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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酸汤鱼丸


    大黄鱼汛结束后, 大黄鱼便一夜间在大街小巷多了起来,连鱼行门前都晒起了黄鱼鲞。


    江盈知打从?鱼行那经过,忍不住瞧了眼, 豁, 还是白鲞,不加盐直接晒的黄鱼鲞,是鱼鲞里滋味最好的。


    她又看自己手上提着的冬瓜, 本来想喝冬瓜排骨汤的, 但是她突然觉得?,大热天的还是得?喝黄鱼鲞冬瓜汤。


    江盈知回去后, 小梅刚从?封了顶, 盖上瓦的新房那里出?来, 脸上洋溢着笑?容,飞跑过来, “阿姐, 房子有顶了!”


    当初刚盖新房的时?候, 小梅每天回去都兴冲冲去看人家造新房, 枯燥乏味的垒砖块也能看半个时?辰。


    回来还要说造了半堵墙,能和海娃说着说着就大笑?,毕竟那是她们以后的家。


    但后来小梅就没了兴趣, 因为?天热又燥, 运石块敲石块都没什么好看的,倒是上梁那日热闹了会儿, 请工匠吃了竖屋酒。


    今日房子封顶, 至此新房除了房门外, 其他?都渐渐落成,江盈知要请工匠吃饭的。


    她看了眼那座石头?墙, 尖屋顶的大石屋,心里不是没有激动的,哼着欢快的调子,手里切着黄鱼鲞。


    小梅在旁边仍旧很兴奋,她就跟只毛茸茸的猫一样,一下在江盈知的左边,一下又从?右边蹿出?来。


    “你干啥?”江盈知最后用手肘压住她脑袋,好笑?地问道。


    小梅老实了点,“我一想到?我们能住进新屋,我就很高兴啊,夜里都睡不着。”


    “你再说一句夜里睡不着呢,”江盈知眼睛瞪大,有好几次她跟小梅一起睡的,说话说着好好的,她再起个头?人就没声?了,一瞧睡得?跟昏死了一样沉。


    还有她有时?候起夜,总要去看看海娃和小梅盖没盖被子,一个个睡得?死沉。


    小梅嘿嘿笑?,“我梦里睡不着啊。”


    江盈知敲了敲她脑门,“你快点去晒鱿鱼干吧,我可等?着过冬了吃呢。”


    小梅立马应了,她喊,“海娃,来晒鱼干,你再把自己的鞋拿出?来晒。”


    “我来了,”海娃抱着几双鞋艰难走出?来。


    江盈知往锅里倒油时?看了眼,叮嘱道:“你先拿两双下去,别给摔着了。”


    说完往灶里塞了几根柴,用筷子试试油温,把黄鱼鲞下锅炸,炸到?鱼肉外皮焦黄才捞出?沥油,再放冬瓜片炒,鱼鲞后下。


    她浇了半勺冷水,只放点盐,酱油都不放,黄鱼鲞和冬瓜在炖煮间,慢慢的清水会变成微白的汤汁,油花被冬瓜吸走,而黄鱼鲞渐渐松软,炖出?鲜味。


    这道汤喝起来特别清火,尤其是汤里的冬瓜,炖得?又软又绵,黄鱼鲞的鱼肉咸中又带着点冬瓜的鲜。


    今日来吃饭的匠人只有六个,江盈知买了点五花肉,切块炖煮做红烧肉,又切了鲳鱼,炒红烧鱼块。


    她在旁边的土盆拔了点水白菜,小梅拿去洗了,江盈知准备最后清炒,等?大菜都炖上烹煮后,她开始处理?昨天钓来的鱿鱼。


    这会儿的鱿鱼没有籽,开春捕到?的鱿鱼大多是带籽的,又叫糕鱿,籽的口?感有点硬,微微弹牙,带着点黏,越嚼越香,不过也有很多人不爱吃这口?。


    江盈知还挺喜欢的,但这会儿的鱿鱼比小鱿鱼稍微大点,个头?长,分量足,紧致而新鲜。


    不像后世?过度捕捞,鱿鱼已经在望海失去了踪影,市场卖的都是鱿钓船去远洋公海钓来的外国鱿鱼,个头?很大,但煮久了就柴,跟嚼橡皮筋一样,不如她这会儿钓的肥嫩。


    江盈知撕掉了鱿鱼外皮,露出?里面雪白的鱿鱼肉,抽掉透明的鱼骨。她准备一半做白灼鱿鱼,另一半在鱿鱼上改刀切成鱿鱼花,爆炒鱿鱼。


    这两道都是快手菜,白灼只需烫熟鱿鱼,切片装盘淋上酱汁。而爆炒鱿鱼,则先是焯水,让切了花刀的鱿鱼渐渐绽开,肉皮两边往里卷,外面那层的鱿鱼肉颗颗分明,像是麦穗花。


    然后急火爆炒,倒入鱿鱼的时?候,得?把调好的料汁也倒下去,翻炒勾薄芡,立即出?锅。


    鱿鱼不能煮久,一久会老得?咬不动,这样的吃起来最嫩,又不失鱿鱼的韧劲。


    小梅在屋里擦桌子,江盈知喊她,“小梅,去叫叔几个过来吃饭。”


    “哎,我就去,”小梅回道。


    过了会儿,她跑出?去,又赶紧跑回来,后面几个做活的匠人跟了过来,陈大发则回去提了罐酒来。


    “每次都不好意思来吃,”泥水匠摸摸自己沾满灰的脸,“你们给我们吃的这菜太好了,其实就蒸鱼干,有块馒头?都够可以了。”


    陈大木来做门窗的,他?瞧了眼桌上的菜,“这只铺了瓦,吃这么好,小满啊,下次可别做了。”


    “你们懂啥,小满这还不是想给你们吃点好的,都坐都坐,”陈大发一手拉一个,让他?们赶紧坐下来,等?会儿菜冷了就不好吃了。


    几个人才坐下来,江盈知把最后一盘白菜端上桌,她说:“也不是啥好菜,叔你们赶紧吃。”


    “那个鱿鱼,诺,”江盈知指指正中间的两盘鱿鱼,“就是这个枪乌贼,我们说是讨口?彩的菜,吃了之后干活游刃有余,你们多吃点啊。”


    “哎,”石匠欢喜地应了声?,虽然不知道游刃有余是啥意思,但肯定是好话。


    他?看了眼鱿鱼,没动筷子,反问道:“小满,你爱吃这个啊,那你八爪鱼(章鱼)吃不吃哦?”


    “吃啊,王叔你们那滩涂上有八爪鱼啊,”江盈知在外面探头?进来问。


    她以前赶海的时?候,可喜欢在退潮的时?候抓章鱼了,但是西塘关前面最多的是滩涂,而章鱼大多喜欢躲在沙滩底下很深的地方。


    石匠立即说:“可不是,就在那海神庙底下那片海滩上,老多了,我每次一过去就能瞧见,我想着你要爱吃这个枪乌贼,那八爪鱼你肯定也爱吃。”


    “叔可谢过你了,我还真?爱吃,晚点退了潮,我去抓点来,”江盈知跟石匠道谢,她想着章鱼的吃法,那花样可多了。


    其中最有名的大概是章鱼小丸子,但其实章鱼做成鱼丸也好吃,酱爆小章鱼口?感特别韧,还有白灼、捞汁,有的人用来做刺身,吃法很多。


    刚好抓了能和鱿鱼一起给摊子添点新风味。


    今日晚饭早早吃了,江盈知送走了匠人,小梅拉上了海娃和秀秀,陈强胜把船停在了海滩上。


    等?大家上了船,陈强胜笑?道:“怎么又吃上八爪鱼了?这玩意太难嚼了。”


    “那是没烧好,哥,明儿你早点来,又要你做鱼丸了,”江盈知拉着秀秀的手说。


    陈强胜划出?了这片滩涂,回过头?问,“拿八爪鱼做?”


    “还有那个枪乌贼啊,这两个做鱼丸都能弹得?蹦起来。”


    江盈知刚说完,秀秀就趴在她怀里笑?,她低头?用手指刮刮小孩的脸,“你笑?啥?”


    秀秀说:“鱼丸从?锅里蹦起来,那太吓人了。”


    “鱼才能蹦。”


    小梅笑?问,“秀秀也能蹦啊,你是鱼吗?”


    “是


    秀秀,不是鱼,”海娃忙说,秀秀回抱海娃。


    江盈知终于憋不住笑?了,一手揽一个小孩,不过没等?她再逗小孩玩,海神庙就到?了。


    她下了船,抱海娃和秀秀下来,望了眼那千步道上的海神庙顶,有点恍然,距离之前到?这,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


    而她那时?连钱都没有,可现在她已经拥有很多了,不管是钱,亲人还是其他?。


    江盈知恍神间,秀秀大喊,“啊!”


    她转过身低下头?去看,一只伸着很长触角的章鱼爬到?秀秀的跟前。


    而陈强胜立马伸手抓起,收进篓子里,摸摸秀秀的脑袋,他?说:“摸摸毛,吓不着。”


    “阿叔,它会咬人吗?”秀秀问,刚才那只章鱼实在太大,脑袋顶着沙滩,几只脚往前爬,挺吓人的。


    江盈知给了秀秀一个掰折的竹棍,告诉她,“不咬人,怕就不要用手摸了,你用这个夹起来,等?会儿和海娃比比谁的多。”


    秀秀点点头?,和海娃手拉手一起去抓小章鱼。


    不像以后沙滩上经常有人走动,章鱼全都龟缩在沙滩里,要顺着它的行动轨迹去找,这里路过的人少,章鱼会时?不时?出?来找新的地方。


    所以这片海滩有不少章鱼在爬,大大小小有不少,压根不需要挖,江盈知一抓一个准,比辛苦挖出?来可爽多了。


    小梅一边觉得?恶心,一边又抓得?比谁都起劲,她偶尔还要抓着一只大章鱼喊,“阿姐,你瞧!”


    江盈知是奔着抓章鱼来的,可这里多的不止章鱼,小螃蟹也多得?很,她反正也不客气?,碰上了全都抓进去。


    最后直接用抄网在海水里捞,那些?小的章鱼浮在水面上,一捞全部进网。


    到?了后头?,把各自拿的篓子凑到?一处,里头?是满满当当的章鱼,已经快叠到?顶了,收获颇丰。


    秀秀还晃了晃自己的篓子,她和海娃抓了很多小螃蟹,她说:“煮了给叔公当下酒菜。”


    “太小了,”江盈知说,“给你们两个炸着吃还差不多。”


    她现在就盼望着入秋,到?了立秋那滩涂上会爬满膏肥个大的青蟹,而且越到?冷的时?候,青蟹越肥壮。


    到?了那个时?候海里的梭子蟹也能吃了,现在只能勉强吃吃这种小螃蟹。


    赶海最舒服的时?候,便是鱼获满满,又正碰上霞光满天,海鸥飞过,渔船归家,那么静谧。


    而且第二日难得?的多云,云一多,风也开始吹拂,顿时?凉快了许多。


    江盈知觉得?这天气?颇为?舒服,到?了渔港海风更盛,她感觉轻飘飘的风穿过了她的衣摆,吹走了热意。


    旁边路过的渔民说:“明儿怕是又不能来了,要有大雨。”


    另一个说:“下点好,山里东西都要旱死了。”


    她听了两句,也不管明日要不要来暴雨,享受着难得?舒服的天气?,然后把带来的东西一一摆出?来。


    “啥也别说,我今儿可是头?一个到?的,有啥上啥,”陈三明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顶着张大黑脸,身后跟着同样几个黑脸的小吏。


    江盈知咦了声?,“你们挖炭去了啊?”


    陈三明抓狂,搓搓自己的脸,“晒的,晒的!”


    他?嘶了声?,脸皮被日头?晒到?皮都破了,他?说:“只知道逮着我们几个薅,派我们去到?乌山口?那跟水师一道守关口?,整整三日啊,我们就晒成了这个鬼样子!”


    “我都没脸见双鱼了,小满啊,你给我来点好吃的,我跟你说”


    “小满,我瘦了没?”大胖挤开陈三明,打断他?的哀嚎,冲上前来问。


    江盈知看了眼,昧着良心地说:“瘦了,大胖啊,你好好补补,来,我多给你加几个鱼丸。”


    “我呢??”


    “还有我,小满,你可不能做偏心眼子啊”


    后面一伙人控诉,江盈知说:“都有都有,新菜给你们头?一个吃。”


    陈三明哼道:“这还差不多,啥菜啊?”


    小梅憋着笑?,捞出?煮熟的小章鱼,还是整个的,递过去给他?瞧。


    “嘛呀,”陈三明被吓一跳,“这玩意能吃?”


    “八爪鱼啊,你没吃过?”江盈知拿出?蘸料碟,往里头?舀料汁的时?候说。


    一群人齐齐咦了声?,满脸纠结,还真?没吃过,谁也不吃那东西,一个大脑袋八条爪子,看见就渗人,熟了整个也好不到?哪里去。


    江盈知忍笑?,“你们真?不吃啊,这味道真?挺好的。”


    “吃啊,我们还能怕,”陈三明接过来,他?指着大胖说,“你瘦得?多,给你先补补,你吃了兄弟几个再吃。”


    大胖翻了个白眼,他?倒是啥都敢吃,一屁股坐下来,抽出?筷子就夹起章鱼脑袋,后头?是白而微卷的几只触须。


    他?蘸了蘸酱汁,递到?嘴边,一口?咬下,与想象的那种会沾人麻嘴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带着十足的韧劲。但是又嫩到?可以牙齿磕到?就咬断,嚼起来脆脆的,酱汁让它有了丰富的味道。


    大胖一吃完,准备再夹一个的时?候,抬起头?一群脑袋正对着他?,差点没把他?吓出?好歹来。


    “大胖吃点东西,觉得?好吃的,这眼睛就跟被针缝上了一样,”来自陈三明的观察,他?大手一挥,“哥几个,快点吃,这玩意肯定好吃。”


    本来堆起来的八爪鱼,立马被抢荡一空,只留下大胖举起来又还没放下的筷子。


    他?恶声?恶气?地说:“这么一大口?,也不怕噎着。”


    “我们噎不着,小梅多来一点,我们付钱,陈三明他?会出?钱的,”一个小吏嘴里含着没来得?及咽下的章鱼须,急急忙忙开口?。


    陈三明瞪大了眼睛,谁出?钱?


    不过看到?了端上来的鱼,他?憋了回去,他?等?会儿就去扒拉这群人的钱袋子。


    江盈知在旁边问,“鱼丸是要清汤鱼丸,还是吃酸汤鱼丸啊?”


    “啥是酸汤鱼丸?”六七个人异口?同声?地问。


    “吃起来酸口?的喽,大夏天的吃这个开胃,”江盈知舀着盆里南瓜色的酸汤,回了一句。


    这是她早上用南瓜泥、白醋、葱蒜、鱼露等?熬的,味道跟她以前用黄灯笼椒熬的差了些?,但是滋味还行。


    对于她来说还行,对于没尝过的,这一碗酸汤鱼丸极大地刺激着人的味蕾。


    陈三明之前是坚定不移的清汤鱼丸爱好者,不过当他?尝到?了那口?酸汤后,他?立即改变了主意。


    刚吃时?以为?会很酸,但不是直接喝到?醋的那种酸,而是酸中又带着很多的味道,冲淡了酸气?。


    尤其是那鱼丸,其他?鱼肉做的鱼丸,主打一个绵密细腻,而不管是章鱼丸还是鱿鱼丸,表面都有着突出?的颗粒。咬开里头?还能嚼到?带着脆劲的章鱼粒或是鱿鱼粒,浸在酸汤里,让这两样多了几分爽口?。


    “大热天的,就该吃这个,”陈三明感慨一声?,他?吃得?都有点恍惚了,没办法回想以前的夏日到?底是怎么过的。


    好像是冷饭、馊饭混合着乱七八糟的吃食,他?觉得?自己好惨,活了那么多年才吃上这一口?。


    大胖嗷嗷叫了几声?,他?哭诉,“太好吃了,回去吃不下我媳妇做的,又得?挨一顿骂。”


    江盈知哈哈笑?,“胖哥,这就是你的不是了,给嫂子带一份,她还能骂你。”


    “对哦,”大胖惊呼。


    陈三明拆台,“然后你就多花一份钱,她这是拉客你知不知道。”


    “我不想知道,”大胖说,“小满是个好人,陈三明你少做挑拨的勾当。”


    这下全部人都笑?了,江盈知也笑?得?坐在凳子上,只有陈三明想骂人。


    这个酸汤鱼丸和白灼章鱼出?来后,爱的人是真?爱,就跟椒盐粉一样,不爱的人也是真?讨厌,看见都不行。


    有连吃几天都不厌烦的,到?了摊子上只点这两样,尤其酸汤鱼丸,说吃了开胃,近来苦夏的人多,点这道的就更多了。


    江盈知赚了钱,转头?给陈强胜包了个红包,八百八十文?,因为?这些?日子数他?最费劲,又是钓鱿鱼,捉章鱼,还得?手打鱼丸。


    他?接过,笑?起


    来,“我可不客气?了。”


    小梅努嘴,“我就没有。”


    “诺,给你,”江盈知给了她两个铜板,“拿去买糖吃吧,敲麦芽糖的总在街上走,两文?就能买一包,够你吃的了。”


    小梅从?后面抱住她,喊着,“阿姐,你这样不好。”


    江盈知笑?道:“你快下来吧,都瞧着你呢。”


    小梅这才下来,江盈知又给海娃发钱,只有八文?,多了不行,奖励他?,“这些?日子在摊子上可乖了,还知道给阿婆拿凳子,拿去买糖吃。”


    海娃立即挺起胸脯,双手接过,无比虔诚,这可是他?赚的。


    江盈知本来想给秀秀的,不过还是让给了陈强胜,陈强胜也数出?八文?给秀秀,轻轻地放在她手心里,并说道:“我们秀秀也很厉害,帮阿娘干活,给阿叔敲腿,这是给你的。”


    秀秀眼神亮晶晶,她跳起来,“我也有钱了!”


    她数着钱,一个个铜板数,“买糖给阿娘,阿叔,婶婆叔公,小满姐姐、小梅姐姐,海娃,还有我自己。”


    小孩子就是很容易满足,也很容易打动别人。


    小梅抱起秀秀说:“秀秀你买给大家,姐姐买给你吃。”


    海娃立马说:“我也要。”


    这赚了钱大伙都高兴,江盈知还把不少铜板拿到?钱庄去兑成了碎银,平时?总觉得?那么几个大罐子的铜板多,兑成碎银就轻飘飘了,才五六两。


    她找个地方藏好,反正比大罐子好藏。


    刚回到?西塘关没多久,就下起了大雨,原本早就要下的雨,现在才落。


    落了好几日才停,西塘关的大捕船出?海捕鳓鱼,夏季鱼汛多,从?没有间断的时?候,这会儿又到?了鳓鱼。


    甚至精确到?了哪一日为?旺汛,渔民常说五月十三鳓鱼会,日里勿会夜里会,今朝勿会明朝会。


    江盈知等?着他?们出?海了才往渔港去,这一次好几日没来,还真?有人在摊子前候着她。


    不过不是来吃饭的,而是酒楼的伙计阿毛。“怎么了,”江盈知放下东西,有些?疑问,“找我有事?”


    阿毛点点头?,看了看旁边的人,压低声?音说:“小师傅,我们东家回来了,掌柜的想请你去谈点事情。”


    江盈知了然,她朝后头?说:“小梅,强胜哥,这里交给你们忙活了,我上酒楼去一趟。”


    两个人齐齐应下,江盈知就跟着阿毛过去,半点不紧张不说,路过酒楼大门还要停下来,看到?里头?生意不错,才往前走。


    到?了后院,孙掌柜正等?着她,松了一口?气?,赶紧上前说:“东家回来了,我把你的事情跟他?说了,本来想着去渔港那见你的,但那边人多嘴杂,就请了你过来。”


    “你紧张不,要不要喝点茶?”


    江盈知不解,“我紧张什么?”


    她左右看看,小声?说:“难不成你们东家长得?很吓人?”


    孙掌柜忍笑?,“岁数大了,头?发也白了,还吓人,吓谁。”


    “那不就得?了,走走,别晚了,我一天天的事情也很多的,”江盈知往前走了几步,催促孙掌柜。


    孙掌柜连忙跟上,带她拐到?另一个院子里,亭子里坐着个中年人,头?发有点白了,面相倒是很温和。


    “来,小满是吧,你坐,”方东家站起来迎接她,“我们酒楼这段日子可多亏了你,我们才有这么好的生意。”


    江盈知听完了方东家说的一长串客套话,什么人小年纪轻,本事倒不小啥的,也没打断。


    然后孙掌柜咳嗽几声?,朝他?使使眼色,方东家才说到?正题上,“之前呢都是小打小闹,给你那么点钱,我一听就生气?,怎么能把事情做成这样。”


    他?又开始长篇大论地痛骂孙掌柜不地道,江盈知仰头?望亭子,这雕花真?不错。


    孙掌柜叹气?,他?终于忍不住说:“东家,我们不是问小满要钱还是要铺子的吗?”


    “哎,对了,小满啊,我们请你来就是想问问这个,之前是之前,现在你的几个方子给酒楼带来这么多生意,”方东家难得?说到?了正题上,“你看你是一个一个方子算钱,还是要一间渔港临街的铺子,然后钱这边分的就少些?。”


    江盈知问,“钱是多少钱,铺子是怎么样的铺子?”


    “像是水晶虾饺这样的方子,一百两肯定是要给的,芝麻黄鱼条嘛,二三十两的样子,”孙掌柜赶紧抢在他?东家前开口?。


    立马接着道:“铺子地段好,也大,前面是厅房,中间是个大院子,里头?有口?井,后面是灶房。”


    “你看看你要哪一个。”


    江盈知很清楚明白地说:“得?晚点我去瞧过铺子才能告诉你。”


    她可没有任何拒绝的意思,因为?不管哪个,都是她该得?的,她有底气?收。


    而且要是拒绝的话,人家会以为?她不是诚心合作的,也得?从?口?头?约定到?正式合作上来。


    跟方东家又说了会儿话,孙掌柜跟上来继续说,留下方东家一个人在亭子里。


    方东家叫人去喊了他?的小儿子过来,方兆兴穿着件蓝布印花绸袍跑过来。


    “爹,你找我啊?”方兆兴笑?眯眯地问。


    方东家看见这不成器的儿子就来气?,半点用没有,一天天地尽想着吃喝玩乐。


    不过想到?他?那大儿子,好好的人要出?家当和尚,二女儿则招了个赘婿,他?看这个傻儿子也有点顺眼了。


    “你呢,去跟后厨的小师傅打好关系,笼络住人家,她虽然是个女子,年纪轻,但是本事可不小。”


    方东家可不是打着结亲的意思,他?是真?想让方兆兴去跟江盈知搞好关系,处成朋友,日后就不大容易撕破脸,能给酒楼拉生意。


    他?在那里说话,方兆兴就在一旁咔嚓咔嚓啃着桃,脑袋狂点,半点没听进去。


    然后方兆兴就被方东家踹到?了后厨里。


    方兆兴见到?江盈知,他?眼神一亮,很老实地说:“小师傅,我爹叫我来讨好你。”


    他?把打好关系、笼络全都归为?讨好。


    江盈知满脸疑惑,她看着眼前这个傻大个,长得?眉清目秀,白白净净,脸有点圆。


    她好奇,“你爹是?”


    方兆兴知无不言,他?从?他?家爷爷开始说,然后一直说到?他?爹是这个酒楼东家。


    他?很自豪地说:“我是他?不成器的小儿子。”


    幸亏孙掌柜不在,不然见他?这样子都得?骂一句,哪里来的傻小子。


    江盈知觉得?这人还挺逗,又没有坏心眼,也跟他?聊了几句,“你不成器,你还那么高兴?”


    “昂,我高兴啊,”方兆兴高兴得?没头?没脑,“因为?我大哥是不孝子嘛,我比他?好一点。”


    江盈知哦了声?,不过她对打听别人家事没什么兴趣,她今日还得?帮忙包点虾饺,随口?说了句,“我还要忙。”


    方兆兴撸起袖子,一脸认真?地说:“我帮你。”


    “嗯??”江盈知看他?,“真?的?”


    她扔了几张虾饺皮过去,“那你帮吧,跟着我学。”


    过了一会儿,江盈知对着几只扭曲的虾饺,倒扣的碗发呆,又看了眼方兆兴头?上和脸上的面粉。


    正好这时?候孙掌柜进来,她拉过孙掌柜到?一旁去,控诉,“你们东家是不是不想给东西,找个人来给我添乱的。”


    孙掌柜一脸冤枉,“怎么会?”


    他?一转头?看见了在桌子前忙活一通的方兆兴,他?的脸色开始转变,语气?也很飘忽,“兴许,大概,是吧。”


    反正他?觉得?,自己东家真?得?去瞧瞧祖坟了,看看有没有冒白烟,别人家净出?人才,他?家净出?笑?话。


    孙掌柜开始找补,“其实吧,我们小东家,他?嘴巴还是挺好的。”


    然后那头?方兆兴就喊,“老胖师傅,”


    胖师傅立即炸毛,“你个臭小子,信不信我拿勺子抡你。”


    孙掌柜慢慢转过脑袋,江盈知哈哈大笑?,方兆兴凑过来,“小师傅,你笑?什么?我也想听。”


    江盈知立刻收起笑?,扭头?对孙掌柜说:“走吧,我们先去瞧瞧铺子。”


    “好哦好哦,我也去,”方兆兴


    傻乐地附和。


    孙掌柜说:“带上吧,有点东西要给你,还挺重的,需要个跑腿的。”


    江盈知也没拒绝,方兆兴看着那一麻袋东西,朝孙掌柜伸手,“给钱。”


    “你不是小东家吗,你没钱?”江盈知真?的忍不住好奇心问道。


    方兆兴抖抖银袋子,里头?铜板哐哐地响,“我有钱。”


    “我爹一天给我一百文?。”


    简直听者流泪,闻者伤心。


    但江盈知不仅不伤心,她还给自己拉生意,“你那一百文?,能在我摊子上吃好吃到?饱,你来吃,我给你多上点。”


    她报了几个菜名,方兆兴用惊奇的眼神看她,然后他?说:“我都能吃!”


    第42章 炸酱面


    孙掌柜给选的铺子临近渔港, 离江盈知的摊子大概一两百米,临街的而且门面很大。


    方?兆兴放下麻袋,呼哧呼哧喘着气, 他看孙掌柜取钥匙开门, 说了句,“老孙,这?你家啊?”


    他还没去过孙掌柜的家。


    “你家, ”孙掌柜没憋住回了一句, 又说,“小东家, 你就坐外头看着门吧。”


    方?兆兴真累了, 他坐门槛上?看大门。


    江盈知看了眼这?个高门槛, 她摇了摇头,“门槛太高了。”


    “锯掉一半, ”孙掌柜毫不犹豫地说。


    江盈知咋听得这?么奇怪, 门槛还能锯的?


