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章 61
周晴那撕心裂肺般的?声音, 令三峰长?老的?面容皆一片阴沉,也如一道惊雷,直震得云挽的?三魂六魄都好似跟着颤了颤。
她?说得没错, 如今这局面, 不正是因为太虚剑川的?掌权者,是崔见山这样一个无德无能, 又自私自利之人。
也是因此, 云挽明知道浮玉林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明知道是天魔残魂在作祟, 却连一个做主?之人都找不到, 只能忍受着委屈, 悄悄将真相告知谢玉舟,借由谢玉舟和阮秋楹的?助力, 等待着一个不确定的?结果?。
如果?如果?她?能成为太虚剑川的?掌门, 她?定不会如此,她?
这是云挽自本命剑碎裂之后,第一次重燃起了想要成为掌门的?想法。
那念头像一点星火,灼得她?全身的?血都好像变热了。
云挽下意?识又想向那跪在地上的?狼狈女子走去,阮秋楹却再次稳稳地拉住了她?。
她?看向不远处的?三峰长?老, 语气冷漠地道:“违反了门规,便理应受到惩戒,该受的?她?都已经受了,她?现在既已不是我?太虚宫的?弟子, 太虚剑川便也无权处置她?了,让她?离开吧。”
“阮秋楹!”崔见山紧捏着拳头, “你一个太虚剑川的?罪人,有何资格做出决断?”
“自是凭我?手中的?剑!”阮秋楹手腕一抬, 目光突变得凌厉。
“若有不服者,皆可以剑与我?论高低!”
她?此言一出,崔见山竟真的?没再上前阻拦,只是神色间的?怒意?愈浓。
周晴终于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起身,她?艰难地用手背擦拭了一下唇角的?血,又整理了一下褶皱凌乱的?衣袍,这才冲阮秋楹抱拳,恭敬而感激地道:“多谢前辈!修炼禁术是我?之过,依照门规受到惩戒我?完全接受,我?会离开太虚剑川,再不以太虚宫弟子自称。”
阮秋楹微微颔首。
“周师姐,”云挽连忙问她?,“你要去哪?”
“拜入太虚宫修行,本也是为了给我?阿姐治病,我?已不是太虚宫弟子,自是要去寻我?阿姐的?,”周晴顿了顿,又郑重地对云挽道,“这些年?来?,承蒙你的?照拂。”
云挽知道周晴指的?是什么?,她?早在很?多年?前就知晓了周晴修炼了禁术噬魂咒,但她?却并未将她?揭发。
那时她?也刚入门不久,加之周晴所修禁术也只是会对她?自身造成伤害,不会危害旁人,她?与三峰长?老的?关系本就紧张,便也直接当作不知道了。
周晴眼底有泪光闪过,她?很?快就转过身去,跪倒在地,却并非是对着三峰长?老,而是冲着望仙道起伏连绵的?山脉。
此处是她?修行多年?之地,此山灵脉是曾供养哺育她?之处,即使她?从未对三峰长?老有过尊敬,她?对这片山河亦是怀揣着一份敬重之心的?。
周晴用力地磕了三个响头后,才重新站起身,慢吞吞地向外?走去。
她?的?身形有些轻微的?晃动,脚步也止不住地踉跄,可她?却走得极为坚定,没有回一次头。
云挽看着她?的?背影,生出了一种?异样的?情绪,她?从前便知晓,周晴所修禁术乃是拔苗助长?之法,假以时日,她?必会自食恶果?。
只是没想到,在那一日真正到来?之前,她?便落得了个这样的?结局
又或者,这个结局对她?而言才是最好的?
虞惊意?心有不甘,他想上前阻拦,可还未等他靠近,便有一道剑光骤然炸起,将他狠狠掀飞出去。
“我?已经说过了,”阮秋楹的?声音随之响起,“让她?离开。”
这一击便令虞惊意?口吐鲜血,他好歹是崔见山的?徒弟,阮秋楹当着他的?面将他徒弟打伤,崔见山怒不可遏。
他拂出衣袖,将虞惊意?托起,这才扭头冲阮秋楹厉声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不想做什么?,”阮秋楹神色不变,“等谢师弟回来?,真相便可大白,三位不是我?的?对手,又何必急于这一时?”
崔见山还想说些什么?,程惠风却拉住了他的?胳膊,给他使了个眼色。
别叙也道:“既如此,我?们不如就按阮师妹所言,等谢师弟回来?,看看他到底要给我?们带回来?什么?惊喜。”
崔见山眸光微微闪烁,也不知他是想到了什么?,最终竟真的?妥协了。
想来?他也觉得这般僵持根本没有意?义,于是片刻之后,这三人竟一齐离开了。
戒律堂被阮秋楹砍成了一片废墟,但原本关押着云挽的那间牢房却完好无损。
那些当值的弟子皆不敢上前,只在外?围面面相觑,小声议论着,猜测着阮秋楹的?身份。
阮秋楹好似并不在意,反而看向了云挽,细细地打量了一番。
云挽有些不安:“也不知小师叔何时才能回来?。”
她?更不知道谢玉舟到底跑到哪去了,为何阮秋楹会说,待他回来?便能真相大白了。
阮秋楹没有回答云挽,而是突然问她?:“你修了情人咒?为了沈鹤之?”
这突兀的?问题让云挽一惊,她?下意?识想反驳,毕竟她?对外?可一直自称恋慕小师叔。
可是那些反驳的?话?滚过喉咙后,却最终未能说出口来?,因为阮秋楹早就已经看出了她?真正心悦之人,乃是沈鹤之,她?又怎么?能蒙混得过去。
云挽觉得窘迫,又克制不住地感到隐约的?痛楚,她?面上神情变幻,阮秋楹自是明白她?在想什么?。
云挽原以为她?会以自身经历为戒劝说她?,谁知她?竟未给出一句多余的?评价,只是转开话?题,轻声问她?:“不知今日之事,是否能让你有成为掌门的?决心?”
云挽抬眸看她?,就听她?又道:“崔见山不会善罢甘休,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他若不趁这次咬定你私通魔族,还不知何时才能将掌门令从你手中夺走呢。”
“我?没有私通魔族。”
“我?知道,”阮秋楹点头,“我?不会怀疑你的?。”
“我?是有罪之人,原不该离开悬渊地牢,但谢师弟却告诉我?,你从那天魔残魂之口中得知了与祝师兄身亡有关之事,我?便不可能再坐视不管”
她?的?态度很?坚决,令云挽的?心也稍安了几分,只是在她?心底深处,却好似仍绵延着什么?,久久无法消散。
只稍茫然了片刻,云挽就明白了过来?。
能得到谢玉舟和阮秋楹的?信任,本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可在她?心底,她?最希望能在此时站在她?身旁的?,依旧是那个人
沈鹤之此时应当是在照顾凌苏苏吧,这边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他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你在想沈鹤之?”阮秋楹的?敏锐让云挽又是一惊。
她?想否认,面前的?女子却已经率先道:“他不会来?了。”
云挽知道阮秋楹说的?是实?话?,却还是有些失望,她?抿了下唇,轻声道:“阮师叔在此,自是不需要他来?了,他本也帮不了什么?。”
“不是,”阮秋楹摇头,她?似是轻叹了口气,“他来?不了是因为他受伤了。”
“受伤了?”云挽不禁瞪大了眼睛,“为何会受伤?”
“不知道,”阮秋楹又摇了摇头,“我?是听谢师弟说的?。”
云挽垂下了头,没再吭声。
“你在担心他吗?”阮秋楹问道。
“不担心,”云挽道,“我?有什么?担心他的?必要?我?如今自身难保,他的?死活又与我?何干?”
她?这冷硬的?话?竟将阮秋楹逗笑了,云挽一时有些尴尬,她?知晓即使她?说着这些口是心非的?话?,阮秋楹也能一眼看出她?在想什么?。
“我?还以为阮师叔会来?规劝我?”
“我?连自己都劝不了,又有什么?资格劝旁人。”阮秋楹笑了笑,笑得有些无奈。
她?眉眼间的?神色总带着一种?温柔的?哀伤,那份强烈的?执念便浓重到几乎与释怀无异
阮秋楹说崔见山不会善罢甘休,云挽没想到他们的?动作竟那么?快。
三峰长?老离开后,被安排来?当值的?太虚宫弟子就开始频繁地在废墟四周路过。
云挽起初还不明白他们到底想做什么?,等她?反应过来?时,她?就吃惊地发现,以她?和阮秋楹为中心向四周扩展,竟有一道繁复的?剑阵被建起,而那些不停穿梭往来?的?弟子,便是构成剑阵的?重要部分。
阮秋楹的?面容很?严肃,握着剑的?手也收紧了几分。
“太虚紫阳阵。”
听阮秋楹念出了这个名字,云挽立即就明白了。
此剑阵对于太虚剑川的?任何一名弟子而言,都不陌生,因它是一道以太虚宫弟子的?性命为引的?剑阵,拥有极致的?困敌杀敌能力,唯有在太虚宫遭遇强敌,且护山阵法无法发挥作用的?最危难时刻才能使用。
眼下的?情况,三峰长?老不是阮秋楹的?对手,阮秋楹又一剑废了戒律堂,占据了此地,他们会用上这个手段,倒也无可厚非。
只是这太虚紫阳阵以弟子的?性命为引,若向破阵,自也只有将身在阵法之中的?弟子全部击毙才行。
云挽知道,阮秋楹不会这么?做的?,她?会现身,只是不想阻止崔见山污蔑她?,并无杀害弟子之意?,而崔见山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他才会如此肆无忌惮。
剑阵凝成不久,崔见山就再次带着另外?两?名长?老现身。
太虚剑川内的?精英弟子皆聚集于此,云挽在其?中看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若是他们全部殒命,太虚宫必定会遭受巨大的?打击。
而此时,距离云挽被关押入牢中已有三日,谢玉舟却还没有任何消息。
云挽此前想过用传音石联系谢玉舟,却被阮秋楹拦下了。
“传音石以灵气为引,自也会被魔气干扰,那天魔残魂狡诈异常,你与谢师弟的?交谈或许会被他干扰,也或许会被他篡改,这都会增加我?们捉拿他的?难度。”
于是云挽只能作罢。
不远处的?崔见山手执一柄拂尘,他看着负剑而立的?阮秋楹,几乎有些有持无恐。
并没有太多的?交谈,他当即一挥拂尘,下令道:“起阵!”
一道道身影迅速窜动,往返间便将云挽和阮秋楹彻底围在其?中。
层层灵光从下方升起,如同一张密不透风的?网,铺天盖地地罩了下来?。
剑阵还没来?得及发动攻击,但云挽还是清晰地感觉到了那股凛冽锋利的?杀意?。
阮秋楹也全神贯注地盯着那覆下来?的?剑阵。
当最后的?缝隙合上时,阮秋楹很?莫名地笑了一声,那笑容颇具嘲讽之意?。
“以弟子之命相要挟,真当我?会就犯?”
她?这话?的?声音不大,剑阵之外?的?崔见山不可能听得到,云挽却听得清楚。
她?偏头向身旁的?女子看去,就见阮秋楹正轻垂着头,令人看不清她?眼底的?情绪,但云挽还是生出一种?心惊肉跳之感。
阮秋楹会被关押入悬渊地牢,本就是因她?擅自使用禁术,不惜献祭他人。
在面对与祝言昂有关之事时,阮秋楹本就是疯狂的?,云挽突然有些不确定,她?到底是否会在乎那些弟子的?性命。
也就在这时,剑阵之外?突然传来?了骚动,云挽抬眸看去,却一下子怔住了,因为她?看到了一道熟悉的?人影。
不是谢玉舟,是沈鹤之,他此时竟站在崔见山身后,而他的?剑则搭在了他的?肩上,剑刃紧紧贴着他的?脖子。
他怎么?会来??
他不是受伤了吗?他不是还要照顾凌苏苏吗?
云挽的?目光锁定在他身上,分毫不挪,可沈鹤之面上并无异色,她?根本判断不出他到底何处受伤了,那伤势又是否严重。
但他既然会来?,那应当是不严重吧
云挽有些想不明白,她?听阮秋楹说沈鹤之受伤时,便猜测他是因在浮玉林中接下了来?自崔见山的?一剑。
可如今,他却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崔见山挟持,这便说明,即使崔见山的?实?力并不输给他,也不至于仅凭一剑就将他震伤
那他的?伤又会是从何而来??
“沈师兄,你要做什么??!”有弟子惊恐地大叫了起来?。
“你快将大长?老放开!”
程惠风和别叙很?快便带着一众弟子将挟持了崔见山的?沈鹤之包围住。
崔见山的?肩上贴着一张困灵符,可短暂地限制他的?行动,也正是因此,他才被沈鹤之偷袭。
沈鹤之只道:“把剑阵撤了。”
众弟子面面相觑,皆有些犹豫不决,崔见山却吼道:“不必理会他!”
他面上不露丝毫慌乱之色,反而冷笑了一声:“沈师侄,你是何身份,你自己难道不清楚吗?祝云挽如今私通魔族,你却为了维护她?,不惜对我?出手?你这是打算和阮秋楹一般,当太虚剑川的?叛徒了?”
“你为夺掌门令,不惜用弟子性命作为赌注,”沈鹤之道,“这叛徒,我?有何不敢当的??”
第062章 62
“沈师侄, ”别叙皱眉道,“你何必如此冲动行事?”
程惠风也道:“祝云挽私通魔族已经铁板定钉之?事,强行维护她之?人, 又?与叛徒何异?”
沈鹤之?却并未回答他们, 而是再?次抬眸看向了围在?四周的同门,他押着崔见山, 神色冷冽, 说出的话却是:“你们可?知那被困于剑阵之?中的人是谁?”
如今的太虚剑川内, 认得阮秋楹的人不多,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
自阮秋楹一剑斩碎整座戒律堂后, 弟子们便一直在?私下偷偷议论?, 沈鹤之?这般问起时,他们倒也能答得上来。
有人小声?说了一句:“那位正是太虚剑川第三十七代掌教?门下, 排行第五的阮秋楹, 依着辈分,我们都该称她一句阮师叔。”
沈鹤之?便顺着他们的话继续道:“阮师叔近二十年来并未出现在?宗门内,是因?她犯了错事,被关押入了悬渊地牢至于她到底犯了什么错你们可?有人知道?”
这问题就没人能答得上来了,阮秋楹的所作所为乃是辛秘之?事, 除了几位涉事的核心?长老?,根本无人知晓。
沈鹤之?顿了一下,才道:“二十余年前,她擅用?禁术逆山河, 用?旁人性?命做献祭”
这话一出口?,有些机灵的弟子就已经反应过来了。
沈鹤之?道:“以阮师叔之?能, 悬渊地牢根本无法困住她,她亦不会将太虚紫阳阵放在?眼中, 她昔日就敢使用?禁术,现今又?怎会顾惜各位的性?命”
话音还未落下,被制住的崔见山就猛地一挣,居然径直从沈鹤之?的剑下挣脱开来,那贴于他肩上的符箓也随之?燃尽。
崔见山面色阴沉,他的本命剑迅速出鞘,直将沈鹤之?的剑抵开,这才大声?吩咐道:“不要听他胡言乱语!立即起阵!”
可?那些弟子却并未立即执行他的命令,他们踌躇不前,眼底尽是狐疑之?色,竟真的因?为沈鹤之?的话犹豫着不再?动作。
沈鹤之?在?门中威望颇高,他所说的话自是令人信服的,在?场众人皆是太虚剑川的精英弟子,修炼不易,没有人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三长老?程惠风见状连忙道:“不要被他的话诓骗了,阮师妹从前作为敬重师尊,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对太虚剑川弟子痛下杀手的!我们亦不会拿各位的性?命做赌注!”
