仿佛置身于炼丹炉,岩浆翻滚,不断冒出滚烫沸腾的气泡,见此情形哪怕是已经服用过避火丹的秦栀,都不由得心悸了一瞬,若普通人踏入此地,怕是顷刻间便会灰飞烟灭!


    秦栀咽了咽口水,微微合拢的掌心忽然挤来柔软的物件,她侧身望去,便看见白曜眯着双眼看她,靠近她的半边眉毛微微蹙着,嘟囔了句:“青青不在乎我,我可在乎青青得很呢!”


    秦栀摸了摸头,心里有些愧意,她是真的被褚云祁的事冲昏了头,一时忘了白曜被掳走一事,也是真心觉得他身边有八阶高手护卫在侧,于是并没有为他的安危有所顾虑。


    旋即白曜轻挠她掌心,压低了声音道:“青青,我与你闹着玩的,我并没有生气。”


    他凑近几分与秦栀对视,笑容隐隐藏着几分危险韵味,深邃灰瞳中是无法抑制的占有欲,“只是以后,青青能不能多关心关心我好吗”


    秦栀眼神下意识躲闪了一下,不知怎的竟对白曜的亲近有些无所适从,留下一句“知道了”便推开他往前跨了几步,与赤霄瑾齐肩并进。


    白曜瞥了眼空荡荡的手心,若有所思地望向秦栀背影。


    她从小到大都未曾在他面前有过拒绝,他打着竹马情谊有恃无恐地牵她的手,或是做出更加亲密的举动,她都鲜少会推阻。


    只是如今怎的会如此干脆地推开他,甚至颇有几分避嫌的意味。


    他不禁眯起双眼。


    走了一阵终于顺着索桥摸到了秘境的最深处,这里岩浆已不再是火红之色,光线一点点暗了下来,周身火焰竟是可怖的一片漆黑,仿佛蛰伏着更为暴烈的气息。


    赤霄瑾神色肃穆,冲着最深处的祭台行南诏最重的礼仪,礼毕之后叮嘱二人:“莫要碰这里任何东西,避火丹的效用很可能会因为碰到这里的物件而失效,如此,便真的神仙难救了。”


    她面向白曜多说了一句:“陛下万金之躯,定要当心!”


    二人点头称是,站在原地不动弹,这周身黑暗中的火便是秦栀寻觅已久的无尽之炎,拥有世上最恐怖、最炙烈的温度,能将一切邪祟烧成灰烬。


    赤霄瑾上前几步寻找盛放无尽之炎的容器,秦栀上下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在极致的黑暗中隐约看见了一丝光亮。


    她仔细瞧了几眼,竟有几分晃神,脑海里如走马灯般闪过陌生的景象,她运转内力注入识海,想要压下紊乱思绪,却见面前的那一丝光亮愈发耀眼,竟将周围一切裹挟在白色光芒之中。


    耳边传来若有若无的呼唤声,时而是“秦栀”,时而是“青青”,又时而是“师尊”。


    她看见夏日的庭院里散落了一地飞花,女孩坐在秋千上同少年亲吻,少年摘下她发间的花瓣,于耳畔温声呢喃着她的乳名。


    她看见在深宫之中,家境落魄的宫女因一颗善心被卷入波诡云谲的派系争斗,跌倒在宫墙内的泥泞之中,望见那高高在上之人递来的手。


    她看见苍茫原野上,孤鹰驰骋过长空,医女面纱被风扬起,马背之上,笑得张扬肆意的侠客朝她丢来酒壶,邀她一同浪迹天涯……


    短短的几息之间,她仿若历经多世轮回,在无数阶层里,用着无数身份存活于世,她不断地与褚云祁相知相遇,无法克制地爱上彼此,又在情意浓浓时面临生死之间的考验。


    少年征战无归,成女帝奔赴权柄的垫脚石。


    帝王葬送山河,被敌国潜藏细作碎骨囚禁。


    侠客醉死红尘,做无情医女手中傀儡药人。


    每一场结局,都是她欺他、折辱他,而他的下场无不极尽惨烈……


    她呼吸急促地睁开了眼,对上了那双神色焦急的灰眸。


    “青青,你怎么了”


    秦栀浑身沁着冷汗,不知怎的周身忽然热了起来,如同被火焰炙烤一般隐隐作痛。


    赤霄瑾发觉她的不对劲,快步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腕,旋即眉毛骤然蹙起,忙推搡着二人离开。


    “陛下快走,她定是与这秘境之中的某个秘宝产生了联系,从而化解了辟火丹的药性,如今以内力护在周身离开,应当能不受无尽之炎的侵蚀!否则……”


    她来不及说后面的话,白曜已是知晓了情形之急迫,长臂伸展,他甩开身后素色暗纹长袍披在秦栀肩头,接着拦腰抱起尚在惊愕之中没缓过神来的秦栀,一双灰瞳化为耀目晶莹的紫色,白茫茫的瑞兽气息裹挟着她飞身而出。


    赤霄瑾只知白曜本命灵兽乃是瑞兽白泽,往日见到也只觉得圣洁不可亵渎,无论做什么都是一副平和威严、游刃有余的姿态,从未见过他如此慌神的模样。


    她更是第一次看见白曜面上浮现金纹,细数了一通,竟是骇人的八道。


    他亦是八阶灵师,竟隐藏颇深!


    她瞧着二人背影愈来愈远,一个不留神竟发觉左手边有气流窜过的感觉,她凭直觉伸手抓去,掀开了那黑暗中不速之客的一角帽檐。


    赤霄瑾当即认出了那人,厉声呵道:“妙手神偷蔚雪松……真是阴魂不散!”


    蔚雪松乃是百川人士,是白日鬼一脉中最得意的门生,百川凛川分裂动荡过后,他便出师自立门户,号“妙手神偷”,为道上深恶痛绝,不少被他祸害之人出高价取其项上人头。


    “好烫好烫好烫!——”


    无形之地发出一声惨叫,空气扭曲了一瞬,接着他猛地推开赤霄瑾往白曜二人离去的方向狂奔而去,偷闯秘境,甚至不知盗取了何种传世秘宝,赤霄瑾自然不会放过他,当即拔出腰间软剑刺破长空追了出去。


    那人披着隐匿身形的斗笠,整个人的气息与形貌完全被遮蔽其中,一路跟随三人进入南诏秘境,哪怕是五阶的秦栀都未曾发现他的存在。


    对了,方才秦栀忽然药力失效,恐是这蔚雪松拿了某个宝物被秦栀瞧见,又恰好触发了它。


    气流涌动间传来蔚雪松的求饶声:“南诏王殿下,您大人有大量饶恕小的这一回,小的什么都没偷,就进来开开眼界!”


    “你当真以为我感知不到秘境之物的气息吗若非如此我怕是还追不到你的踪迹!”赤霄瑾如影随形地跟在蔚雪松身后,丝毫不给他停下喘息的机会。


    赤霄瑾神色凛然,说话的功夫已是一剑又一剑地刺出,蔚雪松一边避让一边狡辩:“借用一二、借用一二罢了!要不我给你打个欠条……哎你往哪扎呢,差点扎着我嘴!”


    追逐到青铜门边,一直只顾着逃窜的蔚雪松忽然止住步伐,也不知是不是黔驴技穷、真心求饶,微微掀起斗笠一角露出半边脸来,道:“姑奶奶手下留情,我把偷的东西还你还不成吗”


    于是赤霄瑾剑架在他脖颈,火海之中一双赤瞳熠熠生辉。


    可蔚雪松在怀中掏了半天,正当赤霄瑾不耐烦时,他便猛地抽出白色粉末撒向她,幸好她已是有所防备,未曾被那蔚蓝深海的鲛珠粉末侵袭。


    南诏赤霄一族生来火体,觉醒本命灵兽也大多与火相关,而生活在蔚蓝海域的鲛人则与其天生相克,鲛珠粉末亦是毒药般的存在,触之便会浑身生疮,难以愈合。


    此人果真歹毒,赤霄瑾虽未被其祸害到,却也被这粉末耽误了前进的步伐,待她挥剑散开鲛珠粉时,哪里还能瞧见蔚雪松的踪迹


    “该死!”她骂了一句,接着顺着秘境外的甬道一路回撤。


    回到山洞之外,白曜周身被火焰灼伤,衣摆皆是一片焦黑之色,此时秦栀已然清醒,她十分敏锐地感知到白曜周身细微的血气变化,于是捉住他手问道:“你受伤了”


    可她却并未得到后者的回应,于是循着他胳膊一路望了上去,对上了那双似笑非笑的眼。


    “青青这是在担心我么”


    “废话,”秦栀见他还有劲调侃,想来也不没什么大碍,“你是我哥,我能不担心你吗”


    于是后半句话却直接让白曜面上笑意微微一顿。


    “咳,”身后传来褚云祁不冷不热的轻咳声,秦栀收回手望向他,便看见那双幽深的狭眸紧盯着她,藏不住的关切溢了满面。


    秦栀上前笑着说,“是出了些小插曲,我无碍的。”


    接着洞口一道轻风拂过,白曜眉头微挑,藏于袖中的手指下意识动了动,却并未出手,任由那藏匿身形的蔚雪松在众人眼皮底下逃走。


    赤霄瑾提着剑紧随其后,杨明策瞧见她衣衫凌乱,当即迎了上去,问道:“殿下还好吗发生什么了”


    赤霄瑾焦急地牵着他袖口,问道:“方才有人出来了,你们拦住他了吗”


    杨明策回头与身边亲信对视一眼,摇了摇头道:“未曾看见。”


    于是赤霄瑾又望向白曜,得了后者轻轻合目的否认,她心头一沉,杨明策隐约猜到一二,于是也不再追问,关闭秘境之门后,他们再次蒙上秦栀与褚云祁的眼眸,一路离开山林,返回王城。


    在城门口听到集市喧闹声时,秦栀带着褚云祁下了马车,与赤霄瑾与杨明策道别,接着对上白曜深邃的眼眸。


    他瞥了眼褚云祁,骨节分明的手指摩挲着衣角,虽笑容一如既往的温润谦逊,眸子里的冷冽却仿佛要凝成实体,化为利剑与褚云祁交锋。


    他缓缓开口,对秦栀道:“一路当心。”


    秦栀发问:“你知道我下一站要去哪里”


    他轻笑一声,“你曾派人向我打听噬灵兽的消息,难道不是我告诉你,天道院有一只新捕获的千年噬灵兽吗”


    秦栀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无奈道:“也不知怎的,记性忽然变差了,你也要一路当心呐,烧伤的地方要记得擦药。”


    分别之后,秦栀二人再度踏上前往苍夷城的路。


    秦栀释放本命灵兽,伸展翅羽一路飞驰,褚云祁则是御剑而前,二人速度极快,去往苍夷城的路又已经熟悉,于是不过半日多便赶赴到苍夷城附近。


    刚走进宅子,便迎面碰上面带焦色的小陈风。


    秦栀又惊又疑,赶紧释放内力感知周围一切气息变化,确定只有陈风一人后方才松懈下来。


    她走上前掐了掐小陈风的脸颊,问道:“你怎么也偷跑出来了谁带你来这里的”


    不用问也知道是林皎月,小陈风乖巧答道:“是阿月姐姐,我在苍炎府得知了大人的境遇,偷偷下山去寻您,恰好碰上阿月姐姐,便带我来这里了。”


    秦栀挑了挑眉,问道:“你在何时何处碰上阿月姐姐的”


    陈风答道:“就在这两日,我在乌奇镇碰上她,似乎刚从扶桑山出来。”


    闻言秦栀眼帘微垂,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大人,阿月姐姐说您现在身份敏感,不便回扶桑山,让我在这里等您,她说大人嘱托她之事已经摸到了线索,此行便是去求证。”


    小陈风一板一眼将所见所闻全部告诉秦栀,于是秦栀默了默他的头笑骂道:“你个人小鬼大的小屁孩,掺和大人的事作甚明日我便让人送你回去。”


    谁知小陈风忽然皱起小脸来,嘟着嘴道:“可我也想跟着大人走南闯北,想做行走江湖的大侠!”