    她走进去看了眼, 铺子对开门, 屋里很空旷,估摸着放了桌子的话,能坐二十来个人。


    光线一般, 越近里头就越暗, 她没有说话,又掀开帘子走进去, 中间?的小院也?很大, 有口井, 光秃秃的,灶房低矮, 窗户倒是开得大。


    孙掌柜问?她,“这?比你那个摊子总要好些吧,就不用拿着东西搬来搬去。”


    江盈知承认比摊子好,而且她之前确实打算租间?铺面,因为收摊的时候特别麻烦,不过她之前问?过临街的铺面,基本三两起租,她不想租。


    这?个铺面很大,能很好解决她的问?题,不过她依然拒绝了。


    “我出?来摆摊,就是想自己烧的东西能被大家吃到,我能看见,知道是不是真的好吃,”江盈知站在院子里,比画着前厅到灶房的距离,她摇了摇头,“太远了,我走出?去一趟都?费劲。”


    她想要的是近距离看食客吃饭,而不是又把自己困在了后厨里。


    江盈知当主厨前的一年?里,她那一年?基本无?休,连春节都?在麻木地做菜。


    所以她不喜欢这?样?的食铺,也?很抱歉地跟孙掌柜说:“知道您为我操心,颇费了许多工夫,但这?里我不大喜欢,还是更喜欢我那小摊子。”


    “那你选钱吧,赚的钱自己买铺子,”孙掌柜说,“总不能叫你吃亏了。”


    但他又问?,“你喜欢哪样?的,我给你再找找?”


    江盈知说:“最好灶房不要全?封,高一点,能离吃饭的地方?近一点。”


    孙掌柜陷入了沉思,他这?些日子跑了好多家铺面,此时回想起来,他猛地一拍手,“还真有这?么一家,也?不偏,我嫌它那格局不好,说不准倒应了你的口味。”


    “瞧瞧去。”


    方?兆兴啊了声,朝里头喊,“老孙,你给的钱不够,我搬不动了。”


    江盈知被他逗笑,给他往前指了指,“你瞧到那个摊子没,把东西放那就成?,你坐那吃点东西吧。”


    想了想不放心,她喊里头的孙掌柜,“孙叔,上?我摊子吃点东西先,晚点再去瞧。”


    “哎,来了,”孙掌柜出?来,拿着钥匙锁门的时候说,“还没吃过你那烧的东西呢,味道指定差不了。”


    江盈知看看天色,说了句,“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吃的,要是没了的话,我给你们开个小灶。”


    “那感情?好,”孙掌柜说,“我反正?不挑。”


    方?兆兴没说话,他使劲提着东西,很费劲的模样?,江盈知伸手,“给我吧。”


    入手还真挺沉的,毕竟是米和面,不过她也?提得毫不费劲。


    留下方?兆兴站在原地怔怔地看她的背影,他张大了嘴巴,孙掌柜用手在他眼前晃晃。


    他忽然说:“老孙”


    孙掌柜背过手,“不要叫我老孙。”


    “老孙啊,”方?兆兴感慨,“我觉得小师傅好厉害啊。”


    孙掌柜闻言赞同,难得这?小子说了句人话,然后紧接着方?兆兴说:“她应该去敲海桩的。”


    真是有病,一个海桩几百斤啊,十几个大汉才敲得动。


    孙掌柜翻了个白眼,扭头就走,懒得搭理他,方?兆兴急急忙忙喊老孙,小跑跟上?。


    到了铺子前,江盈知无?奈地说:“卖得太好了,只?剩了一点,你们先等等,我给你们来个鱿鱼炒年?糕。”


    这?才半下午,东西就卖得精光了,怪不得摊子前人也?少,孙掌柜找了个空位坐下,他说:“不用麻烦了,我们尝个味就成?。”


    方?兆兴环顾四周,再转一圈回来,起身过去蹲下,跟海娃和秀秀玩一块去了。


    江盈知从水桶里摸出?今日刚送来的年?糕,准备切成?条,小梅在收拾东西,她好奇,“阿姐你下午干啥去了?”


    “去看了个东西,晚点成?了告诉你,”江盈知选择保密。


    她把年?糕切成?大小差不多的条状,桶里还有点鲜鱿鱼,她没有在鱿鱼上?切花刀,而是直接切下触须,按着触须大小切成?条。


    鱿鱼炒年糕放点洋葱会更好吃,这?里没有洋葱,江盈知就放了点鸡蛋碎和包菜,倒酱料,让年?糕和鱿鱼在翻炒间入味上色。


    两盘鱿鱼炒年?糕上?桌,孙掌柜瞧了瞧这?卖相?,年?糕和鱿鱼全都裹了一层酱,鸡蛋是一大块的,带着点厚度,不是很薄的鸡蛋丝。


    他咽了咽口水,还要客气几句,再举起筷子,将盘子往自己跟前移,扑鼻的香气传来。


    把年?糕夹起来时,年糕是软塌塌又带着点焦的,混在里头的鱿鱼脆而韧,鸡蛋外皮沾了酱,包菜青绿。


    孙掌柜吃了一大口,所有的料都?包在嘴里,慢慢咀嚼着。他也?是吃过不少好东西的,鱼虾蟹贝,笋肉菌菇,连那少见的茶脂鱼也?尝过,肉鲜味美。


    可那些本就胜在食材好,倒是这样一盘简单的炒年糕,没有哪个料能提鲜的,料也?少,特别考验厨子的功底。


    他喟叹一声,问?道:“小满啊,你这?手艺真是没话说,哪来的酱啊,肯定不是酱油。”


    “就是蟛蜞酱,我捣得碎才没有蟹壳,诺,”江盈知拿出?两个小罐子,里面是红彤彤的蟛蜞蟹酱。


    她把这?两小罐酱放在桌子上?,“拿去吧,一人一罐,炒菜的时候先炒酱,别后放,不然会?腥的。”


    “这?怎么好意思,”孙掌柜客套一句。


    方?兆兴突然伸手揽过,圈在自己的手臂里,很认真地说:“老孙你不要的话,我要。”


    孙掌柜用眼神找大勺,也?想抡起来打他,这?死孩子连句客套话也?听不出?来。


    “我的,”孙掌柜用了点力气,从他胳膊肘里抽出?罐子来,急急忙忙放到自己旁边。


    方?兆兴不搭理他,转头跟江盈知说:“小师傅,你这?烧的东西比老胖师傅的更好。”


    “好吃到我愿意把我家海贝送给你。”


    “海贝是啥?贝壳?”江盈知疑问?。


    孙掌柜插了句,“是他养的一头海龟。”


    他比画了下,“比你这?张桌子小一点。”


    江盈知立马后退拒绝,“那可算了,我养不起。”


    “我带来给你瞧瞧?”方?兆兴继续说。


    江盈知回了句,“吃你的东西去吧。”


    她走到旁边收自己的酱料,孙掌柜吃得快,他喊,“小满,走,我们再去瞧瞧。”


    “我还没吃完,”方?兆兴瞪大了眼睛。


    “小东家啊,你在这?慢慢吃吧,吃完自己回家去,”孙掌柜说完,走得那叫个毫不留情?。


    江盈知跟小梅说了句,并不打算带上?她,毕竟这?事也?不知道成?不成?。


    两个人一致甩下了方?兆兴,往另一间?铺子走去,不过去看前,孙掌柜先找了牙人。毕竟之前那一间?是他东家的私产,而这?次要看的铺面,钥匙在牙人那里。


    牙人过来后,有点惊奇,“真要看那间??”


    “真看,我们先瞧瞧,”孙掌柜催他,“别磨蹭,就看那,反正?该付的脚费我们都?会?付的。”


    牙人也


    ?不再多说,一路边走边摸那钥匙,到了铺面前才翻出?来,开锁的时候说:“我跟你们说,这?铺面不是给做生意的,住住还成?,这?买来做生意就亏了。要价可不低,听说当初造的时候花了快上?千两。”


    他说话语气夸张,听的两人却毫无?反应。


    这?间?铺面临近街角,占了一大块地方?,还在两堵墙中间?留了一大条过道,但是后面不是小巷,是条死胡同。


    江盈知看了眼,觉得挺有意思,又回来低头看门槛,挺矮的,她走了进去。


    这?前厅短的一眼能看见头,她有点惊讶,牙人在旁边摇摇头,“这?要是拿来做生意的话,放桌子都?够呛能放三桌。”


    孙掌柜叹了口气,江盈知说:“去里头瞧瞧。


    掀开帘子后,进去就是院子,旁边有几间?小屋,前面瞧着是平房矮屋,这?后头居然还有二楼,是露天楼梯直通的,而灶房就建在院子左边中间?的地方?。


    江盈知走过去准备瞧瞧,牙人忙跟上?说:“当初这?家老爷子是建了自己住的,他就喜欢热闹些,渔港这?头人多,只?是建好后被儿子接走往别的府去了。”


    她听着,走进灶房里,这?灶房倒是很别致,建得很高,三面用木头包拢,正?对着院子的那一面没有封门。有两口大灶锅,另外的孔眼应该是烧水放炉子的,中间?有张木质大桌,用来备菜。


    院子很大,坐二十个人不成?问?题,边上?有井,井边种了一棵柿子树。


    抛开其他的不说,江盈知对这?个灶房挺满意的。


    牙人见她只?看不说话,就说:“我那还有不少铺面,做食铺都?特别好,要不我们上?别处看看去。”


    江盈知就指着这?个灶房问?,“有没有这?样?的灶房,我觉得这?个挺好的。”


    “没有…,”牙人难得失语,全?海浦的铺面除了这?家外,很难有这?么新奇的格局了,哪家的灶房不是石墙高瓦全?包的。


    “那就不去看了,这?里我挺喜欢的,”江盈知觉得这?里没有那么强的距离感,比起那些宽大的铺子,她更喜欢这?里。


    孙掌柜问?,“真就这?了,不再看看?”


    江盈知点头,孙掌柜也?不再劝。


    由他这?头和牙人去过了户,但是地契归属酒楼,第二日他带着官契来和江盈知商量。


    “这?铺面要六百多两,也?就是除了你之前教的菜外,另外还要五道大菜的方?子,这?地契才能归你。”


    孙掌柜指指这?官契上?写的,他有点严肃地说:“一道菜有一道菜的算价,这?些我们都?写得清楚明白了,在商言商,这?契是过了官府红印的,骗不了人。”


    “要是你教了方?子不给地契的话,”他说,“就上?衙门告东家去。”


    江盈知说:“那每教完一道菜先给钱,教完了拿钱兑地契。”


    双方?达成?共识,江盈知也?没有太欢喜,这?地契都?没有到她手上?,铺面还不是她的。


    不是她的东西,哪里能保证不会?有变故。


    而且大菜真不是想教就教的,她会?的菜很多,但是相?关的食材都?没有,有时候她想做这?道菜,得从酱料和配菜开始做起。


    走出?来后,江盈知问?孙掌柜,“你们酒楼生意近来怎么样??”


    “挺好的,只?是我们这?没有新菜,只?靠点虾饺总归拢不住客人,”孙掌柜这?头也?急,“那新丰楼依样?画葫芦来了个翡翠饺子,就是拿菠菜汁调的色,卖得比我们还便宜。”


    “东家想问?问?,新菜什么时候教?”


    江盈知也?苦恼,“你们要是不想被别人模仿,那这?菜得要刀功、火候、摆盘出?彩,要不就是这?里没有的。”


    “我早就想好了几道菜,可得你们这?先把东西给做出?来。”


    她一路边走边说:“你们想要先胜过别人,肯定得在酸和辣上?下功夫,这?里没有辣椒,先上?哪买点鲜辣椒来,买了做成?泡椒。”


    “再是腌点酸菜、泡菜,咸菜雪菜梅干菜这?些,我随便找个铺子进去都?有得卖,还有得做酱,不是豆瓣酱,旁的好些酱都?要做。”


    孙掌柜听得一愣一愣,江盈知进了后厨的门接着说:“另外的,你们最好买些羊来养着,等之后入了秋,羊肉大补,我这?里也?有不少羊肉方?子。”


    她说完了要买的,开始戴上?袖套,想起什么又说:“明日去买些干荷叶来,要大的,猪肉要五花的,我到时候来教你们做荷叶粉蒸肉。”


    胖师傅背着手说:“我也?算是活到老,学到老了,你说的这?些我都?没听过。”


    江盈知笑道:“我们那地人就爱琢磨些吃的,我也?是跟人学的,要不然光我自己琢磨,哪里能知道那么些。”


    “我也?就胜在新奇了,其实论起来,我可没大师傅你厉害,那刀功和白案功夫够我学很久了。”


    胖师傅立马喜笑颜开,“你要想学,我教你啊。”


    “好啊,我也?有些糕点会?的,等我那家铺面到手了,您老就过来,我们也?切磋切磋,”江盈知笑着说,她拿过帮厨早就醒发的面团,又揉了几下。


    胖师傅乐呵呵地答应,问?道:“小满你这?是要做什么?”


    江盈知开始切面扯面,她动作不停,嘴上?回道:“大菜难免要上?的慢一些,得把东西全?都?备齐全?了,我先教你们做炸酱面先,上?次看见是不是有胡瓜?”


    “哎,小师傅有的,昨日刚摘下送来的,还鲜着呢,”有个帮工连忙说,把一篮子黄瓜拿过来。


    江盈知看了眼,继续手上?的活,对胖师傅说:“这?炸酱面,别看只?是一碗面,这?酱得自己熬,面一定得筋道,过了水后还是有型的,不软不黏,这?就是我们说的有筋性。”


    她甩了甩自己手上?的面条,反复扯出?来的,大小粗细都?适中,吃炸酱面,面可不能太细。


    至于酱,正?宗的炸酱是黄酱,不过她爱吃黄酱配甜面酱,江盈知自己现熬甜面酱,掺了点海浦的豆瓣酱。


    她切了半肥半瘦的五花肉,下锅煸炒,倒入酱,那翻炒的瞬间?香气顿时扩散,把后厨的人香了个遍,连最角落在那铲灰的人都?闻到了,立马站起来说:“哎,炒的什么,贼香。”


    胖师傅也?说:“这?味比我上?次炖肘子还要香,要是把锅移到街上?去,保管过路的人全?跑来。”


    江盈知笑笑,“得看见是炒酱后,又全?都?走了。”


    她说完将面扯散放入锅里,一边用长筷子搅面一边说:“我面做得多,大家等会?儿都?有份的啊,都?尝尝。”


    众人齐齐欢呼,有的人已经开始找碗了。


    江盈知捞出?面过凉水,嘱咐了句这?水一定得烧开放凉才能用,生水不行。


    等她全?弄完,大案板上?摆了一堆的菜码,黄瓜丝、胡萝卜丝、焯过水的豆芽,还有一盆拌酱。


    “自己夹了菜拌啊,这?得炸酱面得自己拌才有意思,”江盈知说着,她自己往面里夹了点菜,又舀了两勺酱,当着大家的面用筷子搅面,让每根面都?沾上?酱。


    胖师傅也?学着她的样?子,一手端着碗一手搅面,整碗面变得酱黄油润起来,他觉的搅得差不多了,夹起粗面尝了一口。


    这?面实在简单,没有什么浇头,最复杂的也?就是这?个酱,刚爆炒的时候闻着确实香,眼下凉了就少了点香气。


    等他入嘴后,他打消了怀疑的念头,这?个酱肉实在好吃,光瞧着油浮在上?头,酱沉在底下,怕是味道没进去。


    却没有想到那酱把葱姜蒜的香气全?给吃了进去,肉半点不咸,


    炒得刚刚好。


    这?面上?的裹的酱咸中又甜丝丝的,面特别筋道,偶尔吃到一点黄瓜丝、豆芽的时候,特别解腻。


    胖师傅刚开始还吃得慢条斯理,后面不顾斯文,直接吸溜着面条,大口大口地吃着,发现这?面就得大口吃才爽快。


    后厨里没人说话,全?是吸溜着面条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响,每个人好像都?来不及嚼,一口接一口的。


    到后头连面也?没了,有人就夹那些菜放进碗里,浇上?一勺酱,也?吃得格外香。


    有人吃完嘴巴糊了半圈的酱,舍不得擦掉,便舔掉了,还要说:“要是顿顿吃这?面,让我做啥都?愿意。”


    其他人齐齐点头,这?面多好吃啊,尤其大夏天的时候,来上?这?么一碗冷冰冰,酱汁十足的面可不是叫人胃口大开。


    胖师傅哼了声,“还天天吃,想得可真美。”


    江盈知说:“只?要有酱,这?面一年?四季都?能吃,开春的时候就放点香椿芽,芹菜末子,萝卜丝,或是萝卜缨子。”


    “这?夏天里,我们吃得不讲究,要是给食客吃,除了刚那三样?外,还要放焯了水的鲜豌豆,颜色好看。”


    “入秋就放白萝卜丝,水润,冬日里吃白菜,什么青蒜、豆苗,反正?好些菜都?能配,这?面和酱四季都?合宜的。”


    大伙光是听着她说的都?馋了,嘴巴里还留着酱香气,又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江盈知又说:“这?面容易坨,有些来不及吃完就粘在一起了,所以得备些虾皮汤,一同送去,面要是坨了,倒两勺虾皮汤上?去,会?顺滑很多。”


    她该说的全?说了,最后要走前跟胖师傅说:“大师傅,你让孙掌柜把钱给我记账上?啊,我好攒那铺面的,别给忘了。”


    然后一点也?不客气,她拿着一小篮黄瓜走了,路上?边走边啃,那一声声清脆的响声回荡,路上?的人都?回头看她。


    江盈知就一路走回了摊子上?,她也?没看人,径直走到锅灶前,把黄瓜拿出?来挨个分?分?,从小梅分?到周飞燕,又递过去给陈强胜。


    然后突然从桌子底下伸出?一只?手,人没出?来,但手很倔强地往前伸,并从桌子下传来一声,“小师傅,我呢?我还没吃到。”


    把江盈知给吓一跳,她看向小梅,小梅啃了一口黄瓜,指了指桌子底下的方?兆兴,“中午就来了,一直没走,说是帮忙干活。”


    “差点把汤撒在别人身上?,”陈强胜无?奈,“我就让他修桌腿,他捣鼓了半天,”


    陈强胜没再说话,然后从背后掏出?一根桌腿。


    江盈知默默把视线移过去,那个缺了腿的桌腿被方?兆兴用背抵着,她没憋住,笑出?了声。


    她敲了敲桌子,“出?来吧,这?桌腿本来就是坏的,也?怨不着你。”


    方?兆兴这?才钻出?来,桌子被陈强胜扶住,他也?没有半点在意,伸出?手来,“小师傅你分?的啥,我也?想吃。”


    “吃吧吃吧,”江盈知随手拿给他一根黄瓜,又问?,“你很闲?”


    “我闲啊,我每天除了吃喝玩乐,也?没有别的事情?做,”方?兆兴说得很坦然,完全?没注意一群人羡慕嫉妒恨的眼神。


    他啃着黄瓜,从自己的钱袋子里抓出?一把铜板,放在桌上?,他说:“我爹说不要贪小师傅你这?点便宜。”


    方?兆兴想了想他爹的话,把意思完全?篡改一遍,然后说:“毕竟小师傅你比我穷多了。”


    闻言江盈知一口水差点没喷出?来,她翻了个白眼,却又无?法反驳。


    她此时也?想抡勺子抽他。


    瞎说什么大实话。


    暗暗决定下回方?兆兴来吃饭,每样?菜都?比别人贵两文。


    不过她倒也?没计较多久,开始自己忙自己的,回去后可还有不少事情?做。


    江盈知正?翻着酱料罐,手被小梅撞了撞,小梅语气带了点兴奋,“阿姐,你瞧,渔船回洋了!”


    “什么渔船回洋了,”江盈知无?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她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手点在罐子上?,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


    她连忙抬起头,往望海的海面看去,一艘艘渔船从港口驶过来,篷帆猎猎,为首的是最高大的乌船,船旗在海风里飘扬。


    原本正?在吃饭的食客也?急急忙忙起身,有的喊,“船老大回洋了。”


    “这?日子不对啊,夏至才是回洋期,小暑到这?,怎么提早回来了,”有人百思不得其解。


    不止他们不理解,河泊所的小吏也?都?冲了出?来,一个个稀里糊涂。有人问?,“今年?海上?风暴多吗?怎么就提早回来了,明明之前几年?乌船都?是踩着小暑最末来的。”


    今年?倒是成?了所有出?海渔船里最早回来的。


    陈三明从里头蹦出?来,他大喊,“我的税单,我今晚要回家睡的啊!为啥就那么早回来了!”


    他愤愤,然后抄起东西,飞跑冲向岸边,其他小吏也?赶紧跟上?。


    顶着一张黑脸的王良从乌船上?下来,还没有松口气,就被陈三明锁了脖子,听他恶狠狠地问?,“为什么提早那么多天回来!你知道我要写多久的税单吗?我今晚没得睡了!”


    王良反手挣脱,他给了陈三明一掌,“你个死小孩,看见我们平安回来就这?么不高兴啊!”


    其实王良恶人先告状,因为他们确实没有按期,而是比预计提前了十几天。一般来说渔船出?海回海都?有定数,立夏后出?洋,夏至准备回洋,小暑抵达海浦,年?年?如此。


    而这?趟算是打了大家个措手不及。


    王良面对陈三明的视线,他摊手,“船又不是我说了算,老大说提早回来,我还能按着他的脖子命令他啊。”


    正?巧王逢年?从乌船上?下来,他也?黑了点,面相?瞧着更硬朗了。


    然后刚才见到王良还兴师问?罪的陈三明,立马笑着凑过去,“小叔,这?一趟真是辛苦了。”


    王逢年?嗯了声,让陈三明都?没有办法接话,他又问?:“那小叔,你怎么提早那么多天回来了?”


    因为陈三明知道,王逢年?每次出?海最晚回来,就是不想见陈同源。


    这?次真的很反常。


    王逢年?收回看向某个地方?的视线,他说:“想回就回了。”


    陈三明简直咬牙切齿,他想打人啊啊啊。


    此时渔港渐渐围起了人,都?在瞧乌船,大家面上?写满了兴奋。


    王良赶紧问?,“老大,你回家还是先去花斑岛?”


    王逢年?看他,意思是两个都?不想选。


    “走走,上?小满那摊子上?坐会?儿,我们说点话,”陈三明凑过来,他气过了也?就算了,这?下又高兴起来。


    王良猛点头,“走走,你都?不知道,我这?一路上?竟惦记着小满的手艺了。”


    反正?这?里也?有阿成?几个在,他可以偷偷开溜。


    王逢年?没走,想想转身回了乌船,下来捧着盆东西。


    他从人群里穿过,面色如常,然后当他看见了摊子前的方?兆兴,眼神微眯,面色冷肃。


    王良在他后头惊讶地说:“这?不是那个常跟陈逢正?呆一块的缺心眼吗?”


    倒是没有瞧到陈逢正?。


    王逢年?没说话,他走过去,到摊子前,毫不费力挤开方?兆兴,把方?兆兴挤得一个踉跄,退到一边去。


    然后他把手上?捧的那盆东西放在案板上?,动作一气呵成?。


    王逢年?指着枯枝上?的绿芽说:“它发芽了。”


    从立夏到夏至,从枯枝到长满绿芽。


    第43章 荷叶粉蒸肉


    虽然说铁海棠生命力很顽强, 但?是江盈知扦插的?时候,完全地摒弃了叶子?,只留下几截长满刺的?粗干, 生根都要很久。


    就她自己养花而言, 算不上?很精心,所以她给王逢年的?时候,估摸着铁海棠两个月生根, 第三个月发芽。


    结果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 这刺上?生出了新绿的?叶片,而且海上?连绵阴雨天, 湿度高, 居然没有生腐根病。


    江盈知其实脑子?还有点懵, 嘴巴倒比脑子?快,“怎么养的??比我养得好。”


    她的?那?盆在海浦梅雨天里, 居然烂根了, 然后?就死翘翘了。


    王良把头?凑过来说:“小满你不会养啊, 我跟你说啊, 这养花可?要上?心,早上?和中午不晒日头?,但?得拿到荫蔽处放着, 这夜里得浇水…”


    “良哥, 这花你养的?啊?”江盈知被王良这一接话,也忘记寒暄了, 直接问道。


    王逢年转过头?看王良, 王良感觉背后?生起一股寒意, 他?连忙解释,“当然不是了!”


    “那?都是老大?自己养的?, 我就是看他?天天那?么上?心,也记住了 。”


    “这生芽真得很早,养得可?真好,”江盈知又?低头?看这盆铁海棠,笑着说,“那?等晚点出海,估计就能开花了。”


    她的?语气明显上?扬,毕竟任谁看见自己送出去的?东西,被别人精心照顾着的?时候,很难不高兴吧。


    江盈知又?再叮嘱一遍,“只是到时候剪枝的?时候不要碰汁液,那?还是带点毒性的?。”


    王逢年说:“我不大?会,到时候可?以找你吗?”


    “好啊,我很会修剪花枝的?,”江盈知欣然应允。


    王逢年又?问,“那?会开什么颜色的?花?”


    “红色的?,”江盈知圈起自己的?手指,告诉他?大?小,“诺,这么大?,你这盆肯定开出来很好看,照顾得好,它开得会很好。”


    “想不出来,”王良难得插一句话进去,看着这盆粗刺,生了叶片后?也一样丑,难以想象它开了花的?样子?。


    陈三明在一旁喊,“王良,你过来成不成?我有点话想问你呢。”


    王良走了就走了,还顺带一把拉过想溜的?方兆兴。


    江盈知招招手,让王逢年进来,点点她旁边的?座位,“年哥你坐这儿吧。”


    她好奇,“你们这趟回来得真够早的?啊,路上?碰见什么事了?”


    王逢年坐下,他?只说了一半实话,“没碰上?事,只是想回来了。”


    “出海确实无趣乏味,你们这趟渔获应该还可?以吧,”江盈知收拾着东西问。


    捕大?黄鱼是鱼多钱多,更是一夜潮东涨,赚钱横水洋。


    “挺好的?,托人捎给你的?鱼收到了吗?”王逢年抬起头?看她,问道。


    江盈知想起那?桶大?黄鱼,她眼神亮闪闪的?,“难为出海还费心记挂我,那?桶大?黄鱼我晒了不少鱼鲞和鱼鳔。”


    “今儿没带过来,等后?日吧,你们行船那?么累要休整,后?日过来,我烧鱼鲞和参糊给你们吃啊,很补的?。”


    “我吃,我要吃,”陈三明耳朵尖,他?连忙站起来喊,吓得小梅一哆嗦。


    王良声音更大?:“我现在就想吃!”


    “我,我也想吃,”方兆兴底气不足地说。


    然后?他?看到了王逢年的?眼神,立马缩了回去。


    江盈知很热情,“吃呀,我烧多一点,大?家都来吃啊。”


    王逢年并没有笑,他?收回看方兆兴的?视线,转而对江盈知说:“我明日晚上?做东,办收船酒,要不你先赏脸来吃我的?宴。”


    “在哪啊,酒楼吗?”江盈知问。


    王逢年说:“不是,在我家。”


    后?面传来惊天动地的?咳嗽声,王良在那?里咳嗽,陈三明一边给他?重重拍背,一边问,“你们还有收船酒这个宴的??”


    王良翻了个白眼,他?想大?喊一声放屁,什么收船酒啊,压根没有这个名头?的?东西,全海浦都没有。而且每次拢洋,回来就是打发他?们上?酒楼吃去,更别说在他?老大?家里办宴呢。


    这真是他?活了二十几年来,听过最大?的?笑话。


    王逢年接着说:“你可?以带人一起来。”


    “我想热闹点。”


    这话听得王良要吐了,好违心的?话,他?抬头?看天,看有没有下红雨。


    陈三明也抬头?,他?听到了什么??啊?