沈鹤之?大概本也没有当真要挟持崔见山的打算,如今他已成功动摇了一众同门,便没再?急着对崔见山出手,而是道:“祝师妹被怀疑与魔族勾结尚未有定论?,阮师叔因?与上任掌教?,也就是我师父是挚交好友,便离开悬渊地牢,维护他的女儿,又?令小师叔外出寻找真相?”
“三位师叔,”沈鹤之?目光灼灼地看向了三峰长老?,“我实?在?不明白,你们为何就这般等不及,就不能等小师叔回来再?下定论?吗?”
“还是说,三位是觉得只要在?此时咬定祝师妹勾结魔族,再?将她迅速处置,便能顺利拿到她手中的掌门令?”
他如此清晰地将事情讲明,就是要让其他弟子也知晓到底发生了什么,众弟子也果真神色变幻,心?中皆有了自己的计较。
崔见山不禁怒道:“太虚剑川乃昆仑三仙宫之?一,怎能被旁人要挟!”
他剑指沈鹤之?,大声?斥道:“今日不听令起阵者,皆与他、与阮秋楹一般,乃是太虚宫的叛徒!”
可?也就在?这时,一声?冷笑从天际传来,那声?音不大,却足以令所有人听清,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也随之?响起。
“崔见山,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怎么还和?以前一样?剑术不见得精进多少,冠冕堂皇的话倒是一套一套的。”
这声?音突兀出现,所有人都齐齐向天边望去,崔见山的表情立时变得极为难看,阮秋楹却露出几分喜色,低声?说了一句:“他们终于来了。”
云挽不认得那声?音,心?中却隐隐有了一些猜测。
而那话音落下之?后,竟有一道碧绿色的剑光从天而降,径直插在?了空地之?上。
众人定睛一看,就吃惊地发现,那柄剑竟是小师叔的本命剑,碧朝海。
而更令他们吃惊的是,此时那柄剑的剑刃上,正串着一大团如胶质般蠕动的魔气。
那团魔气被封魔链捆着,不停挣扎地同时,发出了痛楚怪诞的尖叫声?,隐隐露出几分人形,又?被锋利的剑刃死死钉在?地上,脱不开身。
从魔气之?中不停伸出凌乱的肢体,不住地四处乱抓着,仿佛那团魔气本就是由成千上万的不同灵魂构成的,又?好似是将不同的肢体缝补在了一起。
这就是独属于天魔的特性?了,它本就是由成千上万的人的负面情绪组成,天魔自也拥有着千万张面孔,因?此它的残魂才能变幻成任何人的模样。
眼前一幕实?在?太过骇然,所有人都露出惊恐之?色,就连此前一直叫嚣着的三峰长老?都脸色难看地沉默了下来。
而片刻之?后,一道遁光也终于出现在了此地上方。
一只巨大的玉葫芦凌空而立,上面站了三个人,为首的是一名身着紫衣的女子,而在?她身后的另外两?人,云挽都认得,一个是谢玉舟,另一个竟是药仙宫宫主扶向柔。
玉葫芦很快落地,又?迅速缩小,被扶向柔一拂袖收了起来,而那紫衣女子也到了众人近前,云挽这才彻底看清她的脸。
她生得美艳,浓妆艳抹,朱唇如血,黑眸又?似耀星般明亮,带着一种极具视觉冲击地妖异妩媚。
仔细观察之?下,云挽就有些吃惊地发现,这女子的五官轮廓竟和?谢玉舟有五分相?似。
崔见山也在?这时,缓缓念出了她的名字。
“谢绮眉”
他的目光在?女子身上扫过,又?看向了站在?她身后的扶向柔,这才冷声?道:“不知星机宫宫主和?药仙宫宫主同时来访是何意思?”
谢绮眉原来她就是星机宫宫主谢绮眉!
云挽的目光紧紧落在?她身上,心?底不禁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情绪。
她从前在?藏灵峰中读过这位星机宫宫主的手稿,对她一直有几分有限的了解,也曾暗暗猜测过这位大名鼎鼎的掌门会是怎样一个人,却没想到,她竟会在?今日这样的情形下,见到她本人。
随后云挽又?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这位谢掌门与小师叔一般,同样姓谢,他二人的模样又?有几分相?似,难不成他们之?间当真有什么别的关系
阮秋楹似是看出了云挽的疑惑,她低声?对她道:“谢掌门是谢师弟的亲姐姐。”
云挽有些吃惊地瞪大了眼睛,阮秋楹便又?道:“知晓此事的人很少,谢师弟亦不愿被人称为‘谢掌门的弟弟’,所以他不会主动与旁人说。”
谢绮眉此时已双手环胸,扬起下巴,趾高气昂地看向了崔见山。
“崔道友,昔日的祝兄都不会与我这般说话,你这都还没当上太虚宫的掌教?呢,就对我这般嚣张?”
她所提及的“祝兄”自是指云挽的父亲,也就是太虚剑川上任掌门祝言昂。
她慢吞吞上前几步,走至了那被钉在?地上的魔气团旁,这才朗声?道:“今日造访贵门派,为的便是这天魔残魂的碎片!”
“众所周知,天魔伏诛之?后,其魂魄被撕裂成三块,分别镇压于昆仑三仙宫的禁地之?中,而我与扶道友作为三宫掌门,自有看管天魔残魂之?责。”
“近日太虚剑川的谢长老?找上门,我等才发现,原该被关押在?星机宫禁地中的天魔残魂,竟已在?二十余年前逃脱,还现身于了太虚宫,被太虚宫的一名弟子在?禁地浮玉林中遇上。”
谢绮眉手臂一伸,指向了那被钉在?地上的魔气:“为查明真相?,我等迅速行动,将它捉拿,又?马不停蹄地赶来了望仙道,便是想见一见那名拼死抵抗天魔的弟子,再?向她询问一番当日的细节!”
谢绮眉不愧是一宫之?主,说起话来自带一股威严气,几乎立时便洗清了云挽的嫌疑,甚至隐隐将她说成了除魔卫道的英雄。
她目光四下看去,高声?问道:“不知那位弟子此时在?何处,贵门派可?否将她请出让我见上一面?”
她此话一出,所有人都齐刷刷地扭头看向了云挽,谢绮眉便也顺着众人的目光看来。
她的视线先落在?了阮秋楹身上,她目光闪烁了一下,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很显然,她与阮秋楹,应当是旧相?识。
谢玉舟站在?谢绮眉身后,此时也看向了云挽。
“快过来!”他笑盈盈地冲她招了招手。
云挽略作犹豫,便几步走出,走至了众人面前。
这次阮秋楹没再?阻拦她,她向谢绮眉抱拳一拜,道:“弟子祝云挽,见过谢掌门。”
谢绮眉的脸上露出了几分笑意:“你便是祝兄的女儿了,倒是与昔日的祝兄有几分相?似。”
看谢绮眉的模样,她应当不是什么好说话的性?子,但此时与云挽说话时,她的语气却很温和?,令云挽那颗始终处在?煎熬的心?也慢慢回落,逐渐安稳了下来。
谢绮眉和?谢玉舟的气质其实?差距很大,或许与她那张浓妆艳抹的脸有关,她乍一出现,云挽便觉得她身上带着一种隐约的邪气。
可?此时此刻,她竟觉得谢绮眉其实?和?谢玉舟很像。
“说说看吧,”谢绮眉道,“你与天魔相?遇的前因?后果,都说出来让我听听。”
第063章 63
云挽不再犹豫, 当即便将?浮玉林中的事讲了?出来,从撞见?崔檀昭与虞惊意争吵开始,再到跟随崔檀昭前往禁地, 识破天魔的身份。
她这次再无隐瞒之意, 因为她知道,谢绮眉一定会相信她的话。
最后说?到凌苏苏突然?出现, 一剑斩杀崔檀昭时, 她忍不住偏头?看?向了?站在不远处的沈鹤之。
无霜剑还被他提在手中, 他的目光同样落在她身上, 这也是自他出现在此?之后, 两人第一次对上视线, 只是听她提及这些时,他却?并未露出任何吃惊之色, 仿佛早便料到她会说?什么了?。
云挽来不及细思沈鹤之到底在想什么, 崔见?山便怒斥一声:“一派胡言!”
他指着云挽厉声道:“我与其他弟子赶往浮玉林时,分明亲眼看?到你一剑重伤凌苏苏,你如今却?将?她指认为凶手!如此?黑白颠倒,竟还想让我等相信!”
云挽并未因崔见?山的严词厉色而有任何退缩之意,她不卑不亢道:“正是因凌师妹突然?现身, 伤及了?崔师姐的性命,我未能立即辨出她是谁,这才对她出了?手。”
崔见?山还想说?些什么,谢绮眉却?道:“与其在此?争辩, 不如直接将?那位弟子请出来,听听她是如何说?的。”
“她身受重伤, 现在还未醒来。”突然?开口?的,竟是沈鹤之。
他此?言一出, 众人皆转头?望向他。
太虚剑川的弟子不禁都?反应了?过来,若无眼下这场意外?,沈鹤之和凌苏苏,云挽和小师叔,这四人本该举行一场空前盛大?的结契大?典。
原是双喜临门?,却?没想到闹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他们?的目光忍不住在云挽和沈鹤之之间游弋,?*也有人想起了?昔日的光景,那时云挽入门?不久,被沈鹤之带回了?飞泠涧,众人皆说?沈师兄对待这个师妹很是上心,说?不定未来会为她破无情道,又有谁能想到,日后的他们?,竟会各自觅得良人。
谢玉舟笑了?起来:“身受重伤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没咽气就?行。”
他的语气有些像在说?风凉话,甚至带了?几分幸灾乐祸的意思,沈鹤之抬眸冷冷看?了?他一眼,谢玉舟便伸手搂过扶向柔的肩,笑道:“药仙宫宫主都?被我带来了?,还担心凌师侄不能及时醒来、交代事情的经过吗?”
扶向柔也很配合地点了?点头?,语气很是温和地询问道:“敢问这位弟子此?时身在何处?”
“就?在飞泠涧,”沈鹤之道,“各位随我一同来吧。”
“飞泠涧好啊!与魔有关之事,就?该在飞泠涧商榷!”谢玉舟眼底的笑意很浓,只是说?出的话,却?稍微有些阴阳怪气。
不过他倒也没说?错,此?次事件涉及天魔残魂,非同小可,而飞泠涧本就?是用来关押厄骨之地,其内设有大?量降魔困魔阵,甚至于另一道来自天魔残魂的意识同样被封存在其中,那里的确是用来处理天魔相关事件的最佳场所。
更何况天魔相关本就?算得上是昆仑墟的秘辛,沈鹤之身负厄骨一事,也始终只有昆仑各派掌门?长老知晓,此?事的确不适合在弟子面前声张。
云挽却?慢慢垂下了?视线,她原本早已做好了?再不回飞泠涧的打算,却?没想到最后会因这样的原因,再次踏上那片熟悉的土地。
她出神间,便觉一道阴影罩来,一只女?人的手缓缓伸至她面前,轻轻牵住了?她,她抬眸看?去,便对上了?谢绮眉的眼眸。
女?子冲她轻轻一笑,低声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若非是你,我们?甚至还不知晓星机宫的天魔残魂已经逃出,还闯了?这么多祸”
“更何况,”她道,“天魔残魂被关押在昆仑三仙宫,看?管它本就?是我们?这些掌门?的职责,所以尽管交给我们?处理便好,你不需想太多”
她的声音仿佛带了?某种魔力,令云挽那浮躁不安的心也慢慢回落,她在这一瞬间竟觉得眼眶发热,好似有什么哽在喉咙间,令她再说?不出话来。
自母亲离世后,她便再未感受过来自长辈的善意,谢玉舟虽被门?中弟子称为小师叔,可他却?从未自诩是长辈,与云挽相处时,也更像是一位年长的哥哥。
阮秋楹虽是她父亲的师妹,但她对她的好,却?更多是因她父亲而起的某种爱屋及乌。
云挽下意识便握紧了?谢绮眉,像是某种温热的力量,如水流般渐渐注入她的四肢百骸,又像一只伸来的手掌,一寸寸拂去她发间的冰霜。
谢玉舟一把将插在地上的本命剑拔了?起来,又拎起了?封魔锁的链条,拖着那被锁链五花大?绑的魔气团,这才众人道:“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出发吧!”
飞泠涧地处偏僻,又戒备森严,自是不会让门?内弟子轻易入内的,因此等到了那座云挽无比熟悉的竹楼前时,就?只剩下门?内的几位长老,和谢绮眉、扶向柔这两位掌门了。
竹门?推开,身受重伤的少女躺在屏风后的床榻间,她脸色苍白、眉头?紧锁,却?又被一道冰寒的灵气护着。
云挽忍不住去看?沈鹤之,却?见?他一见?到那重伤的少女?后,便仿佛所有的注意都?被吸引了?过去,再不会分神去在意其他。
只看?了?一瞬,云挽就?迅速移开了?视线,扶向柔二话不说?,便提着药箱跟随沈鹤之来到了?屏风之后。
也不知扶向柔是使了?什么手段,不过片刻的功夫,那道屏风就?被移开了?,凌苏苏也在沈鹤之的搀扶下坐了?起来。
她伤势还未痊愈,脸色仍苍白如纸,乍一见?到这么多人出现在她面前,她顿时觉得不安,下意识便往身旁的青年怀中躲。
少女?没有束发,乌黑的发丝将?她的脸颊衬得格外?白皙小巧,这副无措又脆弱的模样,令人很难与她说?出重话来。
谢玉舟却?在此?时笑了?一声:“凌师侄这是什么表情啊,别是昏迷太久失忆了?。”
他说?着还探出身子,歪头?冲着扶向柔问道:“要真失忆了?你能治好吧?”
“谢玉舟!”
崔见?山斥了?他一声,凌苏苏毕竟是他的徒弟,且他根本不相信他这个小徒弟会杀了?他女?儿,因此?他自不能眼睁睁看?着谢玉舟这般挤兑凌苏苏。
“急什么,”谢玉舟又笑了?一声,“这么大?的人了?,说?不得吗?”