    秦栀似是被这话给逗笑了,又忍不住弹了他个脑瓜崩。


    “对了,”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到秦栀掌心,“这是阿月姐姐临走前留下的,她说一定要亲手交给大人!”


    拆开信后的第一眼,秦栀便瞪大了双眼。


    第74章 雷箭


    秦栀铺展开信纸,只见信上所书:“大人,皎月已探得噬灵兽具体位置,先行探查一二,不问自取了一枚提力丹,还请大人见谅!”


    秦栀微微蹙眉,倒不是因为她拿走了自己炼制的提力丹,而是在为林皎月的处境感到担心,她想着想着狐疑问道:“皎月不是冒险的性子,怎会孤身一人闯入天道院”


    陈风适时答道:“她说她想为大人多做些事,这样大人遇到麻烦就能想起她来了,以后做事便会一直带着她。”


    褚云祁微垂的眼帘抬起,目光扫了扫陈风,并未多说什么,在扶桑山灵晔峰时林皎月与众人相处颇深,而陈风自遴选后便拜入苍炎府,已与他们之间淡了来往,如今话里话外多有内涵林皎月的意思,可他还这样年幼,不该心思深重才对,也许只是心直口快了些。


    褚云祁收回思绪,对秦栀说道:“事不宜迟,我们去找她吧。”


    秦栀点了点头,不用褚云祁说她也是这般想的,于是秦栀让陈风好生待在旧宅,带着褚云祁往林皎月信中所写的位置而去。


    苍夷城外宁梧山下,溪流围绕着山峰汩汩而下,鸦雀叽喳欢闹,三两只小鹿垂首饮水,忽而听见不远处轻微的脚步声,皆是竖起耳来。


    秦栀摸出储物手镯里的琉璃盏,里面盛放着时间至热之火——无尽之炎,这琉璃盏不知是何种材质连环而成,竟通体上下皆是流光溢彩,在阳光下折射出十分夺目的颜色来。


    秦栀不由得呆了一呆。


    她感叹道:“可真是神匠之作啊!”


    她小心翼翼收好收好琉璃盏,自离开赤霄城后她就总是忍不住去探查储物戒指中的东西,九转墟鼎丹的配药唯有千年噬灵兽的内丹还未能得到,待配药齐全,她便能帮褚云祁剔除镰鼬鬼骨了。


    秦栀与褚云祁二人一边避开巡逻的守卫,一边向山头靠拢。


    “希望皎月那丫头不要冲动。”


    秦栀刚一说完,便听见宁梧山顶传来阵阵爆裂之音,像是雷霆轰击着地面,引得整座山都微微颤抖。


    秦栀暗道一句“不好”,与褚云祁对视一眼,也不管会不会惊动守卫了,如今这响声,显然林皎月已然被发现,并且与魔修起了冲突,先前徒步爬山也是怕林皎月深入魔修当中,她二人也为了不暴露她,才隐匿身形,此时显然没必要了,于是全力催动内力,翅羽伸展往山顶而去。


    不止秦栀二人发觉异常,如此大的动静哪怕是普通人也能感知到不对劲,山中巡逻的守卫立刻放下手里的活,一股脑往山上冲去,一时间山顶顿时热闹起来。


    秦栀与褚云祁二人赶到时,林皎月周身气息暴涨,几乎到了五阶的层次,秦栀一眼便看出她服用了自己平日炼制的提力丹,如今秦栀炼丹手艺有所精进,已经能炼制出短时间拔高两阶到三阶修为的提力丹了。


    秦栀释放气息感知一二,林皎月神志清明,丹药的副作用显然还没袭来,但秦栀自知炼丹水平还不够,于是耽误不得,必须立刻救下林皎月远离此处天道院的据点。


    林皎月擅长弓箭,此时立在树顶拉满长弓,以雷化箭,数箭齐发,几乎每一道箭矢都能准确命中往树上扑来的虾兵蟹将,三层高塔之中隐隐传来骇人的压迫感,方才林皎月便是被一道吼声震出了塔外,忙不迭服下提力丹与之相抗。


    大门敞开,黑魆魆的屋子里看不见人影,唯有那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霎时间便有一道血气袭向林皎月,她来不及拉弓,面色不由得一白,就在那布满魔气的一击即将到来之时,一道青衣身影出现在林皎月的身前,那双湛蓝色翅羽如绚丽的烟花般在她面前铺展开来。


    她几乎是瞬间激动得潸然泪下,下意识脱口而出:“大人!”


    蓝白交错的雷霆散去,秦栀手掌缓缓放下,露出了那张冷冽森然的小脸来,神秘人的魔血被她的雷霆撕碎,湮灭在空中。


    秦栀拉着林皎月的手,内力探入后者身躯,确保她没有被魔气侵染后方才松了口气,她隐隐感知到那塔中神秘魔修的修为在六阶左右,在天道院中应是地藏护法的级别,估计是这座山头的老大。


    她粗略扫视周围,大约有二十多名玄袍武士,百八十号黄簪信徒,单打独斗哪怕是那六阶魔修也不一定是她的对手,可如今林皎月即将脱力晕厥,她与褚云祁二人想要突围难度不小。


    褚云祁自然看出她的顾虑,当即说道:“师尊你先带林皎月离开,我来断后!”


    秦栀迟疑了一瞬,点了点头,与其留林皎月在此,不如先将她送到安全的地方,再回来帮褚云祁。


    于是她拉着林皎月的胳膊,本命灵兽修长的翅羽瞬间升空,迅速离开宁梧山。


    而在山顶天道院据点,褚云祁确认二人离开后,浑身暴烈的雷霆之力收敛起来,黑雾自周身弥漫开,一股十分骇人的魔气自他脊骨缓缓释放,压制得众人喘不过气来。


    那塔中人亦是震撼不已,现下能拥有如此纯粹的魔气,唯有天道使者。


    他跌跌撞撞奔了出来,颤了声音,似是被这恐怖的威压压制地匍匐在地,结结巴巴道:“见过天道使者,小的先前不知您身份,冒犯了您……对不住,对不住!”


    褚云祁原是想用魔气压制他们,没想到会被误认为天道使者,于是怔了一怔,旋即迅速敛去神色,低笑了一声,浑身黑气消散,取而代之的依旧是那萦绕在拳头上的雷霆,他侧身一拳轰碎身边的大树,破裂的木屑如烟花般洒落在众人身上。


    “既识出我等身份,便不许再招惹我们,懂吗”


    众人唯唯诺诺地点头称是,小心翼翼目送他远去。


    那地藏护法目光灼灼,他生得十分短小精悍,健硕的身子上长着一个十分小巧的头颅,显得很是怪异,粗犷的眉毛此刻微微挑起,那双绿豆般的眼睛流转片刻,道:“方才真是被魔气唬住了,我天道院何时有这么个年轻的天道使者,该死!快,将消息递给尊上!——”


    ——


    提力丹的药效过去后,林皎月呕出一口血来,身子震颤不已,比起当初秦栀服用后的副作用更为显著,秦栀知道她如今身子虚弱,于是赶紧将内力打入她墟鼎之中,又捏了她脖颈穴位让她沉沉睡去,直到夜里,她才悠悠转醒,一睁眼便看见守护在侧的秦栀。


    褚云祁待在树上望风,篝火旁,秦栀垂着眼帘,手不停地抚摸着储物手镯。


    “大人……”


    林皎月嗓音干哑,秦栀忙去扶她,又递过去一杯水,“别急,提力丹的副作用尚未完全褪去,你还要好好休息几天才行。”


    林皎月攥住她的手摇了摇头,“此事不可耽误,大人,噬灵兽已经不在此处据点了,而且关押噬灵兽的地牢被人设下陷阱,若非有大人的提力丹,我不可能全身而退。”


    秦栀微微蹙眉,问道:“天道院怎会知晓我们在打噬灵兽的主意难道是白曜的人走漏了风声”


    树上传来褚云祁轻微的哼声,却也未曾多说什么。


    秦栀没理他,托着下巴问道:“那你可知噬灵兽是何时被转移走的”


    林皎月有些自责地摇了摇头,也对,她自己就已经是被瓮中捉鳖,自然没有机会再做打听。


    秦栀摸了摸她的头发,温声安慰:“没关系,皎月已经做得很好了,方才在山顶,数箭并发的模样实在是太帅了,我都甘拜下风!”


    林皎月噗嗤一声笑道:“大人尽会开玩笑。”


    “这样才对,你笑起来最可爱了!”秦栀捏上了林皎月肉嘟嘟的小脸。


    正打趣着,褚云祁忽然开口:“东南方向五百米外有人在靠近。”


    秦栀立刻出手熄灭篝火,带着林皎月藏身灌木丛中,小声道:“正愁没得到消息呢,消息自己送上门了。”


    一盏茶后巡逻的八人被他们三个牢牢捆住丢在地上,领头的那个被褚云祁压着跪在秦栀面前,秦栀揪出他嘴里的破布,问道:“说吧,噬灵兽被你们转移到哪里去了”


    噬灵兽体型巨大,若是被转移,不可能不被发现,至少宁梧山的魔修会看见,被抓的那个魔修有两阶修为,原本还想抵抗一二,被褚云祁刺了几刀后终于老实了,一字一句答道:“南下,具体在什么位置我真的不知道啊!”


    秦栀在地上铺开地图,指着一处山峰说:“这里是宁梧山,往南的镇子便只有文桃镇,那里是不是有天道院的据点”


    那魔修汉子连连点头,道:“有的,他们那领头的地藏护法原本是我们这里的老大,听说得了尊上的赏识,便让他去文桃镇做老大了。”


    秦栀一挑眉,问道:“为何得了赏识还被‘发配边疆’,文桃镇似乎是个十分偏远落后的小镇子吧”


    那汉子似乎意识到说漏了嘴,此时不管秦栀怎么逼问都不肯再开口说话,没办法,褚云祁又在他身上扎了几个血窟窿,秦栀看了连连咋舌,有些拦着他道:“再扎就死了。”


    褚云祁却无所谓般说:“不会的,这点距离只会皮开肉绽,不会伤到要害。”


    他将手中匕首拿给秦栀看,只见他手指夹着刀锋,染有血迹的不过只有拇指的长度。


    她点了点头没说什么,便又听到褚云祁幽幽的声音传来:“那三年,云祁身上被扎了无数个窟窿,不也没死吗”


    这番话没提秦栀,也没提那个占据秦栀躯壳的人,可他们都心知肚明,秦栀汗颜,这小子惯会拿宿主虐打他三年的事戳秦栀的心。


    眼看褚云祁作势还要拿匕首扎几下,那汉子实在挨不住了,大喊了一声:“翼瑰,是翼瑰!文桃镇有个藏宝之地,存放着尊上的所有宝物,其中便有翼瑰!”


    第75章 查案


    将那几个魔修的修为废除后,秦栀三人再度踏上返程,旧宅里还有陈风需要他们照顾,他年纪尚小,秦栀不会带着他冒险,于是想将他送去大同派躲一躲。


    岂料这小子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竟十分叛逆地在地上撒泼打滚,非要跟着秦栀,她正觉得头大呢,褚云祁扯了扯秦栀的衣袖,示意让自己来处理。


    他拉着陈风进屋子里不知说了些什么,出来后陈风眼眶红红的,也不敢和秦栀多说什么,只是唯唯诺诺瞧了眼褚云祁,道:“我会乖乖待在大同派的,不会给大人添麻烦。”


    褚云祁微微颔首,似是对陈风的回答十分满意,又转过身巴巴地望向秦栀,得了后者一个十分肯定的大拇指。


    林皎月戳了戳陈风的脑袋道:“早这么说不就成了!”