    不过江盈知本来犹豫的?,听到这话她立马说:“好啊,我肯定会去捧场的?。”


    说到这里,王逢年起身?,脸上有不明显的笑意,“明天记得来。”


    “别带东西,”他?说话放轻,“参糊我后?日会来吃的?。”


    他还不忘拿走那盆铁海棠,顺带的?,拽走了方兆兴。


    “陈逢正呢?来了没?”


    王逢年站在墙角处,甩了甩手,毫无情绪地问方兆兴。


    方兆兴猛摇头?:“我不知道啊,我没跟他?绑在一起。”


    “我就是来找小师傅吃个饭的?。”


    然后?他?看王逢年抬手,方兆兴是真见过王逢年打陈逢正?的?,以为要打他?,啊了一声,双手抱头?,脚底抹油一溜烟跑走了。


    王逢年只是把花盆换了只手,嗤笑一声,看这人很不顺眼。


    王良摸着下巴看人远去的?背影,感慨,“还真是缺心眼又?胆子?小啊。”


    “他?家风水是不是有问题啊,”王良很不解,又?摇头?,“倒是方泽兰,真是可?惜了。”


    王逢年当没听见,跟王良说:“你去请几个厨子?,明天到灶房烧菜。”


    “啊,不是老大?你,真来啊?”王良觉得他?老大?好陌生,陌生到让他?害怕。


    一个习惯冷清的?人,居然连想要热闹都说得出口。


    他?破罐子?破摔,“那?要什么菜?”


    “来点甜的?。”


    好好好,王良准备回去后?立马拜佛请人驱魔,怎么好好的?人突然就变样了。


    而另一边,小梅等王逢年走了才彻底松了口气,她拉着江盈知的?手,“阿姐,你真不怕啊,我吓死了。”


    这么个大?高个杵在那?,就算他?坐着都比小梅高,冷着脸不说话的?时候,真的?很有气势。


    江盈知眨眨眼,“还好吧?”


    因?为王逢年坐着的?时候,比江盈知个子?矮点,她俯视他?,自然会打消戒备心。


    “你真不去呀,”江盈知拉她的?手晃了晃,“吃个饭,不吃白不吃啊。”


    小梅指指海娃和秀秀,“把这俩也带上?。”


    陈强胜和周飞燕对视一眼,两个人交换了个眼神,倒是没有多说什么。


    从摊子?回去后?,江盈知开始翻她靠墙角的?小缸,一掀开盖子?,酸气扑鼻。


    “酸,”海娃皱起脸,“不要吃。”


    江盈知把石头?拿开,捞出酸菜,她哼了声,“不识货,不给你吃。”


    其实夏天并不是腌酸菜的?好时候,只放盐容易生白花,最好在秋冬腌。


    大?夏天的?也能腌,只是滋味差了点,她腌的?这缸过了一个月,差不多成了。


    她一小缸用了白菜,这种酸白菜开胃,做酸菜包子?解腻好吃,另一缸则是芥菜,芥菜腌出来的?适合做酸菜鱼。


    还有她把从酒楼里拿回来的?菜,长豆角泡在坛子?里,没有小米椒,只用了花椒和其他?小料做成酸豆角。


    豌豆则全磨成了豌豆粉,至于?其他?的?,茄子?、丝瓜、芦笋、茭白,她全现炒现吃。倒是这夏毛豆挺好的?,她做了个盐水毛豆。


    她捞出酸菜放到水盆里后?,也把盐水毛豆端到桌上?,自己坐下来叫了声,“小梅,海娃,过来吃毛豆。”


    “又?吃啥了?”王三娘挎着篮子?过来,还没进门就问道。


    江盈知招呼她,“阿姑来吃毛豆。”


    王三娘把篮子?放到桌上?,“我晚点吃,诺,渔厂那?边有人卖桃子?,瞧着个头?大?也挺红的?,我买了点大?家分着吃。”


    她说完自己坐下来,伸手拿了个毛豆,塞嘴里用牙齿咬住,连皮带肉吃,发现皮不烂,又?剥起壳来。


    “小满你要不要鳓鱼,这眼下我们又?开始做三抱鳓鱼了, ”王三娘吃着毛豆,嘴里还要说,“你要是吃的?话,我问问鲜鱼能不能便宜点。”


    鳓鱼又?被称为白鱼,一是白,二是它的?鱼肚白最好吃,吃起来的?那?种口感很肥嫩,跟法?式鹅肝差不多。


    但?是它的?刺除了大?刺以外,小刺特别多,吃一口鱼肉吐一堆刺,江盈知喜欢拿它做糟鳓鱼。


    “吃啊,”江盈知说,“只是少要点,阿姑,我想吃你们的?三抱鳓鱼。”


    王三娘吐出毛豆壳,“那?你可?有得等了,等三抱完要四个月嘞。这样我这两日忙活完,给你买些鳓鱼来,在家自己做。”


    小梅把手搭在王三娘的?背上?,一只手摸摸她晒红的?脸,“伯娘,你们这还得晒日头?的?啊?瞧你这脸都晒伤了。”


    “这不是天热得出来晒鲞,总有晒到的?时候,”王三娘满不在意,“过两日就好了。”


    江盈知叫她多戴帽,多往脸上?抹水,这里也没


    有专用药。


    第二日她是坐陈大?发的?船,跟王三娘一起去渔港的?,今天把摊子?生意交给小梅几个,她要先去酒楼。


    临走前?,她把手上?的?葫芦递给王三娘,“苦荞茶,阿姑你拿去喝吧,这喝了清热。”


    荞麦分两种,一种甜荞,一种苦荞,苦荞有苦味,炒过后?泡茶倒是很香,而且清热,吃烤肉火锅时喝这种茶很解腻。


    她让王三娘要喝完,又?说:“晌午别去摊子?了,来酒楼这边。”


    “我不去,我随便吃点就行,”王三娘立马拒绝,她可?怕进那?了,最怕到时候给江盈知丢脸。


    江盈知也不强求,“那?到时候我来给你送饭。”


    也没等王三娘拒绝,她拿着篮子?赶紧走了,早上?有雾气,天不大?热,到了酒楼,大?伙才刚上?工。


    孙掌柜昨夜吃了酒,脑子?还有点晕乎乎的?,看见突然出现的?江盈知,揉揉自己的?眼睛,“我这酒还没醒啊?”


    “上?哪喝酒去了?”江盈知随口问了句。


    “你咋这么早来了,”孙掌柜这才惊醒,“就昨儿家里来亲戚喝了点。”


    江盈知往后?面走,跟孙掌柜说:“我可?不是得早点来,还有不少事得干呢,我也想早点把铺子?地契拿到手啊。”


    “我给你藏着呢,昨儿那?炸酱面也给记上?了啊,可?亏不着你的?,”孙掌柜进了后?厨,叫了个帮工,“来点吃的?,给小满多上?一点。”


    “可?别,”江盈知拒绝,她终于?把早就想说的?话说出口,“你们好歹也是酒楼,就天天早上?吃馒头?包子?、大?油饼、豆浆、稀饭,每次来都是这几样,能不能有点新花样。”


    孙掌柜问,“啊,不然呢,你家里早上?吃什么?”


    “我们吃鸡蛋饼,虾皮馄饨、红糖发糕、大?米发糕、饭团、鱼饼,”江盈知也没报全,说了几样,因?为有时候她也糊弄的?,就是白粥咸菜。


    但?不妨碍她不糊弄的?时候吃得好。


    而且她点点包子?,有些嫌弃,“皮真的?太厚了,咬一口都咬不到馅,大?师傅,你手艺这么好,你做薄皮小笼包啊。”


    “皮就比纸薄一点,里头?肉包汤。”


    她说完,后?厨一伙人齐刷刷看她,眼神里写满了恳求,这每天都是白粥馒头?的?,也会吃腻味的?。


    孙掌柜咳了声,他?说:“小满啊,你看,要不,”


    江盈知明白他?要说什么,干脆先开口,“李三,你把面团拿来,我擀个皮。”


    “让他?们来擀,你要多薄都成,”大?师傅甩甩自己的?袖子?,“周齐,你去剁肉馅。”


    “多擀点薄皮啊,”江盈知去指点了下,回来把自己带来的?东西拿出来,两罐酸菜,还有一碗酸豆角。


    她叫胖师傅尝尝,胖师傅自己也很会腌雪菜咸菜,看着颜色就知道这腌得好。


    胖师傅拿筷子?各尝点了点,他?指着腌白菜说:“这味好,酸是酸,不腻味。”


    “这是芥菜腌的?吧,瞧着跟咸菜还有点像,但?要辣一点,嘶,”胖师傅尝到了酸豆角,皱起脸,“真酸。”


    “拿来做什么吃?”


    江盈知一一回答,“这酸白菜呢,做酸菜包子?,酸菜炖五花肉,酸菜饺子?,这酸芥菜,就用来做酸菜鱼。”


    “酸豆角最快能好,腌个三天就能吃,能做酸豆角肉沫。要不去买点水索粉,要粗粉,煮了也特别开胃,酸豆角拌面也好吃的?,正?好跟炸酱面一起上?,两个吃着不腻味。”


    孙掌柜感慨,“我可?真是慧眼识人啊。”


    “你只剩了双眼睛了,别把好的?往自己身?上?揽,”胖师傅呸了声,人家小满厉害,这人还能夸到自己身?上?来。


    江盈知只是笑,并不接话,她手上?拿着削了一半的?扁筷子?,这样正?好能用来刮肉馅,她包起馄饨来,一抹馅一捏,一个馄饨成型了。


    “不是说吃薄皮小笼包的?,”胖师傅疑惑。


    江盈知指指外头?,“我听见了小孩的?声音,等会儿兴许要吃饭呢,馄饨很适合小孩子?吃。”


    孙掌柜很认真看了她一眼,“你真的?是,不来这可?惜了。”


    “那?是我们小姐的?孩子?,你包吧,晚点我送去。”


    “送哪去?”门口有人说话,声音清透而舒服。


    江盈知循声望去,是个面皮白净,梳着整齐发髻,鹅蛋脸,长相明艳的?女子?。


    她穿了身?窄袖的?绿色外裳,个子?很高,瞧着也干练。


    “二小姐,你怎么来了?”孙掌柜忙迎过去。


    方泽兰说:“来瞧瞧。”


    她走到江盈知身?边,笑着说:“你叫小满,是不是?”


    “我叫方泽兰,你叫我泽兰就好。”


    江盈知想的?却是,方兆兴傻不愣登的?,怎么他?这个姐姐看上?去这么精明。


    而且就是来找她的?,进来目标明确。


    她只在脑子?里过了过,笑说:“我不好直呼大?名,叫你声泽兰姐吧。”


    年纪看不出来时,见人就先称声姐总没大?错的?。


    方泽兰笑笑算是应下,她撸起袖子?,洗了手,“包馄饨是不是,我帮你包。”


    好熟悉的?话,江盈知忍不住看向孙掌柜,孙掌柜咳了声,“小姐,你要不还是让小满自己来吧。”


    “你去把小七和阿喜带来,”方泽兰温声说,但?没有给人质疑的?权利。


    孙掌柜连连点头?,没有半点犹豫就出去了,方家所有人里,只有方泽兰最叫他?害怕。


    方泽兰接着包馄饨,出乎江盈知意料的?是,包的?又?利索又?好。


    “泽兰姐,你也学厨的??”她好奇。


    方泽兰摇头?,“我闲来没事自己瞎捣鼓的?。”


    她微笑,声音转小,“我爹叫兆兴来找你,有没有麻烦到你?”


    “没有啊,他?还挺有意思的?,”江盈知同方泽兰闲聊,不过她对这个人挺有好感的?,没有嗅到任何恶意。


    也可?能是方泽兰声音好听吧。


    “那?就好,”方泽兰也没有揭方兆兴的?短,只是又?捏着个馄饨问,“小满你吃不吃?”


    “吃一点,”江盈知去洗了手,看看锅里的?水,还没有沸。


    正?好这个时候孙掌柜把孩子?带过来了,是对龙凤胎。


    江盈知看了眼,手上?的?动作愣住,难得能在这里看到这样好看的?小孩。


    两个孩子?大?概两三岁的?年纪,女娃长得要高点,肉嘟嘟的?脸,水汪汪的?大?眼睛,面上?带着好奇的?神色,古灵精怪。


    男娃个头?矮一点,长得白,有些瘦,眼睛生得很漂亮,见人就笑嘻嘻的?,很活泼。


    这两娃一进来,后?厨都安静了点,连刚才乒乒乓乓的?剁肉声都轻了,换成了刀按在菜板上?剁。


    “这两个是我的?孩子?,这个叫小七,”方泽兰点点男娃,又?指指女娃。


    女娃仰头?看江盈知,露出两个小梨涡,“我是阿喜啦。”


    “我是小七啦,”小七忙说。


    江盈知好喜欢小孩,她蹲下来跟两娃平齐,伸出左右手来,“我们握一握手好不好,我等会儿做好吃的?给你们吃。”


    阿喜伸出小手,紧握江盈知的?左手,小七连忙说:“我也要握那?只手。”


    江盈知被逗得哈哈笑,她稍后?站起来说:“我要煮馄饨了,你们吃不吃呀?”


    “姐姐,我吃,”阿喜用右手点自己的?左手,数不清楚,然后?把手指全张开,“我要吃这么多。”


    小七摇摇头?,“我不要吃。”


    方泽兰低头?看他?,“你吃三只。”


    “好吧,娘,”小七半点没挣扎,无奈答应。


    可?把胖师傅和江盈知都给逗乐了,在一旁笑得合不拢嘴。


    等水沸腾,一只只馄饨下了锅,在热水里,那?薄薄的?馄饨皮立马被烫得紧缩,牢牢贴在肉上?,露出里头?橙红的?虾肉来,


    还有一截柔软的?面皮在水里晃荡。


    馄饨沸起就要捞出来,不能烫太久,江盈知已经摆好了几口碗,每只碗的?碗底都铺好了料。紫菜、虾皮、猪油、酱油,个别碗里还有葱花,汤浇下去,猪油立马化?开,紫菜虾皮浮起来,再倒入皮薄馅多的?馄饨。


    她还很细心数了五只小馄饨,又?给另外一口小碗放上?两只,放凉了点才笑眯眯地说:“阿喜,小七,快来吃,小心烫。”


    阿喜说:“我坐这儿吃,姐姐,你帮我放这里好不好?”


    “点到哪就放哪,”小七压根不想吃,他?开始在那?里上?下扭动自己的?手,闭上?眼随便指。


    方泽兰不管他?,这小子?没有老实的?时候,自己开始吃馄饨,她很久没吃过馄饨了,尤其是这样皮薄顺滑,一咬开虾的?味道就在舌尖蔓延。


    “好好吃,”阿喜含着虾肉,小脸上?有惊奇,“小满姐姐,你做的?这个,皮包肉好好吃。”


    小七噘嘴,“骗人的?。”


    “你才骗人,”阿喜瞪他?,然后?从他?碗里舀出一个馄饨来,颤颤巍巍的?,抖着手递到小七嘴边,硬要他?吃。


    小七躲不过,只好啊呜咬一口,慢慢的?脸上?神色从小脸紧皱,到瞪大?了眼睛,他?指指这个馄饨,“好吃。”


    “那?你快吃,”方泽兰把碗推过去,“快点吃。”


    她对江盈知说:“他?就爱挑,还是你的?手艺好。”


    江盈知坐下来,她问:“之前?都吃什么?”


    “面条,饭,粥,鱼肉他?不吃,虾肉嫌腥,肉也不吃,其他?没吃过太多,”方泽兰数着小七能吃的?东西说。


    江盈知看了眼小七,吃得正?香,他?应该不是挑食,是做的?东西没有滋味。


    她说:“可?以给他?和阿喜做点鲜虾饼,虾仁蒸蛋,蛤蜊酿虾滑,虾怕腥气的?话,只要里面放根肉桂,不会腥的?。”


    “还可?以做烫面小糖饼,南瓜小丸子?,黑芝麻糊,海鲜饼,肉的?话,可?以做肉圆,”江盈知说了不少小孩能吃的?,“要是泽兰姐你不会的?话,可?以来找我,我教你。”


    方泽兰有点讶然,思索后?说:“好啊,那?就劳烦小满你了,就在这吧,我这些日子?会时常麻烦你的?。”


    “我不怕麻烦啦,你随时来找我,”江盈知点点吃饭的?两个小孩,“我可?喜欢他?俩了。”


    方泽兰说:“我会把他?们带来的?。”


    江盈知还真不是客套话,她很会跟小孩子?玩,正?好灶房里有剃下的?大?鳓鱼骨,三两根就搭成了鱼骨鸟。


    然后?把阿喜和小七惊住了,尤其当她拼出更复杂的?仙鹤时,她彻底收获了两个孩子?的?心,在后?厨忙的?时候,身?后?多了两个小尾巴。


    比如她教大?师傅腌酸菜,泡豆角,她说一句,阿喜和小七就拍着手捧场,“说得好,说得好。”


    方泽兰只能解释,他?们爷爷话多,还要人捧场,所以两个孩子?就养成了别人多说几句,就得夸人家说得好。


    江盈知大?笑,“别夸我了,等会儿被你们两个小家伙捧得找不着北了。”


    她在小厨房里做荷叶粉蒸肉,说完了喊李大?,叫他?拿泡好的?干荷叶来。阿喜瞧了眼,她皱起脸,“姐姐,这绿叶子?不好吃的?。”


    “你吃过啊?”


    江盈知在炒香米粉,闻言低下头?问了声。


    “我吃过啊,”阿喜踮起脚,伸长小手给她比了比,她往地上?呸呸,“我吃了,呸掉了,好苦好苦。”


    “我这个可?不苦哦,你等会儿尝尝,”江盈知小声说,像在哄小孩,然后?把香米粉盛出来。


    她跟大?师傅说:“这里头?放香料只要放花椒、桂皮、茴香…,炒的?粉不要太细了,要跟虾籽粗细差不多。”


    “太细了,会黏黏糊糊的?,吃起来很难吃,太粗了,那?粉粒子?都化?不开,包肉的?时候粉要刚刚好,不能太多不能太少。”


    她说话的?时候,捞出浸泡了一个时辰的?肉,


    卤汁把肉都染上?了色,每块肉沾上?合适的?香米粉,然后?把肉平铺在荷叶上?,细细包好,上?锅蒸熟蒸透。


    蒸出来的?荷叶粉蒸肉,掀开荷叶,小厨房里便有了一阵荷叶的?清香。露出里面像是被油炸过,外头?有一层面包糠的?肉来,但?肉上?头?的?是被蒸熟的?米粉,一点都不黏糊。


    江盈知自己要先尝下味道,毕竟有些日子?没做了,难免手生,用香料、糯米加上?粳米混合炒出来的?香米粉滋味很丰富。


    粉粘在舌头?上?,甜咸两种味道兼备,肉咬下去,是带着点酥皮的?响声,但?是却酥而不烂,有荷叶的?香气,不苦。


    这菜吃的?小七和阿喜嘴巴油汪汪的?,两边都沾满了黄色的?米粉,尝菜的?方泽兰和胖师傅也连连点头?,觉得这道菜夏天里吃最好。


    方泽兰指着干荷叶说:“蒸好了可?以换鲜荷叶,这样更耐看一点。”


    “要洗干净一点,摆盘确实会好看很多,”江盈知又?说了几个摆盘的?方子?,然后?一看天色,觉得已经晚了。


    她便带上?东西,同阿喜和小七告别,“明日给你们两个带好吃的?,我还得往江下街一趟。”


    方泽兰送她出去,看着她的?背影出神。


    江盈知往江下街给王三娘送了饭,又?说了几句,她在几个铺子?里转了转,最后?买了个鱼的?盆景来,上?门去人家家里做客,总不能空手去。


    下午的?时候,王逢年过来请她,他?一个人来的?。


    江盈知把盆景递给他?,“送你的?,祝你年年网大?鱼。”


    王逢年接住,他?看了眼盆景,又?默默看了眼江盈知,虽然鱼是有年年有余的?好兆头?,不过在海浦更盛行另一种说法?,多子?多福。


    他?收下了。


    又?看江盈知手上?提的?东西,“这是?”


    江盈知说:“猪头?啊,这不是利市,猪耳朵又?叫顺风耳嘛,你们捕黄鱼要听鱼叫才能捕捉方位,我就做了这个来。”


    这两个人说着话走在前?面,后?面几个人默默不出声,小梅倒是想插话,又?害怕,最后?就听两人说了一路。


    江盈知跟王逢年倒比之前?有话聊,之前?就她说得多,这次换王逢年问她多,她更能侃侃而谈了。


    到了这座熟悉的?小院里,出乎意料的?没有人,王逢年领她和其他?人到了后?院里。


    到了厅堂,一群汉子?坐在长桌旁,吆五喝六的?,隔间?后?头?是张大?圆桌。


    江盈知很少能在海浦看见圆桌,她走进看了眼,两张月牙桌拼在一起的?。


    她想要随便挑个位置坐,王逢年指着上?面的?左边位置说:“你坐这吧。”


    “啊?”江盈知茫然。


    王良探出脑袋来,“是啊是啊,小满,这回真请你坐上?席。”


    “你上?次不是说你可?以的?吗?”


    王良一口气说了许多,“今天就是朋友聚聚,也没有那?么多规矩,你坐吧,等会儿双鱼和陈三明也来的?,他?们俩个要坐一块的?。”


    江盈知无语,感情之前?的?事情还没忘记啊,她以为是说笑的?呢。


    她也坦然坐了下来,拉过小梅坐她旁边,小梅小声说:“让秀秀坐吧。”


    小梅毫不客气地开溜,秀秀左看右看,老老实实坐下,陈强胜不好意思来,说晚点过来接,海娃倒是被王良带过去坐另一半。


    等陈三明和双鱼来,也在等开宴的?时候,江盈知四处看了看,然后?有人坐在了她旁边,近距离的?,带着股茶香。


    她偏头?看去,王逢年也看她。


    王逢年先说:“那?天没请你坐上?席,今天给你坐。”


    “啊,这么客气,我坐哪都行的?,”江盈知有点坐立不安,总觉得很奇怪。


    王逢年垂眸,又?说:“其实也是想请你帮个忙。”


    这话说出口,江盈知坐定了,她微微偏头?,“什么忙,能帮的?我肯定帮,你只管说。”


    “我想请你,”王逢年避开了她的?眼睛,“给我的?船做一顿生辰宴。”


    “它第


    一次过生辰。”


    对于?以渔业为主的?海浦来说,船特别重要,重要到要给船过寿,人可?以不过,但?船要过。


    一般以五年以下为小寿,五年则中寿,十年是大?寿,当一艘船到十年时,也就意味着它将报废,无法?出海。


    乌船到了五年的?中寿,这艘跟他?远赴重洋的?船,小修大?修很多次,依旧风浪无阻。


    王逢年的?二十岁到二十五岁,都在乌船上?度过,对于?他?而言是另一个家。


    这个无比重要的?日子?,他?没有想要请别人,所以日夜兼程回来了。


    第44章 八宝鸭


    “生?辰宴?”


    江盈知凑近了点?问?, 她的身后有船工吵嚷不休的声音,所以她听不大清楚。


    但她确定,王逢年可能真的想要热闹一点?。


    “我把乌船第一次下海, 作为它的诞辰, ”王逢年也偏了下身子,他说话声并不重,“是五月十九日。”


    他很耐心解释, “船诞有三种方式, 一种是竖龙骨日为诞辰。”


    “一种为船体完成日,还有就是下海日。”


    江盈知头一次知道船还有诞辰的, 她觉得很有意思, 猜了猜, “第一次下海捕的是不是鳓鱼?”


    因为鳓鱼的鱼汛期很长,从芒种到小暑。


    “怎么?不猜是箬鳎(tǎ)?”王逢年问?。


    江盈知开始回想, 然后啊了声, “我忘了, 箬鳎也在夏至期后, 有句话不是叫六月鳎,抵陈鸭,真的是箬鳎?”


    箬鳎是比目鱼的一种, 小暑大暑旺汛期。


    王逢年摇了摇头, 江盈知沉思,她不死心, 又猜了个遍, “所以是什么?, 不会是海鲈鱼吧,五六月海鲈鱼也很肥的, 还是海蜒,肯定不是它,那么?小,是海蜇吗?水潺?”


    王逢年往后坐了点?,而后说:“是鳓鱼。”


    于是江盈知停下了说话声,她有点?小恼怒,“我就说肯定猜得没错。”


    王逢年无辜,他解释:“我没有说你错了。”


    说完定定看?她,又移开了视线,默默垂下眼眸看?自己?的手。


    江盈知又笑起来,语气?有点?得意,“我猜得准不准。”


    “鳓鱼很好网吧,不是说它鳓鱼好钻勿钻,明明腹部鳞片那么?锋利,进了网就不逃,”她聊起这?个来也头头是道,“但也不好追吧,毕竟小小鳓鱼无肚肠,一夜能游七爿(pán)洋,它是浪里白条啊。”


    “好网,好追,”王逢年简洁回答完,又问?,“你看?过鳓鱼汛吗?”


    江盈知点?点?头,她外公还在的时?候,每逢端午前后鱼汛旺时?就会带上她出海。


    “它来的时?候就跟白浪一样,银光闪闪的,所以我们叫它银将军。”


    王逢年说:“那你回去?的时?候,带些银将军走吧。”


    “嗯?”江盈知好奇,“你们回来路上还网了鳓鱼啊。”


    “黄鱼汛和鳓鱼汛通常一起,”王逢年想着措辞,“我们说金满舱,银满舱,就是说大黄鱼和鳓鱼。”


    有时?候一网捞下去?,里层大黄鱼,外层鳓鱼,意思是金银满舱。


    “算了吧,你们捕点?鱼也辛苦,别给我了,我阿姑会给我买的,”江盈知拒绝了。


    王逢年说:“我给来的人都?备了。”


    江盈知就不好拒绝了。


    从船诞扯到那么?远,江盈知突然想起,然后正式说:“我还从来没给船过生?辰呢,后日是不是,你晚点?跟我说说要备什么?菜。”


    “好,”王逢年回,其实吃什么?不重要。


    江盈知又问?,“所以才那么?早回来,就是为了给船庆生??”


    这?个问?题上,王逢年很难坦诚,他说:“除此之外,也想回来。”


    其实端午那天铁海棠发芽了,他想着要回来。而他想回来的念头,是从小满那日起。


    所以他回来了。


    这?时?江盈知了然开口,“海上航船久了,难免寂寞,还是踩在陆地上踏实,出海风浪多嘛,能早点?平安回来才好,不然风暴期可太吓人了。”


    “嗯,”王逢年并没有多言。


    这?个话题便过了,江盈知怪自己?鼻子太灵,能闻到王逢年身上的茶香味,忍不住好奇,“你还在喝绿茶吗?”