沈鹤之偏头?看?了?谢玉舟一眼,因云挽正站在谢玉舟身旁,他的目光便不可避免地从她身上扫过。
似是有片刻的停顿,短暂到不易察觉,随后他竟伸手轻搂住了?凌苏苏的肩,低声道:“别怕。”
凌苏苏好似还是懵的,她瑟缩着,却?仍没有太大?的反应。
“你已经没事了?,”出言安慰她的是正在为她号脉的扶向柔,“你左肩被刺穿,心脉为剑气所伤,好在你本身体质不错,加之这些时日一直有人为你疏通经络,如今我已为你重新将?心脉续上,你接下来只需好好回答我们?的问题便可。”
“什么问题?”凌苏苏轻蹙着眉头?,终于开口?了?。
她不认得扶向柔,眼底也露出几分疑惑之色。
“自是与你昏迷之前的事有关,”扶向柔笑着向她介绍自己?,“我是药仙宫宫主,你身上的伤并不致命,所以不需要害怕。”
提及昏迷之前的事,少女?神色微动,好似记忆终于开始慢慢复苏。
她不知想起了?什么,竟坐直了?身子,眼底也盈出了?泪光。
“发生什么了??”沈鹤之问她。
她没立即回答,而是看?向了?不远处的云挽,一滴泪也随之从她眼角滑落,她哽咽道:“我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那日我于夜间撞见?祝师姐,原想追上前问问她有关于结契大?典的细节,却?没想到她走得极快,我一路跟了?她好久,都?没追上她的步子正当我打算放弃时,我就?发现,我竟跟着她一同到了?禁地浮玉林”
云挽微愣,她一直想不明白凌苏苏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浮玉林,却?没想到她竟是跟着她一起去的。
凌苏苏的目光慢慢转动,依次从各长老身上扫过后,才道:“我知晓太虚剑川弟子不该擅自进入禁地,因此?便想直接离开,谁知那禁地之中好像有什么魔力,我竟直接被吸了?进去,还迷失了?方向”
因崔檀昭与天魔残魂做交易,主动解除了?外?围的阵法,所以凌苏苏的说?法是合理的。
“我当时很慌乱,传音石无法使用,我在其中走了?许久,始终找不到出路,不知过了?多久不知过了?多久,我竟隐隐听到了?打斗声。”
凌苏苏道:“我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偷偷靠近,但等我穿过灌木丛时,我却?看?到祝师姐正与一黑衣魔族斗在一处”
黑衣魔族
云挽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那日崔檀昭是要在禁地与邪修做交易,所以她穿了?夜行衣,装扮也与平日里不同,浮玉林中设有大?量禁制,可弱化修士的感官,加之那时崔檀昭被魔气操控,周身斗围绕着漆黑的魔气,凌苏苏距离得远,认不出她来倒也能理解。
凌苏苏也果真道:“我见?祝师姐一直落于下风,眼见?便要不敌,就?连忙拔剑从背后将?那魔族刺死”
她说?到此?处,竟又委屈地哽咽出声,望向云挽的目光甚至带了?几分质问之意。
“祝师姐,我不明白,”她道,“那时是想救你,你为何要对我出手、将?我打伤?”
她脸上沾着泪痕,那真切实意的神情不似作假,面对她这般的控诉质问,云挽都?忍不住生出几分自责来。
谢绮眉和扶向柔皆露出思索之色,而崔见?山的脸却?彻底阴沉了?下来。
凌苏苏所言与云挽的经历完全对得上,真要说?的话,发生那样的事,也只能用“意外?”二字来解释,她二人皆没有做错,可崔檀昭也的确不是云挽杀的,动手之人是凌苏苏。
但来自魔气本就?顽固难驱,更何况控制崔檀昭的魔气来自天魔,即使凌苏苏不动手杀她,昆仑墟亦不可能容得下她。
思及这点,崔见?山便一直沉默着没有发作。
谢玉舟却?在此?时出声,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凌苏苏,语气中也无丝毫怜惜之意,
“凌师侄,你不会是在装傻吧,你当真不知道,那被你斩杀在剑下的,根本不是什么魔修,而是大?长老的女?儿,崔檀昭吗?”
第064章 64
谢玉舟歪头看着凌苏苏, 笑道?:“我记得崔檀昭平日里跟你关系好?像不太好?,你不会?是在借机报复她吧”
“虽说入魔之人思维会?受到影响,且难以挽回, 但若她还活着, 至少还能给?我们多提供些信息。”
他这番话,说得凌苏苏神情变幻, 她脸上还淌着泪痕, 眼底却露出了疑惑震惊之色。
她几乎有些不可置信地反手拉住了沈鹤之的?袖子, 颤声问道?:“那?个真的?是、是崔师姐?”
沈鹤之没回答, 但他的?沉默却也相当于是默认了, 凌苏苏整个人顿时如遭雷劈。
“那?不是魔修吗怎么会?是崔师姐, 怎么可能”
她喃喃自语着,好?半天?才像是突然惊醒, 竟踉跄着从榻上扑倒在地。
沈鹤之皱眉想去扶她, 她却已先一步跪倒在了崔见山面前,拉住了他的?衣摆,哽咽道?:“师父,我不知道?那?是崔师姐,我真的?不知道?, 我以为那?是魔修”
崔见山没说话,也未做出任何反应。
云挽一时觉得异样,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凌苏苏如此狼狈的?模样,她总是跟着沈鹤之身?旁, 光鲜明媚,巧笑倩兮, 虽与她一般自俗世而来,却一来便拜在大长老门下?, 深受同门喜爱。
云挽有时甚至会?觉得,这位凌师妹要比大长老真正的?女儿崔檀昭还要众星捧月,也难怪崔檀昭会?那?么讨厌她。
谢玉舟冷笑:“凌师侄,你这般惺惺作态的?干什么?大长老的?女儿死在了你手中,那?可是一条人命啊,你不会?想着几句道?歉就算了吧?”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凌苏苏紧攥着崔见山的?衣摆,抽噎道?,“师父,我真的?不知那?是崔师姐”
“苏苏没有父亲,来了昆仑墟后?,师父一直对我颇有照拂,令我心怀感激,即使崔师姐与我不和,我亦从未怨恨过?她,更从未想过?伤她的?性命”
从前,崔檀昭总会?刻意?去找凌苏苏的?麻烦,她每次被欺负时,都会?如今日这般露出委屈之色,其余同门见状便会?忍不住替她打抱不平。
那?样的?场景云挽撞见过?许多次,她原以为今日不会?再有人帮着凌苏苏说话,却不想三长老程惠风竟在此时低声对崔见山道?:“檀昭身?死,是我们都不想看到的?意?外,但她那?时也的?确堕了魔,即使凌师侄不出手,我们也必须要处置她。”
别叙也附和道?:“我们教导门内弟子时,也始终秉承着斩魔优先的?原则,凌师侄倒也未做错什么。”
凌苏苏在那?时发现魔修闯入禁地,会?率先选择一剑将其斩杀,的?确是最明智准确的?判断。
甚至于若真要说起来,即使凌苏苏已认出那?人是崔檀昭,在察觉到她被魔气所控后?,立即将她击毙,亦不算是做错,崔见山作为大长老,也没有找她麻烦的?理由。
云挽沉吟着,她没有与众人说,那?时面对着全身?附着有魔气的?崔檀昭,她总觉得她可以将那?些魔气斩断,若非凌苏苏突然跳出来打断她,也许崔檀昭真的?还有活命的?机会?
只是在昆仑仙门的?认知中,魔气向?来是无法被消除的?,她那?时隐约的?感觉,也不一定是真的?,说出来自不会?有人相信。
崔见山没说话,而下?一刻,他的?手突然拍在了本命剑上,寒光闪过?的?同时,沈鹤之也猛地起身?,可他最终并未阻拦,而那?来自崔见山的?一剑落下?后?,也仅仅只是斩去了凌苏苏的?一截发。
凌苏苏起初很不解,但随后?她就反应了过?来,她连忙俯身?拜倒,用带着哭腔的?声音道?:“多谢师父饶恕!”
云挽有些意?外,她原以为以崔见山的?性格,在得知了崔檀昭是被凌苏苏所杀后?,他是不会?轻饶她的?。
她突然又想,或许凌苏苏本就比她更招人喜欢,崔见山又已与她有了一段师徒缘分,会?宽恕她,倒也正常。
谢玉舟却不满地叫了起来:“崔师兄,你这就放过?她了?她可是亲手杀了你女儿,你不是口口声声说着亏钱崔师侄,要用往后?余生去补偿她吗?如今竟就这般轻易地放过?了杀害她的?凶手,你对得起她吗?”
他的?话实在太过?刻薄,令那?匍匐在地的?少女都微微瑟缩了一下?。
崔见山偏头看了谢玉舟一眼:“昭儿已入魔,即使没有旁人动手,我亦不可能留她。”
“想不到崔师兄竟这般大义灭亲,恕师弟我实在理解不了。”谢玉舟毫不掩饰他的?嘲讽之意?,他的?目光又落回到了凌苏苏身?上,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道?,“太虚剑川有个规矩,擅入禁地的?弟子,需先受七七四十九道?鞭刑,再入水牢浸泡七日。”
“凌师侄既犯了错,便理应受到惩罚,”他不甘示弱地紧盯着凌苏苏,“我作为太虚宫的?长老亦有监督之责。”
凌苏苏眼底立即露出了几分惊恐之色,程惠风不禁蹙眉道:“凌师侄并非主?动闯入的?禁地,更何况,若凌师侄要受罚,祝师侄不也该跟着一同受罚吗?”
“这可不一样,”谢玉舟道?,“云挽进入禁地是因她明察秋毫、判断出了崔师侄在与邪修交易,又识破天?魔残魂的?身?份,成功阻止了一场灾难,她此举说是立功也不为过?,可不能算是‘擅闯禁地’。”
程惠风正想反驳这番强词夺理,凌苏苏却哽咽道:“弟子愿接受处罚!”
这下?谢玉舟反倒不好?再说什么了,他抿着唇稍有些不甘心,不过?太虚宫为防弟子擅闯禁地,设置的?惩罚本就很重,凌苏苏如今伤势刚好?,若接连遭受鞭刑,又被关押入水牢,想来也是会?脱层皮的?。
他思量间,始终沉默着的?沈鹤之开口了:“她重伤初愈,处罚由我来代?受。”
此言一出,谢玉舟都愣了一下?,他露出恼怒之色,正欲再说些什么,谢绮眉却轻轻按住了他的?肩。
“太虚宫的?宗门事务你们稍后?再谈,还是先说正事吧。”
在沈鹤之开口的?瞬间,云挽的?目光就落在了他身?上,他所说之后?让她有些吃惊,却又似乎并不算是出人意?料。
凌苏苏是他心悦之人,他自愿代?她受罚,不是合情合理吗?
青年未理会?任何人,只神色平静地将跪在地上的?少女扶起,又把她搀回床榻上,为她盖好?被褥,这才转身?看向?众人。
“既然要谈正事,不如出去再说,苏苏身?体还未恢复,需要静养。”
飞泠涧很幽静,外间的?院落恰是个商榷要事的?好?地方?。
见众人都看向?了自己,谢绮眉对扶向?柔道?:“你把那?东西拿出来吧。”
扶向?柔便手掌一翻,取出一只木匣来。
那?木匣通体散发着一股浓郁而熟悉的?冷木香,想来制作它?的?材料必是用到了幽萃竹。
而在木匣的?正中间则刻着一道?太虚剑川特有的?云纹。
云挽不认得那?木匣,可三峰长老见状却面色巨变。
程惠风脸色难看:“此物怎会?在扶道?友手中?”
谢玉舟:“天?魔残魂被分为三片后?,就分别装入了三只不同的?莲木匣中,这只莲木匣正是该由我们太虚宫看管的?那?个。”
“这不可能,”别叙摇头,“此物分明始终被镇压在禁地浮玉林中,从未出过?差错,我们前不久巡视浮玉林时还专门检查过?,最内层的?阵法并无被人破坏的?痕迹。”
谢绮眉没急着说话,扶向?柔却主?动伸手将木匣打开,木匣之内只躺了一朵芙蓉花,并无任何魂魄碎片的?痕迹。
崔见山惊道?:“里面的?东西呢?”
谢绮眉指了指一旁被封魔锁捆住的?魔气,终于出言解释:“我们在药仙宫附近将它?抓获,这只莲木匣正是我们从它?身?上搜出来的?,原本被存放于其中的?天?魔残魂已被它?吞噬,它?的?目的?很简单,它?想将三片天?魔残魂全部融合,为自己所用。”
扶向?柔也收起了那?副温温柔柔的?神情,他语气严肃道?:“天?魔狡猾,它?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从星机宫禁地逃脱,自也有办法从太虚宫禁地中取走另一片残魂。”
三峰长老对视一眼,皆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天?魔残魂总共就只有三片,如今竟已有两片融合。
云挽下?意?识就向?一旁的?竹林中望去,她知晓太虚剑川的?那?片天?魔残魂生出了自己的?意?识,还被关押在竹林的?溪水中,化名芙蓉。
只是自沈鹤之回来后?,他就一直用寒气冰封住了那?条小溪,芙蓉便也始终被关在其中。
若属于它?的?那?片残魂已被吞噬,那?芙蓉又会?如何。
沈鹤之显然跟云挽想到一块去了,他意?念一动,那?冰封住整条溪流的?寒气便缓缓散开,流淌的?水声也随之传来,所有人的?注意?都转了过?去,可那?片竹林中却静悄悄的?,再无任何旁的?气息。
谢绮眉叹了口气:“两片天?魔残魂既融合在了一起,那?分别于其中生出的?两道?意?识自也合二?为一。”
“是我疏忽,”沈鹤之道?,“若我早些察觉,或许能阻止。”
“这倒也不能怪你,”谢绮眉摇了摇头,“我坐镇星机宫,同样未能察觉天?魔残魂已自行逃脱,所以还要感谢云挽相助。”
云挽被突然提及,众人的?目光自然都落在了她身?上,沈鹤之也偏头向?她看来,谢玉舟却已伸手揽住了她的?肩,很是自豪地道?:“这次我们云挽可是立了大功,你们竟是非不分地想惩戒她!还不赶紧给?她道?歉!”
太虚宫的?三位长老不禁都有些尴尬。
崔见山抿着唇,程惠风倒是主?动道?:“此事的?确是我三人之过?。”
云挽并无太大的?反应,只任由谢玉舟搂着她。
她与三峰长老不合多年,他们的?恶意?和歉意?都无法动摇再她分毫。
谢绮眉又道?:“我接下?来要说的?事,与祝兄之死有关,此事毕竟涉及太虚宫,如今太虚宫群龙无首,掌教之位尚还空悬,我们便只能与各位长老商量了。”
提起祝言昂,一直沉默跟在人群中的?阮秋楹终于抬起头来,神情也变得不一样起来。
谢绮眉深吸了一口气,慢慢讲述道?:“天?魔残魂初分为三片时,皆无自主?意?识生成,只是被关押在太虚剑川的?碎片,因靠近厄骨,这才生出了自主?意?识。”
她所指的?,自然就是芙蓉。
“这道?意?识刚生成时,我们皆如临大敌,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我与扶道?友紧急赶来望仙道?,与祝兄一同观察了许久,才得以确定,那?道?生出的?意?识与最初的?天?魔相差甚远,并无任何攻击性,甚至其身?上所携带的?魔族特性都少得可怜”
“这个发现让我们三人很惊讶,”扶向?柔道?,“我们很快就产生了一个想法,我们想着,若是能令另外两块天?魔残魂都生出这样不惧攻击性的?意?识,那?天?魔或许永远都不会?再次复苏了。”
云挽心中一动,阮秋楹此前就说过?,她父亲生前一直在与另外二?仙宫的?掌门研究着什么,如今听他们所言,她隐约便猜出了几分。
忆起往事,谢绮眉的?神色有些复杂:“我们最初的?尝试,便是令那?片被关押在星机宫的?天?魔残魂生出自主?意?识,谁知这道?新生的?意?识却无限接近原本的?天?魔,极为危险,好?在它?力量不全,我们便将他重新封印,只是没想到,没想到”
扶向?柔将她的?话接了下?来:“没想到它?竟能擅自逃脱,当初祝兄身?陨在垂仙洲附近时,便是想赶来星机宫,告知我们此事,因天?魔能蛊惑人心,他担心通过?传音石说出的?消息会?被这天?魔残魂察觉篡改,就想着亲自来同我们说,只可惜”
只可惜他死在了路上。
“我不明白!”阮秋楹突然开口,“天?魔残魂再狡猾,也只是残魂,它?力量受限,如今即使融合了另一片碎片,也可被封魔锁困住,它?怎么可能杀得了祝师兄?”