    三人将陈风托付给柳凝,再度踏上寻找噬灵兽的路,自那次看见林皎月身临重围却丝毫不慌乱,也没有任何认输求饶的意思,而是爆发出全部的战力来对付强敌,秦栀对她刮目相看,因而此次南下她带上了林皎月,同是雷属性灵师,她想放在身边调教指点一二。


    奔赴两日,三人来到那魔修所指的文桃镇,此处百姓衣着朴素,与繁荣兴盛的苍夷城大不相同,三人寻了处客栈歇脚,老样子,林皎月负责外出打探,她有自己探听消息的法子,秦栀领着褚云祁来到茶馆点了壶祁门红茶,听着身边人的闲言碎语。


    这茶馆有一说书人,年近半百胡子已是花白,秦栀本就是听见故事便走不动道的性子,于是一边嗑瓜子一边听他说起这附近的怪事来。


    “听说这几日文桃镇十里外的清奇山上出了好几起命案,官府请了几位仙师过去,说是邪祟伤人,这邪祟最爱吸人精气,精元耗尽人便如枯死的朽木一般干瘪下去,唯剩白骨上皱痕满身的人皮,一碰即碎啊……”


    众人皆是一片唏嘘声,这说书人看上去是个爱说灵异悬疑故事的人,秦栀最不爱听这些,但他所说的事情倒是与噬灵兽能搭上边,于是耐着性子听了下去。


    “每每入夜,那清奇山上鬼哭狼嚎,若是上山砍柴的樵夫迷了路,便会被那邪祟缠上再也回不来了,不过,有一个樵夫是个例外。”


    老头摸了摸胡子半晌不语,给大家卖了个关子,果真有人坐不住,便问道:“接着说呀,他为何是个例外”


    老头乐呵呵笑了两声,扇子重重敲了敲桌子,“想知道这樵夫为何与众不同,还要从七日之前的一场奇遇说起。”


    “这樵夫名为张晟,乃是文桃镇福西巷的一户百姓,家里世代耕地为生,爹娘前些年围了院子养了几只牲畜,日子过得还算红火,几年前他忽然梦到仙人,仙人指点他北上求仙缘,于是他一路赶赴扶桑山,见到了那位给他托梦的仙师。”


    秦栀闻言神色古怪地看了眼褚云祁,看热闹般小声嘟囔道:“我倒要看看是哪个倒霉蛋被编排进故事里了!”


    褚云祁有些无奈,执起茶杯微微抿了一口,二人坐在散座上,他注意到二楼雅间有一处气息不同寻常,有些熟悉,似是在哪里接触过一般。


    只听那说书人继续说:“那仙师说,你此生有一劫难,若想化解劫难,就拜我为师罢,于是张晟拜入她门下,拜师学艺,师如父,二人平安无事相处了几年,直到有一天,发生了一件大事。”


    他又开始卖关子,身旁有个孩子摇着他爹的手臂,问道:“爹爹爹爹,什么是师父”


    他爹答道:“师傅就是第二个爹爹。”


    秦栀脸上有些抽搐,瞧了眼褚云祁道:“我并无此意。”


    褚云祁也是语塞了一番,才说:“也不一定是父亲,也可以是道侣。”


    这回轮到秦栀语塞了。


    “那徒弟法力越来越强,师父越来越忌惮徒弟,担心他抢夺了自己的位置,于是师徒二人远游四方,在一处偏僻村子时,师父忽然对徒弟说,‘你在此别动,我去给你买些柿子’。”


    “柿子,弑子,这是师父要杀徒弟!”


    “……”


    这都胡诌些什么谐音话啊


    秦栀十分无语,刚准备开口让那说书人换个故事,便听他话锋一转,说道:“岂料师父布局之后,竟让徒弟反杀了自己,这张晟胆小啊,没想到自己会一时失手杀了师父,他吓得连夜赶回文桃老家,装作从没上仙山修行一般,继续做他的樵夫。”


    “所以说,在那邪祟对他下手之时,拥有法力的他,力大无穷,与之搏斗七七四十九百回合,最后全身而退!”


    众人拍起巴掌来,有人又问:“那邪祟后来呢,有没有再伤人了”


    说书人答道:“那张晟下了山,听说邪祟被他驱赶走后,袭击了自己的发小,于是怒发冲冠,单枪匹马杀进清奇山,与那邪祟大战九九八十一回合,终于取得他首级,为民除害!”


    众人欢呼雀跃,皆是对那张晟提起了十足的兴致,就连秦栀也暗暗在想,这弑师的故事不会出自她和褚云祁吧,可那日扶桑山发生之事,商应泽顾全脸面并未大肆传播出去,派人寻找他们也并未动用明面上的全力,否则早被人检举了。


    难道说的是秦栀杀了曲云歌


    张晟的原型是秦栀


    秦栀面色不禁一黑,污蔑她也就算了,怎能污蔑师尊对她起杀心当初师尊分明是为了与她撇清关系才刺了她一剑。


    “那张晟现在何处啊”


    “高人自然不为人道也。”


    又有人问了句:“那扶桑山的仙师,姓甚名谁”


    秦栀几乎是压抑着怒意抬眸望他,一双眼已是按捺不住的火花。


    老头信誓旦旦:“自然是森罗塔峰主——商岚!”


    “啊”


    秦栀没忍住笑出声来,原以为这老头在影射自己和师尊曲云歌,她已经举杯想要砸他嘴了,没想到他编排的对象是商岚,那没事了,会云多云,她爱听。


    于是她从袖子里掏出一锭银子丢在了说书人案上,道:“说得好,姑奶奶赏你的。”


    那说书人眉开眼笑连连作揖:“谢姑奶奶!”


    秦栀的阔绰引得身边人侧目,不过她此时戴着斗笠,无人能看清她容貌几何。


    身边抱孩子的汉子凑近几分说道:“姑娘,这种戏看看就得了,可别真上了套,他昨个还说张晟在海边遇上了鲛人,鲛人为他换骨、逆天改命……哎,姑娘你那银子真不该给啊。”


    他长吁短叹了一阵,秦栀客气回道:“没关系,我们不差钱,买个高兴罢了。”


    秦栀又冲说书人说:“先生,再详细说说清奇山的那个邪祟呗!”


    说书人先是*瞪了眼抱娃的汉子,又谄媚地对秦栀笑笑,道:“大人识货!”


    褚云祁手指轻点秦栀的手背,沉声说:“让林皎月出去探听消息,你倒是在这听故事听上瘾了。”


    秦栀抱起胳膊挑眉看他:“皎月有自己的本事查,我也在用我的方法查,怎么,这不是只有你闲着吗”


    小二给他二人上新的茶水,立在一边等茶水钱,秦栀瞧着褚云祁,眨巴着眼睛道:“我没钱了,方才丢过去的是我最后一锭银子。”


    褚云祁无奈掏出钱袋,拉开抽绳掏出几两碎银放在小二手里,又拉紧抽绳将整个钱袋放到秦栀手里,“我也只剩这些了。”


    秦栀掂量了一下,颇为震惊道:“咱们钱呢”


    褚云祁指了指说书人藏进袖中的银子,没再说话,却胜似千言万语。


    秦栀花钱无度,褚云祁不是第一次见了,当初在乌奇镇兰西巷,秦栀想也不想便拿了块纯金的无事牌送给陈大姐的女儿当满月礼,平日里动辄便是一锭一锭银子地花,能不造得快吗从前在扶桑山不缺补给,花完了回去拿便可,如今二人“离家出走”,当真是囊中羞涩了。


    秦栀短蹙了一阵眉,旋即又舒展开来,说:“没事,待会找个药材铺卖几颗丹药就是。”


    秦栀现在对自己的炼丹手艺十分有信心。


    后来那说书人费尽口舌描述清奇山邪祟多么张扬可怖,吓得听书的小孩哇哇大哭,几个带孩子的家长纷纷离去,秦栀也觉得有些无聊,便对褚云祁说了句:“走吧,办正事去。”


    她领着褚云祁在街上似是漫无目的地闲逛着,终于停在了一家药铺门口,正欲进去卖丹,岂料袖子被人从后面揪住,她一回头对上了一张苍老的脸,奇怪的是,那人面色枯槁,一双眼却亮得出奇。


    “说书先生”秦栀不动声色抽回手后退了半步,她不太喜欢和陌生人靠得这般近。


    说书人笑嘻嘻道:“在下不才,耳朵有些灵光,听到大人方才说要卖丹药”


    秦栀迟疑了一瞬,未曾作答,说书人又自顾自凑近几分,被褚云祁的列缺剑挡下,说书人对上后者略有威胁的黑瞳,嘿嘿笑了两声,“小兄弟别这么紧张,我是文桃镇本地人,二位面前这铺子只是面上看着阔绰,其实不怎么重视丹药买卖,要卖丹,还得去黑市。”


    秦栀蹙了眉,“我这都是正经丹药,不是唬人的玩意。”


    “嘿嘿,我知道,只是文桃镇的丹药交易,要想卖大价钱,还是得去黑市造个势。”说书人言罢做了个请的手势。


    秦栀与褚云祁对视一眼,看出后者眼底的警惕,可秦栀只是淡然一笑,说:“好啊,刚好我们缺钱。”


    第76章 黑市


    二人跟在说书人身后一言不发,褚云祁蓦地牵上秦栀的小手,在她掌心写道:“明明看出这人不简单,为何还要上套”


    秦栀一副尽在掌控之中的笑意,写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眼看褚云祁脸色古怪起来,秦栀安抚般拍了拍他的手背,便听说书人回头嘿嘿了两声,“二位大人留步,入这黑市有些讲究,需要二位配合一二。”


    “你说。”


    说书人从路边铺子里买了两身夜行披风,递给秦栀与褚云祁,“请将此披风披上,尽量遮住身形,以免被有心人盯上。”


    秦栀不假思索便穿上了那身夜行披风,忽然瞧见说书人从行囊里掏出了一件薄如蝉翼的袍子,披在身上如烟似云,却能将他浑身上下遮掩住,她下意识问道:“先生这袍子似乎有些不凡”


    这说书人有个癖好,每次说话前都爱“嘿嘿”两句,嘴角是憨厚老实的笑容,眼底精光却将他本质暴露。


    他说:“常年行走江湖,自然有些许法宝傍身。”


    秦栀嗯了一声,总觉得这袍子气息熟悉,似是在哪里闻到过一般。


    来不及多想,二人已戴上宽大的纱帽遮住面容,跟着说书人进入黑市,他在一处破庙停下,里面供奉的似乎是位东陆的仙师,如今早已被人遗忘,就连神像都四分五裂。


    门口有两个拿着旱烟袋的老头,说书人说了几句黑话,又递过去一袋钱,便领着秦栀与褚云祁从供桌边的暗门一路向下。


    约莫走了一盏茶的工夫,眼前终于柳暗花明,各种气味向三人袭来,声音也越发嘈杂响亮,犹如一处集市。


    说书人领着二人来到一处摊贩面前,又递过去几枚碎银,笑嘻嘻道:“七哥,今天来得迟,借您铺子一用。”


    他似乎与那卖假药的小贩十分熟络,后者坐在太师椅上,芭蕉扇盖在脸上,看都没看三人一眼,却隔空将说书人的钱袋牢牢握在手中。


    “给你个面子,可别卖假药砸了我的口碑!”