    绿茶有八种香型,板栗香、豆香、兰花香、花果香,海苔香、嫩香、毫香,还有就是王逢年身上的清香,是雨后进入翠竹林的味道。


    这?个味道江盈知很熟悉,是之前去?看?龙王戏,乌船出海的时?候她送的绿茶。跟王逢年自己?之前喝的茶香不一样,雀舌芽虽然也是绿茶,但香气?很浓郁。


    “快喝完了,没有找到一样的,”王逢年语气?透露着点?疑惑,每间茶铺里都?没有。


    “那个啊,我在里镇海山路最末的小铺子上换的,他那里连个招幌都?没有,”江盈知记性很好,她说的时?候手也在动,“但是店家会出来在那个矮墙上晒茶,我路过闻见了,茶香很纯正。”


    她微微抬了抬下巴,有点?小骄傲,“那本来是他炒了给自己?家里吃的,死活不卖给我。改日我再过去?,我就教他做杏仁茶,他家有小孩咳嗽,杏仁茶也能止咳平喘,味道还好,后面全给我了。”


    江盈知说:“杏仁茶是把那个甜杏仁泡在温水里,泡的皮褪了,还有糯米和大米,一起磨成浆,慢慢熬就好了,很润很甜。”


    不过那小孩吃的是生姜杏仁茶,杏仁、生?姜和白萝卜煮的,很古怪很难喝,但是吃完发了汗,咳嗽也立马停歇。


    那店家就把绿茶全给她了,当然她还收到了小孩的哀怨。


    “我把那茶可是全给你了,”江盈知摊摊手,“我也没有了。”


    “不过改天可以一起去?看?看?,那店家肯定还有的,他老家背靠几?座茶园呢。”


    王逢年有点?发怔,他默默听着,手指渐渐蜷缩。


    然后他很诚恳地道谢,“多谢你,小满。”


    嘴上这?样讲,仍要问?,“改天是哪一天?”


    “啊?”江盈知被问?到这?么?具体的日子,有点?懵,她算了算,“等给船过生?完了后吧,看?看?有没有时?间。”


    她叹一声,“我好忙。”


    没等王逢年开口,陈三明的声音从门边传来,“哎呦喂,你两?人说什么?呢?”


    江盈知抬起头,她大方地回,“正说茶的事?呢,左等你们不来,右等菜都?迟了,我刚准备和年哥说,要不就先上菜,我们吃了给你们剩点?骨头算了。”


    “瞧瞧,我才说一句,这?嘴巴真够快的,”陈三明转头和双鱼说,又挽起袖子来,“双鱼啊,我们今天算是有口福了,活了二十年,难得能上我小叔家吃一趟,你可多吃点?吧。”


    双鱼说:“我空着肚子来的,生?怕吃了这?趟没下趟,这?趟没吃回本可就真亏了。”


    江盈知听了便笑,“那我到时?候可得跟你说,哪样菜好,保管叫你吃回本。”


    这?时?王良正带着小梅、秀秀还有海娃回来,这?几?个人刚才去?看?船了,秀秀和海娃手里还捧着个很小的木质船模。


    小梅兴冲冲地坐到江盈知旁边,“阿姐,我们刚才看?了好多木船,不是真的,但造得很真。”


    “是船模,”王良抱着海娃,让他坐在高凳上,“就去?看?了眼最外面的。”


    最里面王逢年上了锁,那里有乌船和福船的船模,平时?只有他自己?一个人进去?。


    “你要不要看?,”王逢年吩咐别人上菜,转头问?江盈知。


    江盈知说:“以后有机会吧。”


    其实她见过太多船模了,现代的海浦镇有造船博物馆,从古代到近现代的船都?有,她连航海博物馆都?去?过。


    她对船模兴致缺缺,但却对要上的菜很感兴趣。


    第一道菜就没让她失望,先上的这?道鱼有四份,两?份各摆了一边,男女两?边都?有,不用站起来,直


    接能夹到。


    “这?什么?鱼,好香,”陈三明动了动鼻子,“不是酱料的香气?。”


    江盈知愣了下,而后朝着双鱼说:“双鱼,这?香鱼你可多尝点?吧,这?可是淡水鱼中最好的。”


    也被称为淡水鱼之王,因为香气?自带,肉质细腻。


    又对陈三明说:“当然不是酱料的香气?。”


    她用筷子隔空点?点?这?香鱼的脊背,“这?上头有一条腔道,里头能散发出香脂,你闻着当然香,这?鱼就算不用料酒,也是没有腥气?的。”


    这?是高级宴席上的菜,江盈知做过,她把煎好的香鱼盘子拿过来,用没吃过的筷子在尾巴处用力压了压,听得咯吱咯吱破裂声,鱼骨和肉分离。


    她跟大家说:“这?鱼还有一点?好,就是你在平的盘子里,压它尾巴,鱼骨和鱼肉就分开了,直接夹鱼吃吧。”


    什么?挑鱼刺,压根不用挑。


    陈三明刚夹起鱼肉准备挑刺给双鱼,闻言长叹一声,“小满,你知不知道,你让我失去?了献殷勤的机会啊。”


    “哦,我现在知道了,”江盈知平淡地回了声,立马悄悄问?王逢年,“等会儿是不是还有鳓鱼?”


    王逢年毫不犹豫说:“有的。”


    没有就让他们现蒸。


    然后江盈知底气?十足地回,“等会儿鳓鱼来了,你慢慢挑吧,有你挑的时?候。”


    王良哈哈大笑,“鳓鱼满身骨头刺,你多挑挑,双鱼等着你挑完,吃也吃饱了。”


    “王良你鳓鱼骨头里突出是吧,”陈三明瞪他,实际在说他是胳膊肘往外拐。


    “我不是鳓鱼,我骨头突出不了,”王良得意地挑眉。


    江盈知及时?撤出战局,不跟这?两?个人斗嘴,转而给小梅和秀秀夹了块香鱼肉,“吃吧。”


    她自己?夹了块,比以前吃过的更好吃,可能纯天然淡水无污染,一抿在嘴里化开了。


    “好吃吗?”


    江盈知听见了王逢年的问?话,她点?点?头,“这?鱼肉煎得特别好,肯定是个老师傅的手艺,而且他挺厉害,能用香鱼肉做宴。海浦大多吃的海鱼,我以为今日都?是用海鱼做呢。”


    王良听见后猛点?头,“可不就是老师傅,老大上门请了他三趟,人家才肯来做这?一顿。”


    他开始报菜名,“腐乳肉、梅菜扣肉、八宝鸭、烹黄鸡、清炖狮子头、开洋扒蒲菜,黄鱼鲞蒸腊肉、清蒸鳓鱼”


    “莲子羹、桂花糯米藕…”


    江盈知说:“别报了,你每报一个,我都?觉得已经在嘴巴里吃过一遍了。”


    在等上菜的工夫,王良问?道:“那你说,哪个菜最好吃?”


    “要看?腐乳用的是哪种腐乳,鸭子是不是麻鸭,黄鸡是不是三黄鸡,你要我吃都?没吃说就哪个菜好吃,那我说莲子羹吧,反正怎么?煮也不会出大错,”江盈知往门那边看?了眼,毫不走心地回复。


    她说完,其他人都?忍不住笑,等着看?到时?候是不是莲子羹最好。


    除了第一盘香鱼拿来请大家细品外,之后倒是把菜上全了,两?边各一盘,不然桌子摆不下。


    这?些菜烧得很用心,江盈知瞧卖相就知道,烹黄鸡用的是三黄鸡,那皮是嫩黄色,油光透亮,一用筷子扯下皮,里面包着的鸡肉很细嫩。


    狮子头夏天吃得少?,毕竟这?个也讲究时?令,春秋宜清炖,冬天吃烩焖,还有便是馅料,春吃河鲜芽菜狮子头,秋则为蟹粉狮子头,冬天便成了芽菜风鸡狮子头。


    这?个用的是河鲜芽菜,在夏天吃起来倒是别有风味,颜色一点?也不红,清炖出来的是像肥肉色的白,汤汁也很素,吃着却没有肉的腻味。


    让江盈知吃一整个都?成。


    至于爽口还是得开洋扒蒲菜。


    开洋是对虾米的称呼,一般用鹰爪虾做成的,个头大滋味好,而蒲菜是蒲的根茎,雪白,宛如?小葱的葱白,吃起来清香脆嫩。


    江盈知最喜欢八宝鸭和糯米藕,八宝鸭子色泽红亮,完整的鸭子外形下,用筷子扯下一块肉,露出包在里面的糯米,还有火腿、红枣、笋丁、香菇等等。


    而且没有鸭骨,只有肉连皮,在蒸煮的时?候,油脂和鲜香从鸭肉缓缓渗透到馅料里,每一口尝起来滋味丰富,油香软糯。


    至于桂花糯米藕,藕里面塞糯米,咬到藕的时?候会拉丝,蒸得很软很糯,糯米有带着黏,糖浆不甜,但有浓浓的桂花香。


    江盈知的旁边秀秀在很专心吃莲子羹,小梅和双鱼边聊边吃,她只好转过去?,跟王逢年说:“今天这?菜烧得特别好,肯定是老师傅的手艺绝活。”


    “有些人说菜里四大鲜是,头刀韭、香椿芽、顶花黄瓜、落花藕,”江盈知点?点?这?盘糯米藕,“眼下还不到落花藕的时?候,但是这?个烧得很好吃,比我的手艺好。”


    “老师傅回去?了,等你有空,”王逢年闻弦知雅意,“我带你去?拜访他。”


    “可以吗?”江盈知看?他,面上都?闪着希冀的神色,要知道作为一个厨师,她最想和别的厨师学习交流。


    到了这?里之后,除了胖师傅,她还真没有碰到过正经厨子。


    王逢年保证,“可以,他应当很乐意。”


    “晚点?我肯定有空了,”江盈知很高兴,能去?拜访老师傅,对于她而言比吃到了丰盛的菜肴要满足。


    这?两?个人说话的时?候可以不吃饭,其他人则是猛吃,生?怕吃了这?顿没下顿,压根顾不上说话,等到杯盘狼藉的时?候,终于——吃撑了。


    一个个靠在椅背上不愿意动弹,连走都?不想走,吃饱喝足带来的满足感太强烈,连后面一众船工的声音都?轻了很多,吃得太多,压根不想说话。


    连杯盘被撤下去?,桌子又恢复了原样的干净,这?群人也没有动,只是挪挪身子,王良都?准备趴会儿了,他犯困了。


    这?个时?候,双鱼突然说:“小梅,你带秀秀和海娃出去?玩会儿呗,我们有点?事?想说说,小孩子听到不好。”


    刚才她就跟小梅通过气?了,小梅了然,招呼这?两?个仍旧精神奕奕的小孩出去?玩会儿。


    然后双鱼坐到了江盈知旁边,她有点?苦恼,面向几?人说:“我也是没办法了,刚才吃饭一直压着没说,现在想你们帮忙出个主意。”


    “什么?事?情?”阿成总是蹿得最高的那个。


    王良啧了声,“有你啥事?啊,凭你这?个脑子,你能出主意,你别帮倒忙就谢天谢地了。”


    “能不能听双鱼先说,”陈三明走过去?,挤到两?人中间,一手捂一个人的嘴巴。


    江盈知脑子灵活多了,问?她,“是不是义塾的事?情?”


    虽然江盈知后来只去?过两?次,不过跟义塾大家关系还是挺好的,而且之前孙掌柜让她不要插手义塾的事?情,她就知道这?件事?不会那么?简单。


    双鱼猛点?头,她面上有明显的恼怒,说话的时?候很气?愤,“之前义塾不是陈员外建的,那时?候买了地皮,请了许先生?来教书,许阿婆大家都?是没钱来帮忙的。”


    “那个时?候说得好好的,只要许先生?愿意教,一个月给一两?的银钱,义塾在的一日,就不能赶他们走。”


    双鱼抠着桌子,平复自己?的心情,“之前也说过,陈员外故去?后,他们家后人不想付许先生?的月钱,拖着不给,还要轰人走,一年年下来,这?件事?扯皮扯到现在。”


    她顿了顿,望向江盈知,“现在,陈家人把许先生?连同义塾里的人,都?告上了衙门。”


    “这?会儿是传唤,衙门只是接了诉状,并未有如?何,但是陈家人要的是把义塾拆掉,并让许先生?还这?些年地皮的租钱。”


    “要不就是买下这?块地皮。”


    等双鱼说完,陈三明、阿成连同王良的视线齐刷刷落在王逢年身上。


    这?么?多人里只有他有钱可以买下地皮。


    但最要紧的是,他打过三个月的官司,把陈同源连同陈姓这?一族都?给告趴下了。


    而且王逢年认识全海浦的讼师,甚至连明府的讼师都?熟识。


    王逢年正在慢条斯理用白布巾擦手,并没有说话,他真没那么?热心肠。


    江盈知皱眉,“律法有这?种规定吗?被告了如?果不给钱要怎么?办。”


    其实她到海浦来的这?段日子里,还真没有碰到过什么?让她不舒服的事?情,她觉得海浦镇的大家都?过得很安逸。


    “问?拟刑名里,主审先审原告,知道控告的原因,”王逢年又变得热心起来,“再审被告,被告不承认,再传讯其他人证,人证偏向原告,被告再次被审。”


    “当然如?果双方都?有理,”王逢年


    他说,“还得再提审。”


    当然他没说,要是偏向原告,被告就得出钱赎罪,不过也没有到糟糕的地步,实在不行就砸钱,这?对于他来说太好办了。


    江盈知又问?,“那地皮要多少?钱?”


    “几?百两?吧,那边价钱一直在变,狮子大开口,许先生?说出不起,就算出得起也不给他们,宁愿坐大牢之后拿钱赎罪,也不愿意花这?个钱,”双鱼气?鼓鼓地说。


    阿成一根筋,他撸起袖子,“要不我们上门打那姓陈的一家,把他们打到服气?,撤了诉状为止。”


    屋里顿时?变得寂静起来,静悄悄的,没有人说话,连王良刚张开的嘴又给合上了。


    最后王良伸出手,朝阿成背上呼了一掌,“你是不是有病啊!你是海盗还是土匪?还上门把人家打趴下,我现在是真想一巴掌把你抡到天上去?。”


    陈三明翻了个大白眼,“歇歇吧你,你这?种的一告一个准,我可不想小叔等会儿还要拿钱赎人。”


    他朝王逢年恳求,“小叔,你给他们请个讼师吧。”


    “请讼师不如?写诉状,”王逢年没说完,江盈知眼神一亮,她说:“我知道,有些时?候诉状写得好就能胜诉。”


    陈三明站起来,语气?很惊讶说:“小满,你这?么?厉害,你会写诉状啊?”


    “你可别抬高我了,”江盈知坐坐好,理直气?壮地说,“我不会。”


    但她说:“让许先生?自己?写啊,你们根本不了解义塾,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么?多年里经历过的,写出来肯定情真意切。”


    她和双鱼商量,“我明天早上去?一趟看?看?,你去?不去??”


    “我去?,我早就看?好些姓陈的不顺眼了,要是他们敢上门,我肯定能把他们全轰出去?,”王良立马说。


    陈三明瞪他,“你是不是有毛病,我这?个姓陈的还坐在这?里呢。”


    “哦,那你也改姓吧,”王良直截了当地说。


    “滚,”陈三明言简意赅。


    阿成说:“我也要去?,到时?候陈家的上门来,我能跟他们对打。”


    王逢年此时?也想说,滚。


    他不看?阿成,转而问?江盈知,“你真想帮他们打赢诉讼?”


    江盈知想想如?实告诉他,“那当然了,我以后还想把海娃送到那去?呢,打不赢就凑钱先把地皮买了再说。”


    王逢年沉默,没有人比他更懂打官司,那是无数个日日夜夜的煎熬,他曾写过的状纸要按堆来计数。


    但他仍说:“那一起去?吧。”


    江盈知也没有想到,有一天能跟这?几?人一同走在义塾的路上。


    一起做着同一件事?情。


    “你们拿的什么??”江盈知好奇,指指王良和阿成手里提着的那筐东西。


    “笔墨纸砚啊,这?不是小孩读书要用到的,”王良问?,“小满你要不要?”


    “算了吧,我不要,”江盈知又看?陈三明,“你这?拿的是啥?”


    陈三明拍拍自己?背的大包袱,“这?你都?瞧不出来,糕饼糖块啊,不是想着小孩没吃过嘛。”


    他说起来都?要哭了,“花了我老大一笔钱呢,你们也知道的,我每个月的月钱就那么?一点?,心疼死我了,小叔,你可怜可怜你侄子吧。”


    王逢年没搭理他,问?江盈知,“你带的什么?,很重。”


    因为都?在他手上提着。


    江盈知接过另一边扶手,她叫小梅先去?找双鱼,自己?说:“我能带什么?,肯定是菜了,今天只能请你们在那边吃参糊了。”


    “我们不挑地方,人家不赶我们走就好了,”陈三明提了提那个大包袱,真恨不得压在王良身上。


    王良走了一段路突然说:“大家看?我们的眼神好奇怪。”


    “当然奇怪了,因为没见过你们三个这?么?黑的,”江盈知毫不留情地吐槽。


    王良、阿成还有陈三明都?默默转头看?她,三张如?出一辙的大黑脸,就比炭白一点?。


    江盈知哈哈大笑,赶来的双鱼和小梅也笑,双鱼差点?没笑趴下,“这?光一照,你们那脸黑亮黑亮的。”


    “你们根本不懂,什么?叫黑亮有神,”陈三明为自己?挽尊。


    结果换来了更大的笑声。


    一路便到了义塾门口,大家都?敛了神色,这?里冷冷清清的,连孩子的读书声也没有。


    双鱼敲门,她喊,“许阿婆,是我,我和小满来了。”


    紧闭的院门才有了动静,有人走出来开门,是许先生?,原本瞧着温和的人,如?今也有些憔悴,但精气?神不错。


    “双鱼啊,进来吧,”许先生?侧身把门打开,让大家进去?。


    院子里,十来个孩子坐在那帮忙晒虾皮,之前空荡荡的,院子里只有孩子写的大字,而如?今像是把全部吃食和家当都?拿出来晒了。


    知道她们来了,许阿婆从后面走出来,倒是仍旧精神奕奕的,没见疲态。


    “怎么?今日来了,小满,我可有段日子不见你了,”许阿婆同她亲热打招呼,又看?了后头这?几?个大高个,“哎呀,这?是做什么??”


    陈三明找了张空桌,把包袱往上面放,笑嘻嘻地说:“拿来给小孩吃啊。”


    “阿婆你看?,这?是红豆酥,绿豆饼、酥饼…,反正铺子里有的,我都?买了,也不知道哪些好吃,等会儿叫小孩尝了告诉我,我晚些时?候也去?买。”


    “太多了太多了,怎么?买这?么?多,”许阿婆连连摇头,“拿回去?,拿回去?。”


    “都?拆了,退不回去?,”陈三明很赖皮。


    倒是许先生?那头又惊呼,“怎么?有这?么?多笔墨纸砚?这?也太多了。”


    “不多,哪里多了,”王良挠挠头,“这?不是一人写个五六张就没了,我又不读书,先生?你自己?拿去?用吧。”


    小孩子都?凑过来瞧他们,有个男孩说:“好黑的脸。”


    阿成把那个小孩抱起来,问?他,“哪里黑都?了?”


    小孩大喊,“更黑了!比我闭上眼还要黑。”


    阿成心碎,小孩说:“先生?说了要诚实。”


    院子里其他人大笑,只有王良和陈三明笑不出来,毕竟他俩一样黑。


    江盈知倒没去?下厨,她问?王七姑,“有什么?我们能帮的,今儿可哪都?不打算去?了,就想着待在你们义塾里了。”


    王七姑叹口气?,“可多谢你们了,我们这?是想着攒点?东西拿去?卖呢。”


    活多着呢,想把义塾能收拾的给收拾了,能卖的卖掉,现在就熬着,等衙门再次审理,攒钱做最坏的打算。


    哪有什么?迈不去?的坎。


    王七姑撸起袖子准备做活,又笑笑,江盈知就说:“那我们自己?找点?活干。”


    江盈知这?双眼睛找活挺厉害,她指着那一堆摇摇摆摆的桌椅,问?王逢年,“年哥,你会修吗?”


    王逢年沉默,他只修过船,最后找了工具,坐在小院的屋檐底下修桌椅,有点?不熟练。


    而王良和阿成两?个胆子大的,搬了梯子靠在柱子上,爬到屋檐那翻修瓦片。


    许阿婆在下头忙喊,“别修算了,你们修它做啥啊,可当心着点?吧,哎呦,瞧着我怕死了。”


    到了陈三明这?里哀嚎,“为啥我要修鸡笼?”


    “那你修鸭笼,”双鱼抬眼看?他,“两?个选一个吧。”


    “这?不是一样的,哼,”陈三明拿过鸡笼就走,狠心的女人。


    小梅则帮小孩补衣服,乐呵呵地说:“我旁的不会,衣服我可会补了,保管你们穿着不漏风。”


    几?个小孩相互对视一眼,不补也不会漏风的。


    而江盈知则帮她们找能卖的东西,最后她放弃,而是说:“要不,我教你们点??”


    她知道义塾如?今想靠自己?攒钱,看?这?晒满地的虾皮,翻出来的旧书,连几?卷陈年压箱底的布匹都?拿出来了。


    小孩也不读书了,在


    这?里帮忙。


    昨晚江盈知几?个人就商量过了,除了帮义塾打官司,另外给大家想点?赚些快钱的法子。


    其他人说要凑钱,江盈知想的是,不如?自己?做点?东西来卖,她出手艺,不过许先生?拒绝了。


    但是周香兰笑道:“我们这?可算是应了同船合条命,大家一条心。”


    江盈知说:“也可以是鱼靠海水,人靠朋友嘛。”


    第45章 蛤蜊酿虾滑


    这些日子?来, 义塾里连孩子?都不大爱说话?了。


    之前?江盈知来的时候,一个个欢欢喜喜,这次有些孩子?虽然好奇, 却不如之前?活泼, 有几个都显得蔫头耷脑的。


    因为他?们知道大概不能住这了,尤其?当许阿婆她们把所有东西都搬出?来后,内心的忐忑和不安更甚, 他?们害怕没地方住。


    不过这群孩子?也许是见了江盈知一伙人, 进门就开始修东西,翻瓦片, 连鸡笼都拿去重新编, 明白自己应该还能住这, 又有了笑容。


    有个小胖子?挨在?江盈知旁边,看她泡皮肚, 眼馋外又小声问, “小满姐姐, 我们真的不会被赶走了吗?”


    “不会啊, 你看我们都在?给你们修东西,要是你们走了,我们修的给谁用, ”江盈知拍拍他?的背, “小孩子?想那么多干什么,你吃没吃过皮肚?”


    “没有, 这个就是皮肚吗?”小胖子?指指泡在?盆里的东西, 黄色的一大张, 硬硬的,瞧着不像能吃的样?子?。


    江盈知点点头, “是皮肚,用猪肉皮晒干,油炸出?来的,晚点你尝尝好不好吃。”


    “我觉得好吃,小满姐姐我给你搬柴,”小胖子?嘴里说着,原本愁眉苦脸的,又变得神采飞扬起来。


    他?还去把从江盈知那里“打听”来的消息,悄悄地告诉了其?他?小伙伴,大家都知道自己不会被赶走了,有些小孩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周香兰走过来,她有点发愁,“怎么跟他?们说这个?万一,哎,”


    因为只有她们知道,陈家人这次铁了心,想把义塾这块地收回去。


    江盈知把昨天夜里泡发好的海参和黄鱼胶浸在?水盆里,她笑道:“这件事又不是说准了,没到最后都有转机的,别叫孩子?们吓着。”


    她想的是,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吃饱了饭,什么事情都好商量。


    她刚才去灶房里转了一圈,原先米面?粮油还算齐全,里面?虽然窄小却也收拾得很整洁,能随处可见放在?竹篮里的大蒜,顶上的吊篮里也有腊肉,鱼鲞。


    可这会儿估计无?心做饭和收拾,灶房乱糟糟的,大概吃的也随便?糊弄一弄就算完了。


    心里压着事,吃又吃不好,事还没到头,人就先垮了。


    江盈知宽慰周香兰,“等吃了饭,大家坐下来,再一起盘算。”


    说完了这话?,她便?也没再多言,而是专心备起菜来。


    晒干的黄鱼胶泡发变得特别大,她用的是片胶,一胀开跟手掌差不多大,先用盐炒,再水发好了剁碎。


    正宗的要用土鸡熬出?来的鸡汤,她用的老母鸡,熬出?来的鸡汤油黄,加了海参碎和肉末,淋上蛋液,还得浇麻油。


    一锅参糊熬好,本来应该装在?罐子?里,一盅瞧起来卖相好,一勺舀起海参脆,鱼肚胶吸满了汤汁,羹汤顺滑,味道浓郁。


    她把参糊倒进盆里,此时日头升起,她将炉子?往边上移,蹲在?她旁边看的孩子?也挪挪脚。


    江盈知笑了笑,也没管,而是把浸泡开的皮肚拿出?来,她用筷子?夹的,避免沾一手的油。


    她将皮肚切到宽度适中,一半用来炒皮肚,另一半配了菜做三鲜汤,汤底用猪骨熬出?来,一掀开盖子?,这群小孩齐齐哇了声。


    “好香好香,”小胖子?嘴巴说着,口水顺着边角流下来,他?胀红了脸,赶紧用袖子?擦一擦。


    有个小孩问, “好想吃,小满姐姐,什么时候可以吃啊,我把这个炉子?烧得再旺点,是不是就可以吃了?”


    “再等等,快好了,”江盈知说着,把早上煎好的蛋饺拿出?来,还有现泡发的木耳、香菇,烫过的虾,等到猪骨汤熬得香浓后,配菜一一放入。


    皮肚、蛋饺、虾、香菇,烩成?一锅三鲜汤。


    趁着煮汤的时候,她快火爆炒皮肚,葱蒜爆香,下入皮肚,酱汁和料酒倒入锅中,她翻炒皮肚的时候,在?她旁边的几个人全都看过来。


    陈三明手里抓着鸡笼,他?使劲闻了闻,“烧啥呢?这么香。”


    “小满姐,”双鱼也眼巴巴看过来,她望向锅里,“能吃了吗?”