“那?当然是因为他蠢啊!”回答阮秋楹的?不是别人,正是那?团被钉在地上的?魔气,它?蠕动着,渐渐变幻出了一张脸来,那?张脸云挽很熟悉,是这道?残魂在浮玉林时变幻过?的?那?张青年的?脸,它?说过?,那?是她父亲的?模样。
阮秋楹的?反应也果真很激烈,她几乎不受控制地想冲上前去,谢绮眉连忙拉住了她。
那?团魔气中很快传来了放肆的?大笑:“祝言昂自诩名门正派,光风霁月,可他死时,不还和路边的?野狗一样狼狈又可怜!”
“我不过?是变作了他妻子的?模样,他便在晃神之下?被我亲手掏出了心脏,太虚剑川的?掌门也不过?如此!”
云挽听得愣怔,她从前总在想,母亲等待父亲那?么多年,到底值不值得,她甚至常常会?生出几分怀疑,她想,她的?母亲只是凡人,她的?父亲作为太虚剑川的?掌门,怎会?将她母亲放在眼里。
却没想到,她的?父亲竟是这般身?陨的?。
“我要杀了你!”阮秋楹已泪流满面,扶向?柔不得已从腰间摸出一根银针,刺入了阮秋楹耳后?,她立时便失去了意?识,软倒了下?去。
谢绮眉伸手扶着她,神色却同样有些悲恸。
她对三峰长老道?:“我们此次前来,还有一个目的?。”
“天?魔残魂原本被分为三片,分别关押于昆仑三宫,可如今太虚宫和星机宫的?残魂碎片已合二?为一,我便想请太虚宫将这枚碎片的?看管权移交给?我。”
针对此事,三峰长老倒并无异议,太虚宫如今没有掌门,这两片天?魔残魂融合而出之物,也的?确不是他们几人能看得住的?。
崔见山对谢绮眉拱手抱拳:“还要劳烦谢掌门多费心。”
“维护昆仑根系,自是我们每个人的?责任,”谢绮眉看着崔见山,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只希望崔道?友行事前能多思量一二?,如今太虚宫不比从前,崔道?友作为大长老便更该给?弟子做个榜样,莫要再是非不分了。”
她的?语气不重,却令崔见山露出了尴尬之色,事已至此,崔见山当然也不好?反驳。
这般便算是交涉完毕了,三峰长老也并未在飞泠涧停留太久,很快就离开了。
阮秋楹再次醒来后?,倒是彻底冷静了下?来,却只是一个人默默站在幽萃竹林中,不知在想着些什么。
沈鹤之有些心不在焉,云挽觉得,他或许还在担心凌苏苏。
谢绮眉毫不客气地指挥起了谢玉舟:“你去将那?天?魔残魂的?碎片收入莲木匣中,我还有些话要单独和云挽说。”
谢玉舟点了点头,他走上前去,伸手将地上的?锁链拖起。
飞泠涧本就是用来关押厄骨之处,那?片幽萃竹林更是有着压抑魔气的?作用,这天?魔残魂进入此地已有了一段时间,此时仿佛失去了活力般,挣扎的?幅度也变小了,看起来并无什么威胁。
云挽很好?奇谢绮眉想与她说什么,不过?即使她不主?动找她,她也有想单独和她说的?话。
“跟我过?来吧。”谢绮眉对她的?态度一直很温和,她向?不远处的?凉亭走去,示意?云挽跟上。
云挽在抬脚之前,突然似有所觉,转头向?身?后?看去。
她身?后?只站了一个人,她一回头,目光就不经意?扫在了他身?上。
沈鹤之此时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仿佛是有话要对她说,见云挽突然回头,他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却不曾移开分毫。
那?过?于直白的?注视令云挽心头莫名一跳,脚步也不自觉停了下?来。
为何要这般看着她
不待云挽细问,锁链断裂之声便于此时猛地响起,谢玉舟“哇呀呀”地大叫起来,而那?原本被困住的?黑气,竟如回光返照般地暴起,又极有目的?性地朝沈鹤之的?后?背扑去。
它?使出了最后?的?力气,速度快到令在场众人都未能及时做出反应。
“闪开!”谢玉舟冲沈鹤之大叫。
而这电光火石间,云挽几乎想也不想,伸手就将沈鹤之推开。
黑气迎面扑来,云挽想聚起灵气去挡,但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在那?股黑气真正触上她之前,一条胳膊从侧旁伸出,搂住她的?腰往后?一带,她瞬间撞入了一个怀抱之中。
无霜剑横飞而起,将那?团黑气阻了阻,这片刻的?耽搁,谢玉舟便已重新甩出封魔锁将黑气捆住了。
云挽的?脸色有些苍白,此时此刻,她终于开始后?怕,她下?意?识抬眸看去,就对上了沈鹤之的?目光。
“祝师妹,”青年眼底隐有怒意?,“何时需要你挡在我前面了?”
第065章 65
云挽愣怔着, 一时未能做出反应,不知已有多久,她再未与沈鹤之这般亲近过。
他的怀抱, 他的臂膀, 他的气息一切都是那般熟悉,熟悉得让她生不出丝毫抵抗之意, 但那从他嘴中吐出的称呼又是那般陌生, 陌生到将她从那份神思不属中拉回, 令她重新?变得清醒。
她下意识后仰, 想从他怀中挣出, 可那揽住她的臂膀却?在察觉到她的意图后, 骤然收紧,禁锢住了她的所有动作。
云挽不得不再次抬眸看?向他, 那双漆黑的眼眸亦紧盯着她, 似是掩着某种强烈波动的情绪,又仿佛是在固执地逼迫着她回答着什么。
她不明白他想做什么,更不懂他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答案。
“天魔残魂是冲厄骨而来,”她最终还是解释道,“绝不能让厄骨落入它?手中。”
那天魔残魂生出的意识狡猾异常, 落入此地后,它?的力量就一直在被削弱,所以它?才会孤注一掷地对沈鹤之出手,妄图拼着最后的机会, 得到那段被封存于沈鹤之身体?中的厄骨。
若有了厄骨相助,它?必定?可以逆风翻盘。
沈鹤之没说话?, 却?也同样?没松开困住她的力道。
“放开我”云挽不得不蹙眉提醒他。
就在她以为沈鹤之还要与她僵持时,那揽在她腰上的胳膊竟一下子放开了。
她连忙后退几步, 有些茫然。
谢绮眉已快步走了上来,满脸紧张之色地问?道:“没人受伤吧?”
沈鹤之摇头:“无碍。”
云挽再次向他看?去,却?发现他的视线已不再停留在她身上。
谢玉舟也凑了过来,谢绮眉便指责他:“怎么做事还这般不稳重?”
这话?不知怎地刺激到了谢玉舟,他恼道:“就你做事稳重!让这天魔残魂逃了出来!”
末了他又叫嚣道:“不要总将我当个孩子,我已经不小了!”
谢绮眉眉头一挑,上下打量了谢玉舟一眼,哼笑道:“你看?着不就是个孩子吗?”
谢玉舟因修炼上的问?题,外貌始终维持在少年时期的模样?,谢绮眉这番嘲讽便正?好踩在了他的痛点上,谢玉舟气得差点就准备拔剑了,好在扶向柔及时挡在了两人面前。
他掏出莲木匣,又伸手接过谢玉舟手上的封魔链,脸上挂着和事佬的标准微笑:“当务之急是赶紧将这东西关押起?来,免得它?再闹出些乱子来。”
云挽目光闪烁着,她倒是第一次见谢玉舟这副模样?,在谢绮眉面前,他竟真有种意气用?事的少年气。
谢绮眉却?在这时搂过了云挽的肩,笑盈盈地道:“咱们走,别理他,一个小屁孩还好意思叫。”
“谢绮?*眉!”谢玉舟气得跺脚,“叫谁小屁孩呢!我警告你!别在我未婚妻面前说我坏话?!”
经他这般提醒,云挽才突然反应过来,她如今可还顶着“谢玉舟未婚妻”的身份,若不是天魔残魂的意外,她现在已与他举行结契大典,成为真正?的道侣了。
而身旁揽着她的女子,又是谢玉舟的姐姐
云挽的眼神出现了一些细微的变化,她扭头看?向谢绮眉,就见她眼底的笑意愈浓。
她虽与谢玉舟争吵,但云挽却?看?得出来,他们的关系其实很不错,她忍不住又扭头向身后的少年看?去,目光却?不自?觉触及到了那站在少年身旁之人。
他很安静,安静到并未被这吵闹的氛围感染分毫,沉寂得格格不入,几乎令人觉得阴郁。
但云挽的视线只停留了一瞬,就迅速移开了。
她一路跟着谢绮眉向不远处的凉亭走去,却?始终有些心不在焉。
走至阴影之下后,谢绮眉停下脚步,收起?了唇角的笑意,转而极认真地看?向了云挽。
“谢前辈要与我说什么?”
谢绮眉摸着下巴,神情极为凝重,云挽也跟着紧张了起?来,随后她就听她道:“我实在想不明白你该叫我什么”
“啊?”
谢绮眉露出苦恼之色:“按理来说,你爹是跟我与阿扶拜过把子的,我们都称他一声‘祝兄’,你该唤我‘姑姑’的可你如今又要与我那个废物弟弟结为道侣了,你又该与他一般将我换作‘阿姐’”
云挽眨了眨眼睛,一时不知自?己该将重点放在谢绮眉竟将扶向柔这位药仙宫宫主?叫成了“阿扶”,还是该吃惊于她居然说谢玉舟是废物。
“称呼之事还是依照我父亲的辈分来吧”云挽实在不大好意思叫谢绮眉阿姐,更何况她虽说已决定与谢玉舟结为道侣了,却?因眼下这场意外,有些进入不了状态。
“这样?也好,”谢绮眉点了点头,她看?着云挽,像是在思索什么,好半天才突然问?道,“你当真喜欢谢玉舟吗?”
云挽被她问?得心头一跳,但随后她便点头道:“小师叔待我极好,我是喜欢他的。”
谁知她这话?出口后,谢绮眉却叹了口气:“谢玉舟从前的事,估计你也不知道,他向来不愿同旁人提及。”
她道:“星机楼与太虚剑川的祖上,其实一直都颇有渊源,我们星机楼向来是家传宗门,门内弟子又喜欢与太虚剑川的剑修结为道侣,门内便有许多在剑道上天赋颇高之人”
谢绮眉顿了一下,又道:“你那把碎掉的忘悲剑的主?人,净水剑君,溯其根源,其实也是出自?星机楼。”
云挽有些吃惊,随后谢绮眉便又道:“上任星机宫宫主?是我与谢玉舟的母亲,只不过谢玉舟不知是遗传了那位先祖的血脉,自?小便有着极高的剑道天赋,可星机宫奉天论道,修的乃是占星问?吉之术,他在此道上毫无天赋可言”
“从前他还在星机宫时,便总被人拿来与我比较,他因此养出了一副争强好斗的性子,后来入了太虚剑川,也算是选对了他的道,却?又处处被沈鹤之压一头,那时他年纪轻,我们便也没同他说过沈鹤之身上的厄骨之事,他因此心性出了些问?题,这才在修炼上出了岔子,致使容貌始终停留在了少年时期”
有关于谢玉舟的事,云挽是听说过的,但她却?也是第一次听人如此详细地讲述这些前因后果。
谢绮眉有些无奈:“好在到现在为止,他也不算长歪,只不过我从前其实为他算过一卦的”
她说到此处,迟疑地看?了云挽一眼,才继续道:“他命中本是没有道侣的,是注定?孤寡一生之人,唯剑道一途是他至高的追求,所以我亦没想到,再次见到他时,他竟要与你结为道侣了”
云挽听得有些发懵,她想,谢绮眉算的卦应当是没错的,她和小师叔本也算不得是正?经的有情人,即使结为了道侣,她也称不上是他命中注定?的情缘良配,可这些话?,她自?是不可能与谢绮眉说明的。
面前的女子却?问?道:“你若是不介意的话?,可否将你的生辰八字说给我听听,我再为你卜上一卦,也好测算一下你二人未来的凶吉。”
云挽一时有些犹豫,但她也没有拒绝的理由?,最后便依言将自?己的八字说了出来。
谢绮眉很快手掌一翻,竟凭空取出了几枚玲珑棋子,那些棋子晶莹剔透,在她指尖灵光流转,隐隐散发着一种很异样?的神秘气息。
星机宫奉天而行,占星卜卦,测算凶吉,都说星机宫宫主?一卦难求,云挽其实也很好奇她会算出些什么来。
灵气四溢,网格状的棋盘凭空而生,瞬间就将云挽包裹在内,周围的场景也骤然变幻,云挽有些惊异地四下看?去,却?再看?不见飞泠涧的山水,只能望向深邃无涯的星空。
一枚枚棋子落于棋盘之上,串联成线,隐隐与不同的星宿向呼应。
云挽瞪大眼睛看?着,但那奇异的场景又很快烟消云散,再回过神时,她仍站在那座凉亭之中,仿佛刚刚所见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觉。
她抬眸看?向谢绮眉,谢绮眉却?一脸古怪地看?着她。
她像是在思量着如何开口,好半天才道:“其实当年我和阿扶与你父亲还做了许多事,只是有些计划刚刚初步成型,还未来得及实现,你父亲又意外身亡,我们便以为计划失败了。”
“什么?”
云挽不知道谢绮眉想说些什么,她却?又换了个话?题:“我留在藏灵峰的手稿你看?过了是吧?”
云挽点了点头,眼底也出现了些许迷茫之色,她总觉得谢绮眉似是看?出了什么,但她又好像不愿与她说明,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那两道剑阵,我并不会用?。”
“你现在不会用?是很正?常的,”谢绮眉道,“斩魔阵和换命阵是要配合着眠雪十六剑才能施展而出的。”
云挽心中一动,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谢绮眉也向她解释了起?来:“斩魔阵最早是被玄微剑尊施展而出的,只是我们都不知晓他为何能创出那样?的招式,连他本人都不甚明白。”
“后来玄微剑尊在斩杀天魔后身陨,你父亲苦心研究斩魔阵,又从中悟出了换命阵,可剑阵图虽能被清晰地刻画而出,但不论是谁都无法如最初的玄微剑尊那般,将这唯二能消除魔气的剑招斩出”
谢绮眉道:“再后来,你父亲在我的帮助下,向天借运,创出了眠雪十六剑,这套剑法,说是十六剑,却?预留出了第十七和十八招的空白,这两招,便是为斩魔阵和换命阵做的准备”
云挽有些吃惊,她就听谢绮眉又道:“那段时间,太虚剑川几乎所有有名?有姓的剑修都开始修炼这套剑法,每个人都会根据自?身的功法甚至是经历心性悟出独属于自?己的最后两招,其中有将这套剑法悟至极境之人,也有将其使成三?流剑法之人,可无一人成功学会斩魔阵和换命阵,包括被我们寄予厚望、继承了玄微剑尊本命剑的沈鹤之”
“那要如何才能习得斩魔阵和换命阵?”
“不知道,或许是强烈的斩魔愿望,又或许是别的什么,”谢绮眉摇头,“若是我们知道的话?,早便培养出一大批能斩魔的命定?之人了。”
“斩魔阵与换命阵,皆会使施展之人流尽全?身精血而亡,但我曾细细研究过其中的天道因果,这种奉献自?己式的消耗,其实只是因施剑招之人只有一个,为了达到应有的威力,便只能透支自?身性命,若习得剑招之人足够多,理论上来讲,是能做到兵不血刃的”
云挽从未听人说过这些,或许是因为这些计划来自?她父亲,她父亲身亡后,这些理论研究自?也随之停滞不前。
只是,云挽有些想不明白,谢绮眉原本是在为她卜卦算命,为何会突然提到这些。
她心中隐约有些猜测,于是主?动问?道:“姑姑是想让我去悟那至关重要的两招吗?”