    他补了句,又侧过身呼呼大睡,秦栀撇了撇嘴,她眼神扫过桌上摆的那些瓶瓶罐罐,但是闻气味都知道是炼丹的残次品,有些完全没有药效不说,吃了还会叫人腹痛、中毒。


    他没戳破,将那人的假药拾掇到了一边,从储物手镯中取出一些低阶的丹药来,包括她最拿手的提力丹,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似乎感觉到说书人看见她储物手镯时,遮住身形的袍子轻微颤抖了一下。


    说书人适时问了句:“大人,您这丹药有何妙用”


    秦栀拿起提力丹,莹白如玉的表面上闪过翠色光泽,隐隐约约能感知到其内馥郁的灵气,答道:“这是提力丹,若是灵师服用,或可增长内力。”


    寻常灵师只知修为大致进展,只能以阶数划分,而在系统的辅助之下,秦栀能十分清晰地感知每一阶中可以提升的内力点数。


    说书人又小心贴近几分,问:“可有什么副作用”


    秦栀摇了摇头,十分诚恳:“没有。”


    说书人有些吃惊,毕竟这年头能够提升内力还没有副作用的丹药,实在是太少见了,他眼前一亮道:“妙啊,大人,我这就给您吆喝起来!”


    他本就是做说书的生意,有着一副好口才,站在摊子前扯开嗓子吆喝道:“独家秘制提力丹!服用后可以大幅度增长内力,没有任何副作用!今天买三送一,仅此一天,过时不候!”。


    秦栀总觉得就算自己的丹药有副作用,以说书人舌灿莲花的程度,也能将它夸出一朵花来,不,花团锦簇。


    他的吆喝果然奏效,不多时摊子面前便聚拢了不少灵师,秦栀散开气息打量一二,都是些一阶二阶的修为,他们服用提力丹的提升效果会比高阶灵师更为可观,她心里稍稍安稳,总归要打出个开门红来。


    “可以试吃吗万一骗人的怎么办”有个粗犷的声音传来,说书人有些拿不定主意,侧过身询问秦栀的意思,秦栀上前一步展袖道:“大家可以试吃,不满意我们接受退款。”


    说书人拉了拉她袖子,又对着叫喝起来的众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朗声道:“东家的意思是付了钱以后当场试吃,若是没有效果再给你们退款!”


    秦栀闻言了然,还是他会做生意,若按自己的方式去卖,怕是来的都是些白嫖客了。


    很快便有人付了钱迫不及待服下提力丹,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他似乎十分惊讶,宽大的袍子下他脚步趔趄几下,扑在秦栀摊子前,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把秦栀都吓到了。


    难道这丹药只对自己有效,对旁人无效


    可先前林皎月也服用过提力丹,虽然与这初阶的药效不同,且会反噬自身以至于虚弱数日,但总归是同样的配方、同样的人在炼制,况且秦栀事先问过系统,确定这丹可以卖给旁人服用才想出这个办法赚钱。


    就在众人屏息以待时,那汉子终于喘着粗气说道:“这药真的有效,我能感觉到墟鼎之中充盈了许多,是真的属于我自己的内力,能运转到周身经脉,不是暂时附加在身上的力量!”


    闻言周遭安静了一瞬,接着再度喧嚣起来,先前躺在太师椅上的摊贩也直起身子,似乎从未见过自己铺子前能有这么多人围观,他当即站起身子开始将自己的那堆假药往众人眼前一推。


    “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这些药也都是仙丹妙药,价格实惠,童叟无欺啊!”


    可众人似乎早在他的假药中吃过亏,知道他的药是什么德行,于是直接忽略了他,围在秦栀身边向她讨要,秦栀几乎将储物手镯里的提力丹全部售卖干净,尽管如此,还有很多人在排队。


    说书人帮着驱散了人群,接着凑到秦栀身边,将手里钱袋子递到秦栀身边,从袋子里抓了一把碎银道:“嘿嘿,大人,我拿些报酬您不会介意吧”


    秦栀此时赚了钱心里有些高兴,花钱大手大脚的毛病再度浮现,她从钱袋里挑出一块金子放到说书人手中,道:“你应得的,还不知先生怎么称呼”


    “小人姓魏,名字不值一提,叫我老魏就行!”老魏又嘿嘿笑着,小心翼翼收好了钱,那摊贩苦着脸道:“喂,没我的份吗”


    老魏瞪了他一眼,“你的报酬卖丹之前我就已经给过你了,怎么,还想敲诈我们一笔啊”


    “嘿你个蔚……”


    不知真的老魏忽然捂他的嘴,又十分抠门地从怀里掏出一小块碎银塞到他手里,“就这样,不能再多了,再多就是你不守规矩,我会跟文爷说的!”


    提到这个“文爷”那摊贩瞬间闭了嘴,俨然一副害怕的模样。


    老魏得意地嘿嘿笑了两声,对秦栀做了个请的手势,“二位大人,这黑市鱼龙混杂,二位方才出尽风头,如今不适合再闲逛,还是速速离去为好。”


    秦栀点头,路上她打听文爷的来头,老魏却跟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悄悄说道:“文爷是这里的管事,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很少会在这里出现,每次出现都是发生大事的时候,少提他的名字,免得招惹是非。”


    秦栀点了点头,这天下还没几个能叫她怕招惹的,不过毕竟初来乍到,还是稳妥些为好,出了破庙老魏与她二人分别,秦栀瞧见他重新钻回了黑市,道:“这老魏明面上是说书先生,实际上还是个二道贩子,方才我在那黑市释放气息,隐隐被一股浑厚的力量裹挟着推了回来,似乎是七阶的修为。”


    “这里奇珍异宝繁多,难道也是天道院的一处据点”


    秦栀正托腮思考着,褚云祁偏头瞧着她,岂料脸色一变,问道:“师尊,你的手镯呢”


    秦栀低头一看,手腕上空空如也,哪里还有白曜送的储物手镯秦栀瞬间明白过来,老魏不仅是说书先生、二道贩子,还是个卑劣的扒手!


    “真是老鹰被鸡啄了眼,走,回去找人!”秦栀气得浑身发抖,钱没了便也罢了,可那储物手镯中还有对她来说至关重要的东西。


    九转墟鼎丹只差一味噬灵兽内丹,如今却被人轻而易举偷了去,如何不生气,那可是关乎褚云祁性命的事啊!


    褚云祁本想调侃一句:“若不会扮猪吃虎,便应当收敛锋芒。”


    可瞧见她那副风风火火的模样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得跟着她杀回黑市。


    可二人来到破庙,正准备略过两个老头直接进供桌边的小门,便被一股巨力甩到了院外,那两个老头气息外露,竟是两名六阶灵师,这小小文桃镇经由六阶灵师坐镇,还是两位,这还只是明面上的守门人,暗处不知有多少高手。


    秦栀黑了一张脸,咬牙切齿道:“我在里头丢了东西,必须进去找回来,请你们别来拦我,否则倾尽一切也会杀了你们!”


    她一向如此桀骜,上头的时候杀伐果断毫不留情面,就算是褚云祁的面子也不会给,当即本命灵兽附体,浑身雷霆爆裂声响起,俨然一副要硬闯的姿态。


    两个老头一点也不敢轻慢,尽管秦栀在他们眼里不过一个五阶的灵师,修为低于他二人,可还是在她身上感受到了上位者的压迫气息,于是皆是全力催动内力释放本命灵兽。


    剑拔弩张之际,破庙四周传来一道悲悯叹息,空气如海水一般湿润起来,挤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秦栀目色微冷,万钧雷域顷刻间释放,她隐约猜出来者的内力属性,应当与芳菲馆的班主一般,拥有海的力量。


    两个老头感知到那人的声音,于是松下一口气冲着虚空遥遥一拜,道:“见过家主!”


    看来这人便是黑市真正的主人了,大鱼终于出现了!


    秦栀心中一凛,下意识去护褚云祁,可这小子已然挡在了秦栀身前。


    “老墨、老由,放他们进来吧,老魏,带他们来我这。”


    第77章 噬灵


    文爷要见他们!


    秦栀微微一怔,旋即与褚云祁对视一眼,便看见老魏鬼鬼祟祟的身影从小门中走出,望向秦栀的神色有些许复杂,秦栀瞧见他,举剑破空而出,却被一股绵柔的力量阻挡。


    文爷和缓的声音再度传来:“罢了,现在还不是再见的时候,你们先走吧,等时机到了,我自会命人去请。”


    “你要寻的东西在清奇山上,莫要在此处闹事,否则,九转墟鼎丹的配药我会一一毁去。”


    秦栀心中一惊,这后一句是以内力裹挟进她一人耳中的,旁人并未听到,她在原地沉默许久,指甲险些嵌入肉中,直到褚云祁轻轻握住她愈发颤抖的拳头,她才清醒过来。


    “师尊,我杀进去吧。”褚云祁一双黑瞳冷得可怕,其内似乎隐隐暗藏着一股骇人的力量,即将破体而出。


    秦栀担心他体内魔气再度迷惑心智,于是朝他扯起一个勉强的笑,伸手回握住他的手掌,道:“无碍,我们先去清奇山。”


    她的储物手镯物品繁多,此人从这么多东西里还能准确推测出秦栀想做的事情,由此可见一斑,不过从那人的语气中可以听出他并无恶意,甚至有意引导秦栀去炼化九转墟鼎丹,给她指了一条明路。


    于是她留下一句:“还请阁下好生保管我的东西,我会回来取的。”


    清奇山下,秦栀与褚云祁刚刚赶到,迎面而来便瞧见风尘仆仆的林皎月,她看到秦栀二人也是微微惊讶,问道:“大人也探听到消息了”


    秦栀点了点头,被人眼皮底下偷走手镯,此时心里不太好受,尤其是一路上褚云祁都在想尽办法逗她开心,她更加觉得愧疚。


    秦栀不言语,领着二人避开山道往山顶而去,林皎月看出她的不悦,于是也是收敛了笑容,跟在秦栀身后说着自己调查到的密辛。


    “皎月已查明,清奇山上的流寇便是天道院的一处据点,领头的是个七阶修为的地藏护法,其下有五十多名玄袍武士和上百名黄簪信徒,自半山腰起便有数道护山阵法,寻常人很难上山。”


    闻言秦栀停下脚步,方才的震怒令她有些着急上火,如今倒是被林皎月的叙述给尽数浇灭了去,没想到清奇山的防御做得如此细致,实力也是其他据点两倍不止,如此庞大的势力集聚在这发展滞后的偏远海边,实在令人疑惑好奇。


    看来天道院的秘宝翼瑰就在清奇山内。


    秦栀心里正想着,不远处的山道走下来两个身着黄衣的青年,看着还未加冠的年纪,高高梳起马尾,小麦色的皮肤上黥刻着一条青蛇,自胸口而上,在脖颈盘旋,微张的唇齿中吐出猩红的信子,最终落在左侧下颚。


    其中一个似是不太高兴,用埋怨的口吻对另一个说:“又有大集会了,一天到晚尽折腾人,他们喝酒吃肉,我们忙前忙后跑断了腿不说,还捞不到一点汤喝。”


    “谁说不是呢,”另一个唉声叹气,“没办法,谁叫我们实力低微,就算有翼瑰在,也轮不到我们来用啊……”


    提到翼瑰,先前那个忽然神秘兮兮地低下头去,小声说:“前些日子老大不知从哪弄来了一只噬灵兽,在镇子里用几个樵夫做试验,真的将灵魂都抽出来了,人当场就成了干尸!”


    提到这事他声音都有些发颤,“这样恐怖的凶兽留在山上我真怕哪天没看住,把我们这些小喽喽都给弄死了!”


    另一个则得意洋洋地说:“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噬灵兽被押送过来的那一夜,我刚好守夜,亲眼看见尊上用翼瑰摄取噬灵兽的力量,赏赐给了老大,你以为为啥地藏护法里我们老大占得首席,还不是因为他帮着尊上看顾这座金矿山尊上自然什么好东西都先给我们老大了!”