    正好王七姑把饭和馒头端出?来,“吃啊,收拾东西洗洗手来吃饭。”


    这段日子?义塾少有这么热闹的时候了,除了就住在?义塾里的孩子?外,其?他?孩子?都被接了回去,读书声也没了,饭菜更是糊弄。


    今日倒是难得吃的丰盛,摆开的长桌上有好几盆菜,鱼丸、炒青菜、参糊和三鲜皮肚汤、葱炒皮肚,还有些王七姑和周香兰做的菜。


    小孩子?们有的跪在?凳子?上,看着那些菜,舔舔嘴巴,没等到吹海螺,都没动筷子?,直到海螺声响起,他?们才坐好,伸长胳膊夹自己前?面?的菜。


    有的小孩夹自己面前的葱烧皮肚,筷子?用得很不熟练,要很用力?地去夹,夹起来的皮肚颤巍巍的,汁水一直往下滴。


    多孔的皮肚里吸满了汤汁,小孩伸着脖子?去接,放到嘴里时,咬下就溅出?汁水来,酱料的香气充盈整个嘴巴,又软又有嚼劲。


    他?的眼睛慢慢睁大,十?分?兴奋地跟旁边的小孩说:“这个好吃,我没有吃过。”


    旁边小孩没理他?,正在?埋头苦吃,嘴边糊满了饭粒,都在?努力?夹着菜,这些日子里吃的全是稀饭年糕汤。


    小孩那一桌吃的专心,而大人这一桌则是筷子?打架,他?们几个男的吃一桌不抢不成?,抢皮肚,抢着三鲜汤里的蛋饺。


    陈三明护住饭碗,又伸长筷子?一戳,一只金黄色蛋饺就落入他?的碗里,薄薄一层蛋皮,里面?是饱满的肉馅,蛋皮特别嫩,又在?汤汁中慢慢变得松软,这肉一咬会爆出?汁水。


    他?吃得满足,其?他?几人看他?,啧了声,王良说:“臭小子?,也不知道让让别人。”


    “你老了没?你老了就让你,”陈三明呸了声。


    王逢年皱眉,“不吃就走。”


    几个人立马老实了。


    相反江盈知这一桌,倒是吃得很斯文,许阿婆喝了口猪骨汤,她长呼出?口气,“难得吃得这么好。”


    这碗热汤真是让人浑身都暖了起来,而不是大热天的,感觉浸泡在?海水里。


    只是吃了饭后,大家坐在?一起时,许阿婆说:“以后就别来了,这事跟你们也没有关系。”


    双鱼反驳,“怎么跟我没关系,义塾搬了,我上哪里去?我都在?这待了这么久,难不成?还能眼睁睁看着你们被欺负。”


    “对呀,”陈三明也接过话?茬,“我们还能让你们被人家赶出?去啊,这些人真是丧良心。”


    王逢年抬眼,他?问许先生,“是要讨个公道还是忍气吞声?”


    大家的视线都看向他?,许先生叹气,“我当然是想讨个公道了,这么多年该付的月钱不给,年年来闹,闹得大家都不得安稳。”


    “我们在?这也是受够了,大人憋着气就算了,现在?弄得小孩也惶惶不安,哎。”


    “那搬走吧,”王逢年直接地说。


    “啊?”


    “啊??搬走?”


    众人震惊,江盈知问,“搬到哪里去?”


    王逢年解释,“我家后门,那里有间?很大的宅院,清净,正适合小孩念书。”


    “不是白给,每个月付我五百文租金就成?。”


    他?说:“先把小孩安置好,再来打官司。”


    “至于这座义塾,”王逢


    年微笑,“不介意我那的船工过来住吧。”


    所有人从他?的笑意里感觉到凉意,全都明白他?的意思了,想欺负人没门。


    陈家人要打官司,那就打到他?们服气,打到他?们把这些年的月钱给吐出?来,打到他?们自己服软。


    至于这座义塾,想占走连门都没有,别说门了,能从天上飞下来再说。


    乌船上那些船工一个个五大三粗的,别说三十?来个,就十?来个在?这,除非陈家那边带上三四?十?个人来,才能打得过。


    王逢年本来是不想管这事的,最多告诉人家状纸怎么写,但是他?后面?忽然转变了主意。


    连后门宅院都是昨夜找牙人加价现买的,明天过户。


    王良嘿嘿笑,“我今儿个晚上就去给陈奇下拜帖,告诉他?,他?们不是爱占便?宜,又不要脸,还喜欢打官司吗,那我们就跟他?们一起玩玩,打满三个月,钱不用在?意。”


    “许先生啊,我们不争馒头也要争口气,赢了我们就把诉状贴满全海浦。”


    由王逢年下拜贴,意思就是告诉陈家,这件事没有私下和解的打算。


    他?们陈家想撤诉连门都没有。


    而他?们打官司是打不过王逢年的,想砸钱,王逢年可以拿钱砸他?们整个陈家。


    “我的天,”陈三明也是好久没见王逢年出?手了,除了五六年前?改姓,那个时候他?还太小。


    而最让他?印象深刻的,大概是两年前?,王逢年去给被水师无?故扣押的渔民出?头,那一次的结局是水师放人赔罪。


    许先生怔愣,这么多年里,大家都是劝他?忍气吞声,不要跟人计较,义塾还在?能让他?们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已?经算很好了。


    连同这次也是让他?服软,不要跟大户起争执,实在?不行就认赔搬走。


    可当初明明是陈员外请了他?三趟,他?那时也算是个小有名气的秀才,思来想去拒了其?他?私塾到这来。


    结果这么多年里,却落得这么个下场,


    要打官司的这几日里,他?想过太多,也想解散义塾,却又不知道让这群没了爹娘的孩子?上哪去。


    没想到却是峰回路转,一时竟是喜极而泣。


    连许阿婆几个人都忍不住抹了抹泪,也幸亏小孩不在?这里,不然也得跟着哭。


    许先生带着一家老小连连感谢。


    王逢年说:“等官司打完,地皮到手再回来,义塾还是义塾的时候,再来感谢我吧。”


    江盈知瞧他?,像是第一次认识他?。


    又忍不住问他?,“你昨儿不是说,只帮忙写个状纸吗?”


    王逢年压低声音告诉她,“我改变主意了。”


    “那你的主意改变得真好,”江盈知毫不吝啬告诉他?,“年哥你脑子?可真灵活,这样?大家都能安稳下来,也能给自己出?头了。”


    “只是,你自己会不会得罪人?”


    江盈知很担忧,王逢年说:“你问王良吧。”


    王良一听这个问题大笑,“得罪,他?姓陈,我老大姓王,王怎么会怕陈呢。”


    他?背着手,笑眯眯地说:“我们背地里给老大取了个外号,小满你知道是什么吗?”


    “散财童子??”江盈知不确定地说。


    “嘿嘿,是王、克、陈,”王良又笑起来,“大概我们老大克陈家这一脉吧。”


    “不用担心,陈家我们该得罪的都已?经得罪透了,不怕再添几个。”


    江盈知一听,觉得更担心了。


    但是陈三明和双鱼开始欢欢喜喜收拾东西,准备给许阿婆她们把东西搬到新地址去。


    那一堆大大小小的东西,看得王逢年皱眉,他?跟阿成?说了声,阿成?跑出?去。


    过了小半个时辰,三十?几个大汉过来搬东西,完全不用许先生几个帮忙,倒是小孩子?害怕,一听要搬新的义塾,变得又期待又害怕。


    王逢年选的这间?新义塾,位置真的很妙。


    那宅子?的大门正对着他?院子?的后门,而他?住的屋子?就在?后院,一有声立马能听见。


    他?自己说:“只要我在?家,有陈家人过来,我能听见。”


    至于他?自己到底打的什么算盘,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江盈知看了眼这个新的大院,不得不说,比之前?的义塾可好太多了,大院子?,四?方天井,有回廊而且屋子?不少。


    男娃女娃都能分?开住了,许阿婆几个也不用再睡那低矮的木屋里头,一个月五百文的租金,虽然占了人家便?宜,但也叫他?们住的稍微安心点。


    小孩子?尤其?兴奋,在?那些屋子?里来回地跑,来回地跳,尤其?这里还有秋千架,更是争着要玩,欢笑声传满了院子?里。


    江盈知收拾完东西,洗了手站一旁看他?们玩,王逢年走了过来。


    她也没抬头,只是说:“本来还想着,这段日子?带他?们凑点钱,先换个地方住,没想到柳暗花明。”


    “年哥你可真是个大好人,”江盈知说得铿锵有力?,力?图能让人明白,她真的是这么想的。


    王逢年听着很奇怪,他?可不觉得自己是好人。


    他?站近了点说:“等义塾安顿好,你可以把海娃带过来。”


    “这里比尖山路更近。”


    江盈知笑着说:“可不是多亏了你,托你的福,等晚些时候不忙了,我就送他?过来。”


    她看了看天色,“我得先走了,义塾这头就先交给你们忙活吧。”


    “小梅,你先在?这,忙完了去渔港等我。”


    她匆匆交代完,又跟王逢年告辞,这才往酒楼里去。


    而王逢年并没有挽留,只是跟王良说了几句,王良立马兴高采烈地走了。


    一路到陈奇那,他?把门拍得砰砰响,喊陈奇的名字,守门的人去叫陈奇。


    肥头大耳的陈奇出?来,看见他?原本不屑的脸色变了变,在?找王逢年的身影。


    “瞧你个头,我老大没来,”王良还拿什么拜帖,他?只会口头上说:“你不是仗势欺人吗?义塾那档子?事,跟你没完,我们好好打几场。”


    他?放完狠话?就走了,留下陈奇面?色难看,要命了,怎么就能碰上王逢年这个煞星。


    但是陈奇不死?心,带着人怒气冲冲往义塾那里赶,用力?拍门,结果一开门,里头一堆大汉扭头看他?。


    “来玩的啊?”为首的大汉起身,捏着拳头走过来问。


    陈奇吓得大喊,忙不迭跑了,一路跑一路大骂王逢年阴险。


    正到酒楼的江盈知看了这个人一眼,大热天的咋还在?街上跑,跑的肉都在?颤,她还没吐槽完,转眼这个人就摔趴下了。


    她讶然,这个时候孙掌柜走过来,也很惊讶,“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今日不来了。”


    “我这不是忙得差不多了,抽空过来趟,”江盈知好奇,指指那个人,“孙叔,你认识不?”


    孙掌柜也扭头看了眼,陈奇正被人扶起来,骂骂咧咧的。


    他?啧了声,“这就是那个义塾陈员外的儿子?,要死?了,这员外好好个人,家里一窝的不孝子?。”


    “谁不孝子?啊,”方兆兴对这个词很在?意,立马从里面?蹿了出?来。


    他?手里还捧着碗酸豆角拌面?,一边嗦着一边吃,江盈知看了他?一眼,问他?,“好吃吗?”


    “那是相当的好,”方兆兴难得没被带偏,“哪个不孝子??”


    他?也把脑袋挤出?去看了看,很疑惑,“难道我大哥从普山那里回来了,寺庙那里也能出?来吗?”


    江盈知把目光从狼狈的陈奇身上收回来,笑了笑,进门去。孙掌柜嘀咕,“你大哥算什么不孝子?,他?比不孝子?还厉害。”


    “生意这么好的吗,”江盈知把伸进去的脚又给缩回来,整个人退到门边。


    屋里人头攒动,这大下午的,竟然还有不少人在?里头吃面?。


    “再来一碗炸酱面?,酱给我多放些啊,”里头有人喊,“面?也再要些,那个胡瓜丝,多加点,我不差钱。”


    “这面?哪来的啊,你们酒楼如今越发有本事了,搞新东西是一套一套的,就你们之前?的那个雪菜肉丝面?,我都吃厌了。”


    还有人一边吸溜着面?条一边说:


    “那啥酸豆角,咋腌的啊,大夏天的,我就好吃这么一口酸的,越酸越够味。”


    “你们腌的酸豆角卖不卖,我买点来,带回去给我爹娘吃,这日头猛,胃口都不好,吃了这个保管能吃下饭。”


    江盈知扭头看孙掌柜,“那边客人正问你呢。”


    “哎,卖啊,卖啊,”孙掌柜忙回,他?往前?走时说,“小满啊,你来了就上后院去。”


    “我姐等你呢,”方兆兴捧着面?,冲她眨眨眼。


    江盈知看了他?一眼,避开人群往后院里去了,后院的亭子?里方泽兰坐在?那里,低头看着什么。


    听见了动静后,她朝这边看过来,站起身来,冲江盈知招招手,“小满,来这里。”


    江盈知坐下,她笑道:“看来泽兰姐等我很久了,今日有点事情耽误了。”


    “不久,我才刚坐没多久,”方泽兰等她坐下后,自己才坐下,“我正想请教你呢,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之前?那个虾皮馄饨,我在?家又做了一遍,阿喜和小七两个都很爱吃。”


    “正巧,我今日还让人去摸了蛤蜊,想问你这个蛤蜊酿虾滑是什么菜呢。”


    江盈知说:“这个啊,简单的。”


    “你要学,我们现在?就去,我还惦记着呢,想着要是你今日没来,我跟大师傅说声,让他?明日教你。”


    方泽兰撑着桌子?边起身,她笑道:“真是麻烦你了。”


    “之前?怀两个孩子?很辛苦吧,”江盈知看她的动作,突然问道。


    “你怎么知道,”方泽兰有点讶然,因为只要看江盈知的辫子?,就知道她还没有嫁人。


    江盈知点点她的脸,“胭脂是掩盖不了太多的,你的气色不好。”


    “怀两个孩子?,最辛苦的就是泽兰姐你自己了,”江盈知说,“你应该生了后没补好,得多补补。”


    “海浦不是有用大黄鱼,加黄酒加糖治产后虚补的,泽兰姐你吃了吗?”


    方泽兰仍有点愣神,闻言才扯扯嘴角,“没呢,我不爱吃大黄鱼。”


    “那你吃不吃莲藕红枣排骨汤?这个我知道,也对补气血挺好的,”江盈知说,“你要喝的话?,我给你现做,炖起来很快的。”


    方泽兰倒没有问江盈知为什么明白这些,反而疑惑,“你怎么对人这么好?”


    明明两个人才见过一面?。


    江盈知进了后厨找莲藕,闻言便?道:“没有原因啊,做点菜顺手的事情。”


    “年轻啊,”胖师傅扶着腰走过去,还顺手的事情,他?都快累趴下了。


    “那大师傅等会儿你多喝点,”江盈知削着莲藕皮,头也不抬地说。


    对于江盈知来说,这还真是顺手的事情,排骨是现成?的,莲藕削皮切块,排骨焯水后给炖上就成?了。


    倒是那个蛤蜊酿虾滑,做起来要麻烦点,得先剥虾,她拿了把凳子?坐下来,开始剥虾壳,方泽兰也坐下一起剥。


    “你摆摊累不累?”方泽兰把虾肉放进盆里,好奇问道。


    “累啊,做什么不累的,”江盈知利索地掰掉虾头,“可我觉得乐在?其?中吧。”


    方泽兰若有所思,“那你在?酒楼里,你这样?教大家做菜也乐在?其?中吗?”


    “昂,”江盈知很坦然地说,“因为摆摊的东西总要卖得便?宜,大家才吃得起,那就没有很多东西能做的,基本都是海鲜。”


    “我上这儿来,能过过手瘾嘛。”


    “等会儿,汤沸了,我得把莲藕倒进去,”江盈知站起身。


    她教方泽兰做虾滑,剁碎放鸡蛋清,然后搅打上劲,她特意留了一些虾的颗粒,这样?虾滑吃起来口感更好。


    蛤蜊烫熟开壳,蛤蜊肉留在?里面?,然后把虾滑完完整整塞进去蛤蜊壳,保留外面?这一圈完整圆润的弧度。


    上锅蒸熟,熟了的虾滑橙红,点缀着些许雪白,那是虾肉粒,包在?蛤蜊的壳里,显得更为诱人。


    尤其?当江盈知淋上调好的芡汁后,虾滑变得剔透,包裹着薄薄一层汁,卖相尤其?好。


    “这能当盘菜了,小满我给你记上啊,等孙掌柜来了跟他?说,”胖师傅忙说,他?把筷子?插进虾滑里,夹起蛤蜊壳的边,那淋上的汁水一直在?往下滴。


    等他?拿了碗,终于咬到那一口虾滑,忍不住扬眉,这口虾很筋道,特别弹牙,虾肉混合着紧实的虾泥,配上勾芡的酱汁,满口鲜香。


    江盈知吃了一个忙说,“这不算,”


    “怎么不算,”方泽兰拍拍她的手,“晚些我给你记上。”


    “这个莲藕汤就算你做给我吃的了,”方泽兰指指那砂锅炖汤,她说,“我喜欢吃莲藕。”


    其?实方泽兰比谁都想拉拢江盈知,她摸着怀里的地契,把本来的打算作废。


    算了,顺其?自然吧。


    送江盈知出?来的是方兆兴。


    “你跟着我做啥?”江盈知抬起头,颇有点不解。


    “送你啊,”方兆兴偶尔抬头瞥她,欲言又止。


    江盈知往新的义塾那路上去,看看小梅还在?不在?那,东西收拾得怎么样?了。


    也不管后面?的方兆兴,而方兆兴真的有话?想说,等到终于拐进无?人的巷子?口,他?鼓起勇气喊:“小师傅,你等等!”


    江盈知停住,“怎么了?”


    这会儿已?经到了王逢年的院子?后门,再往后面?走就是义塾了。


    方兆兴四?处看看,他?先问,“我能不能说别人坏话??”


    “嗯?”江盈知听不懂,“你想说什么?”


    而方兆兴以为是让他?说,他?就挪了几步过去,自以为很小声,其?实一点也不小声地说:“我跟你说,那个王老大他?不是好人。”


    “他?其?实很凶的,把人打得吱哇乱叫,满地乱爬!”


    方兆兴自打那天碰见王逢年后,就老是梦见他?打陈逢正的画面?,吓得他?立马醒了,连睡都睡不着。


    所以他?自以为很好心地建议,“小师傅,你离他?远点吧。”


    他?说完的时候,王逢年正从后门走出?来,听完了他?说的话?,冷笑一声,“我打你了?”


    江盈知难得觉得有这么巧的事情,她哈哈干笑几声,低头看脚,仰头看天,往旁边挪了几步。


    她好想说,这都是方兆兴说的,可不是她说的。


    方兆兴呆住,后背抵着墙,赶紧看江盈知,眼神里满是寻求帮助,而江盈知则瞪他?一眼,下次再搭理你我就不姓江。


    而在?王逢年的眼里,两个人在?默默对视。


    他?微笑,“小满,我们到我家,来商量下乌船的生辰宴。”


    “你这会儿方、便?、吗?”


    第46章 海鲜锅


    王逢年明明是极其平和?的语气, 偏偏让人觉得阴阳怪气。


    “我觉得我现在不是很方便,”江盈知往后走了几步,“你们?可以解决你们?的。”


    王逢年不说话, 转而?盯着方兆兴, 上回就该在陈逢正?拉他去赌钱的时候,连他一同打。


    方兆兴也一步一步往后退,嘴里说:“你们?忙, 你们?忙。”


    “我自己会走。”


    江盈知和?王逢年转过头看他, 他跟被目光定住了一样?,站在那, 内心挣扎, 然后大声地说:“对不住!”


    “王老?大, 我不应该背后说你坏话。


    “但我说的是实话,”方兆兴大声道完歉后, 又小声嘀嘀咕咕起来。


    王良拍拍他的背, 很“轻声细语”:“来, 进屋说。”


    “哎哎哎, 我会走,”方兆兴踉跄往前走了几步。


    江盈知哎了声,跟王逢年说:“小方就是木楞了点, 人其实不坏, 年哥你别跟他计较。”


    王逢年看她,内心复杂。


    他说:“那你进来?”


    “晚点我会送你回去。”


    此时天色也说不上很晚, 江盈知担心小梅, “我要?跟小梅说一声。”


    “她去渔港了, 让阿成去跟她说,”王逢年难得有态度这么强硬的时候。


    “你不想听听那小子?说的?”


    江盈知松口, “行吧。”


    主要?她怕两人打起来,虽然好像不大可能。


    书房里,大敞着门,方兆兴坐在门边,紧紧扒着,“我这不是说的实话。”


    “你打陈逢正?我就在旁边。”


    “虽然你打他,是他罪有应得,但是我吓死了。”


    王逢年解释:“陈逢正?好赌。”


    “对啊,上次老?大打他,是他又拉好几个人去赌,”王良先?是朝着江盈知说,而?后又好奇,“方兆


    兴,你干啥老?是跟他混在一起,他骗你钱你知不知道。”


    方兆兴蔫头耷脑的,“我知道啊。”


    “可是除了他,没人跟我玩啊。”


    真的一个人都没有,嫌他太?傻气,要?不就是图他钱的,所以他爹从一月几百两,到每天只给他一百文。


    他看向?王逢年,忽然勇气大增,眼神闪闪,“要?不我也认你当老?大?”


    王良咳嗽了好大一声,江盈知喝着水被呛到,她平复着气息,“什么玩意?”


    “我认王老?大当老?大,”方兆兴有自己的想法,“那我也能跟你们?一起玩了。”


    他真的很想很想跟别人一起玩,陈逢正?被王逢年打到起不来床的几个月里,他只能跟他的乌龟一起玩。


    王逢年拒绝,他看方兆兴很不顺眼。


    王良摇头,“你说你,眼神咋这么不好。”


    他好心建议,“要?不你认我当老?大,我带你玩。”


    “好啊,”方兆兴猛点头。


    王逢年指着王良,“你,跟你的小弟,一起滚。”


    江盈知倒是真的快要?笑出声了,她以为两个人会打一架,没有想到是这么个结局。


    出门的时候她的脸上仍有笑意,此时天色已经有些晚了,只剩点霞光余韵。


    王逢年送她出来,两个人保持着一定距离,就这样?慢慢走着,路上有行人穿梭而?过,有人在叫卖黄鱼鲞,屋檐下挂起了一盏盏灯笼。


    王逢年说:“明天早点来吧。”


    “不用带东西,你来就好了。”


    “有人在等你,”他指指停靠在海面的那艘船。


    江盈知惊喜,“是来接我的,那年哥,我先?回去了,明日一早见。”


    她冲他挥挥手,跑向?停靠在岸口的船,小梅从船篷探出脑袋,高兴地喊,“阿姐,这里。”


    “吃了没,”陈强胜指指食盒,“还热着呢,小燕给你做的饼,快吃点吧,今晚上我家吃,你姑非说你爱吃八爪鱼,从江下街回来后,捕了一大桶。”


    “然后那八爪鱼跑了,她抓不到,阿姐,你回去劝劝伯娘吧,让她别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了,”小梅苦恼。


    江盈知吃着梅干菜饼,坐在船上哈哈大笑,看到王逢年仍在岸上,面带微笑冲他挥挥手,船慢慢驶离岸口。


    第二日一早,王逢年来接江盈知,今日小梅几个正?常出摊,她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她跟着王逢年走,到乌船那边得坐船。


    没多久便到了乌船旁边,停靠的地方有片沙滩。


    “你走前面,”王逢年说。


    乌船特别高,所以楼梯也很高,一处连一处往上,挺陡的。


    江盈知得慢慢走,王逢年在后面说:“别怕,不要?回头。”


    上了乌船后,江盈知惊叹,“真高啊。”


    那长长的桅杆,宽大的风帆,太?高了,有的地方是楼梯连着楼梯,或者垂直搭着高高的木梯,楼有三重?。


    两人站在船沿边,看底下宽阔的海面,江盈知说:“管这样一艘大船很辛苦吧。”


    “还好,”王逢年轻声回道。


    江盈知又回头四处张望,好奇,“在哪里做宴呢?我怎么都没有看见人,你不是说有很多人吗?”


    “后面想想,还是不要?叫你烧了,太?多人了,”王逢年说,“可以的话,就煮一碗面吧。”


    出海前吃过的热汤面,很让人怀念。


    江盈知了然,“怪不得都没说几个人,好啊,我很会做长寿面的。”


    “伙舱在哪里,有没有面粉?”


    江盈知瞧了眼那伙舱,“太?窄了,把桌子?搬出来吧,给乌船过生,也让它自己瞧瞧嘛。”


    “你会不会揉面,”江盈知洗着手的时候说,“不会的话,我教你啊,你看那些大办宴席的,虽然瞧着很隆重?,可能乌船更喜欢你自己做的呢?”


    “这有你的心意在里面,它第一次过生哎,你不试试吗?”


    江盈知翻出伙舱里的面粉,怂恿王逢年,“你真的不试试吗?”


    王逢年撩起袖子?,露出结实的手臂,他去洗手,洗完手回来,江盈知已经往盆里倒面和?水了,招呼他,“快来快来,给你揉。”


    做面条不需要?发酵,但揉面要?有技巧。


    “啊,你手劲太?大了,”江盈知连连摆手,“不行不行,你轻点。”


    王逢年停住动作,这已经是他最轻的手劲了。


    “你要?揉成死面,再发酵做死面锅盔吗?”江盈知又喊,“轻一点,轻一点啊。”


    江盈知连忙打住,“好好好,这个面团这样?就可以了,别揉了,你让它放会儿吧,等会儿拿刀割。”


    直接放弃那些搓面条的法子?,把面团擀成一张圆饼,然后用刀顺着圆边割下来。


    “这样??”王逢年用刀慢慢沿着边割,江盈知说:“哎,对了,大小不一没关系,我相信乌船会理解的。”


    最后煮出来一碗面条粗细不一的清汤白面。


    江盈知挺满意,“蛮好的,至少这面是一整根的,就是少了点东西,你等等。”


    她从自己带的包里掏出根东西,一根大黄瓜。


    王逢年不解,江盈知又翻出把小刀,“好久没用过了,你等我先?切几刀啊。”


    “好。”


    江盈知用起小刀雕花还有点生疏,反复割了十来道后,总算找到了点手感。


    她回想乌船船头雕的那只水鸟,然后下刀,随着她一步步的动作,水鸟的鸟头渐渐成型,像是鸬鹚。


    她边雕边说:“我知道这个叫鹢(yì)鸟,是上古水鸟,能保佑行船平安的。”


    “诺,这个送给乌船,”江盈知把雕好的鹢鸟轻轻放到那碗长寿面上,面朝船头和?海洋,她笑得很灿烂,“那就祝乌船生辰快乐,一路出海平安,安安稳稳到下一个大寿。”


    那么认真,仿佛一点都不觉得是在给船过生日,好像乌船是个活生生的人。


    明明此时海面平静无波,可是王逢年的心里,像是掀起了波涛,一下又一下地撞击。


    江盈知又低头开?始雕,她雕东西的手速很快,几下成型,然后这个鹢鸟,她放到了王逢年的手心。


    “船老?大平安,船工才会平安,送你啦,”江盈知指指这个鹢鸟,“下次送你个木雕的,我木头要?雕很久。”


    “这个瓜雕的会烂掉,晚点你出海把它抛海里,它肯定会保佑你出海平安的。”


    王逢年低头看着手心里的小鹢鸟,心里的浪突然又变得和?缓,和?缓到从头到脚包拢他,要?将他溺毙。


    “我,”他突然说不出话来。


    “怎么啦,”江盈知看他,笑道,“我觉得还少一样?,快来,你也吃一碗长寿面,你是乌船主嘛。”


    她捧起一碗面,放到桌上,不同于?乌船那一碗清汤寡水,这一碗面染上了酱色,还卧了一个黄灿灿的荷包蛋。


    “快吃吧,不要?咬断,我不吃,你自己吃吧。”


    江盈知自己不喜欢过生,但是很喜欢给别人过,看别人吃长寿面,想咬断又不能咬断的表情?。


    王逢年把黄瓜雕的鹢鸟轻轻放在桌上,看着那碗面。


    他沉默地吃完了,心却一直在鼓鼓跳动。


    哪怕出海遇上风暴,极度的紧张下,他也总是那么平静。


    可现在,他觉得自己得去医馆。


    “我和?乌船,都很感谢你。”


    王逢年只能说这么一句话,“很感谢你的祝福。”


    江盈知笑道:“不要?感谢我,我们?是朋友啊,朋友哪有那么多要?道谢的,那我不是要?从头感谢你。”


    “是啊,朋友,”王逢年轻轻地念着这个词。


    江盈知最后还和?王逢年,在涨潮的时候把两只黄瓜雕的鹢鸟扔到海里。


    王逢年扔乌船的,江盈知帮王逢年扔。


    她笑道:“这鸟听说很灵,出海肯定平安。”


    “是啊,毕竟有人保佑,”王逢年喃喃地说。


    这一天,乌船过了两次生辰。


    另一次很热闹,船头船尾遍插彩旗,大桅上挂着很大的


    寿字大旗。


    还要?三杯敬茶和?四色糕点上供,到圣舱堂那祭拜船神,船头供奉三牲福礼,寿糕寿饼叠了一大摞,猪头、羊和?鱼肉也不能少。


    摆宴摆了很长的队伍,吃饭的渔民、船工都在喊“船老?爷寿高,捕鱼人福好”。


    鞭炮响了又响。


    可王逢年知道,乌船和?他都只喜欢第一次的生辰。


    长寿面,祝福,雕出来的鹢鸟,潮涨时扔鹢鸟的情?景。


    他反反复复地想,夜里仍然没有停歇。


    王逢年觉得那种情?绪很陌生,像根刺,刺得他又痒又麻。


    他坐在书房里,外面夜色渐黑,桌子?上燃的蜡烛,烛泪一直往下滴,他无意识地触碰,直到门口有人敲门。


    “进来吧。”


    来的不是王良,是个脸上带着条伤疤的男人。


    “怎么回来了?”王逢年没抬头,只听脚步声就知道是谁。


    王明信不解,“老?大,卫所今年的水操请了定安岛的人来,为什么推了?”