“不知道,”谢绮眉却?难得露出茫然之色,“若只有你一人悟出,我们难不成要看?着你为了斩魔而燃烧自?己的性命吗?更何况这两式剑招又不是轻易便能悟出的”
云挽却?想起?了那时在浮玉林时,面对被魔气污染的崔檀昭,她所产生的那份异样?的感受。
她想,也许她真能做到呢
可是就像谢绮眉说的那样?,难道她真的要牺牲自?己去斩魔吗?她真的有那个勇气吗?这么做又是否值得呢?
她突然又想到了沈鹤之,想到了他身上的厄骨,从前她曾产生过强烈的想要消除厄骨的念头,可后来,她又觉得这样?的念头是那样?的可笑。
更何况厄骨暂时并无异动,她又为何要为之燃烧自?己的性命呢?
云挽思绪纷乱间,不怎的,竟又忆起?了当初在觐仙镜中所见的画面,她忍不住便又想,若是有一日,沈鹤之当真堕了魔,她又是否会做出那个选择
她不知道,她说不清楚,前路好似铺着一层浓雾,令她什么也看?不明晰。
谢绮眉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语气放缓了下来:“先不想这些了,即使你父亲已身陨,我们也从未停止过与天魔的对抗,相比于二十余年前,我们所知晓的信息和掌握的能力也更多了,也许过不了多久,我们便能寻到更好的斩魔之法,真正?将厄骨和天魔残魂除去。”
谢绮眉最终也没有讲明她到底在为她卜卦时都看?到了些什么,云挽也没有追问?。
她默了默,主?动转开了话?题,提及了另一件事。
“有个东西,想请姑姑帮我看?看?。”
她说着就抬起?了手,五指张开,露出了掌心的那颗痣,而一枚荧蓝色的蝴蝶也随之从中飞出,围绕着两人盘旋了一圈,又落在了云挽的指尖。
谢绮眉立时瞪大了眼睛:“移情蛊?”
她认得此物,云挽在讲述崔檀昭与天魔残魂的交易时也提到过这东西,只是她隐去了移情蛊已认她为主?的细节,如今既单独和谢绮眉相处,她自?是要问?问?该如何处置此物的。
谢绮眉的神情变得很凝重:“移情蛊来自?归墟魔域,不是什么好东西,它?的效用?看?似逆天,却?是来自?于因果之力,会刻意篡改他人命定?红鸾。”
“天道向来讲究公平公正?,你以此种手段窃取而来之物,始终不属于你,最终必是会百倍奉还的,所以你切莫随意使用?。”
这话?并不陌生,天魔残魂在将移情蛊交给崔檀昭时,也说过类似的。
云挽轻声道:“我不会用?的。”
靠欺骗而来的情感,又有什么意义?呢?
“至于这枚移情蛊该如何处置”谢绮眉也伸出手指,轻触上了那枚蛊蝶。
荧蓝色的翅膀轻扇动,像一颗跳动的心脏,那仿佛拥有生命的蝴蝶竟徒自?落入了谢绮眉的手掌中。
她微微蹙眉,可看?着看?着,她的眼神却?变得极为古怪异样?。
“此物并不会对你造成任何伤害,”谢绮眉慢吞吞地道,“它?本便是从因果中而来,是旁人亏欠你的一颗心,理应由?你来处置它?”
“什么意思?”云挽没明白。
谢绮眉竟也摇了摇头:“我也不懂,这是我从它?身上读取到的信息。”
她放下手来,那荧蓝之色就又飞回到了云挽掌心,融入到了那枚痣中。
“你且留着吧,”谢绮眉道,“与因果有关之物,最终会给你个说法的。”
云挽默默点了点头,眼底疑惑之色却?更浓。
她不明白,会是谁呢?会是谁亏欠了她一颗心?
第066章 66
如今正值梅雨季, 雨声淅淅沥沥,停一会儿,又响一会儿。
思过?崖上空支撑着一道灵光罩, 将?雨水都遮挡在外, 因此峡谷之内仍是一片祥和宁静,只是空气中蓄着不少水汽, 潮湿而粘腻。
云挽一路向外走去?, 却撞见了谢玉舟。
他迎面?扔了把油纸伞给她?, 语气随意道:“虽说咱们修行之人不惧水火, 但你背上那些伤疤怕水, 还是稍微预防一下吧。”
他指的, 自是情人咒留下的伤痕,云挽垂下视线, 默默点了点头, 谢玉舟就又问她?:“你这是准备去?看望沈鹤之?”
“看望他做什么??”云挽的语气很冷漠,手却不自主地紧了紧,深深攥住了那把油纸伞,透着几分藏不住的情绪。
“也是,”谢玉舟轻耸肩, “他现在这般都是他自找的,跟咱们可没?关?系,他就是活该,你用不着去?看他。”
那日谢绮眉将?天魔残魂收服后, 就和扶向柔一同?急匆匆地赶回了星机宫,而沈鹤之也代替凌苏苏, 接受了擅闯禁地的惩罚,此时的他, 正被关?押在戒律堂的水牢中。
戒律堂与思过?崖毗邻,云挽虽住在思过?崖,却从未去?看望过?沈鹤之,因此谢玉舟突然见她?向外走去?,就以为她?是要去?戒律堂探望。
听闻凌苏苏虽得了扶向柔的治疗,迅速从重伤状态脱离,却因那日受了惊悸,始终未能恢复,如今的状态亦很不佳。
而原本的结契大?典,自也再次被推迟。
按理来说,谢玉舟和云挽其实已不受影响,但本就定好?的四个人的结契大?典,如今另两个人来不了,他们便也没?再继续。
谢玉舟好?像打心眼里觉得云挽还是对沈鹤之念念不忘,想?与他结为道侣不过?是在将?就,所以他也没?主动提。
至于云挽今日的外出,的确与沈鹤之没?有丝毫关?系,她?是要去?望仙道外的川上故城看望周晴。
周晴废除修为离开太虚剑川后,云挽就再没?见过?她?,她?心中一直挂念着她?,如今得了空,自是要去?探望她?一番的。
川上故城就在望仙道外,许多?太虚宫弟子的家人都生活在此,周晴离开了太虚剑川,必是会去?她?姐姐那的。
想?起?周晴的阿姐,云挽就不可避免地又想?起?了那个神秘而古怪的医馆的老板。
那个掌握着许多?禁忌术法的凡人,在沈鹤之失踪的那一年中,云挽甚至产生过?去?向他求助的念头,但是一种莫名的直觉又让她?对那位名为路新的医馆老板充满了戒备之心,因此她?最终也未能迈出那一步。
那座医馆仍坐落在胡同?深处,门口立着的那棵巨大?黄桷树,黄了满树的叶子,又被雨水打得凋零飘落。
坐在轮椅上的男子躲在滴水的屋檐下,仿佛正静静等待着什么?。
云挽的脚步声刚一响起?,他就抬眸看来。
他的脸色还是那副病态的苍白?,看见云挽后,他竟没?有露出吃惊之色,反而冲着她?点了点头,唤了她?一声“祝姑娘”。
他还记得她?,云挽不禁觉得有些奇怪,仿佛这个男人,此时坐在这里,就是专门在等她?。
可他为何要等她?
“我是来找周晴的。”
“进来坐吧,她?就在大?堂中,”路新道,“你来得很巧,今日下雨,她?正好?未出门。”
云挽犹豫了一下,还是抬脚走进了这家医馆。
药香在一片水洗之色中变得愈发浓郁,似与水汽一同?丝丝缕缕地缠绕住了她?。
医馆很大?,前厅后堂一应俱全,堂内人不少,云挽一眼就看见了正在替人抓药的周晴。
她?忙碌间也注意到了突然出现的云挽,她?显然愣了一下,但因手上的活还没?做完,所以也没?立即跑来与云挽打招呼。
周晴不久前自行废除了修为,气色不太好?,但总体却并无大?碍,且她?身?上已隐有灵气散发而出,想?来她?已经开始重新修炼了。
云挽不着急,她?不想?耽误到其他人,就找了个角落坐下,安静地等待起?来。
在密集的雨声里,她?的目光无意间扫向一旁,就注意到了墙上挂着的一幅画,那副画的色彩很浓艳,瞬间就吸引了云挽的注意。
画卷上绘制的是一只九尾赤狐,妖狐垂首梳理着自己的毛发,一双狭长的眼眸却似有若无地看着画外之人,显出一种奇异的妩媚与柔情。
如炙火般血色燃烧的九瓣长尾在妖狐的身周轻摆,那活灵活现的情态,仿佛眨眼间,那画中的赤狐便会化身?为最灵动曼妙的少女缓步走出,走至众人的视线中。
这念头令云挽恍然一惊,她?回过?神来,突然就意识到,眼前的画卷根本不是一副普通的画,而是画师将亲眼所见记录了下来,因所绘之物,乃是最具天地灵性的妖族赤狐,才会被赋予了这般的灵性。
云挽又注意到,在那画卷的角落里有一行落款。
“越无疾”
这是画作之人的名字吗?
“你喜欢这幅画?”
骤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云挽的思绪,她?扭头看去?,就见身?旁竟站了名青年。
那青年唇红齿白?,男生女?相,一双黑眸亮如耀星,却又含着某种不易被人察觉的阴郁之气。
云挽不禁被他的面?容晃了一下,她?很少会觉得一个人生得漂亮,尤其这生得漂亮之人竟还是个男子。
他的穿着很朴素,身?上带着一种淡淡的墨香,而那郁结在他眉眼间的阴郁并不会令他看看起?来愁苦,反而让人联想?到了江南朦胧的烟雨,既脆弱,又坚毅。
是一种突出又少见的气质,让云挽对他有些侧目,只是这青年身?上并无任何灵气,只是个无法修炼的凡人,且他的呼吸频率很轻,云挽一眼就能看出,他身?患不足之症,必定不久于世。
青年看着她?,眼底带着询问之意,云挽这才想?起?,他刚刚是在问她?对于那副绘着九尾赤狐的画卷的看法。
“画得很好?。”云挽点了点头。
只可惜她?并不喜欢,妖气太重了,重得让她?有些不舒服。
“是吗,”青年笑了笑,“那也是我最喜欢的一副画。”
云挽心中一动,突然反应了过?来:“这是你画的?”
“是啊,”青年给出了肯定的答案,他转而看向云挽,问道,“很惊讶吗?”
是很惊讶,毕竟这幅画给云挽的感觉,就好?像是绘画之人亲眼见过?那传说中的九尾赤狐,且那过?于旖旎的笔触透着一种很极致的柔情,像一种偏执的痴迷和向往,令云挽几乎生出一种错觉,仿佛那绘画之人并不是在单纯地绘制妖狐,而是在描摹他的心爱之人。
仿佛他正深爱着那画卷之上的妖狐,迷恋又渴求。
可那份强烈的爱恋又隐隐让云挽觉得有些胆寒,极尽病态疯狂,仿佛恨不得将?那画中之妖撕碎吞噬,是一种痴恋渴求到怨恨的强烈情绪
眼前这青年分明只是个凡人,他如何会对一只妖如此痴迷?还是一只连修行之人都很少能亲眼见识的九尾赤狐。
而且,那从纸面?笔触间透露而出的情绪,当真是单纯的爱意吗
“越无疾?”云挽将?那画卷之上的落款读了出来。
青年微微颔首:“那正是我的名字,越某是一名画师,可惜所绘画卷却不受人喜爱,姑娘如此赏识,越某原该将?这幅画赠予姑娘的,可惜此画意义非凡,不可轻易赠人。”
“君子不夺人所爱,越先生不比自责。”更何况云挽本身?也不喜欢那幅画。
这个越无疾的画技并不差,甚至在云挽看来有些好?的过?分了,只是他笔下所描绘的世界光怪陆离,若非修行之人很难有所体会,只是修行之人多?不愿与凡人往来,更不可能瞧得上一个凡人所绘的画。
云挽想?了想?,还是对越无疾道:“我姓祝,名云挽。”
青年目光微动,正想?再说些什么?时,周晴却在身?后唤了起?来。
“云挽!”
云挽便连忙与越无疾告辞,向周晴走去?。
周晴拉着她?去?了寂静无人的后堂院落中,站在滴水的屋檐下,她?的表情有些奇怪。
“你搭理越无疾做什么??”
“怎么?了?”云挽有些不解。
周晴便道:“你可听说过?枯骨症?”
云挽摇头,周晴只好?与她?解释道:“这所谓的枯骨症乃是生在灵骨之上的病症,患此病症者无法修行不说,身?体还会一直处在一种灵气亏损的状态,是一种极为严重的不足之症,患此症者,注定活不过?三十岁”
周晴的表情有些夸张:“这枯骨症最为可怕之处其实不在于此,它非常顽固,会始终附着于神魂,也就是说,它会随着轮回转世,一世又一世地爆发在患此病之人身?上。”
云挽吃惊道:“那一旦患了这枯骨症,岂不注定世世短命?”
周晴点头:“刚刚与你交谈的那个越无疾,正是患有这枯骨症。”
云挽更加吃惊了,不过?若越无疾本身?便是拥有灵根仙骨之人,那他能绘制出那样的画倒也能够理解了。
只是
“这枯骨症是否太过?歹毒了,若转世之后仍无法摆脱,那岂不像一个永远无法逃脱的噩梦?”
周晴点了点头:“据说枯骨症本身?就是一个可怕的诅咒,是一种天罚,是因做出了无法被天道谅解之事,这才需要一世又一世地用生命来偿还。”
“越无疾原是修仙家族越氏的小少爷,自出生起?便被族人察出患有枯骨症,因此才有了越无疾这个名字”
“至于他为何会出现在川上故城,则是因为”
周晴顿了顿,才道:“枯骨症并非完全无法医治,只是治疗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将?那截病骨取出,再为其续上琉璃骨。”
周晴此言令云挽瞪大?了眼睛,她?也终于明白?为何她?刚刚会让她?少去?搭理越无疾了。
“当初越氏族人带着越无疾前来太虚剑川,向上任掌门求取琉璃骨续命,可惜被拒绝了,自此越氏也与太虚剑川结怨,而越无疾也只能作为越氏弃子被抛弃,他并未回到越氏,而是被路新先生收留,自此也留在了川上故城,当起?了画师。”
说到此,周晴露出了嫌弃之色:“要我说,他们越家跟有病似的,琉璃骨本来就不是他们的,人家不想?给怎么?了?他们还恨上了。”
“他们怎么?不问问他们那位小少爷上辈子是惹了什么?,才患了枯骨病!”
云挽的神色有些异样,她?知晓她?父亲当初会拒绝越氏的求助,其实是因为沈鹤之的琉璃骨是用来压制厄骨的,他不可能冒险让沈鹤之剔出部分灵骨去?救越无疾。
“对了!”周晴突然拉住了云挽的手,脸上满是感激之色,“你给我的那笔灵石真是帮了我的大?忙,若非有你,我还不知要从哪凑灵石为我阿姐治病呢!”
“我如今手头有些紧,待我日后赚够了灵石,一定会还给你的!”
“什么??”云挽有些发愣,“我何时给你灵石了?”
她?的确有支援周晴灵石的准备,只是那些灵石还在她?身?上了,她?原是准备今日送出的。
周晴便道:“就是你托沈剑君给我的那笔,你那时不是还被关?在牢中吗?你不就让他转交给我了吗?”