    “可惜老大是个抠门的,哎……不说了。”


    两人唉声叹气地愈走愈远,见秦栀没有动手的意思,褚云祁与林皎月也是藏好身形,一动不动,清奇山魔修众多,不乏实力高深者,确实不该在小鱼小虾上浪费精力,也有暴露自己的风险,实在不值。


    等两人彻底消失在视野之中,秦栀方才直起身子,抬眼望了望天空,褚云祁问道:“你在看什么”


    “等雷。”


    她声音平缓,如今天空乌云密布,沉闷的空气中弥漫着湿漉漉的水汽,一场大雨在所难免。


    “如今我们已临近半山腰,即将渡过第一重结界,我方才探过虚实,此处阵法会感知到人气,待会我用万钧雷域隐藏气息,你二人释放本命灵兽跟在我身后即可。”秦栀随即将细节一一安排妥当。


    说罢天空便煞白一片,雷声如击鼓般愈演愈烈,“来了!”


    秦栀借着雷鸣释放万钧雷域,将二人裹挟其中迅速往半山腰冲去,幸好他们两个都是雷属性灵师,在秦栀的领域庇护下方可平安渡过阵法。


    跨过半山腰,秦栀似乎想起林皎月探查到的线索,于是边走边问她:“这清奇山上的诸多消息你是如何探得的”


    林皎月微微笑道:“说来也巧,碰上三个采买酒水的黄簪武士,被我逐个降服,如今还捆在山坳里呢。”


    “今日清奇山有大集会,我猜想尊上会亲临,他事事先我一步,从前白曜帮我寻找噬灵兽的下落时,定是他察觉到不对,故意将噬灵兽挪到了此地,此行甚是凶险,我方才想了许久,还是不该带着你们一起冒险……”


    话还没说完褚云祁便蹙紧了眉,他声音低哑,“师尊又想抛下我了吗”


    “我不怕危险,我怕的是师尊不要我。”


    谁还不会矫情几句了,褚云祁这话果真奏效,从前无数次相同的境遇里,只要褚云祁软声埋怨,秦栀便狠不下心来。


    林皎月亦是睁大眼睛,她学不会褚云祁那撒娇的做派,只能倔强地盯着秦栀。


    于是秦栀叹了口气道:“罢了,若是不允了你们,估计私底下还会跟来,还是待在我身边为好。”自己护着,总归是安心些。


    三人穿行过数道护山阵法,好几次险些暴露,都被秦栀化险为夷,临近山顶时,忽然听见前方厮杀声不绝于耳,秦栀带着两人攀上高树,借着树叶藏匿住身子,遥遥望向那寨子里的情形。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两股势力斗得旗鼓相当,其中身着黑衣的是清奇山的魔修,另一波人身着红色劲装,其中一个在人群中上蹿下跳,最终与屋子里闪现而出的一人迎面相撞,拳拳到肉地打了起来。


    遮面布帛被撕裂,露出小麦色皮肤来,那青年生得俊朗无双,一双金瞳在昏暗阴云下显得十分耀目,周身玄白相间的虎毛随着动作翻腾不断晃动,隐约能窥见皮毛之下壮硕的肌肉。


    秦栀面色古怪地与褚云祁对视一眼,道:“我没看错吧,那是商岚”


    褚云祁点了点头,林皎月插了句:“商峰主怎会在此我听说他被天道院的尊上给带走了。”


    秦栀这才想起林皎月并不知商岚与白曜的事,于是解释了句:“陛下向天道院讨来了他,如今该是奉了命在此攻山”


    林皎月有些欣喜地说:“那咱们何不趁着混乱,去找噬灵兽的下落”


    秦栀有些忧心忡忡地望了眼商岚,看他一双铁拳舞得虎虎生风,不像是会落入下风的模样,于是点了点头带着两人猫着腰离开大门,从某处墙角翻进寨子探查。


    抓了几个乱窜的魔修后,慢慢打听到噬灵兽被关押之地,乃是清奇山的地牢。


    进入地牢后,四周昏暗一片,林皎月悄声问了句:“大人,咱们是要生擒噬灵兽吗”


    秦栀目色中闪过杀意,“待会看见噬灵兽,直接下死手,我只要内丹。”


    话音刚落众人面前压下一道黑影,秦栀掌心捏诀召唤雷电,光芒将周围一切照亮,包括那浑身血迹斑斑的巨型凶兽。


    他身上扎满了人类的武器,周身遍布无数虐打的痕迹,糜烂血肉下不断涌出腐烂味与血腥气,早已奄奄一息,如今连眼睛也被刺瞎,感知到秦栀三人的生人气息,它也仅仅动着鼻头,再无动弹。


    先前山里遇到的两个黄簪武士说他们老大利用噬灵兽吸走人的灵魂,人就变成了干尸,这恐怕是外行人的说辞,噬灵兽吸走的是人类的精元,将人类精元转化为自身的内力,再被翼瑰吸走融入魔修体内拔高修为,从始至终噬灵兽也只是天道院掠夺力量的媒介。


    这可悲可怜的场面饶是见惯了杀戮的秦栀都为之一愣,更遑论从不杀生的林皎月了,她几乎是腿下一软,拉着秦栀的半边袖子才堪堪站稳。


    “别怕,”秦栀安抚着拍了拍她的手,“你们俩走远些,我来了结它。”


    她下手狠厉,如今一剑杀了噬灵兽也算是让它不再遭受折磨,可她还未破开牢门,褚云祁便先她一步出剑,长剑十分迅速精准地刺入噬灵兽的胸腔,给他痛苦余生画上句点。


    手心里稳稳托着那颗晦暗的内丹,秦栀没有伸手去接,而是蹲下身子在它眉心画了道往生符,愿它来生不再堕魔。


    秦栀将噬灵兽内丹小心翼翼收入怀中,她担心放在身上又被偷去,这次竟冒着风险融入自己墟鼎,只是她未曾告诉褚云祁,否则以他的性子定要夺了去安在自己的墟鼎,容不得秦栀冒这个恐会伤到她的风险。


    如此顺利地取到想要之物,秦栀心里也是放下了一块石头,正准备领着二人走出地牢,却被身后的褚云祁紧攥住了手腕,她一回头,竟看见他满头细汗,似乎感知到什么尤为恐怖之物一般。


    他缓缓抬头望向地牢入口的方向,不等他开口说话,爽朗的笑声已经钻入众人耳中。


    “又见面了,秦栀。”


    听到这个声音,秦栀亦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第78章 文景


    这声音洪亮如钟,在众人心尖落下巨响,震得秦栀忍不住蹙起眉来。


    她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来的,正是阴魂不散的天道院尊上。


    “这是第几次了”他站在暗处轻声笑着,“怎么每次都能叫你侥幸逃走,这会让我很没面子的……你说是吗”


    他眼里夹着冰霜,踏响台阶的每一步都如


    秦栀后槽已紧,她最厌恶被人威胁,若只是他一人直面尊上,怕是此时已经开口反驳,她动了动耳朵,清楚看见逆光而立的尊上身后,亮起了一道森白电光。


    闪电先至,雷声渐起。


    借天时相抗,未尝不会挣的一线生机。


    若是寻常五阶修士面对七阶的敌手,怕是已经卑微求饶了,可秦栀偏偏是个不可能低头的性子,于是她手中断剑毫不犹豫指向尊上。


    在他戏谑的眼神中,浑身内力被催动,念诀声起,三人十分默契地应声而动,谁也没有退缩。


    雷声中夹杂着尊上放肆的笑声,他仿佛看着三只蝼蚁做垂死挣扎,可就在秦栀的雷暴术黏上他的一瞬间,面前发狠的三人顷刻间消失在眼前。


    尊上的笑停滞在嘴边,他微眯双眼,气息外露,发觉一道若有若无的风自他袍子下钻过,一溜烟往地牢入口而去。


    “又逃跑了。”


    他似是不甚在意般,仅是短蹙了眉后便又舒展开来,一双狭长的黑瞳微微眯起,乍现几缕紫意。


    “藏不住了吗”


    他轻笑着远去,谁也不知道他方才究竟在和谁说话。


    ——


    一阵风起云涌过后,三人终于落地到实处,秦栀反应迅速地挣开束缚后退几步,与那不速之客拉开距离,尚未清明的眼前隐约能看见几道人影。


    秦栀想要掌心聚雷,却只觉得周围水汽弥漫,竟已身处领域之中,隔绝了一切雷元素,以至于无法施展引雷。


    她一边眨着眼睛适应四周光线变化,一边攥住了同样警惕慌乱的褚云祁与林皎月。


    “你们来啦”


    琉璃棱镜折射出七彩光线,在那轮椅上的青年撒下温柔的光,秦栀眯眼望去,只见他苍白的发丝肆意地披在脑后,仅用一根发带轻轻束着,雪色皮肤上,嵌着一双晶莹剔透的湛蓝的眸子,犹如宝石一般璀璨夺目。


    令人在意的是,他轮椅下的长袍并未露出靴子,似是根本没有小腿。


    葱白的手指执着一串珍珠手串,在一长袍青年的推动下,一点点靠近秦栀三人。


    “别害怕,我没有恶意。”


    他朝身后那人招了招手,那人脱下长袍,将整个身形展露在三人面前,竟是先前骗走储物手镯的说书先生。


    他伸手在面上一抹,一张薄如蝉翼的面皮从他脸上脱落下来,露出了一张清秀的面容,又转动手臂与肩膀,松了松腿骨,不过几息整个人便舒展开来,从一个佝偻驼背的老头,变成了长身玉立的俊秀青年。


    见此情形,秦栀却并未有所震动,倒是林皎月吓得捂住了脸,像是在看变戏法一般看着那青年一点点褪去伪装。


    “在下蔚雪松,道上送了个外号妙手神偷。”他朝秦栀略微躬身,算是行礼。


    身边坐轮椅的温润青年亦是伸手作揖,“在下文景,无名之卒。”


    蔚雪松恶名远扬,江湖上许多受他荼毒之人皆想重金求他性命,算是个十足的名人,他对文景俯首帖耳,文景却还自谦只是无名小卒,任谁也不会相信的。


    于是秦栀略微打量了一下文景,伸手还了一礼。


    在文景的示意下蔚雪松领着秦栀三人落座,刚一坐下,褚云祁目光便径直落在文景的身上,道:“茶楼雅间里,你也在场。”


    文景双手交叠,一副被识破也只是略微挑眉的悠然姿态,答道:“不错,从踏入文桃镇的那一刻,我就已经感知到了你们。”


    可即便他们做出高深莫测的姿态来,秦栀也只是笑了笑,并未露出半分惊色。


    这下轮到文景面露疑惑,他浅声说道:“你在我的引导下一步步走到现在,为何一丝惊诧也不曾出现”


    秦栀只是一笑,道:“我师徒三人自是有些辩明真假的本事,要不然也不会有恃无恐,你说是吧,北鲛王文景。”


    指骨一瞬间森白一片,文景的面容也跟着僵住,不过一瞬他便恢复正常,轻轻执起茶杯抿了一口,道:“什么时候发现的”


    “若我说,我们此行前来就是为了你呢”


    “哦”


    文景抬眸望向秦栀,似是在等她的答案。


    “你知道的,我要炼化九转墟鼎丹,而在来之前,我曾去过一趟大同派旧址,在藏书阁里看见了这本书。”


    秦栀从怀中摸出一本薄薄的册子,翻开后推到文景的面前。


    “我一直很疑惑,当初我师尊是如何修复好墟鼎的,直到我看到了九转墟鼎丹的炼制配方。”秦栀缓缓答道。


    而那小册子上赫然是此丹药的配方。


    文景没有往前翻,只是合上册子,还给了秦栀。


    “所以呢这与我有何关系”


    “北鲛王文景,血脉纯正,所炼化的蔚蓝鲛珠世间罕见,若能有幸得到,必然能提高炼制九转墟鼎丹的成功可能性。”秦栀沉吟道。


    “嗯”文景依然笑着,眼睛却异常平静,平静到发散出丝丝冷气,似乎隐隐能感知到一二杀意。


    秦栀哪里是为了文景而来,只是在看清文景的一刹那,系统在她识海惊呼出声:“是他,我见过他!”