    “我听王良说了,办收船酒,出海又提早回来,然后呢,”王明信没有直说,他只是问?,“老?大,以后不出海了吗?”


    王逢年没有作声。


    他自从十四岁上了战船,之后十八岁出海,二十岁当了船老?大,他每年休洋后,会去明府卫所待到秋汛。


    在卫所跟着战船出海,战船总会在最危险的海域里前行,他能学到很多技巧,躲避危险、风浪和?礁石。


    每一次出海,他得对底下的船工性命负责,所以必须去掌握更好的技巧。


    而?今年,他提早回来,却推了这个邀请。


    王明信坐下来,他说:“老?大,你近来很冲动。”


    冲动在航海掌舵上是大忌,一但冲动,就无法保证正?确的决断,很有可能酿成大祸,最惨的是船毁人亡。


    “今年这个机会真的很好,不然林正?不会一遍遍劝,他都跑望山那找我了,往年出海晚归没碰上就算了,这一次不去,往后几年也很难再有机会。”


    “老?大,王良只会顺着你,可我要?说,你的身上还有担子?,那么多船工靠你吃饭,还靠你把控着舵。


    这一趟去的三口洋,那边的海域有多不一样?,我们?都知道,要?是能够顺利地度过那边的海域,碰上风暴还有什么可怕的。”


    王明信语重?心长,“老?大,眼下真的不是好时候,那边现在还可以等。有些事能不能等休洋了再说。”


    “休洋后,我半个字都不会再多说。”


    王逢年沉默了很久,最后他说:“明天晚上出海。”


    王明信还要?说什么,他很冷漠地说:“闭嘴,出去。”


    他只想安静。


    但就如王明信说的,现在不是个好时候,他还有很多的事要?做。


    王逢年靠在椅背上,桌上的蜡烛熄灭了,四周寂静而?黑暗。


    他缓缓地吐出口气。


    对于?他来说,是寂静无眠的夜晚,而?对于?江盈知的话,则是一觉睡到大天亮,第二天醒来阳光普照。


    这几天忙得晕头转向?,连摊子?都没有顾上,已经有不少熟客同陈强胜说,好久都没见着她了。


    江盈知想想也是,忙了这头忙那头,总有事情?,所以她这一次去找孙掌柜拿了些晒好的澄粉和?面筋,还有黄瓜,蒸了凉皮。


    她还备了一堆小海鲜,准备做个海鲜锅。


    这一趟到了渔港,不少人已经在等她了,有个熟客啊呀叫了声,“小满,你可算来了,我都好几天没瞧见你人了。”


    “我那天都问?强胜了,我说你这是往哪里高就去了,整天见不着人,”阿青手里还捧着碗,特别激动地说,“我说真去哪高就了,也跟我们?知会声,好让我们?这些人也攒点钱,再大的酒楼拼一桌总能去的起吧。”


    大家都觉得江盈知会往酒楼里去是迟早的事情?,因为这手艺,整个渔港摊子?加起来都没有。


    有一个胖大哥憨憨笑了几声,“我比他们?想的更远,我都在想你是不是回外海了,我都在跟别人打听,清田岛是在哪里了?”


    “小满啊,来了海浦,海浦就是你的家,你那么多天不在,搞得我们?心里都没有底。”


    江盈知面对这么多“抱怨”,笑眯眯地说:“我还不知道你们?,到底是想我了,还是想我的手艺了。”


    “我哥只会做鱼丸,这几天只卖鱼丸,你们?都吃腻味了吧,可不是就想着我来了。”


    大家嘿嘿笑,是有这么个原因在里面,陈强胜摸着脑袋傻乐,他其他的学不大会,能做到最好的也只有鱼丸了,可不是只能卖这个。


    “今日吃旁的,”江盈知也不跟大家贫嘴,掀开?砂锅盖,“我们?今天吃海鲜锅,不过我锅只有两个,其他人都要?等等。”


    她话还没说完,说书的陈大爷挤进人群里,“我吃,我先?吃,我这张嘴巴都淡得没味了。”


    “小满你说我这一天天的,大热天的也在街上说个没完,是不是得先?让我吃。”


    众人齐齐嘁了声,江盈知笑道:“得嘞,这就给您老?先?上,哎,那边还有凉皮啊,跟拌面不一样?的,你们?可以去尝尝,过了今日没明日啊。”


    “啥?”


    “赶紧的,给我来一碗,小梅,小梅,我是不是你亲表姐了,给我先?上一碗,”阿青忙说。


    小梅哎哎应了几声,“我在做了,在做了,等等啊。”


    她把陈强胜切好的软面皮放在碗里,用筷子?夹了点面筋,又放了点黄瓜丝,黄豆芽,倒上酱料,姜蒜水。她一边拌一边问?,“阿青姐,你要?不要?点醋和?辣子??”


    “阿,这两样?放了能好吃吗,算了算了,来点,醋不要?多,辣子?一点点,我自己加吧。”


    阿青从小梅手里捧过凉面,自己小心舀了点醋和?红彤彤的辣子?,她用筷子?拌了拌,也没有坐凳子?上,直接一只手捧碗,一只手拿筷子?夹。


    软滑的面皮嗦进嘴里,还沾点辣子?,她以为会很辣,结果是那种辣子?炒到干干的香,只带着一点点辣味,放了醋后,辣的更不明显。


    那面皮进了嘴,又软又筋道,跟吃任何面都不一样?,包括那用石花菜做的凉面,这个面皮就很爽滑。


    而?且配上那个黄瓜丝,脆脆的,水分?很多,吃的时候特别清口,再加上那个吸足了酱汁的面筋,爽口的绿豆芽。


    这一碗在大夏天吃的十分?爽快,她连最后那点汤汁都全部倒进嘴里,然后又喊,“再来一碗,我能吃三碗。”


    “那也不给,”小梅指指自己的面皮,“没有太?多了。”


    “啥?小满,你们?这么做生意的啊,就那么点东西,我都刚尝着味呢,”阿青抱怨。


    江盈知头大,她把炖好的海鲜锅倒进另一个砂锅里,递给陈大爷,转回来解释,“那面得来很麻烦的,那胡瓜也是从别人那顺口拿的,等改天,我再去磨点来。”


    阿青还没说话,倒是陈大爷已经吃上了,嘴巴不停,“呦,这海鲜锅可真好。”


    只见大伙一瞧,海鲜锅可不全是海鲜,这一个砂锅里头,铺底的是粉丝,边上的有章鱼须,切了花刀的鱿鱼肉、鱿鱼圈,个头很大的淡菜、肥嫩的蛏子?、小鱼干、沿边一圈的大虾,蒜香气扑鼻。


    陈大爷可不管其他人咽口水,他忙护住自己的锅,连忙抽筷子?出来,夹起那个改了花刀的鱿鱼肉。


    嫩,真的是又嫩又弹牙,他还在底下汤汁里蘸了蘸,上面裹了汁水渗透进去,变得更加咸香。


    他闭着眼满足地点点头,再夹起一个鱿鱼圈,这个肉特别的厚,厚中又带着韧劲,但不如章鱼须韧,咬起来在嘴里嘎吱嘎吱响。


    而?那鱼干,是水潺的鱼干,又称龙头鮳,泡软了吸足海鲜滋味的汤汁,鱼软骨头脆,吃着吃着嘴巴里全是香味。


    更别说那见底的粉丝了,夹出来还带着蒜蓉,他都不想嚼了,只顾着往嘴里吸溜。


    边上人故意问?他,“陈大爷,你吃着好不?”


    另一个就答,“可把老?陈给吃美了,平日吃着点好的,这嘴总要?吃一口说十句,你瞧瞧这回,他还说话不,光顾着吃了!”


    “小满,还有几个到我啊,我等得好急好急,你们?等等啊,我家里还有个炉子?呢,锅也有,小满,我去拿了,你给做点啊。”


    这个大姐说完,急急往外跑去,其他人一脸的恍然大悟,最后一群聪明人端着口砂锅来,只要?东西放上,他们?能自己带回去煮去。


    江盈知


    也是被逗得大笑,觉得这样?挺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最后挨个给大家装上,告诉他们?别放太?多水,别煮太?久,要?是蛏子?开?了壳后,再煮些时候就成了。


    这里正?热闹的时候,那边有人喊,“哎,小满回来了啊!”


    江盈知抬起头看去,是那个很爱吃椒盐的海哥,海娃还喊他一声大哥。


    “好几天没见着人吧,”海哥挑着筐过来,抹了把汗,他指指这筐,“家里瓜熟了,想着吃了你那么多椒盐,怎么也应该来分?点。”


    “诺,拿去吃吧,”海哥把一个西瓜往中间?案板放,个头算不上很大,他拍了拍,“熟着呢,刚红没多久我就拿来了。”


    江盈知站起来看这西瓜,卖相还挺好,她问?了一嘴,“真送我吃还是拿来卖的?”


    “真给我吃,我就不客气了,要?是拿来卖碰上我,我摊子?上这么多人,我给你吆喝吆喝啊。”


    海哥翻了个白眼,“你们?听听,这生意经,不卖,就送给你们?吃的,谈银子?多伤感情?大家见者有份啊。”


    “那咋好意思呢,你说哪个红点,我们?切了吃,”有的人嘴上说着不好意思,动作比谁都快,还要?说,“海哥,我请你吃凉皮啊。”


    “啥东西?”


    结果就是海哥人坐那,左手凉皮,右手海鲜锅,而?摊子?上其他人围着在等江盈知切西瓜,那手起刀落,西瓜咔嚓一声裂开?,露出红红的瓜瓤。


    江盈知分?得很均匀,“一人一块啊,小孩子?先?吃,小绿、海娃、秀秀,还有那个小石头,你们?几个快来,先?给你们?吃。”


    小孩子?捧着红红的西瓜,都坐在长凳上,有的晃着腿,咬一口西瓜,脸上沾上了西瓜籽也不管,西瓜汁水都落到了衣裳上,还在那里哈哈笑着。


    而?其他人则捧着西瓜,甜滋滋的,混着海鲜的味道竟也不觉得难闻。


    江盈知也尝了口西瓜,不算太?甜,吹着带了热气的海风,看外面炙热的日头,觉得这仍是个很舒服的夏天午后。


    小梅藏了一个西瓜,她悄悄地说:“这个拿回去给阿姑几个吃,放在桶里冰一会儿,肯定很好吃。”


    “好啊,”江盈知擦着嘴,她喊,“海哥,明儿再运几个来卖给我,我拿家里吃去。”


    “行,我划一趟很快的,”海哥嘴里塞着吃的,忙点头。


    其他人也立马说:“给我也来几个,五六个不嫌少,十来个不嫌多。”


    “想得美,没那么多,”海哥说,“我家那么一点地种了西瓜,你要?那么老?多,我没有。”


    “不要?贪心,一个吃吃就算了。”


    “那你卖小满几个?”有人问?。


    海哥又改了口气,“她们?家人口不少的啊,我肯定要?多卖几个的啊。”


    那人气闷,其他人大笑,笑海哥这笔账真会算。


    等王逢年过来的时候,摊子?上人散得差不多了,江盈知看到他,忙挥手,“快来吃西瓜。”


    “不吃了,”王逢年说道,指指前面阴凉处的海滩,“能去那说会儿话吗?”


    周飞燕和?陈强胜看了一眼,低头干自己的活,而?小梅假装没听见,江盈知想了想点点头。


    她把腰巾解下,跟着王逢年走到海岸口,那里有不少渔船四处游走。


    “怎么了?”江盈知问?,“今日也有事情?找我帮忙吗?”


    王逢年轻声说:“没有。”


    “我晚上要?出海了,来同你说一声,”他把手上的字条递过去,“这是那个老?师傅住的地方,我跟他说过了,你有空就去拜访他。”


    “啊,不是说不出海了,这么突然,”江盈知有点茫然,又有点淡淡的伤感。


    王逢年站定,面向?海洋,“是啊,突然。”


    “但这一回还是要?走。”


    “有了你的鹢鸟保佑,这一趟应该会平安。”


    他有很多话想说,不过却变成了交代。


    “王良不会跟我去,帮义塾打官司的事情?,他会上心的。”


    王逢年说:“好好保重?身体。”


    他没看她的脸,转而?看她的影子?,面上有怅然若失。


    江盈知说:“你也是,保重?自己。”


    “也许等你下次回来,我可能已经有了自己的铺子?,”江盈知又笑,“义塾大家也都安稳了。”


    他静静听着,知道王明信在等他,却仍没急着走。


    最后他听见了远处的号角,是紧急令。


    王逢年说:“我走了,小满。”


    他要?走前说:“离方兆兴远点。”


    指指自己的脑袋,“他有毛病。”


    “走了,晚点见。”


    江盈知跟他郑重?告别,而?王逢年看了她一眼,大步往前走。


    他也需要?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他不想自己变成下一个陈同源。


    海风缓缓吹拂,吹着这片海岸口,吹着那些渔船在四处漂浮,另一艘海船出海往前。


    王逢年站在船头,看向?渔港,久久地沉默,后面他跟王明信说:“这一次,你给我往死里学。”


    而?与?此同时,从明府来的航船停靠在渔港,背着大包小包的周巧女下来。


    她这一趟回来,以后都不走了。


    第47章 水潺海鲜面


    周巧女出现在渔港的时候, 江盈知正目送王逢年的船离开,心里也有淡淡的失落,相聚离别, 总是来回不断。


    可当她看见周巧女时, 面上有一瞬间的怔愣,忍不住闭眼又睁开。


    “小满——”周巧女浑身挂满包袱,她站在原地大?声喊。


    江盈知确认后, 遥遥招手, 立马也大?声而高?兴地回:“哎,婶!”


    她飞跑过?去, 连忙伸手拿过?周巧女身上的东西, 往自己胳膊上套, 面露喜色地问?,“婶, 你?这趟回来就不走了吧?”


    “不走了, ”周巧女打量她, 没瞧见因为苦夏瘦了, 又笑道?,“小满,多亏了你?和小梅寄的东西。”


    她拍拍自己的胸口, “可寄的也委实太多了, 你?都不知道?我瞧见后,差点没被吓死。”


    “我和小梅怕你?在那边吃不好, 什么?都想寄一点, ”江盈知背好包袱, 抬起头来,她指指周巧女的头发, “婶,用了刨花水是不是?”


    那是小梅之前在货郎那买的,刨花水从有粘性的树干上刨下来的,然后浸在水里,就变成了纯天然的发胶,梳上后几天发髻都不会散。


    周巧女摸摸自己的头发,笑得眼角有了皱纹,“是啊,今儿刚用呢,这买得真好。”


    “娘,”小梅从远处跑来,一路跑一路喊,她现在都不喊晚娘了,大?概在她心里,周巧女跟她亲娘一样?。


    “哎,”周巧女先是饱含深情?地应了声,然后立马又说,“停,别往我身上扑。”


    她闻了闻自己的衣裳,差点想吐,一股汗味还有咸鱼干味,她舍不得坐客舱,跟别人挤在货舱里回来的。


    小梅嘟囔,“我又不嫌弃你?。”


    但是很?快她又高?兴起来,一直缠着周巧女问?,“真不走了,真不走了啊?”


    “不走了,”周巧女摸摸她的头发,“以后就围着你?们三个?打转了,可别嫌我烦。”


    小梅立马表态,“我才不会。”


    她挨着周巧女的胳膊,笑得很?傻气,“就等着娘你?回来,我们一起住新屋啊。”


    本来新屋落成,能早点住的,但是一直拖着,迟迟没入住。


    “好啊,小满,我们回家去,”周巧女喊道?,路上又问?,“海娃听不听话,没给你?们两个?添麻烦吧。”


    海娃原本哭唧唧的,眼泪花花,一听这话,他吸了吸鼻子,努力不哭,“我才没有。”


    “海娃很?听话,”秀秀努力给他作证。


    周巧女坐在船舱里,开始东找西翻,最后从一个?包袱里摸出竹筒来,里面装了满满当当的糖块,包着油纸。


    她倒出几粒来,海娃和秀秀各塞了点,“拿去吃吧,这是啥外地来的猪油糖,挺甜的。”


    “你?们俩吃不吃,”周巧女递给江盈知,又开始低头翻她的包袱,头也不抬地说,“往前分点给强胜和小燕。”


    周巧女的包袱实在多,她整个?人都陷在包袱里的,也不知道?


    她哪能拿这么?多东西一路过?来的。


    到了家后,周巧女才一样?样?往外拿,边拿边说:“我在石家做了两年,夫人也客气,赏了我不少东西,诺,小满你?看这几块绿布多好看,只要不做红裙绿夹袄,就不土气了。”


    “还有这些桃木的配件,辟邪的。”


    她拿了好多东西,杂七杂八的,什么?鞋底子、绣花针线、糖块糕饼、布头布块等等。


    而最重的东西,周巧女一直背在身上,她解下来揉揉自己的肩膀,指着这说:“可费了我不少劲。”


    “什么?东西?”江盈知好奇。


    周巧女把包袱提起来放在桌子上,然后解开,先是一包紧紧系好的纸包,里三层外三层地包着。


    “这可是精白盐,我托府里采买的给我捎了点,”周巧女面露心疼,“你?可给我省着点用,别全给嚯嚯了。”


    江盈知看了眼她买的精白盐,其?实比淮盐差了不少,盐粒粗,也能闻到些许苦味,但真的是市面上能买到的好盐了。


    她垂下眼,心里酸胀,“婶你?花了不少钱吧。”


    “什么?钱不钱的,”周巧女坐下来,“费点心思罢了。”


    “上次寄来的菜籽榨了没,我这回可是弄了不少芝麻籽来,说是南湖产的,生芝麻最好的地,可香了,你?晚些时候拿去榨点香油。”


    周巧女又拿出几个?竹罐往外倒,一堆的小纸包,上面有写着字,她点点,“我也不晓得啥字,小满你?给认认,都是府里大?家说好的种子。”


    “我回来了,把那地也拾掇起来,种些菜豆,以后也吃自家的。”


    江盈知那么?能说会道?,这时却又有点小小的羞怯,难以表达自己对?长辈的孺慕,只是挨着周巧女坐。


    她挨个?拿过?纸包,指着上头的字说:“这是绿豆,芝麻、油菜,糯米…,怎么还有苎麻?山里不多的是。”


    “傻,那是苎麻,我这是黄麻,颜色耐看,用来做麻袋好,这么?多东西,少不得要用些麻布袋子来,”周巧女拢了拢这堆纸包,“我到时候挨个种起来。”


    她喊,“小梅,别刷那外裳了,快过?来,我们过来商量点事。”


    “娘,啥呀,”小梅甩着湿漉漉的手进来,她一条腿放在凳子上,上半身压着桌子,好奇地问?,“有什么宝贝给我?”


    周巧女让海娃在外头玩,自己看了眼有没有人,关上了门,她把贴着藏着的布包拿出来,放在桌子上时里头的碎银相互碰撞,发出响声。


    她把包着几层布的布包,露出里头的银子来,大?概有十几两碎银,周巧女说:“这钱呢,有的是我压箱底藏着的,有的是这几个?月来赚的,本来我想着留下应应急。”


    “眼下却觉得,你?们那头再凑凑,我们这会儿就打个?井来,有了井在西塘关也算有了些依仗。”


    “以前我们穷,家里找不出二两油,贼偷都懒得上门,可人都是奔好日子过?的,那起的新房,又打井,难免有眼热的,还得要起个?高?院墙。”


    周巧女她经的事多,难免要多打算些,再说寡妇门前是非多,虽然在西塘关寡妇也多,但总要说些闲话的。


    她们住的这个?地方?,有通向山里的大?道?,虽然路远走的人不多,可之后难免有不少好东西晒着,竖个?高?墙才是正经的。


    江盈知听完,然后起身,小梅心领神会拿过?靠墙的梯子,搭在屋顶的分架上,自己按着。


    江盈知爬上去,从那一层架起来的木板处,拿下那靠边的钱罐子,她一手抱住,慢慢爬下来。


    在周巧女只刚起身时,江盈知把罐子放在桌子上 ,这里面总共有二十五两银子,其?他赚的都记在酒楼的账上,那些钱没办法取出来。


    而这里的钱,是她和小梅一日日出摊摆摊攒下来的,每次到了一定钱数,就会拿到钱庄去兑成碎银子。


    只有这个?时候,才能感觉银子在自己手里的分量。


    江盈知是个?不大?爱花钱的人,但又很?爱攒着,小梅会每天数钱,抱着钱罐子傻乐,她基本不会,除了最穷的时候迫切需要钱外。


    “婶,拿去吧,这都是我和小梅攒的,”江盈知把它往周巧女那推,“我们两个?婶你?也是知道?的,我在这上头没个?打算的,竹屋草棚啥的都能住,小梅更别说,让她去操办,”


    “可别找我,我什么?也不会,”小梅左右摇头,以前她没办法,只能带着海娃,也是靠王三娘的多。


    可如?今她上头有姐,有娘万事不愁,她啥也不想管,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


    “真给我拿去花用了?”周巧女问?。


    江盈知和小梅齐齐点头,她俩过?日子,就是吃好穿好就成,住的嘛,只要被褥齐全,那也不管的。


    小梅咧着嘴笑,“我们新屋半点东西都没有买,还得要娘你?呢。”


    其?实是要买的,江盈知说东西还是得自己一点点置办起来才好,就等周巧女回来。


    “我说你?们两个?,还指望回来就能有屋子住,结果倒好,”周巧女嗔怪,“回来只有个?空屋架子,竟是啥也没有。”


    “哎呦,指望你?们两个?过?日子,真是这日子也就显在这点吃的上头了,哪能指望你?们两个?小孩,还是得我来。”


    周巧女假作嗔怪后,也不管自己是不是刚回来,她说:“钱罐子藏好了先,我去找人,这会儿把井打哪给定好,再找几个?匠人,明天来砌墙。”


    她换了衣裳后,便风风火火走了,留下江盈知和小梅对?视一眼。


    小梅说:“阿姐,我们晚上吃什么??”


    江盈知听了后忍不住笑,她们几个?过?日子,还真的是只想着吃了。


    “吃面吧,回来这么?累,不要吃太油的,以后吃好的时候多着呢,”江盈知挽袖子,她吩咐,“小梅你?把面拿出来。”


    “海娃,你?给我打点水来。”


    江盈知开始处理水潺,水潺软软的,背部是银白色的,它又叫豆腐鱼、虾潺,吃起来比豆腐还要嫩,像刚刚点好的豆花,嫩到筷子一夹就断了。


    只一点,小刺实在多。


    不过?鲜味足,做家烧水潺,烧出来浅酱油黄色,看着特别有食欲,又或者拿来炖豆腐,豆腐鱼和豆腐各有各的好吃。


    或是裹了面粉下锅炸,做椒盐水潺都很?合适,西塘关的人喜欢在水潺旺季时,把水潺晒成干。


    直接拿小小的竹枝穿过?水潺的嘴巴,穿成一串,晒在海滩的架子上,晒干后缩了水,变得又柔韧又黄。


    江盈知也晒了不少,近来水潺很?便宜,所以她也做了不少龙头鮳。


    海浦又把水潺叫做龙头鱼,所以用盐腌出来的水潺就是龙头鮳。


    她腌了不少,这次不腌了,改用水潺来做海鲜面。


    起锅烧油,下姜蒜,江盈知把鱿鱼、章鱼丸放下煮,蛏子、蛤蜊撒些,再切好的水潺放到锅里,倒上水,等锅里水沸腾,酱黄色的汤汁里,水潺早已熟透。


    江盈知另换了口锅,准备煮面的时候,周巧女才手里提着东西回来,她把鲞鱼放在篮子里时说:“你?阿姑给的鳓鱼鲞。”


    “烧啥呐,这么?香,”周巧女往锅里看了一眼,又伸手招呼海娃,“海娃你?过?来,拿着东西去你?伯娘家再走一趟。”


    “刚才走得急,忘记拿给她了,这明府的鲞刀也是一等一的好,”她把鲞刀拿出来,包着布的时候跟江盈知说,“上回你?来信的时候,听了三娘去江下街的消息,我就琢磨着给她买把鲞刀了。”


    “诺,你?小人家跑得快,跑几步给你?伯娘送去,明儿还等着用呢,”周巧女递给海娃,拍拍他的脑袋,海娃就乐颠颠跑腿去了。


    江盈知把面放到锅里,她转过?身问?,“婶你?都打听好了?”