沈鹤之转交的
云挽脸上一阵神情变幻,她?也彻底明白?了过?来。
她?什么?都没?做过?,是沈鹤之在她?还被关?在牢中时,以她?的名义,赠了周晴一笔灵石。
第067章 67
云挽回望仙道时, 雨已经停了,但天?空仍是一片阴郁,她那?把玄晶剑丢在了浮玉林中, 她如今便只能用着一把宗门统一发?放的铁锋剑御剑而行。
剑锋破开凝在半空中的水汽和浓雾, 一路向思?过崖而去,但临到谷口时, 云挽却转了个弯, 落至了戒律堂前。
守堂弟子见她前来, 竟对她露出了友善的笑?容, 其中一人还主动道:“祝师妹可是来看望沈师兄的?”
那?次浮玉林之事在门中传得沸沸扬扬, 也是自那?以后, 云挽在太虚剑川内的声望逐渐提高,不少人见了她, 都会?笑?脸相迎。
云挽原本还有些犹豫, 可那?几名守堂弟子却二话不说直接将?她接引了进去。
她一路跟随在后,很快便被领至了水牢前。
那?名领路的弟子一副生怕打扰到云挽的模样,她甚至都没来得及叫住他,他便率先告辞离去了。
水牢说是“牢”,却并非是一座修建而出的牢房, 而是位于一处天?坑中的落水洞。
空旷的地穴潮湿幽暗,零散的日光从头顶照来,成?了唯一的光源,只是那?光线远在天?边仿佛遥不可及, 若长时间置身于此处,必定会?产生一种孤寂无?望之感。
云挽起初并无?前来探望沈鹤之的打算, 甚至于直至她出现在戒律堂门前时,她心底也仍是犹豫的, 毕竟沈鹤之会?被关押在此受刑,本来就是在替凌苏苏受罚,他既心甘情愿,她又何必去给自己找不痛快?
就算真要探望,也该凌苏苏来探望才?对,与她有什么关系?
只是在听到周晴说,沈鹤之曾在她身陷囹圄之时,以她的名义赠过周晴一笔灵石后,云挽就又犹豫了起来。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那?么做,又或者她其实是明白的,可她还是迷茫的,迷茫到几乎有些无?措,她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
云挽犹豫着来到了戒律堂,又给自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她想,她应当将?沈鹤之给周晴的那?笔灵石还给他。
若不知道还好,如今知道了,她实在难以做到心安理得。
云挽在石壁之后捏紧了拳头,最后终是鼓起了勇气,抬脚走了出去。
光线之下,映着一池光滑如镜的深潭,而那?个人,果真浸在潭水之间。
不待完全靠近,云挽就察觉到四周的空气陡然变冷,一呼一吸间都结着白气,她很清楚,那?是来自沈鹤之的寒气。
太虚剑川对擅闯禁地的弟子向来都是重罚,只是沈鹤之对疼痛的忍耐力?很高,所以云挽没想到,面对这些惩戒,他竟似乎承受不了,连带着他的寒气都出现了轻微的失控。
但又或许,他的失控其实与身体的疼痛无?关,而是一种混乱的情绪。
潭水间的青年双目轻瞌,仿佛是睡着了,又仿佛他本便是一尊不具任何生气的玉石像,冰冷到不带丝毫温度。
他未着上衣,湿漉漉的发?尾一缕缕地贴在赤.裸的胸膛上,沉重的锁链自水底而起,深深洞穿了他的锁骨,连接之处溢着半干不干的血迹,令他即使轻微的挣扎,也会?感觉到钻心的疼痛。
而在那?裸.露出的身体上,则遍布着大大小?小?的伤疤,或深或浅地勾勒着,虽已完全长好,却仍让人觉得触目惊心。
伤疤之上,是最新落下的鲜红鞭伤,一道又一道地横陈在那?如冷玉般的身体上。
云挽从未见过沈鹤之这般模样,他也从未在她面前解开过衣裳。
他永远穿着一身白衣,衣领整洁,发?鬓亦梳得一丝不苟,她又怎会?知道,在那?层遮挡之下的身体上,会?有如此多的伤疤,多到他仿佛曾被一刀刀地凌迟过,连一片完整无?暇的皮肤都寻不出。
云挽只迟疑了一瞬,就恍然醒悟了过来,沈鹤之从前被螭龙链困在望仙道,根本没有外出的机会?,他身上的那?些伤疤,皆是在一年前,他强行闯出太虚剑川,赶往凶冢为救她所受。
也是因那?些几乎致命的伤,他才?结识了凌苏苏,又与她相爱。
这个认知让云挽的呼吸变得很乱,她紧盯着他的身体,几乎挪不开视线。
老旧的伤疤是黯淡的,几乎与他冷色的皮肤融为一体,如白玉上的瑕,不带任何暖意和情绪,是从前他为她所受
而那?些赤色的鞭痕;那?与锁链相接处的血迹;甚至是他眉心的那?抹红这副冰冷身体上的一切浓郁火热皆与凌苏苏有关
潭水冷寂,枷锁沉重,却将?那?浸在其中的青年衬出了一种如鬼如妖般的蛊惑之意。
仿佛是圣洁到令人不忍亵渎的玉石像,染上了最深重的情.欲,每一次心跳都带着渴求,又像在冰霜之间开出的血色花,每一次绽放,皆以燃烧自身为代价。
云挽突然就不敢再?去看他,即使明白沈鹤之心悦之人是凌苏苏,亲眼见到他为另一个人的付出,她仍觉得心如刀绞。
她狼狈地后退几步,转身便要逃开。
“云挽”青年的声音却在这时自身后响起,带着些许低哑,“既然来了,为何又要急着走?”
云挽的脚步猛地顿住,那?些波涛汹涌的心绪也在这一刻凝固,她像是被惊醒了一般,?*彻底冷静了下来,甚至慢慢转过身去,重新看向了那?浸在潭水间的青年。
他已睁开了双目,水珠从轻颤的睫毛上落下,那?漆黑的瞳仁也似染上了朦胧的水汽,湿漉漉地望着她。
在片刻的对视后,云挽的心底突然就生出了一股克制不住的抗拒情绪,她咬牙问他:“怎么不继续叫‘祝师妹’了?”
青年的目光动了一下:“那?是气话你?听不出来吗?”
他的嗓音低哑轻缓,竟给人一种极温柔的错觉,又像飘落而下的羽毛,带着某种抓不住也除不尽的痒意。
云挽的神情却仍是冷硬,她又问他:“那?为何现在又不说气话了?”
“因为你?来了,”沈鹤之神色异样,“我?以为你?不会?来。”
云挽想反驳他,却不知为何答不上来,而沉默之后,沈鹤之竟突然问她:“能靠近些吗?”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要求,云挽觉得她既已决定要与他划清界限,便该直接拒绝的,但鬼使神差之下,她却真的抬脚慢慢走至岸边。
她想知道他要做什么,这份隐约的好奇中又夹杂着强烈的期许,让她无?法拒绝。
可那?浸在水中的青年却什么也没做,只是仰头看着她。
云挽也鲜少以这样的视角俯视他,仿佛他早已坠入深渊,而她是站在光芒中唯一能拉起他的人。
这莫名的念头让她下意识伸出手,轻轻托起了他的脸颊。
入手一片湿润冰冷,彻骨的寒意瞬间冻疼了她的掌心。
青年眸光闪烁了一下,随后水声轻响,他的手从潭水中伸出,隔着衣袖握住了她的手腕。
“这是妄寒水。”
他将?她的手拉开,又向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与她的接触,云挽这才?想起,水牢是用以惩戒弟子之用,这寒潭中盛装的自不是普通的水,而是一种名为“妄寒水”之物,它会?令浸在其中之人,时刻受到冰寒侵体之痛,若是此人身上恰好有伤,伤势便会?被诱发?出成?倍的疼痛。
沈鹤之看起来太冷静了,冷静到让云挽险些忽略了他此时正在受刑,而当她想起这些时,她竟生出了一种冲动,她想问他是不是很疼,受了这么多伤,浸在这池妄寒水中,怎会?不疼呢?
即使他早已习惯了忍耐疼痛,可他仍是有知觉的
“云挽,”他突然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你?是不是讨厌苏苏?”
一句话,如兜头一盆冷水,浇得她立时清醒。
她终于彻底反应过来,沈鹤之如今这般,根本就是在替凌苏苏受罚,因他不忍凌苏苏受到伤害,才?令自己落于这个境地。
是他心甘情愿,亦是他自讨苦吃,她有什么可担心的?
“我?是讨厌她,”云挽看着沈鹤之,语气倔强而固执,“讨厌她又如何呢?”
沈鹤之似早料到了她的回答,他并未露出吃惊之色,只又问她:“可以告诉我?是为什么吗?是谢玉舟在你?面前说了什么?”
“与小?师叔有什么关系!”云挽变得很恼怒,“小?师叔是在为我?打抱不平!你?不准这么说他!”
她这副态度令沈鹤之怔了怔,她便又道:“自凌师妹入门后,我?先是本命剑碎裂,又被人污蔑因对她怀恨在心,将?她推入地火,这次浮玉林之事,也多多少少与她有些关系?就连小?师叔都看在眼中,我?还不能讨厌她吗?”
沈鹤之像有些意外,他轻抿了下唇,才?低声道:“那?些皆不是她有意为之。”
云挽笑?了一声:“所以只要说一句无?心之过,我?就必须要去谅解吗?”
她的情绪很激动,连带着眼眶都开始泛红。
她伸手入怀,掏出了一袋灵石丢在岸边的地上。
“我?今日根本不是来探望你?的,你?要替凌师妹受罚是你?的事,与我?何干?”
“我?来是要将?这些灵石还给你?,周晴是我?的朋友,我?自会?照顾她,还请沈师兄日后不要再?多管闲事!”
“云挽”
在水声中,青年从潭水中起身,铁链哗啦作?响着绷直,他的脸色也立即变得极为苍白。
血水从锁链连接出涌出,又与冰冷的潭水混杂在一起,他似是伸手想来抓她,却在碰到她之前,又及时停住。
“不要再?说这种话了”他眼底的惊痛之色让云挽有些不敢直视,她不禁生出了悔意,但也只是一瞬,她就坚定地后退一步,退到了他彻底触不到之处。
寒潭中的锁链被赋予了术法之力?,束于其中之人,挣扎的力?道越大,它的捆绑拉扯之力?便会?越强。
沈鹤之被那?铁链缚着,紧绷的锁链反复研磨着他锁骨处的洞穿伤,空气中很快就充斥起了浓郁的血腥气,他却浑不在意,只一瞬不瞬地盯着云挽。
“云挽,”他哑声唤她,“别走”
云挽攥着拳头:“沈师兄该去找凌苏苏陪你?,哪里用得着我??”
说罢她便转开视线,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沈鹤之从前能将?螭龙链挣断,这处水牢自是困不住他的,但他最终只是看着她的背影逐渐远去,直至完全消失。
水声回落,他重新浸入了冰冷的妄寒水中,而锁骨处的伤也立即传来了钻心的疼,但沈鹤之却未有任何动作?,仿佛自我?折磨般的,任由那?沉重的锁链将?他拖入深水中。
他从未想过,云挽心中竟是这般想的,所以她对他的刻意疏远,她对他所说的那?些伤人的话,皆是因为苏苏吗?
所以那?时她以为他不会?信她,只将?真相告诉谢玉舟,也是这个原因吗?
云挽离开戒律堂后,就直奔思?过崖而去。
她从未与沈鹤之这般争吵过,可说出那?些话,看着他那?副伤痕累累的模样,她心底却并无?任何快感,她根本高兴不起来。
青葱的翠色逐渐变得模糊,又下雨了,但云挽没有撑伞,也没用灵气将?雨水隔绝在外,只沉默地立在原地,直至一把伞出现在了她头顶。
她抬眸看去,谢玉舟便“哼”了一声:“你?以为淋了雨就没人发?现你?哭过吗?”
“也不怕背上的伤疤沾上水?”
云挽没吭声,只默默伸手擦掉了脸上的水迹。
谢玉舟又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说你?去看他做什么?这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这是最后一次了。”她终于开口,尾音却是强压着的、止不住的哽咽。
第068章 68
沈鹤之在水牢中被关押了七日, 听?闻他出狱那天?,是?凌苏苏亲自?来将他接回飞泠涧的;还听?闻凌苏苏在那七日之中,因身体不适, 从未去看望过他
当然, 这些听?闻皆是?云挽从谢玉舟那听?说的,她其实不怎么感?兴趣, 但谢玉舟还是?事无巨细地说与她听?了。
“你?说那个凌苏苏”谢玉舟依在窗框边撑着下巴, 面露沉思之色, “她是?真喜欢沈鹤之吗?”
“沈鹤之为了她都被关进水牢了, 她一句身体不适, 就连看都不去看一眼。”
谢玉舟不知?想到?了什么, 又捏紧拳头,怒道:“若是?让我抓到?把柄, 我一定要在沈鹤之面前?揭穿她的真面目!”
云挽原本没理他, 听?他这么说后,她终于抬眸看了他一眼,说出的话却是?:“即使她没那么喜欢他,又有什么关系?”
谢玉舟一噎,随后叹气:“也是?, 都是?沈鹤之自?愿的,他既心甘情愿,旁人说什么都没用的。”
“也不知?道他那么多年无情道怎么修的,”谢玉舟不满地嘀咕, “怎么被人三两下就哄走了!”
云挽没再接话,而是?起身向外走去。
谢玉舟连忙问她:“你?又要去看望你?那个朋友?”
云挽点头:“今日正好无事。”
“去吧去吧, ”少年冲她摆手,“年轻人是?该多出去和朋友一块玩, 免得憋出病来。”
这几日云挽的确大部分时间都憋在思过崖,不过她也不是?无事可做,她在翻阅谢玉舟收藏的典籍。
那把还算趁手的剑被她丢在了浮玉林,因掉落时,剑刃便已卷曲变形,也就没有再找回来的必要,但她现在却又处在了一个无剑可用的尴尬状态,她实在有些迷茫。
阮秋楹说过,她的忘悲剑会断裂,是?因为忘悲剑本就不太适合她,而她真正的本命剑则在未来的某个角落等着她,
可云挽不知?自?己到?底要等到?何时,在这段等待的时间里,她只能利用大量的时间查阅起了旁人的记载,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与自?己类似的情况。
翻阅典籍之余,她则会用空闲时间前?往川上故城,前?去探望周晴。
今日阳光明媚,满山清翠,她抵达医馆时,那位古怪而神秘的老板正坐在屋前?晒太阳。
见她来了,他照例冲她礼貌地笑了笑。
“周姑娘出门采买了,”他道,“今日医馆人多,偏院幽静,祝姑娘不如先?移步歇息?”
云挽倒没什么异议,因她近期频繁来访,与这位路先?生的接触自?也变得多了起来,但他们却并?没有太多的交谈,路先?生总喜欢坐在医馆前?,她每次来,他都只是?与她打个招呼,再多的话就没说过了。
这家医馆的前?堂是?用来接待病人的,而偏院则是?住人的,路新和其他几名?在医馆帮工的,包括周晴和那个越无疾在内之人,皆住在偏院。
云挽本也没有打搅医馆工作的意思,她自?是?按照路新所言,推开了偏院的门。
此?时的偏院很安静,她径直坐到?廊下耐心地等待了起来。
初夏风暖,拂来一身药香,檐下铜铃晃动作响,身后的木廊上似有人轻轻走动,脚步杂乱,云挽知?晓那是?住在医馆中的人,她兴趣不大,便也没回头去看。
直至脚步声靠近,一只手竟蓦地搭在了她肩膀上,一个惊喜的声音也随之响了起来。
“铁柱小师妹!你?怎么来了!”