    秦栀不解问道:“你与我视野共享,我怎么不记得他难道*……”


    旋即哑然,系统定是跟随宿主是见过文景。


    “他是谁”秦栀问道。


    系统沉默几息,方才回答:“当初宿主俯身于你时,曾看见他悄悄来到无尽碑林祭拜曲云歌。”


    “……”


    而后文景自报家门,再看周围浑厚的水属性内力,秦栀便推测他是鲛人,幼年时听阿爷说起过北鲛王十分和善,遇到可怜人会主动赠予鲛珠,于是她才大胆猜测。


    面对文景的疑问,秦栀只是望向褚云祁,道:“拔剑。”


    褚云祁没有丝毫犹豫,起身召唤列缺剑。


    看见列缺剑的一瞬文景显然瞳孔一缩,眼前似乎闪过无数回忆。


    这是秦栀的试探,方才文景眼中已有不耐与杀意,如今拔出列缺剑,却唯余感伤。


    秦栀赌对了。


    她起身接过列缺剑,在文景面前收剑入鞘,“如你所见,我是曲云歌的弟子——秦栀。”


    他似是怔了很久,才轻声说:“当年衡霄也是带着古籍来向我求蔚蓝鲛珠,我为其真心所动于是给了他,炼制出九转墟鼎丹给曲云歌换上新的墟鼎,逐渐恢复金丹运作……可惜后来我因为一些事避关许久,出来后才知道他二人下场之惨烈。”


    提及往事,秦栀亦是心头一痛。


    她沉了声音:“我炼化九转墟鼎丹,也是为了救一个重要的人。”


    褚云祁静静望着她,他印象里秦栀身边无人墟鼎受损,他不明白究竟是为了谁才让秦栀如此执拗。


    文景拿出储物手镯,郑重递到秦栀手中。


    “这里头的鲛珠灵力有损,怕是会损伤药性,我赠你一颗替换掉它吧。”


    文景指尖轻动,储物手镯里的鲛珠应声湮灭,取而代之的是秦栀掌心中完美无瑕的湛蓝色鲛珠,比先前被李琮霸占的那颗更加浑圆透亮,显然是极品。


    她连忙后退一步认真行礼,“北鲛王大恩,秦栀无以为报,若来日有用得上的地方,定当竭力相助。”


    文景扶起她,“不必叫我北鲛王,同他们一道叫我文大哥就是。”


    从前秦栀没有十成十的把握炼丹,也是因为这鲛珠之力不够纯净,哪怕被寒潭洗涤也依旧灵气不足,恐难以压制噬灵兽的邪性,如今算是安心了。


    系统也很高兴,帮秦栀推测这成功率,说这回炼成的概率逼近十成。


    “如今确有一事令我十分头痛。”文景摸了摸额发,露出些难为情的神色来。


    秦栀了然问道:“但说无妨。”


    一旁的蔚雪松上前解释,“文大哥从前因为一些事被取走尾骨,以至于无法回到大海,亦无法幻化出人腿行走。鲛人骨虽有再生的能力,但那次意外让文大哥失去了重塑的记忆,我们想到了用沧海三生镜回到过去,让他重新想起尾骨重塑的办法,可……”


    他瞥了眼文景,得了应允后方才继续说:“沧海三生镜是先白帝所有之神器,自数年前玄帝登基一战后,碎裂成三块,被多方势力分走,下落难寻。”


    “这些年我们得到了一些讯息,一块在赤霄秘境,一块在天道院,还有一块下落不明。”


    秦栀眼前一亮,说:“我曾在苍夷城裴家看见过一面沧海三生镜,还曾进入其中。”


    说到这里,秦栀不由得想起与褚云祁在沧海三生镜中放肆往事,脸颊微微发红。


    蔚雪松答道:“那只是融入了一块碎片,如今也只差裴家的那块碎片了。”


    秦栀告诉他:“天道院尊上恐怕就是裴家的家主裴行知,如今他人在文桃镇,正是去裴家偷拿的最好时机。”


    刚说完便有人进来,径直走入文景的海水领域,手里拿着沧海三生镜的碎片,她一身红衣,眉目浓艳,那双好看勾人的狐狸眼中似是冒出火焰,满脸都是娇蛮之色。


    她开口便是:“秦栀为人心思歹毒,不仅弑师夺位,还为了堕魔的徒弟离经叛道,忤逆宗门,文大哥你可莫要信她!”


    众人回首望去,秦栀与褚云祁皆是微微蹙眉,似是对来者有几分不喜,尤其是褚云祁,脸登时黑了下去。


    文景朝她招招手,说:“思虞,别闹,到哥哥这来。”


    文思虞向来对文景百依百顺,她跟蔚雪松在外头怎样逍遥回来都得乖乖叫声大哥,此时却执拗地站在秦栀身后,愤愤看着她。


    秦栀自是认出了文思虞,正是先前一面之缘的芳菲馆班主,修为深不可测却因自大败倒在秦栀手中。


    如今周围皆被文景的水属性领域包裹,若此时动手,秦栀不可能胜她。


    一时间秦栀在心里不断盘算着,不论怎样这场架最好不要打起来,她说道:“班主大人原来也同文大哥相熟,我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


    秦栀同她微笑,文思虞却依旧铁青一张脸,好似秦栀欠她百八十两银子似的,喋喋不休道:“谁跟你相识一场了还有,谁准你叫‘文大哥’的”


    尤是一旁缄默许久的蔚雪松也有些看不下去了,蹙眉说了句:“秦大人是文大哥的客人,思虞,你太失礼了。”


    “失礼!”她几乎激动得险些跳起来,指着秦栀鼻子骂道,“与她相比,我已是十分和善懂礼之人,文大哥你真的不要被她表面给骗了!我听他们扶桑山的人说,秦栀弑师夺位,杀了她师尊曲云歌才当上灵晔峰新的峰主!”


    文景呵斥道:“够了!”


    文思虞似是还想说什么,却被文景的眼神吓住,咬牙嘟囔了句,“我有证人!”


    旋即伸手一招,一个八岁孩子被她拉着衣领进入领域,看清他容貌的一瞬,林皎月脱口而出:“陈风”


    文思虞冷笑一声道:“瞧瞧,我说的没错吧,他就是扶桑山的人,他的话准没错!”


    说罢将吓得小脸惨白的陈风丢到秦栀脚边,林皎月上前扶起他,用力搓着他的小脸问道:“怎么回事呀,小陈风怎么浑身凉成这样”


    秦栀只是向下瞥了一眼,手中剑毫不犹豫指向文思虞,文思虞的火爆脾气自然不会客气,登时双手一展竟直接从文景的领域之中摄取了水流。


    秦栀知道如此下去吃亏的定是己方四人,为了保护他们,她只需要表明护着陈风的立场,并不需要真的动手,于是她对文景说:“能给我个解释的机会吗”


    岂料文景睫毛轻颤,竟犹豫的一瞬,就是这刹那的功夫让文思虞手中阵法凝结,她遥遥一掌打在秦栀身前,一时间,秦栀陷入难以维持身形的漩涡之中,彻底与褚云祁三人分离。


    在水流的翻涌裹挟下她直觉得有几分窒息,迅速调整内息试图让自己稳定下来,却忽然整个人一空,周身水流被收走,身后是一处望不见底的山崖。


    没了水流的束缚对秦栀来说显然是好事,她本命灵兽乃是绯月雷雀,先天拥有飞翔的能力,无惧于长空,可就在她催动墟鼎中内力之时,却忽然发觉墟鼎被封锁,连本命灵兽也召唤不出来。


    自修炼以来从未出现过连本命灵兽也不受自己控制的情况,秦栀下意识出剑刺向崖壁,想借此阻止下坠的身体。


    但不知缘何,那山崖似乎下了某种特殊的禁制,竟无法被利器刺入,秦栀不禁蹙了眉,她翻身望向崖底,越往下坠落越觉得阴森恐怖,仿若有无数邪魔被压制其中,正蛰伏着等待秦栀这个送上门的美食。


    另一边,褚云祁在秦栀消失的一瞬间弹身而出,几乎是闪身到了文景身侧,匕首横斩而出落在他脖颈边停下,文思虞施展移形换影的术法此时反应不及,蔚雪松虽伸手阻挡也是没有褚云祁动作之快。


    文景雪白的皮肤上滑下一滴鲜血,文思虞回过神时目眦尽裂,伸手变向褚云祁抓去,可蔚雪松大喝一声:“思虞别冲动!”


    文景静静望着褚云祁,一双湛蓝的瞳子此时依旧不起波澜,轻启薄唇:“放心,她只是陷落无涯山谷,其内永无尽头,却也没有真正凶险之处。”


    褚云祁却神色不缓,眼眶里一片血丝,微微发颤的刀尖几乎要割裂他的脖颈,却听身后衣袍猎猎声响起,文思虞竟一手掐着林皎月一手掐着陈风,低声喝道:“放了文大哥,否则……”


    她手指用力,两人登时呼吸不畅、面色发紫,可褚云祁看都没看一眼,只盯着文景:“我要她好好地回来。”


    第79章 无涯


    文景挥了挥手,板着脸对文思虞说:“放了秦栀。”


    文思虞头一次看到文景这般严肃的神色,心里有些发怵,却仍是瞪向褚云祁,咬着牙冷哼一声,她松开二人脖颈,伸手在面前画符,却不知发现了什么,不由得挑眉“咦”了一声。


    下一刻,众人被一片金光刺得闭上双眼,唯有褚云祁仍眯着眼望向光团中包裹的隐约人形,他逆着如刀般锋锐的光线,一步步朝她奔去,直到指尖触及一片温热。


    “师尊。”


    他声音发颤,失而复得令他心有余悸,他忍不住推开裹挟着秦栀的金光,将她轻拥入怀。


    “好啦,我这不是没事吗”


    秦栀笑着安抚他,跌在地上的林皎月此时呆呆地望着二人,道:“大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方才刺目的凛冽金光,此时竟温温柔柔地落在众人身上,如润泽万物一般钻进他们的身体,温养着他们的墟鼎与识海。


    文景有些发怔,他轻抚过小腹,忽然猛地抬头望向秦栀,说:“这是……”


    “是我。”


    如亘古之外的神明轻吟,空灵又摄人心魄,仿佛温言抚慰着众人的心。


    众人之中,秦栀的眸子深邃而炙热,微微泛着湿润的光泽,又隐隐夹杂着一丝哀伤与四年。


    文景手指捏紧轮椅把手,失声道:“曲,曲云歌”


    衡霄曾带着重伤的曲云歌南下求医,在大同派寻得九转墟鼎丹的配方,紧接着便是四处寻药的日子,再后来他们遇到了文景,得到了他所馈赠的蔚蓝鲛珠,救回了曲云歌的一条性命。


    曲云歌虚化的身子如有实体一般轻轻落在地上,“文大哥,好久不见。”


    “真的是你!你怎么……”


    曲云歌苦笑一声,侧过身子望向秦栀,伸手轻抚她就要落泪的小脸,柔声道:“我不过是残留世间的一抹元神,封印在这羽者戒指之中守护着牵挂之人。”