    “可不是,啥都说好了,打井的要明儿找人来瞧了再说,这砌墙的倒是明日起早来,保管把这墙两三天给


    砌上。”


    周巧女坐下来捶捶自己的腿,又说:“我还问?了小燕,她也砌,我说砌了对?谁都好。”


    “只是井不打,说要用水就来跟我们买,这人也真的是,半点不愿意欠着别人。”


    “小燕姐要强着呢,”江盈知只说了这么?一句,捞起面放在碗里,小心捞出水潺,倒汤放料,她还捞出一个?白煮蛋,切了两半,卧在面上。


    只不过?不是溏心蛋,江盈知还挺喜欢吃溏心蛋,一切开蛋黄流心,边缘一圈凝固,不过?在这里还是不吃了,不是无菌蛋。


    “婶,这碗先给你?吃,”江盈知把面端到桌上,周巧女跟在她后头进去。


    一瞧那面,摇了摇头,“你?说你?,随便做点不就成了,费那么?大?劲做啥。”


    可她脸上却是笑着的,这碗面用了大?海碗,卖相很?好,细细韧韧的米面,汤没过?了面。蛤蜊和蛏子在碗里只露出点壳,雪白又大?的章鱼丸沿着边卧在面上,旁边是切开了的鸡蛋,蛋黄浸汤里。


    鱿鱼绽开,橙黄的大?虾,一把小青葱。


    还没吃,光是看着就涌起了食欲,周巧女这些日子吃得也差,大?热天的船上闷,货舱的东西发酵的酸味,更是吃不下东西。


    如?今闻着这香气,周巧女拿过?筷子,夹起章鱼丸,直接咬下,又沿着碗边喝了口汤,长呼口气。


    遭了好几天的罪,都在这一碗面里没了,能吃到这碗面,她半点也不觉得辛苦。


    江盈知还拿了个?大?勺,里面是面和海鲜,硬要给周巧女再来点,“婶,你?多吃点,不够还有。”


    “别了,我真要吃撑了,”周巧女站起身,她再吃可真得吐了。


    江盈知又把勺子转向小梅,小梅忙盖住碗,“我真吃够了,阿姐你?自己多吃点吧。”


    “哎,”江盈知叹气,拿着勺离开,头一次放面居然放多了,吃不完实在叫人苦恼。


    最后还是拿去分给周飞燕,还有王三娘那,就知道?江盈知到底放了多少,按王三娘的话来说:“把一年的面都可着今日放了。”


    吃了面,到了晚上,烧水洗完澡后,周巧女擦着自己的头发,刨花水特别黏,她洗了好久。


    小梅把一捆艾草点起来,让燃起来的烟上下摆动,熏熏近来越发多的蚊子。


    周巧女坐下来擦头发,海娃困得头一点一点还不愿意睡觉,挨在周巧女腿边。


    从刚才说了自己跟海哥学游水,一直兴奋地原地乱蹦,到现在终于累了。


    江盈知觉得颇为好笑,摇着蒲扇过?来,她小声说:“抱他回去睡吧。”


    “让他挨着我会儿,小满你?也坐,”周巧女拍拍旁边的凳子。


    江盈知没坐,她说:“我去切个?西瓜,有个?挺小的,切了一人一块。”


    她切了西瓜过?来,海娃揉着眼睛醒了,他说:“我也吃瓜。”


    “你?咋这么?馋,”周巧女用手点点他的脑瓜,自己拿过?两块,又伸手递给他一块。


    小梅把艾草熏完,带着一身艾草味跑过?来,“我也吃。”


    “给你?留着呢,”江盈知递过?去给她。


    这个?夏天的夜晚,山里的风到处跑来跑去,竹屋里只有根蜡烛闪着光,大?家围坐在一起吃西瓜,偶尔吃一口瓜,又说上几句话。


    夜里便在瓜的甜香里过?去了,新的一日,那几座石屋外头院墙砌了大?半,再过?一日,墙比江盈知还要高?一点。


    安上木门,那小院就自成一方?天地,外头即使?人来人往也挨不着院子里的人,哪怕路过?的人惊讶,要说也只说,周巧女在明府真赚足了钱,钱袋子那么?鼓。


    而打井的老师傅确定了井口的位置,说要晚几日才能打,等着东西到齐才成。


    周巧女做事利索,等着院子一落成,就立马开始着手新屋的布置。


    新屋里,灶台砌得是最好的,适合江盈知的身高?,砌得挺高?,有两个?大?灶,还有两个?小孔眼,能用来放汤锅炖菜。


    而且正对?着大?窗户,一打开,油烟气都跑了出去,也是全部屋子里最大?的,四五人一起都不觉得拥挤。


    不过?可能跟东西没放,空空荡荡的也有关系。


    周巧女等水缸里的水用完,和江盈知一起把水缸给放到墙角,一大?一小两个?水缸并排放在墙角。


    陈强胜扛着木头架子来,他问?,“架子放哪?”


    “你?问?小满,灶房的事归她管,我们只是给她打下手的,”周巧女拧着湿布巾,擦着灶台时说。


    江盈知指指灶台边,“强胜哥你?就放那吧。”


    那木头架子用来放各种抹布。


    周飞燕在外头帮忙洗着碗筷,小梅左手拿罐子,右手拿桶。


    渐渐的,这个?灶房就有模有样?起来,烧灶的地方?柴火堆了半面墙,旁边靠墙放了一张很?宽的长桌,江盈知可以用来放海鲜,菜篮子。


    正对?面是碗橱,周巧女和王三娘去碗行街淘来的,跟那个?店家砍价,江盈知和小梅默默站在旁边,半句也插不上。


    最后店家要了二两,还外搭她们一张大?方?桌,最后这张大?方?桌被放在中间,变成备菜用的桌子。


    而那个?碗橱,上面的柜子放满了油盐酱醋,下面的则全是碗、盆、砂锅等用具。


    那横梁上全都挂满了篮子,里头装着各种鱼干鱼鲞、腊肉火腿、风鸡腊鸭,其?他的还有葱姜蒜,干辣椒花椒。


    米面油桶更不要说,样?样?备得齐全。


    王三娘在灶房里绕了一圈,最后说:“这换我,哪里舍得用这么?好的东西。”


    “她这地方?老鼠一进来都得笑,进了粮仓嘛,”周巧女也跟着附和,不过?她又说,“到时候得多半夜来瞧瞧,买些药杀杀老鼠才成。”


    “哎,三娘,明儿等你?下工,我们上那个?里镇西角的布店瞧瞧去,听说那里的布便宜耐用,是其?他地方?来的土布,还有不少棉花,”周巧女放下手里在擦的碗,面向王三娘。


    王三娘纳闷,她剥着毛豆,“怎么?又要买布?”


    “这不想着晚些天凉了,给早点做几床新被褥,”周巧女又气又好笑地指指旁边几个?人,“你?指望她们,天冷了才晓得添衣裳买褥子的人,还不是得早早合算。”


    被指到的江盈知正蹲着,跟秀秀和海娃在那吃南瓜发糕,闻言当作没听见。


    海娃用手点点她,“阿姐,娘说你?呢。”


    江盈知立马回,“你?听错了,说小梅呢。”


    周巧女都气乐了,王三娘大?笑,“你?要不来,她们俩个?带着海娃还真是这么?算的,等到天冷再说。”


    “你?说我能不回来嘛,”周巧女说了句实话。


    也是有了周巧女的回来,大?家一起忙活,这个?新家变得逐渐有了人气。


    卧房木床上的新席子,垫着晒过?的被褥,一张张花布门帘,院子里晒着新做的棉花褥子,还有准备做秋衣的布料。


    那些用过?的褥子,她也舍不得扔,又重新请匠人弹过?,再拿回来一遍遍用竹棍拍打松散。


    柜子里的衣服总是叠得齐齐整整,不管谁的,只要她收进来,从衣襟处到袖子,总平平整整地叠好,要是哪里皱了,她会用铁皮壶倒热水给弄平整。


    而且除了这些,她回来后就开始翻院子里的地,好好伺候着那些辣椒苗,江盈知不止一遍听她念叨过?,“这苗被你?种得到眼下还没死,也是它福大?命大?。”


    江盈知只好假装听不见走开,确实是它命大?。


    到了要入住新屋前,周巧女还去买了五六只能下蛋的母鸡,关在早就编好的鸡笼里。


    她一边给鸡笼垫稻草一边说:“等我住进来,好好伺候你?们,有你?们好吃好喝的时候。”


    “多给我下些蛋来,我家好几个?孩子呢。”


    院子里实在太空,江盈知还和小梅买了株柿子树和桂花树,周巧女伸出手挨个?点她们脑袋,“啥天了,种这树,你?们两个?也不怕它旱死。”


    周飞燕在旁边小院里笑,她说:“没事,我会种,到时候多给它们浇点水,这光秃秃的,可不就是有两颗树才好。”


    “这新树先入住,等它扎根了,这个?家也就更好了。”


    江盈知给她鼓掌,周巧女背过?手,“种吧种吧,反正这头一年里结的果也吃不了。”


    小梅欢呼一声,这两棵树就在院子正中安家了。


    再转过?一天,井也打好了。


    这口井特别好打,本来就近山里的水源口,所以老师傅也省力,只需要在周围砌一圈砖,然后在旁边安木架,麻绳吊着桶,一转木架那就咕噜噜地往下放绳子,等水灌满,再转那绳子又缠上了,水桶也给拉了上来。


    新井的水特别清,有淡淡的甜味,周巧女笑着说:“这水可真好,钱没亏,没白打。”


    只是还要警告海娃和秀秀,不许在水井边玩。


    水井打好后,隔日就是好日子,择日不如?撞日,开始准备迁居。


    迁新屋的时候,必须迁祖宗香火,而小梅家那一脉的香火,祖上的有陈大?发祭拜,也就只有小梅死去的爹娘了。


    反正周巧女给好好安置了,她擦着小梅娘的牌位,让这个?苦命的女人先住新房,嘴里还念叨着,“你?保佑小梅,有多余的力气呢,也保佑保佑住这个?房子的大?家。”


    她帮忙迁完了香火之后,指挥着小梅和江盈知在原先的竹屋扫地,“你?们两个?把这地扫干净了,这就得你?们来扫,你?们做生意的,把这个?地扫完的东西搬新屋去,我们管这叫不遗财。”


    王三娘在旁边烧火瓮,大?热天的烧起来热得要命,她一边往里投木柴,一边跟陈大?发说:“来搭把手啊,搬新屋去。”


    这是红红火火,不过?西塘关不这么?说,应该叫哄哄响,意思以后住新房闹哄哄,代表喜庆的意思。


    王三娘拍拍自己的手,问?周巧女,“昨儿庙里去了没,太平菩萨要先拜的。”


    “去了去了,小孩子家家不懂,我还能不知道?,祖宗也拜了,灶王爷也祭拜过?了,我让小满拜的,”周巧女等着人走出来,关上竹屋的门。


    “走吧,去新屋。”


    新屋里,大?家看江盈知用新灶炒蚕豆,等炒得噼里啪啦响的时候,王三娘就拍手笑,“好了好了,这个?家以后会热热闹闹的。”


    之后江盈知把煮好的汤圆放到桌上,嘴里说着,“吃点汤圆先,以后团团圆圆。”


    “汤圆,团圆,”小梅笑着念了好几遍,海娃说:“我喜欢吃汤圆。”


    王三娘逗他,“更喜欢汤圆,还是团圆啊?”


    他想了想,嘴里还有汤圆的甜香,很?艰难地说:“更喜欢团圆!”


    外面陈大?发点了炮仗,噼里啪啦向四处炸着,他慌忙跑进来,还假装不在意地说:“这鞭炮响完,以后这家就更好了。”


    “来,大?家喝进屋酒。”


    这个?傍晚,大?家坐在新屋里,喝了进屋酒,热热闹闹吃着饭。


    团圆,红火,都聚在新屋里。


    第48章 油包与海鲜炒饭


    在新屋的头一个夜里, 突然下?起了大雨,夏天里久违的雷雨。


    电闪雷鸣,风吹打着檐下?的贝壳风铃, 在深夜里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门窗也被吹得?啪啪作响。


    又一道闪电划过,炸起的惊雷,把熟睡的大家全给吵醒。


    周巧女摸索着, 点起蜡烛, 走出门去,小梅带着抽泣的海娃走出来。


    江盈知则披上?衣服, 仍有点迷迷糊糊, “下?雨了?”


    “可不就是下?雨嘛, 这雨估摸着要下?一阵了,”周巧女把蜡烛插在冬瓜瓤上?, 她又拿过桌上?的油灯, 凑到烛芯上?点燃, 屋里有了点亮光。


    小梅拍拍自?己的胸口, “这雷打得?吓死?个人,我睡得?正香呢,一听到跟条跳跳鱼一样从床上?蹦起来。”


    海娃才怕, 他拉着周巧女的衣角不肯放开, 偶尔抬头看看窗户。


    又一道惊雷划过,雨声砰砰, 海娃啊地大叫一声, 扑进周巧女怀里, 周巧女摸摸他的脑袋,“好了, 不怕不怕啊。”


    江盈知都被这雷打得?脑瓜子嗡嗡的,瞬间清醒了,这雷声轻易肯定停歇不了。


    她拿了盏油灯,摸到厨房里,从吊篮里拿出一根龙头鮳,以前?她小的时候,每逢水潺旺季,外婆常拿晒好的龙头鮳来当灯点。


    “海娃,快来看,”江盈知哄海娃,毕竟在暴雨天里,小孩最害怕。


    海娃从周巧女怀里抬起脸,往江盈知那边看。


    只见江盈知把腌过又晒过的龙头鮳凑在蜡烛边,在黑夜里,那龙头鮳擦的一下?被点燃,发出滋滋啦啦的声音,有点油腥味,却燃起了幽蓝的光。


    “哇,”小梅惊讶。


    海娃也顾不上?害怕了,“阿姐,这火是蓝的!”


    “我们?管这叫做海神的光,你看海是蓝的,这光也是蓝的,”江盈知一本正经地胡诌,雨声太大,模糊了她忍不住的笑意?。


    江盈知捏着鱼尾巴递过去,“诺,快接着吧,等会儿外头打雷,你就瞧瞧这光变亮变蓝了没?”


    海娃真信了,毕竟五岁的小孩还?是很?容易骗的,他从小听海神的传说,自?然对海神敬畏。


    神情?无比虔诚认真,双手接过那根龙头鮳,不敢说话,生怕呼出的气让光给熄灭了。


    他只能?用气声说:“海神的光?”


    “嗯,你可得?好好守住了,有了这个,打雷也不怕,海神会保佑你的,”江盈知憋住笑,努力让声音变得?严肃起来。


    此时外面又炸开一团雷,一个连着一个响。


    海娃这回没哭,他害怕地哆嗦,但?仍努力看手上?的蓝光,然后他惊讶地说:“阿姐,真变蓝了!”


    “你不哭,也不怕打雷了,它就会变蓝啊,”江盈知摸摸他的脑袋,其实是已经烧到了底下?面积更大的部分?,聚在一起可不就更蓝了。


    海娃立即大声地说:“我一点都不怕打雷了!”


    后面的小梅和周巧女再也忍不住,大笑出声,江盈知咳了声,对海娃说:“她们?说你真勇敢,连打雷都不怕了。”


    海娃哦哦两声,也没有生疑,坐下?来很?认真地瞧着,后面又打雷他也会抖一抖,却真没那么害怕了。


    估计以后他的人生里,每次一碰上?打雷,就会想起夜里的蓝光。


    小梅笑够了,也去瞧,时不时配合哇几声,海娃更兴奋了,觉得?自?己特别勇敢特别厉害。


    江盈知见他不怕打雷了,又问了一句,“饿了没?烧点东西吃吧,晚上?还?有些剩饭,吃个海鲜炒饭正好。”


    “你属老鼠啊,一点剩饭都留不到白天,”周巧女说了句,不过转头就去找蜡烛,嘴里还?嘟囔着,“我记得?就放在这个柜子里的啊,小梅,你拿过没?”


    “蜡烛,哦,我给用油纸包起来了,诺,在这,”小梅蹲下?来,从墙角的柜子里拿出一捆蜡烛。


    周巧女接过后说:“走吧,给你生火去。”


    江盈知低下?头看路,黑夜里路也很?难走,到了灶房她取下?剩饭,用木铲把黏在一起的饭粒铲开,周巧女坐在灶台后生火。


    屋外是瓢泼大雨,屋内燃起了火光,渐渐的,有了热油的滋啦声。


    江盈知倒下?搅好的鸡蛋液,凭着手感摊鸡蛋,灶台边的烛光昏黄,盛出来的鸡蛋也黄。


    她接着放虾头,炒到那股香味明显后,她盛出来,陆续倒鱿鱼须、虾仁和青豆、鸡蛋,再把冷饭铺上?去,一点点炒匀。


    周巧女把蜡烛往锅那边偏,让江盈知能?看清楚,她头往另一边侧,摸摸自?己咕噜噜叫的肚子,这味可真香。


    江盈知也没有分?盘,而是直接盛出来放在大盆里,周巧女拿着碗出去。


    “自?己盛啊,”江盈知把勺子插进饭里,招呼旁边两个低头说话的小孩。


    大雨天,又是黑夜,一盆热腾腾冒着香气的海鲜炒饭,让人直接忘记雷鸣电闪和大雨。


    小梅给海娃盛了一小碗,“快吃,吃完等会儿就睡觉。”


    江盈知把还?在燃的龙头鮳接过来,插在冬瓜瓤上?,放在旁边,并说道:“你吃完,等它不亮了,那就是海神叫你睡觉了。”


    海娃猛点头,他捧起碗,炒饭的香气钻入他的鼻子里,他赶紧拿勺子,舀了一大勺塞进嘴里,发出满足的咕噜声。


    江盈知也尝了口,炒饭虽然没有粒粒分?明,却一点都不粘稠,油漉漉的,是猪油的香。


    青豆很?嫩,带着些许甜味,虾仁炒得?刚刚好,太久就容易发柴,肉质散开,鸡蛋和米饭是分?开的,能?尝到各自?的滋味。


    她以前?做蛋炒饭的时候,用的全部都是蛋黄,要不就是


    两个蛋黄一个蛋清,这样炒出来颜色最好看,金灿灿的。而且没等鸡蛋液在锅里熟透,就放米饭,在翻炒的过程中,米饭均匀裹上?蛋液,能?达到蛋包饭粒的效果。


    不过今夜这样一碗简陋的海鲜炒饭,在雷电交加的天气里,显得?那么诱人。


    江盈知吃了一口后说:“忘记放汤了,应该来一份紫菜蛋花汤,要不丝瓜汤也挺好的,你们?要喝吗?”


    “别折腾了,小祖宗,这么好的饭还?得?就汤吃啊,”周巧女大口吃着饭,说话含糊。


    江盈知立即说:“那不喝了。”


    吃了饱饭,雨更大了,似乎天被捅破了窟窿,再往下?灌水,屋顶特别牢固,先钉了桐油漆的木板,又铺了瓦片,哪怕这样大的雨也没有漏水。


    周巧女欣慰间又忧心,“旧屋那里得?湿透了。”


    “我们?没淋雨啊,”小梅很?乐天,“反正那里也没有东西了,要是晚一天搬,那雨全落身上?了。”


    这么大的雨,竹屋根本挡不住,也不能?让她们?还?能?安安稳稳待在这。


    而夏天海浦镇的雷暴雨从这夜里,时时得?来一阵。


    第二日仍旧下?雨,周巧女披了蓑衣和斗笠,把鸡笼拿到屋里来,她生怕雷把这几只母鸡都吓得?不下?蛋了。


    小梅在磨墨鱼骨的粉,海娃坐她旁边叠贝壳。


    江盈知啃着桃子,跟海娃商量,“等雨停了,送你去义塾里好不好?那里有很?多小孩,有先生教你读书,你去不去?”


    海娃不解,“我不知道,念书好不好玩?”


    “我说别费劲了,这里哪有小孩念书的,”周巧女摸出一个鸡蛋来,对此不大同意?,“要不是他太小,我都想送他去船上?待着了。”


    “左右也不过一点束脩,哪有小孩子不要读书的,天天搁家里玩,念点东西才是正经的,上?船学本事哪不能?学啊。”


    江盈知手里拿着桃核,起身准备扔掉时又开口,“要不是小梅年岁大了些,我都想把她给送过去,没法子,人家不收那么大的,只好跟我这个半吊子念念了。”


    闻言周巧女咳了声,差点没被呛到,嗔怪地瞧了江盈知一眼?,“你想送就送去吧。”


    小梅忙说:“我可不去,我这个岁数了,怪丢人的。”


    “学东西哪丢人了,”江盈知问她,“那以后都跟在我屁股后头打转,哪也不去了?”


    小梅茫然,“我不跟阿姐你,还?能?去哪,你去哪我就上?哪做活去。”


    江盈知擦着手,胳膊肘搭上?小梅的肩膀,“你是我跟屁虫啊。”


    她没有想让小梅都跟着她打下?手的意?思,尤其在知道小梅并没有关于厨艺的天赋后。


    而且小梅年纪小,主见也不多,还?都没见过多少世?面,以为现在这样就是顶好的日子,江盈知却想让她自?己立起来,学点手艺,以后就算出了变故,也好养活自?己。


    “我才不是,”小梅摇头晃脑,“我是应声虫。”


    周巧女失笑,“你肚子里有馋虫才是。”


    说完后,她朝江盈知招招手,两个人走到灶房里,周巧女看着门口,小声问道:“怎么,不想叫小梅跟着你做了?你有旁的打算?”


    江盈知说:“也不是,想着海娃送去义塾了,也该给小梅找个出路才是,她学厨不大成,又不是旁的都不行。”


    “婶,大家总说十四的女娃家就该准备嫁人的事了,可你瞧瞧,小梅连月事都没来,还?是个小孩子呢,你忍心叫她这么早嫁出去。”


    “反正在我们?那边,十八岁才谈婚论嫁呢,我要在的一日,肯定得?护着她,也得?叫她自?己能?立得?住,道理都能?明白再说吧。”


    周巧女看她一眼?,沉默后又问,“你想叫小梅学什么去?”


    “那得?空闲下?来,我打听打听,看她喜欢什么了,”江盈知说着,拿过旁边的汤锅,给自?己倒了碗水。


    “你比起我来,更像他俩的娘,”周巧女冷不丁地说。


    江盈知碗才刚挨到自?己的嘴边,闻言呛了下?,她咳了声,“我生不出这么大的两个娃。”


    周巧女笑了声,“逗你玩的,你也多给自?己打算打算吧,小孩子家家的,这么操心。”


    她摸摸江盈知的头发,“我都晓得?,难为你上?心。”


    江盈知露出点笑,“我们?是一家的嘛。”


    周巧女也笑,两个人并肩站在一起,看着窗外朦胧的雨景,时不时说会儿话。


    转过一日,雨终于停了,江盈知一早去定了不少米馒头,请店家盖红戳,也就是拌了红曲,再用筷子沾一点,印在馒头上?。


    她拿去摊子上?分?给大伙。


    “搬新屋了是不是,恭喜恭喜,”陈大爷拿到馒头,想起江盈知前?几日说过的,他把米馒头往自?己嘴里塞,然后说:“小满你等等啊,我去给你拉个人过来。”


    江盈知不解,“陈大爷干啥去?”


    其他人齐齐说:“肯定又去拉城门口摆字摊的李阿叔了。”


    “你们?怎么知道,”江盈知一脸狐疑,踮脚把上?面的蒸笼拿下?去,散散热,里头蒸的是她自?己做的油包馒头。


    阿青揉揉自?己的脖子,指指旁边,“等会儿你瞧着就知道了。”


    江盈知和小梅都把脑袋伸出去,然后都看到了被陈大爷拽着跑来的李阿叔,两个人跑得?气喘吁吁。


    “小满,我不白吃,”陈大爷擦着自?己头上?的汗,指指旁边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的李阿叔,“让这老头给你写几张门联。”


    “就写我们?海浦常说的,和顺、太平,另一边是丰收、长寿,那横联”


    有个熟客接了话,“还?能?写啥,四季发财咯。”


    “哈哈哈是极是极,这个顶好,老李叔,多写几幅,”陈三?明大笑走来,“钱我出了。”


    他指指摊子上?的几根柱子,“就贴这上?头吧。”


    李阿叔一屁股坐下?,他说:“小满,先给我来个馒头,我都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江盈知朝陈三?明笑道:“谢了,你自?己拿吧,今日做的油包。”


    而后又用筷子夹了两个油包,“李阿叔,你吃,小心着些,别烫了舌头,陈大爷,你快来吃。”


    李阿叔笑笑,“我肯定烫不着。”


    刚说完啃了一大口,立马弹跳站起,伸出舌头 ,呼呼吸气,他大着舌头说:“咋还?有糖心。”


    摊子上?坐的其他人哄堂大笑,有个小孩刮了刮自?己的脸,“羞羞脸,我都烫不着。”


    海浦镇除了米馒头外,还?有样庆贺的东西少不了,就是油包。


    油包馒头顾名思义,里头包着油,海浦的油包只有猪板油和糖,内馅糖心调得?特别甜。


    而江盈知除了用猪板油以外,她还?掺了黑芝麻,干桂花,除了甜以外,还?多了芝麻的醇香和桂花的甜香。


    掰开油包,暄软的面皮里缓缓流出糖心,热乎乎,甜丝丝的,虽然油却一点都不腻味,还?可以掰下?旁边的馒头,蘸些馅塞进嘴里,嘴里全是那股子甜蜜蜜的味道。


    只是也很?容易被烫到,毕竟那馅融化后,除了甜外,还?格外烫嘴。


    李阿叔喝着陈强胜递来的茶水,缓了缓舌头的麻木,仍说:“这油包真是被烫了也还?想吃。”


    “你可赶紧地吃吧,还?等着你写几幅字呢,这么磨叽,”陈大爷瞥了他一眼?,又朝江盈知说:“小满,要不要我给你念几遍吉利的祝词啊?”


    “可别,”出声的不是江盈知,而是本来正在慢条斯理吃着油包的李阿叔,“别人那是唱,到你这可好了,那是念经,你别念,我赶紧写。”


    有不少见过陈大爷“念经”的都心有余悸,“可不是,陈大爷啊,你那嘴皮子留着说书用吧,平常时候啊,少说话,让它多歇歇。”


    听到的人无不大笑,只有陈大爷哼了声,转过头自?顾自?掰下?油包边角往嘴里塞。


    江盈知也刚收回笑,转而看陈三?明,“怎么,今日还?能?有空跑到我这里来吃馒头?”


    “不是说正应付上?头检查?”


    陈三?明打了个哈欠,“谁说不是的。”


    他转头又说:“你也真不够意?思,乔迁这样的喜事也不早点说,我和双鱼还?想着也去西塘关,去瞧瞧你们?家呢,怎么样,气派不气派?”


    “什么气派,不就是石屋,”江盈知给一个小孩夹油包,轻声说,“慢点吃,可别烫着了。”


    陈三?明又啃了口油包,他抱怨,“我小叔咋想的,没事早点回来,以为他能?待段日子,又急急走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躲我娘,”陈三?明说了一句。


    江盈知不明白,“躲你娘做什么?”


    旁边一群人在给柱子贴对联,吵闹得?很?,陈三?明也不用压低声音,直说:“怕我娘给他相看媳妇啊!我娘天天愁,说他都二十五了,还?不急,她都急得?头发白了。”


    “那咋不成婚呢?”江盈知有点好奇。


    陈三?明嘴巴胡说:“他可能?更喜欢跟船过一辈子。”


    这明显是胡说八道的话,江盈知却点头,“说不准,你猜得?还?真有点道理。”


    “啊?哪有道理?”陈三?明咳了几声,他不觉得?江盈知连他开玩笑的话都听不出来。


    江盈知又搬下?来一笼屉的油包,让小梅夹给旁边的食客,自?己退出来点说:“他上?次让我给乌船做生辰宴啊,不过也没做成,就做了碗长寿面。”


    陈三?明愣了,面色呆滞,他揉揉自?己的脸,追问,“你上?乌船了?”


    “昂,怎么了?”江盈知蹲下?来,舀起水来洗洗自?己沾了红曲的手,也没有抬头。


    所以没瞧见陈三?明的脸上?,像是发现了惊天秘密的震惊,我的娘,我的爹,我的天!