这久远到?云挽几乎快要想不起来的称呼,如一道晴天?霹雳,将她猛地钉在了原地。
那熟悉而陌生的女子的声音,让她一瞬间恍惚无措,如置身梦境。
她的脖子像是?僵住了,但最后还是?一点点扭动着,看向了身后。
她的身后不止站了一个人,田知?渺一手拍在她肩上,脸上挂着盈盈的笑意,而再往远些看,方澜双手环胸;秦芷依冲她招了招手。
廊外有阳光照来,投在三人身上,唯有云挽独自?坐在阴影中,像一场被惊醒的噩梦,又像是?令人不愿轻易醒来的美?梦,两相?交织着,云挽一时竟再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仿佛她从前?亲眼见到?方师兄被拦腰斩断;田师姐被凶兽一口吞下;秦师姐的胸膛被利爪洞穿的画面,皆为虚假
仿佛那场噩梦,就只是?一场噩梦罢了
“小师妹,你?这是?什么表情?”田知?渺掐着云挽的脸捏了捏,“怎么一脸苦大仇深的?”
她说着还叉起腰,对身后两人洋洋得意道:“我就说嘛!周师妹没骗我们,师门就是?将我们安排在此接受治疗了!”
秦芷依笑道:“方师弟的担忧也不无道理,毕竟当初那么多人一同进的凶冢,为何就我们三人出现在了这里,还都丢失了凶冢之内的所有记忆?”
“我们又不知?发?生了什么,周师妹说是师门将我们安排在此的,我们会有所怀疑也是?合情合理。”
“今日铁柱小师妹都来看望我们了,说不定我们马上就可以回望仙道了!”
田知?渺很高兴:“被关在此?处一年之后,我都快憋死?了!”
方澜却皱着眉,向云挽问道:“祝师妹可知?一年前?凶冢到?底发?生了什么,周师妹说我们是?被师门安置在此接受治疗,可是?有关于凶冢的记忆我们均已不记得,那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问出这些疑惑后,三人都将目光落在了云挽身上,等待着她的回答,而云挽也终于在此?时回过神来。
她看着面前?三人,眼底恍惚慢慢褪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逐渐加深、一寸寸变得愈发?浓郁的惊恐。
一种毛骨悚然的惊颤感?从她的尾椎升起,逐渐爬满了整个后背。
她并?不是?毫无感?知?的凡人,相?反,她的感?知?一直很敏锐,所以她能很清晰地察觉出,面前?这三人的经脉丹田之中流淌着的,并?非是?灵气,或者说,那股气息乃是?倒流的灵气,那是?魔气!
他们根本不是?活人,而是?被魔气催发?而出的,强行留在这世间的亡人!
所以他们才会完全忘记与死?亡有关的一切,他们才会不记得凶冢之内到?底发?生了什么,所以周晴与他们说,是?太虚剑川将他们暂时关押在此?处,他们才会相?信!
云挽的脑海中闪过了许多画面,那些纷乱的念头也在电光火石间迸发?,于她心底激烈地动荡着。
医馆老板的欲言又止;周晴的处处隐瞒;还有周晴那位阿姐的古怪
一切的一切都有了解释,周晴的姐姐,连带着三位早已死?去的师兄师姐,会活生生地站在这里,根本不是?什么所谓的禁忌之术,而是?魔!他们都已变成了魔!
人一旦堕了魔,便再不是?原本的自?己,而是?会被最极致的负面情绪占据夺舍,逐渐变成一个全新的个体,一个全新而充满了恶念的个体。
眼泪滑落,很快淌了满脸,云挽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将田知?渺向她伸来的手推开,她站起身就快步向外走,可偏院的门却在这时被“砰”地一声打开,周晴神色慌张地出现在了门前?。
她似是?急着想来阻拦什么,但待她看到?云挽与她身后的那三人后,她的心便彻底沉了下来。
“让开!”云挽冷眼看着她。
周晴的神情一阵变化,眼底竟也有泪光闪过,可她最终还是?张开手挡在了她面前?,语气坚定:“我不会让你?这么回去的,除非你?杀了我!”
“你?这么做是?错的!”云挽很少会表现出如此?激动的一面,她几乎是?在冲着周晴怒吼。
“我不明白何错之有,”眼泪从周晴眼角滑落,她伸手擦拭了一下,“与我们在书中所学的根本不一样,他们并?无任何异处!”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云挽摇头。
人一旦变成了魔,便再不是?原本的自?己了,更?何况他们早就已经死?了,他们早就
“怎么吵起来了?”方澜有些奇怪地看着她二人。
田知?渺赶忙凑上前?来拉架:“有话好好说呀。”
她一把搂住了云挽的肩:“就当给我们一个面子,你?看咱们都多久没见了,你?和周晴一上来就吵架算怎么回事?”
秦芷依也轻皱着眉,不赞同地看着她们。
那些痛苦而愤怒的情绪好似在这一刻被突然冲淡,云挽茫然了一瞬。
眼前?的师兄师姐,就和记忆中的一般无二,过往的回忆也止不住地翻涌。
的确如周晴所说毫无异处吗?
木轮滚动的声音缓慢而至,路新出现在了周晴身后。
“祝姑娘,”他的眼神格外平静,平静到?不露丝毫慌乱之色,“你?不如先?跟我聊聊再做决定。”
云挽意识到?,路新是?故意的。
今日本就是?他趁着周晴外出,故意将她引入了偏院,让她恰好撞见早已入魔的秦芷依三人。
甚至于,这早就是?他筹谋已久之事,他一次次等在医馆门前?,笑着与她打招呼,便是?为了今日。
“你?想做什么?”
“跟我来吧。”路新转过轮椅,主动给她带路。
周晴显得很不安,她上前?几步,路新却给了她一个安抚性地笑容。
云挽很快就跟随路新一路走至了他的书房,这处书房地处偏僻,很是?幽静,不必担心他二人在里面的谈话被旁人听?见。
书房门刚一关上,一把匕首就骤然从云挽袖中探出,直压在了路新的脖子上。
“你?到?底是?什么人!”她居高临下地将他扼住,如此?质问道。
被人这般压制,路新却不露惧色,他摊开双手,神色甚至有些无辜:“如你?所见,我只是?一个无法修炼的凡人罢了。”
“一个无法修炼,却也想一探大道的凡人。”
第069章 69
云挽从前听周晴说过, 她?说路新只是一个无法修炼入道的?凡人,他不具灵根,身体也不好, 因此才在?此开设医馆, 只救治与他一般的?凡人。
她?还说,这位路先生, 正是因为不能修炼, 才会钻研禁术, 想着去寻找能够让凡人之躯入道之法。
云挽如今看着面前的?男子, 方才恍然大?悟, 他所使用的?办法根本不是什么禁忌之术, 而是魔气!
而他常年坐于轮椅之上,总一副病体沉疴的?模样, 也并非是他当真体弱多病, 而是因为魔气是会被灵气压制的?,川上故城建在?望仙道脚下,自也受望仙道灵脉的?影响,魔物?在?此若不想暴露自己,便?会被灵气削弱。
云挽思绪飞转, 终是一字一顿地开口道:“万魔护法。”
听她?叫出这个称呼,男子轻轻一笑?,并未否认:“在?下正是戮心。”
是相同的?读音,却不是同样的?两个字。
云挽的?面色骤然冷了下来, 握着匕首的?手也随之紧了紧,她?如今没有趁手的?剑, 而那位传说中的?万魔护法也绝不会只是一个什么也不会的?凡人,她?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戮心似是察觉出了她?的?恐惧:“祝姑娘不必如此慌张, 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云挽戒备着他:“你有什么目的??”
天魔死后?,归墟魔域便?由这位万魔护法统领,按理说他其实算得上是归墟如今的?统治者,他为何要放着归墟不管,反而跑来望仙道。
云挽只疑惑了一瞬,脑海中就冒出了两个字——厄骨。
万魔护法会出现在?望仙道附近,只能是为厄骨而来。
“祝姑娘,”戮心却道,“你不必急着给我下定论,我对你、对太虚剑川,甚至是对整个昆仑墟,都没有任何恶意。”
云挽声?音发紧:“你用魔气将死去的?人复活。”
“这有什么不好吗?”戮心竟反问起?了她?,“昆仑各仙门因当初天魔之事,总对魔抱有偏见?,但?魔气其实并非那么不堪,它有很多效用,比如可以让我这样无法修炼的?凡人入道,再比如可以让你那些死去的?朋友重新活生生地出现在?你面前。”
云挽怒道:“他们?已经是魔了!”
“是魔了又怎样?”戮心道,“你们?昆仑墟的?人总说,人一旦入了魔,便?不再是原本的?自己,可你也亲眼看到了,你的?那些朋友,他们?仍旧是原本的?他们?,若非是因为这世间对魔、对他们?的?偏见?,我们?又何必将他们?关在?这座医馆中?他们?又为何不能如正常人一般走在?阳光下呢?”
戮心看着云挽,神色是出奇的?认真:“我行?走在?昆仑墟,自甘削弱魔气,便?是想尽我所能去消除昆仑对归墟的?误解,便?是想让所有无法修炼,却向往大?道的?凡人,得以有一个以魔入道的?机会;让失去亲人挚友之人,有能在?再次见?到他们?的?机会”
“魔气与灵气便?如日月,如阴阳,只是两种相对的?不同之物?,并无是非之分?,凭什么修魔便?是错?又凭什么魔便?要人人得而诛之呢?”
“祝姑娘,”他道,“在?下实在?不明白?到底有什么错,亦不明白?用魔气救助旁人有什么错。”
云挽捏紧了拳头:“你这些皆是在?狡辩。”
戮心无奈地叹了口气:“在?下是否是在?狡辩,祝姑娘看不明白?吗?都说魔是残忍凶戾的?,是负面情?绪的?集合体,那祝姑娘觉得我和你那些被魔气复活的?朋友如何?我们?看起?来与你认知中的?魔一样吗?”
见?云挽抿唇不言,他便?又道:“早年天魔在?世时我就与他不合,更从未认同过他,昆仑将他除去后?,我才得以成为如今的?万魔护法,可饶是如此,他们?也只将我奉为护法,不愿敬我为尊这正是因为,我本就是凡人入魔,所信奉的?也一直是修魔与修仙无异,对昆仑亦没有任何恶意。”
戮心道:“我留在?昆仑,正是想寻找一个能与昆仑仙门和平交谈的?机会,我希望昆仑能对魔有一个新的?认知,魔气虽与灵气相逆,但?我们?为什么不能各取所需呢?”
“昆仑墟灵脉交错纵横,其中却遍布着大?大?小小的?凶冢,给各洲都带去了许多麻烦,但?那些凶冢其实本质就是无主且不可控的?魔气,对我们?这样真正的?魔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戮心的?态度很真诚:“若是昆仑墟愿意接纳我们?,与我们?合作,我们?完全可以协助各仙门世家一同驱逐凶冢。”
云挽对魔的?了解其实一直很有限,除开在?宗门中所学的?那些,便?只有一年前凶冢那次了。
而沈鹤之身上的?厄骨,又始终令她有些谈魔色变。
在?她?的?认知中,魔向来都是残暴的?,是无法沟通的?,是像天魔残魂那般,将非人且恶毒的?一面完全展示出来的?。
所以她怎么也想不到,她?有一日,竟会听到一个魔,如此郑重地与她?说这些,且这个魔,还是在?归墟和昆仑皆鼎鼎大名的万魔护法。
云挽很清楚,魔都是狡猾的?,所以她?根本不可能轻易放下怀疑和戒备:“你既然有这些想法,你该去与昆仑三宫的?掌门长老说,你告诉我有什么意义?我又帮不了你什么。”
戮心苦笑?:“我倒也有过与他们?商谈的?念头,可昆仑对归墟的?偏见?太大?,恐怕还未等我将话说出口,他们?就已经对我出手了,且不论我如何解释,他们?也不会相信我的?。”
“我也不相信你。”
戮心却好似很无所谓:“祝姑娘,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今日亦不会强行?将你留下,你要如何选择,可以全凭你的?心意。”
“你完全可以立即赶回宗门,将这座医馆告发给太虚剑川的?长老,让他们?领人前来围剿除魔。”
戮心说得没错,倘若万魔护法在?川上故城一事被捅了上去,即使崔见?山再不尽职尽责,作为大?长老,他也不会放任不管的?。
到时候不止是戮心,连带着那些受魔气影响的?人,也会被一同歼灭,比如说周晴的?姐姐;再比如说不久前还在?与云挽搭话的?师兄师姐;甚至于,一直和魔物?勾结的?周晴,也会被关押入思过崖的?悬渊地牢中
至于戮心,他作为统治着归墟的?万魔护法,必定是有自己逃脱的?办法,以崔见?山之能,根本不可能擒得住他。
“你在?威胁我?”
“这算是威胁吗?”戮心偏头看着她?,他表现得格外平静,“若在?你看来,人在?堕魔之后?,就不再是原本的?自己了,那你的?那几?位朋友,也只是披着人皮的?魔物?罢了,他们?是死是活,你又何必在?意呢?我又怎么可能用他们?威胁得了你。”
云挽蹙起?眉,却没接言,戮心便?道:“我与祝姑娘说这些,是因祝姑娘的?父亲乃是太虚剑川的?上任掌教,而祝姑娘同样前途无量,若是祝姑娘愿意相信我所言,我亦愿意祝你登临掌门之位,到时我便?能将我心中所想宣扬出去,令世间之人彻底消除对魔的?偏见?。”
云挽张嘴就想反驳他,戮心却率先将她?打断:“你可不必急着回答我,你可以好好考虑,不管你最后?做出什么决定,我都会选择尊重,毕竟世人对魔到底有多大?的?敌意,我一直很清楚”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竟变得有些异样:“就连我的?妻子,亦因为我选择修魔入道,而与我彻底决裂”
云挽心中一动,她?知道戮心嘴中的?“妻子”,乃是忘悲剑的?上任主人,净水剑君。
但?