    果然吗她的师尊是真的故去了,不可能再复活了。


    秦栀眼底是一闪而过的失望与悲哀。


    曲云歌转向文景,说:“我这徒弟心气高,行事冒失总爱得罪人,如果有什么冒犯的地方,请文大哥海涵。”


    “哪里的事……大家朋友一场,既然是你的徒弟,我自然会好好待她。”文景诚恳地说。


    曲云歌又面向文思虞,继续道:“我是自戕而亡,与阿栀无关。”


    她的声音凛冽,连带着金色的身躯都微微发冷,叫人不寒而栗。


    文思虞面色铁青,没想到会“打了小的来了老的”,于是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解释了一圈后她才重新望向秦栀,目光微微一瞥看见她身后的褚云祁,此时后者的一双眼几乎要黏在秦栀身上,目色里满是担心与后怕。


    “你就是阿栀的徒弟”面对晚辈,曲云歌不由得露出慈和的笑来。


    褚云祁意识到她在同自己说话,于是连忙规规矩矩行礼道:“见过师祖。”


    曲云歌掩面而笑,“呵呵,我也是有徒子徒孙的人了呀,看来阿栀这番折腾,全然是为了你”


    “师尊!”秦栀眼神躲闪,下意识喊了一声。


    而褚云祁眸子登时亮了亮,望着秦栀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探究。


    “师尊,师祖说的是真的吗”


    他眼巴巴地问着,心里欢喜得不行,面上却并没有什么神色变化。


    秦栀挥了挥手说:“师尊以后还会常伴阿栀左右吗”


    被秦栀无视,褚云祁却并未有恼色,他一直觉得对于秦栀而言,不拒绝就是肯定。


    曲云歌在秦栀的询问声中缓缓摇了摇头。


    “如今护了你一次,我的元神需要回到戒指当中休养生息,这些年怕是都不会再醒过来了……”


    眼看秦栀眼神里的光彩一点点黯淡下去,曲云歌亦是心中不忍,她伸手想要触碰秦栀的发丝,却径直穿了过去。


    文景问她:“如今,你可后悔当初的自戕”


    她苦笑了一声,“从为。”


    秦栀沉默地望着她,心里的失望一点点堆积在山涧,不见天日。


    “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事物,如果有,那就只有秦栀了。”


    秦栀心中一痛,她想起当年在绝境之中,师尊被扶桑山长老围困,她拼命带走了她,却在灵晔峰顶,亲眼看见曲云歌自戕。


    她不死,他们不会放过秦栀,唯有让他们觉得秦栀杀了自己,秦栀才有下去的得可能。


    “如今我留下元神陪伴你,已是知足,可这一世让你背负弑师的骂名,终究是师尊对不住你。”


    她笑谈间隙,秦栀已是泪流满面,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穿过了曲云歌越发透明的掌心。


    “阿栀,辛苦了。”


    辛苦,从来没有人和秦栀说过这个字眼。


    扶桑山的长老不会说,他们只会把秦栀当做一个好掌控的利刃。


    褚云祁不会说,他只会在秦栀疲累时,主动揽过她所有的活。


    林皎月更不会说,秦栀是她心里的英雄,英雄又怎会觉得辛苦


    唯有曲云歌将她多年的拼搏看在眼里,记到心中,心疼这个自己亲手培养大的孩子。


    她只是说了一句话,便让秦栀的心软的没有力气蹦弹,她轻声说:“不苦的,阿栀从不觉得苦。”


    “阿栀,今后,多为自己而活吧。”


    她忽然撂下这样一句嘱咐,接着飘散在空中,那一丝一缕的金光逐渐归拢,收回到秦栀的戒指当中。


    自当年接任灵晔峰以来,秦栀再一次感受到了这枚戒指的分量,她紧紧握住它,犹如握着师尊的手。


    在文景的教育下,文思虞十分不自在地同秦栀道了歉,秦栀也不再计较,与之言和。


    安顿好昏迷的陈风后,几个大人围坐在一起,林皎月一展厨艺,为大家做了丰盛的晚餐。


    饭后,秦栀三人在蔚雪松的安排下进了自己的屋子休息,四下无人时,文思虞从怀里取出一块碎片,发散着夺目的七色光芒,递到文景的手中,说:“这是裴家的那块沧海三生镜,如今三块碎片聚齐,文大哥可以复原尾巴了。”


    文景却十分敏锐地捕捉到她里衣袖口的一丝血迹,捉住她往桌下藏的小手,果然看见里面缠着厚厚的纱布,此时正往外渗血,估计是先前与秦栀对峙时伤口再度崩裂了。


    文景为她把了把脉,眉顿时皱了起来。


    “怎么伤得这般重”他从腰间取出几个葫芦,取出几粒丹药放到文思虞的掌心,“服药。”


    几乎是命令的语气,文思虞心里挣扎了一瞬,将药推了回去。


    “这丹药损耗奇珍异宝,炼制半年也才得技颗,我不要。”


    文景原本柔和的目色严厉起来,不由分说重重敲了敲桌子,“你又不听哥哥的话了吗”


    文思虞委屈地看着他,从小到大她很少会被文景凶,这次离家这么多时日,心里对哥哥的思念如洪水一般汹涌。


    她兴冲冲地回来,哪怕闯荡了一身的伤病也都抛诸脑后,本以为是一场阖家团聚,却半道遇上了秦栀的这桩事。


    扰了与哥哥的相见不说,还让哥哥一而再地凶自己。


    她能不委屈吗


    看她一副快要哭的模样文景再也狠不下心来教训她,只得软下声音哄她吃药:“思虞乖,不吃药的话,哥哥会很担心的。”


    文思虞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文景几句话哄着,她便抹了抹眼泪将他手中丹药服下,一时间浑身经脉都注入了暖流,温养着受损已久的四肢百骸,皮外伤也都开始迅速结痂,果真不负那么多名贵药材。


    兄妹正说着体己话,屋子外头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什么事”


    文思虞不悦地问道,她早就发觉门外是秦栀。


    秦栀迟疑了一瞬,说:“没事,明日再说吧。”


    文思虞嘟囔着:“既然不是要紧事,还非要这个时候敲哥哥的门!居心叵测的坏女人!”


    文景敲了敲她的脑袋,没好气道:“快去开门。”


    文思虞吐了吐舌头,十分不满地挪步到门口,推开门叫住了往外走的秦栀,“喂,哥哥要见你。”


    落座后,文景为秦栀斟了杯茶,方才问道:“这么晚了秦大人有何要事要与在下商谈吗”


    秦栀摆了摆手,“既是师尊的旧友,那便是我的长辈,叫我小秦就好。”


    文景温声笑了笑,“不如我同曲云歌一般,唤你‘阿栀’吧”


    秦栀点了点头,又说:“如今我炼制九转墟鼎丹的配药已齐全,明日我便开鼎炼丹,我知道当年是您为师尊炼制了九转墟鼎丹,所以……”


    文景叹了口气,“不是我不想帮你,只是九转墟鼎丹需要耗费极大的修为与自身精气,我如今一副残躯,怕是会白白浪费了你的耗费心血的来的配药。”


    秦栀却摇了摇头,答道:“并非是想请您替我炼丹,只是阿栀炼丹之时,想请您在身边指点,借由您的经验一举炼成。”


    文景眸子里闪过一丝欣赏的光彩,他从袖中摸出三块沧海三生镜碎片,拼在一起时已经能看出镜子原本的模样,秦栀打量了几眼,不由得感叹道:“果真是不可多得的神器,如此工艺也不知是什么样的先辈打造而成。”


    知道文景拿出这镜子定然有话要说,于是秦栀望向他,等着他的解释。


    “明日我会施展术法修复沧海三生镜,而后重塑脊骨,得到过去的全部记忆,才能将炼制九转墟鼎丹的经验传授于你。”


    秦栀起身拱了拱手,“如此,便先谢过文师伯了!”


    翌日清晨,众人来到一处无人的海边,蔚雪松早已清扫现场,确保无人会打扰到他们,文思虞捏咒施展水域,轻缓的水流将众人裹挟进了一个安宁静谧的环境当中。


    文景面前海的方向,轻启薄唇,吟唱出鲛人的歌声来。


    嗓音犹如微风卷起的浪花,轻缓温和中又藏着几分醉人的慵懒婉转。


    众人从未听过如此仙乐,皆是呆呆地望着他,而文景也似是画中人一般,一举一动皆是美得不可方物,最终在轻颤的尾音里,三块沧海三生镜合而为一。


    璀璨的七色光彩自镜中迸发而出,将文景笼罩其中,不知过了多久,在他微微蹙起眉时,镜子里传来一声轻叹,他睁开眼,古井无波的眸子仿佛一瞬间历经数年沧桑。


    “哥哥,你,你感觉怎么样”


    察觉到文景有些不对劲,文思虞登时有些着急,文景呆滞的神色如雪化一般,缓缓露出本来的神色来。


    他抬眸望向文思虞和蔚雪松,递给他们一个安心的眼神,“我无碍。”


    蔚雪松上前一步,问道:“那你的记忆恢复了吗复原尾巴的能力想起来了吗”


    文思虞用手肘捣了捣他,“行了,哪有这么快,哥哥现在需要休息”


    蔚雪松讪讪笑了两声,摸了摸头道:“是我心急了。”


    文景却轻轻握住他二人的手,眼眶里隐隐涌出泪水。


    “多些你们帮我找到沧海三生镜,我,全都想起来了!”


    在他这几乎带着哭腔的声音里,蔚雪松与文思虞皆是被其感染,文思虞当即扑进文景的怀中,呜咽着重复道:“太好了,太好了!”


    秦栀三人亦是被其感动,褚云祁悄悄握住秦栀的手,悄声道:“师尊还没有回答我昨日的问题。”


    秦栀歪头看他,挑眉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褚云祁深吸了一口气,斟酌许久才答道:“若不是,且有危险,我不会代师尊去做,若是,我更要代师尊去做。”


    这小子的脑子究竟是怎么长的,说话尽是老神在在的模样,秦栀最不爱听了,于是揪了揪他的耳朵说:“我现在还不想告诉你,等哪天看你顺眼了,再告诉你也不迟。”


    等到那一日,便是帮褚云祁剥离镰鼬鬼骨之时。


    后来几日,文景闭关修炼,据说是在秘境中复原了他的尾巴,重见他时他仍然坐在轮椅上,只是那空荡荡的裤管如今被一条绚丽的鱼尾取代。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看着自己的鱼尾,道:“刚修复,还不能幻化出人腿。”


    秦栀忍不住感叹了一句:“真神奇啊,鲛人的尾巴断了以后竟然真的还能重新长回来。”


    文思虞有些不悦,“怎么,觉得自己没投好胎,这辈子没做成鲛人。”


    文思虞的嘴向来很快,又本就与秦栀之间有所隔阂,此时自然不给她面子。


    得了文景一记瞪眼,文思虞抱着胳膊走远了。


    文景歉意地望着秦栀,说:“这丫头性子耿直,本身并没有坏心眼的,阿栀莫要介怀。”


    “如今我已恢复全部的记忆,可以开鼎炼丹了。”


    说到这里,秦栀终于眼前一亮。


    文景挑了个吉日,陪秦栀一同将这些年搜集到的配药放置到鼎中,看着控制面板上炼制的步骤,以及身边文景时不时的一句提示,秦栀按部就班地催动着炼丹炉。


    系统眼看胜利在望,便在识海中与秦栀插科打诨起来。


    “怎么样大人,过来明日,这丹就要炼成了!你激动不激动!”


    秦栀在识海中大声笑着,这一日她等待了多时,距离彻底将褚云祁从入魔的边缘拉回来,便只差这临门一脚了!


    然后她又跟系统讨价还价:“怎么说我俩默契配合了这么久,你也得吐些好东西给我庆贺庆贺了吧”


    当初系统说过,完成任务二就可以奖励一件系统能力范围内任意要求。


    系统扣扣搜搜地沉默很久,小心翼翼问她:“大人想要什么超出我能力范围可不行的呀!”


    直到秦栀再次开口道:“比如让我回到七阶的修为,没有副作用的那种!”


    系统被震得再度沉默,他难以置信般开口问道:“大人,您是怎么敢说出这样的话的”


    “哈哈哈哈……”秦栀知道这事系统做不到,只是想故意都弄他罢了,“不和你说了,我要专心炼完这最后一日。”


    系统又补了句:“等你炼好九转墟鼎丹,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了,关于你最终要完成的另一个任务。”


    秦栀想了想,当初她的两个长期任务。


    「主线任务一:击杀违约的宿主。时限:无限期。任务完成奖励:回春丹一颗。」


    「主线任务二:阻止灭世的危机。时限:五年内。任务完成奖励:一件系统能力范围内任意要求。」


    灭世的危机在于褚云祁体内的镰鼬鬼骨,那系统说的第二件事,应当是有关那位宿主的。


    想到她,秦栀不禁面色一沉。


    终于又过了一天一夜,傍晚时分,炼丹炉飘出阵阵丹香,这是即将出炉的气味,这一刻,秦栀的心被高高提起,呼吸都忍不住为之一窒。


    第80章 摧毁


    幽暗寂静的屋子里,一尊三人合抱的炼丹炉中火焰扑朔,时不时发出燃烧的噗呲声,在山洞中荡着回音。


    炼丹炉前的蒲团上端坐着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孩,她肤色极白,神色淡淡,仿佛世间任何事物都无法提起她的兴致,目光深邃而平静地落在炼丹炉上。


    那尊炼丹炉通体由青铜制成,下有三根兽足支撑,其上是个圆柱形的炉身,腹部麒麟大张着火门之口,顶盖上围了一圈半月形孔洞,周围雕饰着祥云图纹和喷火小兽。


    “五阶炼丹炉果然不同凡响。”秦栀在识海中感叹了一声。


    系统答道,语气里满是洋洋得意:“那可不!也不看看是谁给的!”


    秦栀心中满是期许,眼睛亮闪闪的,只说:“算算时间,该是出炉的时辰了。”


    当那颗晶莹剔透的丹药盛在秦栀掌心之时,她激动得忍不住浑身轻颤,文景在她身边轻声笑了笑。


    “再抖下去,这九转墟鼎丹怕是要归于尘土了。”


    听了他的戏谑秦栀也是脸颊浮起绯色,不过倒不是因为害羞,而是难以抑制的兴奋。


    她小心翼翼收好九转墟鼎丹,而后边往外走边对系统说:“接下来便是破了褚云祁的墟鼎,而后将镰鼬鬼骨引出来,最后让他服下九转墟鼎丹重塑墟鼎。”


    系统轻声问道:“镰鼬鬼骨一旦出世必起纷争,你可想好如何处置它,是任由它寻找新的宿主,还是捕获它、封印它”


    从前系统说过,对付鬼骨有三种办法。


    一是杀了他,在鬼骨离体的瞬间用琉璃盏封印,将其镇压在灵气充沛之地;


    二是在他受到致命一击时刺激鬼骨自动离体,再加以封印,例如毁掉他的墟鼎让他成为废人,然而一个灵师强行被废亦会有损性命,而九转墟鼎丹的存在便是修复他的墟鼎,保他一命;


    三是找到鬼骨附着之地……在其尚未完全苏醒时以内力裹挟,迷惑它,再生剥下来毁掉,这也是唯一一种能彻底销毁鬼骨的办法。


    秦栀选择的便是第二种,原先还在为封印的容器发愁,可后来在赤霄瑾那里意外得到了琉璃盏,也是巧妙至极,如今便真的只差一步了。


    她与文景一同走出山洞,重回海边小筑,此地沿海,空气中弥漫着咸湿味,不禁勾起秦栀幼时的记忆。


    其实她已经不太能记得那个生养她的小渔村了,岁月的摩挲下曾经过往都一点点淡去,心里所寄托的情感却与日俱增。


    于是秦栀十分喜爱这个地方,甚至隐隐在想,等解决了褚云祁身上的大麻烦,是否可以与他一同定居在这里,不再管扶桑山,不再管天道院。


    可一切美好的幻想在她踏入海边小筑时统统烟消云散了。


    她与落荒而逃的林皎月几乎撞了满怀,幸好提前感知到她的动向,秦栀伸手便揽住了她。


    “怎的这么慌张,发生何事了”


    林皎月虽生性活泼,却也鲜少会如此狼狈无措,定是发生了什么远超她能力范围,亦或是认知范围的事情。


    她看见秦栀的一瞬便如获救星般紧攥着她的衣袖,哆哆嗦嗦说道:“褚……褚云祁发疯了……”


    秦栀一听心里便是咯噔一下,褚云祁还能发什么疯,定然是体内的镰鼬鬼骨再度作祟。


    只是事出必有因,秦栀深知褚云祁的为人,他不可能无缘无故便着了魔道,一定是受到了什么刺激。


    她心中惴惴地往林皎月所指方向而去,林皎月也是大喘着气跟在她身后,文景见此情形猜到出了大事,于是手中捏诀似是在联络文思虞跟蔚雪松。


    一片荒凉原野之中,四周土地几乎寸草不生,两道人影逆着光立在那儿,一高一矮十分显眼。


    风声裹挟着肃杀气拂过二人眉梢,衣袍猎猎作响,长剑发出猛兽低吼般的嗡鸣,褚云祁一双黑瞳冷得可怕,他死死盯着面前少年的掌心,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喑哑低沉的声音来。


    “放下它!”


    少年面色平静,眼眸中空洞一片,似是失去灵魂一般,面对威胁他的褚云祁没有丝毫神态变化,他的指尖自衣袖中摸出一个铃铛,在褚云祁微微眯起的双眼中,只见少年轻轻摇晃了一下。


    霎时间如泣如诉的哀鸣自铃铛中涌出,尽数钻入褚云祁的识海,将他的神志搅得如同烂泥。


    “别敲了!”


    褚云祁捂着脑袋,眼眶里已是泛着血丝,微颤的瞳孔偶尔竟化为竖瞳,更为可怖的,还是他自脊骨而起的道道黑气。


    犹如厉鬼之爪一般从身后缓缓钻出,巨大的黑影将其笼罩其中,四肢百骸都充斥着魔气,犹如厉鬼掌中之物。


    他早已分不清天地,跌跌撞撞朝少年走去,挥舞着手中长剑想要将身边黑影尽数劈开,最终一道热流溅在了他的脸上,他迷茫地伸手去摸,掌心鲜红一片。


    他呆住了,这扑面而来的血腥味让他清醒了几分,再一低头便看见脚下躺着陈风的尸身,如今被他一剑斩断,在布满魔气的剑意下,陈风已是犹如一滩肉泥。*


    他跌跌撞撞倒退了两步,狠扇了自己几个耳光,拼命告诉自己。


    一定是梦,一定是梦!


    可再一睁眼,仍然是满手的血迹。


    “云祁!——”


    山野之下传来一阵呐喊,石破天惊般在褚云祁心中激起波澜,他忽然想要找个地方将自己藏起来,亦或是有人能拦住师尊,不让她看见自己做下的恶。


    可在极度的慌乱与自责下,他终究站在原地没有动弹半分。


    秦栀感到他身边时,先是被他浑身血迹惊住了,接着目光下移,望见已无人形的陈风。


    “你……你杀了陈风……”


    她不可思议地走近几步,确认那是陈风尸体无疑,而褚云祁默不作声的模样,再观她浑身血迹,扑面而来的魔气几乎呛得秦栀浑身汗毛倒立。


    “说话!你为什么要杀陈风!”


    “师尊……”


    “别叫我师尊!”秦栀揪起他衣领,逼问他道:“你不是说你不会堕魔的吗你不是说你要做个好人的吗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


    她浑身都在颤抖,一张煞白的脸因为这几句质问的加持瞬间青紫交加。


    识海之中,系统也是十分慌乱,控制面板上布满了红色警报。


    「镰鼬鬼骨觉醒值已达到百分之九十,即将无视一切与褚云祁融合,请大人速速撤离!」


    系统说道:“镰鼬鬼骨快要与褚云祁合而为一了,先别管到底因为什么了,大人快趁机刺他墟鼎封印鬼骨,要不然就来不及了!”


    秦栀望向褚云祁的后背,那里黑气肆意生长,犹如一双硕大黑色羽翼一般,几乎将他们两个人都裹挟其中,魔气的恐怖威压令她都有些招架不住,同等级别下魔修的实力是要高于灵师的,更何况有镰鼬鬼骨这等邪物加持……


    “大人,真的没时间犹豫了!”


    秦栀后槽一紧,她自身后握紧霆霓剑,字字冷冽又决绝:“褚云祁,你太让我失望了!”


    褚云祁心口一痛,他抬起僵硬的手抚在秦栀脸颊,目光碎碎地落在她那张满是怒意和失望的脸上,轻声呢喃着:“师尊,我没有……”


    可下一瞬,那柄断剑带着势不可挡的剑气狠狠刺入褚云祁的腹部,顿时鲜血如注。


    他呆呆地低下头去,不可思议地望着这一切,他能感觉到体内的气力在一点点消失,墟鼎一阵阵的剧痛无不在告诉他这一剑究竟有多狠厉,几乎断送了他余生修炼的可能。


    “师尊”他轻唤了一声,想去伸手探向秦栀,却摸了个空。


    他径直跪倒在地,浑身发抖地往前爬着去够秦栀的衣角。


    “师尊,求你别走,云祁知道错了……”


    他无助地扬起下巴,那道逆光而立的身影与记忆中的一幕幕重合在一起,有时是地牢里破门而入的秦栀,有时是将他锁在陨冰室日夜鞭笞的秦栀,又有时,是在沧海三生镜中情动不已的秦栀。


    可无论是哪一个秦栀,最后却都化为那一句:“若是连杀欲都控制不住,还怎配为灵师”


    她说他不配做灵师,她甚至已经不再承认他身为徒弟的身份。


    他猛地呕出一口血来,被血堵住气管,附身在地上咳嗽不止,眼前挤进秦栀慌张的衣角,他如获至宝般紧紧攥住,生怕她再度离开。


    “师尊,别走,求你了!”


    褚云祁一瞬间犹如过往每一次被抛弃一般,揪着秦栀的衣角祈求着她,声声泣血:“师尊,我真的错了,求你别走,求你别不要我!”


    秦栀何尝不心如刀绞,在系统的提示音中她逐渐平复下来,看见了陈风尸体边的铃铛。


    “那是摄魂铃,会引人堕魔,寻常人都不一定能经受得住,更何况是本就身怀鬼骨的褚云祁”系统难得为褚云祁说了句好话,可下一句却让秦栀逐渐软下来的心再度提起。


    “不好,镰鼬鬼骨在褚云祁体内扎根太深,如今他情绪失控,怕是要夺舍!——大人,快再补一刀,彻底摧毁墟鼎!”


    秦栀捏紧了霆霓剑,久久不愿再动。


    “不能功亏一篑啊大人,刺一剑和刺两剑有何区别!大人,别犹豫了,快动手啊!”


    不知怎的,秦栀似乎第一次听见系统如此歇斯底里地朝她大喊,甚至趋于命令般的语气让她去做这件事,就好像恐惧到了骨子里似的。


    于是,在褚云祁仰起脸望向秦栀的那一刹那,霆霓剑从后腰再度刺入他的身体。


    “噗呲”一声,斩碎了他最后的一丝希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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