“世人皆说,是你欺骗背叛了她?,还将她?的?心挖出炼成了蛊。”
戮心笑?了一声?:“世人总喜欢让魔来背负所有的?错,将一切都分?为是非黑白?两相对立,仿佛除去对的?,便?只有错的?,可人心复杂,又怎能用是非二字简单概括?我敢以性命起?誓,我从未欺骗过她?,即使到了今日,我仍深爱着她?,是她?不愿接受现在?的?我,也不愿放下对魔的?成见?。”
“或者说,”他轻声?道,“我现在?的?所作所为,也是希望包括她?在?内的?世人,能改变对魔的?看法”
云挽犹豫了一下:“我曾听闻,净水剑君从前修的?乃是无情?道,后?来却为你转修了炼情?剑。”
“是,”戮心点了下头,没有丝毫隐瞒之意,“她?为我转修炼情?剑时,我尚还只是个寿元有限,身体欠佳,又因没有灵根,永远无法修炼入道的?凡人,我不愿眼睁睁看着她?与我一同死去”
说起?这些时,他眉眼间闪过了一抹痛楚之色。
云挽不禁瞪大?了眼睛:“所以这就是你宁愿修魔,也一定要入道的?原因。”
“是,”戮心再次点头,“至于她?的?心,则是她?自己亲手挖出来的?。”
“因为我已堕魔,她?不愿再与我相守,所以割心以断情?。”
云挽紧攥着拳头,她?突然发现,她?竟无法判断出戮心所言到底是不是真的?,他的?神情?不似作假,她?也不确定他是否在?骗她?。
戮心坐在?轮椅上,手肘撑着扶手,闲散而轻松,仿佛此时谈及的?,也不过只是稀疏平常之事。
云挽犹疑间,就听他又道:“令尊令堂早亡之事我已听闻,祝掌门是被天魔所杀,我并无回天之法,但?若你能拿来令堂的?遗物?,我也许可以让你重新见?到她?。”
云挽走出书房时,神情?有些恍惚,好半天后?,她?才注意到,在?长廊的?尽头,站了一个人。
越无疾靠着木栏静静地望着她?,眼底似隐隐有几?分?讥讽之色,但?也只是一瞬,他就转身离去了,并无与她?交谈的?打算。
云挽知晓越无疾是在?被家族抛弃后?,为戮心所收留,想来他一直都知晓戮心的?身份,也很清楚他都在?用魔气做些什么。
又或者,在?越无疾心底,也存着一份用魔气来治疗枯骨症,抵抗注定早亡命运的?念头,只是不到万不得已那天,他还没迈出那一步。
又向前几?步,云挽就看到了周晴和她?的?阿姐,周晴见?到云挽后?很紧张,她?有些惊恐地将姐姐拉至了自己身后?,仿佛生怕云挽对她?做些什么。
云挽什么也没做,只是在?路过周晴时,特意向她?阿姐看去。
那是一名衣着朴素的?女子,云挽从前来探望过周晴许多次,却从未与她?的?这位姐姐认真接触过,想来周晴那时便?在?担心她?能识破其魔物?的?身份。
可说是魔物?,那女子的?眉宇间却又是一片宁静,见?她?走来,她?甚至点头冲她?笑?了笑?,眼底隐约透出感激之色,像是在?感谢她?对周晴的?照拂。
再之后?,田知渺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看到云挽与周晴相安无事后?,她?才长舒了一口气。
她?拉起?云挽的?手,又拉起?了周晴的?手,最后?将两人的?手放在?了一块,笑?道:“都是同门师姐妹,就该好好相处才对呀!”
秦芷依和方澜也姗姗来迟。
秦芷依脸上露出些许笑?意,方澜便?道:“若实在?闹矛盾了,不如打一架,打完之后?就不准再吵了。”
田知渺却不满地瞪了他一眼:“谁跟你似的?,脑子里除了打架什么都没有了!”
方澜回顶她?:“我们?剑修就是要多实战才能进步!”
秦芷依无奈:“你们?就别吵了。”
云挽还记得,那时凶兽扑来时,是方师兄最先冲在?了前面,叫她?们?快些逃离,可他们?与凶兽太过悬殊,只一个照面,方师兄就与其他同门一般,被利爪拦腰截断。
而目睹了那一幕后?,田师姐却没有任何恐惧,平日里最喜欢与方师兄斗嘴的?她?,几?乎想也没想便?冲了上去,抱住了那血淋淋的?残破身体,又被凶兽一口吞吃入腹。
这一刻,云挽突然福至心灵,她?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什么,又恍然间想起?了什么。
从前的?事,她?一直都清楚地记得,从未有一刻忘记过,所以她?也清晰地记得,那年除秽节,田师姐在?望月灯上写下的?愿望是—?*—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眼眶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热,云挽抿着唇,整个人都禁不住地发抖。
周晴在?看她?,她?的?眼神是那样的?固执,语气中也带了几?分?哽咽:“明明什么都没变,你为何就是不愿相信呢?”
云挽没说话,她?只是用力将手抽出,转身便?向外走去。
“铁柱小师妹?”田知渺又叫起?了那个熟悉的?称呼,“你这就要走了吗?咱们?都还没好好说说话呢?”
“云挽?”秦芷依也道,“你下次何时再来?”
方澜连忙开口:“既然要回去,替我向沈师兄问声?好!”
眼泪终于夺眶而出,云挽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任何人的?话,她?以一种从未有过的?狼狈姿态,逃离了这座充斥着魔气的?医馆。
她?一边哭,一边踉跄着向外走着,路上的?行?人见?状皆纷纷侧目,可她?却再顾及不了其他。
她?不明白?,她?也想不通,魔到底是什么?
重返思过崖时,她?仍是仓皇无措的?。
临至谷口,她?卸下飞剑,顺着山路,一脚深一脚浅地走着。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亦不清楚如何选择才是对的?。
自她?拜入太虚剑川那日起?,所学到的?知识便?是,魔是不可被接受的?,魔物?会毁掉昆仑根系,一旦察觉魔物?踪迹,必须要立即上报给宗门。
加之沈鹤之身上的?厄骨,云挽对于魔,始终带着惯性的?厌恶,她?从未去仔细思考过,也从未有过旁的?想法。
所以此时此刻,她?最该做的?事,便?是立即赶回思过崖,将她?今日所见?事无巨细地告知谢玉舟,令他通知各长老,前去那家医馆除魔。
可是、可是她?犹豫了
她?很害怕,却又不知自己到底在?恐惧什么。
山路陡峭泥泞,太虚剑川的?内门弟子往来皆御剑而行?,鲜少会用脚去丈量这片山脉,因此内门地界内,可供行?走的?道路其实很少,而此处距离思过崖极近,只要她?御起?飞剑,一息之间就可回到住处。
小师叔平日里清闲,察觉到她?归来后?,大?概率会主动跑来与她?闲谈几?句,她?只需借着这个机会,与他说明一切,便?可彻底结束这场挣扎
但?,她?当真要这么做吗?
前路坑洼,云挽心绪不宁,一脚踩进去,整个人都趔趄着栽倒了下去。
她?原是可以稳住身行?的?,但?临到了这一刻,她?却又突然放弃,只任由着自己摔下去。
预想中的?疼痛并未传来,一只手稳稳拽住了她?的?胳膊,随后?她?就被拉着跌入了一个怀抱之中,熟悉的?冷意将她?包裹,她?竟愣怔着未能做出反应。
第070章 70
那覆上来的气息太过熟悉, 带着淡淡的、幽萃竹的冷木香,竟让云挽那颗惶惶不安的心也慢慢回落。
在?这最为低落迷茫的时刻,她再难掩住心底的本能了, 几乎下?意识便往青年怀中?缩, 她的动作很细微,但还是清晰地传递给?了那环抱她之人。
他顿了顿, 像是僵了一下?, 而云挽也终于在?此时回过神?来, 她骤然一惊, 猛地推开他的胳膊, 踉跄着后退。
因心浮气躁, 脚下?的地面又泥泞坑洼,很难借上力, 她眼见着似又要摔下?去。
“云挽”
沈鹤之连忙伸手想来搂她, 云挽却用力拍开了他的手,克制不住地尖叫道:“别碰我!”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脸上也沾了泪痕,沈鹤之仿佛是被?她这模样震住了,手也随之停在?了原地, 他掀眸看向她,眼神?有些晦涩。
“我只是想扶你”
云挽并未真的栽下?去,只后退了一步就站稳了,修行之人哪是那么容易跌倒的。
她知道自己此时的反应实在?过于激烈了, 激烈得莫名其妙,可她又是那样的崩溃痛苦, 她根本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云挽有些倔强地含泪扬眸,就对上了青年的视线。
距离上次她见到沈鹤之, 不过才过了几日?,他却已衣冠整洁,发鬓齐整,再难看出半分狼狈旖旎之色。
他目光清明,云挽便恍惚觉得,自己那时所?见,那被?掩在?衣衫之下?的伤疤仿佛都只是一场错觉。
在?他的注视下?,她的呼吸剧烈起伏着,初夏暖风拂来,她鼻尖很快出了一层汗,此时她才渐渐平稳,开口的第一句却是:“你为何会在?此?”
此处靠近思过崖,沈鹤之会出现在?此,定是要前往思过崖的,又或许,他本就是从思过崖出来的
云挽并无质问之意,只是她的声音发紧,语气就显得生硬,听起来实在?让人有些不舒服。
她手指动了动,终是没主动解释,毕竟她对他是何态度,本也不那么重要。
沈鹤之的神?色却好似有些异样,那份异样只是零星露出一点,少到一瞬即逝,很难令人察觉。
“我来找谢玉舟,”他没生气,语气甚至是平淡的,“现在?正要离开。”
所?以他应当是刚去见过谢玉舟,离开时恰看见了她这副模样,这才过来扶了她一把?。
没有出乎云挽的预料,也没令她太失望。
“那师兄便去忙自己的事吧,”她道,“我也该离开了。”
她心绪纷乱,并不欲此时与他多纠缠,沈鹤之却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的胳膊。
“为何要哭?”他问她,“为何不御剑,为何要主动跌倒?”
一连三个问题,像是强行撕破了那层隔在?两人之间的无形之物,直直逼近她。
云挽不得不驻足回眸,而这个瞬间,她突然就想起离开医馆时,方师兄与她说的那句话。
他说让她替他向沈师兄问个好
眼泪又一次夺眶而出,于是面前青年的面容也像是蒙上了一层朦胧的雾气,变得模糊不清。
一只手向她探来,微凉的手指轻轻拭去了她眼角的泪。
云挽不禁向后缩了一下?,他就又问她:“为何要哭?”
这次他的声音放轻了许多,是那一贯的,只会在?她面前露出的温柔。
可云挽却知道,从前的他只会对她这般温柔,而如?今的沈鹤之,对另一个人亦是同样的温柔,这早就不再是独属于她的特例了。
“师妹”青年一寸寸拂去她面颊上的湿痕,指腹似有若无地蹭过她红肿的眼睑,掌心很快托起了她的下?巴。
“从前便说过”他的声音很轻,“我会护着你,也愿为你出头”
从前?那该是多久远的从前了?云挽看着他,几乎有些失神?。
很莫名的,她竟从他望向她的眼神?中?察觉到了一抹浓郁至深的爱意,却并非是男女情爱,而是一种凌驾于情欲之上的柔情。
像带着暖意的水,慢慢流淌,又缓缓将她包裹,带着强烈的迷惑性?。
“能不能不要去。”她嘴唇嗫嚅着,竟将心中?的话说出了口。
“不要去哪?”
“不要去凶冢”
若那时沈鹤之没有赶去凶冢,他就不会受重伤;就不会认识凌苏苏;也不会与她走至这个境地
若是他不去,她就会和其他师兄师姐一同死在?凶冢,自也不必面临眼下的抉择
为什么要让她独自活下?来?又为什么要让她面对这些
沈鹤之稍怔,随后就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像石子砸入镜潭中?,他的眼底荡开了一层层的涟漪。
“无论多少次,我都会去,”他的声音竟有些低哑,却又隐隐透着固执,“一定会去。”
“是因为若是不去,就无法结识凌师妹吗?”
云挽其实知道沈鹤之不是这个意思,可她心底一阵阵的刺痛还是让她忍不住问出了这样的话。
沈鹤之果?然很吃惊,他欲解释,云挽却率先推开了他的手。
她用手背拭去了脸上的泪,故作轻松道:“没有人欺负我,我只是突然想起了那些死去的师兄师姐。”
若当真有后悔的机会,她更希望她从未去过凶冢。
云挽再次后退一步,拉开了与沈鹤之的距离:“我该回去了。”
“我送你。”他并未多问,但云挽还是摇了摇头。
“不必了,思过崖就在?近前,”她低头避开他的视线,“小师叔还在?等着我呢。”
沈鹤之目光闪烁了一下?,果?真不再多言,只沉默地看着她取出铁锋剑,作势掐诀施展御剑之术。
“云挽,”眼见着她要离去,他突然叫住她,“不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放弃你,也不会再与你置气,你不喜欢苏苏便不要与她接触好了。”
云挽微微瞪大眼睛,几乎是诧异地看向了他,随后她竟觉得有些可笑。
她想,沈鹤之嘴中?的“不论发生什么”,应当并不包含她其实喜欢他这件事。
“我知道了,”云挽笑了一下?,“师兄无需担心我,我没事的。”
她的语气很温柔,她已有许久未对他这般温柔了,沈鹤之不禁有些愣怔,可他看着云挽,却总觉得她对他露出的笑,是那般的伤痕累累,充斥着浓郁的绝望,像自深渊谷底,望来的最后一眼,轻易便会被?风吹散。
但也只是一瞬,她便御剑离开了,他下?意识抬手,却根本不可能抓住她
云挽回到住处时,就发现谢玉舟竟已在?院中?等她了。
他撑着下?巴坐在?石桌前,面前摆了一只剑匣。
闻听脚步声,他转头看来,随后便奇道:“你怎么了?”
他自是注意到了云挽红肿的眼睛。
云挽还未做好准备,经他一问,竟突然觉得心虚,而不久之前发生的事也险些就要脱口而出。
她很清楚,只要将一切都告知谢玉舟,戮心开的那家?医馆就会被?彻底铲平,而望仙道也会重新恢复宁静,短时间内不必再担心被?魔气侵扰。
可是
那些措辞从喉咙滚过,落至嘴边时,却变成了:“小师叔对戮心有什么了解吗?”
“戮心?”谢玉舟偏头,“那个万魔护法吗?”
“我对他没什么了解,”他道,“从前天魔在?世时,他是天魔的手下?,不过他本身野心很大,天魔身亡后,他便开始在?归墟一手遮天,可惜与天魔这样天地诞生的魔相比,他是以人身堕魔,归墟海其实有许多势力不信服他”
“除此之外,我就不甚了解了,”谢玉舟疑惑问她,“你怎么突然想知道这个?”
云挽抿住了唇,掩在?衣袖下?的手也慢慢攥紧,在?谢玉舟的注视下?,她终是摇了摇头,笑道:“没什么,就是突然听旁人提及了。”
话一出口,她自己竟止不住打了个冷战,因为她意识到,她在?这一刻,已做出了选择。
她知道这一步一旦踏出,就再不可能回头,可是她没办法,也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活生生的师兄师姐被?当作魔物斩杀。
她没有办法
她想试一试,她想好好看看,去亲自了解一番,或许魔的确如?戮心所?说那般,并非是绝对的恶,或许魔气亦有它的优点但也或许,她会就此坠入深渊。
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不会有比现在?更糟的结果?了
谢玉舟没有察觉出异常,他甚至笑盈盈地朝她招了招手,打开了面前的那只剑匣。
“你来看,我把?什么给?你找回来了!”
云挽垂眸看去,就见剑匣中?躺着一把?熟悉的剑,是她落在?浮玉林中?的那把?,而原本卷曲损坏的剑刃也已被?修复好。
她迟疑着将剑拿起,轻轻挥舞,便见剑锋之上闪烁着寒光,似比从前更加锐利。
“怎么样!”谢玉舟洋洋得意地看着她,云挽却突然福至心灵。
“这是他送来的对吗?”
她没有指名道姓,但谢玉舟却知道她口中?的“他”是在?指谁。
谢玉舟似是想反驳,但他实在?不是一个擅长说谎之人,便被?噎在?半道,不上不下?,好半天才嘀咕道:“本来想抢他功劳呢,怎么就被?你给?看出来了。”
云挽知道,这不是谢玉舟的意思,是沈鹤之不让他说的。
手中?这柄剑,在?被?修复之前,根本不比沈鹤之从前亲手为她刻出的那把?木剑锋利,可她却放着木剑不用,硬是要使着这把?算不得太趁手的剑。
沈鹤之是爱剑之人,怎会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他正是猜出了云挽是因对他心怀芥蒂,才无法使用他雕刻而出的剑,才让谢玉舟隐瞒不说的。
而他刚刚会出现在?思过崖附近,会来找小师叔,为的便是这个。
云挽心绪一时有些复杂,心底也隐隐泛起几分酸涩。
谢玉舟小心地看着她,见她沉默许久都没开口,不禁问道:“那这把?剑你还用吗?”
云挽没有马上回答,许久之后,方轻声道:“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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