    他听完后回到河泊所,坐在自?己的凳子上?情?绪还?在上?下?蹦跳。


    虽然他平日里老说他小叔跟船过日子算了,那也是因为,乌船在他小叔心里不同。


    除了他娘给的福船外,乌船是王逢年自?立门户后的第一艘船,光是造船就花了一年,哪怕后来又有了三?四艘大捕船,可对此感情?依旧不同。


    作为出海捕鱼的渔民来说,船上?规矩尤其多,连头搁膝盖上?都不行,吹口哨不行,连说不吃也不可以,怕鱼不吃诱饵。


    最大的忌讳应该是让女人上?渔船,航船小对船不捕鱼的都行,但?是渔船不可以,海浦渔民观念里,认为女人上?船要冲撞船神。


    虽然不知道哪来的无稽之谈,但?对于很?多船老大来说,这是铁律。


    更别提给船过寿了。


    陈三?明一听江盈知说的这事,好半天回不过神来,怪不得?啊。


    他只要往回想想,他小叔不为人知的心思,哼哼。


    他抖着脚,望向窗外的人来人往,心里揣着一个天大的秘密,却无人可说的寂寞,至于王良,太蠢了。


    陈三?明呵呵笑,总算有可以拿捏他小叔的时候了,他眼?珠转了转,头朝后喊了声,“大胖,给我拿信纸来,那边水师是不是明日要往卫所去。”


    “是啊,那边水操听说今年很?厉害,请的都是定安岛的精兵强将,怎么,你也要去,”大胖把一叠信纸按在他桌上?,好奇地问了一嘴。


    陈三?明抽过信纸,“我脑子有病往那地方去,晚些让他们?帮我送封信。”


    反正他洋洋洒洒写了一大堆,装的信纸都鼓鼓囊囊的,然后往水师那去了一趟,请他们?务必、一定、不能?有差错地转交到王逢年手上?。


    那水师不解,“你小子把破纸头塞进去了啊?”


    “你懂啥,让你送就送,回来请你吃饭啊,”陈三?明反复叮嘱。


    “得?了,别念了,我还?能?不知道王老大长啥样,”那水师嘀咕,去年来教水师船拳,一群大汉全都被他打趴下?了,哪个人能?记不住他打完人,风轻云淡那个神情?,真是气得?牙痒痒。


    陈三?明只等着王逢年收到信的表情?,背过手,仰头看天,面上?全是憋不住的笑,真是让人想不到啊。


    而另一边江盈知不明白陈三?明咋走了,也没有搭理,瞧了眼?柱子上?贴的红彤彤对联,横联真贴上?了四季发财。


    她面上?有了真切的笑意?,感觉这个摊子,变成了小家一样,哪怕她有铺子后,也不会放弃这里。


    江盈知看着大家陆陆续续离开,转头问周飞燕,“小燕姐,我准备带海娃去义塾里瞧瞧,你看秀秀要不要一块去?他们?那里也有女娃的。”


    周飞燕自?己对于识不识字没多大感觉,只她这么多年,从来不敢让孩子离开身边太久,生怕被别人欺负。


    这会儿听见江盈知这么说,她有点犹豫,抠着自?己的手心,“那收女娃?我问问秀秀吧。”


    秀秀有点害羞,她从一开始刚到西塘关的胆怯,到逐渐活泼起来,现在被问到想不想去,她捏着周飞燕的衣角,仰头看她娘的脸,“娘,去瞧瞧?”


    “这识不识字都不大紧要,”陈强胜慢慢走过来说,“就是小孩也得?有个伴,多认识些小孩总好的。”


    周飞燕也没有说什么,更没有拒绝。


    今日也只拿了油包和米馒头来给大家分?分?喜气,所以收摊得?很?快,江盈知拿上?专门留的油包,带上?一伙人到了义塾。


    下?意?识朝对面的院子看了眼?,看到大门紧闭后又收回了视线。


    “小满,你来了啊,快进来快进来,”许阿婆开门看见是她,立即笑了,面上?的皱纹全舒展开了。


    许阿婆拉过江盈知,又招呼后面的小梅几个进来,她朝里头喊,“香兰,你出来端点茶水,小满来了。”


    她又拍着江盈知的手,“小满可多亏了你,阿婆都不知道咋谢你才是。”


    “谢我做什么,”江盈知笑道,“阿婆你怎么这么客气。”


    “哪是我客气,要不是有你,我们?现在能?吃得?这么好,”许阿婆说,“什么酒楼里不要的菜、面,还?只给二十文?就行,真当我不知道是你的人情?。”


    酒楼里的那些菜、油、面,江盈知虽然能?用得?上?,但?她和酒楼换了个交易方式,这些菜孙掌柜依旧要给她。


    她就让酒楼以低价卖给了义塾,白给肯定是不成的,她之前?说去远山庙会教她们?手艺,都被许先生拒绝了。


    只好采取了这个迂回的方式,让那些东西到更有用的地方去,帮到其他人。


    江盈知假装没听见,她指着桌子上?晒的干菜,“阿婆,这谁的手艺啊,梅干菜做的这么好。”


    “我做的,你要啊,我给你装点,”许阿婆进门就去拿篮子。


    江盈知忙拦住她,四处瞧了瞧,如今这院子里可算有了烟火气,耳边是孩子朗朗的读书声,念着三?字经。


    而院子里到处晒着吃食,大多是从酒楼拿回来的东西,有的菜晒成了梅干菜,像是长豆角,一条条挂在绳子上?,晒成干豆角,还?有不少蚕豆干。


    至于其他的,江盈知看到了很?多的黄鱼鲞,黄鱼胶,这绝对不是酒楼里来的,也不是义塾里该有的。


    “阿婆,这是谁送的?”


    许阿婆抖了抖手上?的干菜,看了一眼?,笑道:“对门的王老大送的,他那天过来,说自?己要往外头走一趟,家里的黄鱼鲞和鱼胶太多,怕坏了,就全给我们?了。”


    她笑得?慈爱,“他还?给了我们?不少好盐,嘴上?说怕潮了,我们?哪里不知道他这是发善心。”


    “还?叫小良去忙活请讼师的事情?,那个讼师我见过,老厉害的,来教我儿子写诉状,比我们?自?己跟无头苍蝇似的要好多了。”


    许阿婆这些日子吃得?好睡得?好,也没有烦心事,不像之前?那样虽然是笑的,但?依旧有难以掩饰的疲惫。


    而且也不用太为了吃食发愁,不用担心哪天陈家的人上?门过来,打她们?或是让大家卷铺盖走人,这么多年,只有这段日子是安稳的。


    江盈知听了后,望着满院子的黄鱼鲞笑了笑,而后又跟许阿婆说了几句话。


    她到课舍里,周飞燕和陈强胜站在后门,两个人往里头张望,海娃和秀秀坐在小桌子旁,认真地看上?面的许先生。


    小梅小声说:“许先生让他俩进去的,说是听听,能?不能?坐得?住。”


    “瞧着俩听得?还?挺认真,”周飞燕笑着说,面色舒展,她


    难得?有这样喜色外露的时候。


    也许想着秀秀以后的路会比她更好走。


    不过许先生到底讲得?乏味了些,没一会儿海娃眼?皮忍不住闭上?,他想睡觉,倒是秀秀推推他,推不动,一脸无措地转头看后面。


    课休后,海娃摸了摸自?己嘴边的口水,秀秀小声说:“海娃睡着了,我推不醒。”


    “好了,我们?就听听,学点东西就成啊,”江盈知摸摸海娃和秀秀的脑袋去,“明日还?来不来?叫小梅姐姐带你们?到这玩会儿好不好?”


    “我想来,”秀秀那么用力地点头,又期盼地望向她娘,她喜欢念书。


    周飞燕点头,“娘送你来。”


    至于海娃,他说:“要不我去练游水吧?”


    “想得?美,”小梅拉他耳朵,“明儿给我过来。”


    反正这几日先试试,许先生也不介意?多收两个孩子。


    第二日,等小梅和周飞燕带着两个孩子去义塾的时候,江盈知去酒楼里教最后一道菜。


    教完后,她的铺子地契就快到手了。


    不过等她到了酒楼,听完了孙掌柜的话,满脸疑惑,“打什么擂台?”


    第49章 酸菜鱼


    “什么打擂台, 我们?管这叫吃鱼宴。”


    孙掌柜腋下夹着算盘,推推胖师傅,“你坐边上去点啊, 给我让点位置。”


    “你说得明白吗, ”胖师傅瞪他一眼,往边上挪挪,转而跟江盈知解释, “这吃鱼宴呢, 其实?就是跟比武一样,但我们?这只?靠做鱼, 要是拔得头筹的话, 能有这个数!”


    胖师傅伸出手掌, 江盈知惊讶,“有五百两啊?海浦人这么富的吗?”


    “啥呀, 还五百两, ”孙掌柜把算盘甩得哗啦响, “是五十两, 你想得可真美。”


    江盈知哦了声,想着不应该动辄几百上千两的赏金,然后打出厨神的名头来才是正常的吗。


    她这样想, 也如实?说了, 胖师傅大笑,“什么厨神啊, 千人千味, 谁能说得准, 没有这个名头的。”


    而孙掌柜瞅她,问道:“你不算酒楼这赚的钱, 光是你摊子?上赚的,你小一年才能赚到五十两吧,你竟然还嫌少?。”


    江盈知感觉心口被扎了一刀,她恼怒,“说话就说话,非得这么戳别人心窝。”


    孙掌柜大笑,“行行,我们?两个好好跟你说说。”


    吃鱼宴,最开?始本不是比厨艺,而是以前渔船休洋回来,那时已经过了鱼汛旺季,鲜鱼不多。但又感念这些辛苦出海捕捞的渔民?,就各家酒楼食铺用鱼鲞和鲜鱼摆长宴,请渔民?来吃。


    一直延续到了现在,但海浦镇却不再是从?前的海浦镇,因为海禁解除,又有地?理位置优越的渔港。在四方渔民?往来中,有钱的人越来越多,吃鱼宴也从?单纯吃鱼,变成做鱼厨艺比拼,一般在谢洋节前开?始,大概还有二十来日。


    至于为什么不是海鲜宴,因为对于海浦人来说,海鲜里鱼为上品,而且不同于虾蟹贝某个时节才能吃,鱼汛一年四季都有。


    春初吃马鲛鱼、鲻鱼、跳跳鱼,夏季小黄鱼、大黄鱼、鳓鱼、鲳鱼、墨鱼、海鲈鱼不断,是为三水洋生(鱼汛旺季),到了秋冬,桂花黄鱼正鲜美,鳗鱼肥嫩,带鱼汛来临。


    海浦镇人离不开?鱼,是故也有了吃鱼宴的名头,也让各家酒楼食铺从?这开?始大显身手。


    “赢得头名的,不管是食铺还是酒楼,会?有做鱼第?一鲜的名头!”孙掌柜语气加强加重,“赢了后,那是敲锣打鼓送牌匾啊,挂满一年的!”


    就像每年渔船回洋,捕鱼最多的渔船会?有头鬃旗一样。这个吃鱼宴头名,自然也少?不得黑漆描金牌匾,特别夺目。


    一挂上这个牌匾,但凡走过的人,不认识字的都知道这家做鱼极好,旁的肯定也差不了。


    有了这个牌匾,就意味着得到了海浦镇大家的一致认可。


    孙掌柜哼哼,“上一年这个头名是新丰楼得的,”


    “前年呢?”江盈知又问。


    胖师傅垮下脸来,“往前数三年都是他们?得的。”


    要问鸿兴楼有没有得过头名,那得往前数十五年了。


    江盈知总算听完了,她摸了个桌上摆的红樱桃,咬了口,有点跃跃欲试的兴奋,“怎么,你们?要我帮你们?拔得头筹?”


    “不是的。”


    说话的并不是在场的两人,而是从?侧间?门边走进来的方泽兰,她朝孙掌柜和胖师傅使了眼色,两个人跟江盈知点点头后走了。


    孙师傅顺便带上了门。


    “吃吗?”江盈知点点这樱桃,“还挺甜的。”


    “我这会?儿不吃,”方泽兰坐下来,她如今跟江盈知处得不错,已经是能让江盈知去掉姐,直接称呼泽兰的关系。


    方泽兰问她,“听了这个吃鱼宴后,你怎么打算帮我们?酒楼拔得头筹?就没给自己筹划筹划。”


    “我这手艺在哪都能混得开?,你们?明显比我更?需要这个名头,”江盈知实?话实?说。


    方泽兰每次都能被她的实?诚给逗笑,“小满,不是要你帮我们?拔得头筹。”


    “而是更?想你能得头名。”


    “到时候我们?也想仰仗一下你的名声。”


    方泽兰说得也很坦荡,她和江盈知说话不会?藏着掖着,毕竟和聪明人说话要是还不说实?话,她俩的关系不会?像现在这样。


    所以她的渴望和野心江盈知也明白,她想成为鸿兴酒楼的东家,而不是小姐。


    不然方泽兰也不用大费周章招赘,留在方家。


    “唔,”江盈知托腮,“我可不保证一定能得头名,毕竟厨艺厉害的人可不少?。”


    “走,菜缓缓再教,我们?上新丰楼吃一顿去,”方泽兰站起身说,“今日他们那个大师傅上灶。”


    “你先尝尝,再说能不能比得过。”


    江盈知摸摸自己空荡荡的钱袋子?,方泽兰笑了声,“我出钱,你只?管吃就成,尝尝他们?的鱼菜做得如何。”


    “走走,”江盈知也毫不客气,“那我点两道最贵的。”


    “不,我们?点十道,”方泽兰口气比她更?大。


    哪怕在江盈知教了几道新奇的菜品后,鸿兴楼的生意依旧不如新丰楼的红火,毕竟人家是有底蕴在的。


    江盈知仰头看新丰楼的大招牌,旁边还挂着一块精致的牌匾,木质黑漆,外头一圈雕花,描金大字写了做鱼第?一鲜。


    当真很显眼,很气派。


    方泽兰小声问,“想不想要?”


    “吃了鱼再说吧,”江盈知又看了眼那个招牌,说不想要是假的。


    两人进了包间?,方泽兰让小二拿单子?来,指了指上头的两道菜,“要你们?大师傅做的米鱼羹、米鱼骨浆。”


    “小满,你要什么?”


    她把木质菜单递过来,江盈知看了眼这单子?,水潺豆腐、鱼鲞炖肉、海蜒冬瓜汤,还有熏鱼、醉鱼等等。


    伙计看她不出声,立马给她介绍,“我们?这都是时令鱼菜,鱼鲞用的是大黄鱼鲞,肉是外洋两头乌的猪肉,那醉鱼则是上好花雕,别看名字起得普通,我们?酒楼用料是一等一的好。”


    江盈知认真听他说完后才道:“再来一份鲳鱼粉丝。”


    “好嘞,二位要不要米饭,我们?这都是冬舂米,吃着可软乎了,”伙计又问。


    方泽兰跟他要了些,伙计走开?后她问,“怎么不再点些旁的?”


    “觉得不合你胃口?”


    江盈知摇摇头,她小声地?说:“太贵了。”


    这哪吃的是鱼,简直是抢劫,一份简单的鱼鲞炖肉就敢要八百八十八文?,水潺豆腐都得两三百文?。


    “更?贵的你还没见过呢,等到蟹肥的时候,一碗蟹羹他们?这能卖一两,味道也就那样,”方泽兰坐在人家的地?盘上,吐槽起别人来声音也不带压低的。


    不过她口风一转,“倒是我刚才点的这两样,你可以尝尝,那味道全海浦都烧不出来。”


    这让江盈知忍不住生出点期待来。


    最先上来的是米鱼羹,这米鱼也被称鮸(miǎn)鱼,海浦有句俗语叫做,“夏至杨梅脑头红,金塘洋面小洋生,三水洋生回家转,沥港结伏鮸鱼船。”


    眼下是米


    鱼旺汛,这鱼肉厚,刺少?,而且味道上佳,个头特别大,里头的米鱼膏也为菜中上品。


    江盈知细细看了眼这米鱼羹,清透的羹汤,芡汁很薄,丝丝缕缕的是冲淋而下形成的鸡蛋液。鱼肉雪白,比它还白的是荸荠,青豆点缀在其间?,香葱的绿和青豆的绿深浅不一,漂浮的则是麻油。


    她舀起一勺,必须用碗去垫着,芡汁粘连,低头尝了口,滑、嫩、鲜,最先在舌头上反馈出来的便是这三样。


    江盈知都能吃出这鱼肉的做法,整条蒸熟后,再一点点剃除下来,保持完整的同时又除去了鱼刺,半点腥味也无。


    “鳓鱼吃鱼白,鲳鱼吃下巴,米鱼不能错过米鱼脑,”江盈知点点这碗羹,同方泽兰说,“而这即使没有米鱼脑,滋味也是上成,像在吃活鱼。”


    “你要让我做这鱼羹,我做不到这样好。”


    方泽兰面上浮现笑意,“你还年轻,人家大师傅烧了这鱼二十来年,要是被你轻易压过去,那才叫人不敢相?信。”


    说话间?,第?二道米鱼骨浆也端了上来,热腾腾的,放下间?香气四溢,这一碗鱼骨做的浆,颜色类似于发?红的咸蛋黄。


    海浦人吃米鱼脑,更?喜欢把头尾和鱼骨剁碎,上锅熬炖,再放米鱼骨,勾芡勾得很浓,酱放得多,油重,很适合下饭。


    江盈知吃的时候,鱼骨特别酥,像是被油炸过一般,满嘴香气,这让她忍不住点点头,很有功底。


    她边吃边琢磨,到底做什么鱼菜能胜出,味鲜色美,还要香气能突出。


    人家做鱼以鲜味胜,江盈知就不想搞味重的,辣椒她不会?用,嘴巴里在品着味脑子?里则在细细思?索。


    “想什么呢?”方泽兰伸过手拍拍她的肩膀。


    江盈知把视线移回到在菜上,回了句,“想烧什么菜能赢呢?”


    她嘴上说不一定能胜得过别人,但其实?她想的是,参加了就必须做到最好,不管结局如何。


    所以才一直出神,主要会?的太多,她很喜欢做鱼,杂七杂八地?方的都学了点,比如松鼠鳜鱼、冷锅鱼、酱椒鱼头、老醋浸黄花鱼、鲜菇鱼片、葱烤鲫鱼、白鲞扣鸡、鸡汁腊鱼等等。


    会?的太多,反而选不出来,而且有些东西用料也得好好琢磨。


    “慢慢想,时间?还早,别急,”方泽兰说,“吃鱼吃鱼。”


    江盈知点点头,“我不急,我现在比较急另一件事。”


    “你之前不都慢慢悠悠,半点不愁的吗?”方泽兰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抿着鲳鱼肉,笑了一声。


    江盈知说:“之前你们?这些东西不都得现做,我急有什么用,现在是临门一脚,我可不就想着快点拿到地?契。”


    “走走走,”方泽兰起身,她说:“这鱼,我要拿个盆装走,我花了钱的,半点都不留给他们?。”


    江盈知总算确定了,方泽兰和方兆兴是姐弟无疑。


    吃了新丰楼的鱼菜,江盈知急急回到鸿兴楼里,她走到后厨问,“上次说酸菜腌好了,东西呢?”


    胖师傅放下锅铲,“在后院呢,我带你去,生怕这么热的天?坏了,还特意藏在地?窖里,小六,去拿点酸菜来。”


    “今儿先用海鲈鱼,等之后箬鳎(比目)肥了,用这个滋味会?更?好。本来要是有草鱼和黑鱼的话,做这道酸菜鱼才算得上正宗,”江盈知边系腰巾边说,“你们?学了可以拿这个参加吃鱼宴,别的不敢保证,我觉得头三名肯定有的。”


    “再做两个大师傅你自己的拿手好菜,肯定稳的。”


    胖师傅的厨艺真心不错,但也只?是不错,色香味俱全的那种,其他的就不要强求了。


    “真的?”胖师傅愣神后,又大笑起来,“好多年没有进头三了,要真能得个头三,我叫孙正来给你磕头。”


    “我一不在就编排我,”孙掌柜大跨步走过来,“说啥呢,要我给谁磕头。”


    胖师傅照样把原话说了一遍,孙掌柜摆摆手,“别说磕头了,那小满就是我祖宗,我以后天?天?拜她。”


    江盈知正看着那腌好的酸菜,扯了点放到嘴里尝了尝味道,闻言呸呸几声,“可别,我还想多活几十年。”


    后厨大家笑成一团,孙掌柜也乐,江盈知等几个人笑够了,正式开?始教酸菜鱼的做法。


    酸菜鱼,酸菜肯定是很重要的,虽然夏天?腌出来的酸菜不如秋冬时的好吃,酸汤发?酵得快,味道也更?酸,好在没生白花。


    江盈知把酸菜浸在水盆里,甩了甩手上的水滴说:“以后秋冬就得腌,那个时候腌出来好吃。”


    她拿过刀,在旁边布上抹了抹,利索地?去除头、骨、鱼尾,放到旁边的盆里,摆弄着肥厚的鱼身。


    在其他人的眼里,她几乎不用任何思?考,直接下刀片鱼,鱼肉在她手起刀落间?,被切成一片片比纸厚点的鱼片,每一片厚薄相?同。


    胖师傅放下这鱼片,点点头,“你这刀功着实?厉害。”


    “苦练出来的,”江盈知放下刀,开?始抓番薯淀粉和蛋清,反反复复抓均匀,让每一片鱼都挂上糊为止。


    她又切好了酸菜,姜、葱白,先下锅炒酸菜,再拿鱼头和鱼骨、鱼尾用纱布包着,放进酸菜汤里煮沸。


    等汤沸后要放鱼,江盈知又交代,“这得一片一片放下去,不然容易粘在一块。”


    “瞧,我这里放完了之后,鱼片变白卷边,立马出锅。”


    此时的酸菜鱼更?多的是酸气重,汤色好看,鱼肉片全都浮在汤上,酸菜都垫在底下。


    江盈知看着这碗酸菜鱼,露出个狡黠的笑容,“要是去吃鱼宴,这样肯定不成,所以我们?还要加点东西。”


    她把花椒拿出来,干辣椒一点点,全部?放在一个带柄的锅里,再烧热油,然后她用勺子?把热油浇在小锅里,瞬间?,滋啦声里,那花椒的香麻和辣椒的呛香涌出。


    那味道让边上闻的人大受刺激,有的人重重打了个喷嚏,而等江盈知毫不迟疑的,又把这混了花椒的热油,再一次倒进酸菜鱼里。那热油遇汤水,响得更?厉害,香气从?油往中间?四处散开?,和酸味中和,又变成了带着点酸辣气的香味。


    这从?一开?始的呛香,引得别人嗅闻外,到第?二次的香,已经变成了一种极为诱人,又与鲜香不同的酸辣,在场的人里已经有好几个偷偷咽了咽口水。


    这道鱼菜一出,还真有可能让鸿兴楼从?垫底,一跃翻到前三来,实?在是香得勾人。


    江盈知拿了筷子?,挨个分给大家,“你们?都尝尝啊,我记得王阿婆是最不能吃辣的,让她先尝,她要是觉得辣得过分,大师傅你就减花椒的量。”


    王阿婆被推出来,她一闻到那味就开?始咽口水,虽然不能吃辣,可她还挺好这口味的。


    也不客气,立即夹了一片鱼肉,特别滑,上面浮着一层油,她忙放到嘴边,鱼肉滑进了她的嘴里,顾不上咬几口,就全咽了。


    吃完了舌头才后知后觉的泛起了麻,继而是酸,还有点辣,不过她说:“这样好的东西,再辣点我都能吃得下。”


    “可不是,这鱼片可以,我记得海鲈鱼没这么好吃的,料重一点,滋味真不同,可比清蒸、葱油的还要好。”


    “这酸菜真够味啊,这酸得开?胃,又不臭烘烘的。”


    后厨里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说归说,筷子?还不忘往酸菜鱼里夹,最后孙掌柜一把抄过汤盆,得意地?说:“抢不过了吧。”


    引得众人齐齐哀怨看他,而他就夹着碗底那么一点酸菜吃,连鱼片都没有了!


    方泽兰来的时候,那盆里的汤都抢着分完了,留下一股酸气。


    “小满,你出来,”她没进来,在外头招了招手,江盈知解下腰巾出去。


    两个人坐在后院的小亭子?里,方泽兰拿了一本账册,低下头开?始翻,“我也不跟你说虚的了,这段日子?来,酒楼生意多亏了你的方子


    ?。”


    “这是我特意跟我爹拿的账册,我们?之前半年来银钱都是亏的,自从?有了你教的水晶虾饺后,生意便好了许多,到现在赚得不少?。”


    “要不是你,我们?肯定还半死不活着,收下吧,这是你应得的。”


    方泽兰推过来一个红封。


    江盈知接过,这个红封有重量,但是摸着封口却是轻飘飘的。


    “拆开?看看。”


    江盈知犹豫着缓慢撕开?封口,露出来的是一张百两的银票,而底下的东西,她捏着银票,缓缓倒出来。


    在她手心的是闪着光的金叶子?,又薄又大像树叶,光泽度极好,这样的,有九片。


    江盈知对于银票接受度很高,但是这金叶子?,属实?超出了她的认知。


    “怎么要送我这个?”她摆弄着金叶子?,面上有喜色,谁不喜欢黄金啊,那么亮那么闪。


    方泽兰问道:“喜不喜欢?”


    “当然喜欢!”江盈知回答得毫不犹豫。


    方泽兰翻着账本笑道:“喜欢就好,银票瞧着钱数虽然多,可一旦发?生点什么,钱庄是兑不出钱来的。”


    “银锭子?太惹眼,只?有这金叶子?,哪怕是乱世里,也总能用得上,你留着傍身用,谁也别说。”


    “这东西是你自己赚的,可不是我们?送的,小满,我不好跟你说酒楼的营收,但是你自己肯定也明白。”


    方泽兰说得很坦诚,其实?在江盈知没有到酒楼前,鸿兴楼连伙计都已经辞退了好些个,后厨的帮工都要走不少?人,店里的生意全靠酒楼里的老客。


    到了后来,连老客都吃腻味不愿意来了,鸿兴楼真的算没落了,直到江盈知过来,一道四喜烤麸让鸿兴楼渐渐有了几张生面孔。


    水晶虾饺出现后,客带客,一时间?竟让酒楼座无虚席,端午大宴小宴让酒楼起死回生,从?亏空到小赚一笔。


    之后的荷叶粉蒸肉、叫花鸡、炸酱面等等,更?是让鸿兴楼赚了些口碑,虽然没有到以前的兴盛,却已经是这些年里,鸿兴楼生意最好的时候了。


    江盈知冲她眨了眨眼,“给我的,我可就收下了,这都是报酬,按我们?那叫作劳动所得,我才不会?往外推。”


    摆摊可以慢慢攒钱,甚至不需要太多额外的花费,但是她马上要有自己的海鲜食铺,她很需要钱。


    她把金叶子?贴身放好,看着这个银票,露出了笑容,这么多日子?来的辛苦都是值得的。


    毕竟谁大热天?的还在那里教酒楼做酱,一家一家去选好的芥菜,那天?她和胖师傅从?南走到北,回去的时候,脚上都起水泡了,更?别提其他零碎的大事小事了。


    她赚这笔钱,并不容易。


    “走吧,小满,”方泽兰站起身,她把一张平平整整的地?契放在江盈知的手里,“我们?去衙门户房过户去吧。”


    这一路上,江盈知都没有太过高兴外露,甚至有点沉默,当她拿着属于自己的地?契时,仍有点恍惚。


    江盈知是个习惯吃苦的人,也总很乐天?,好像凡事都打不垮她,总想着要好好过日子?。


    但其实?,她已经失去得足够多,可现在,又似乎所有的东西开?始重新拥有。


    她握着那张地?契,另一只?手紧握铁制的钥匙,夕阳的光照打在她的脚面,又渐渐偏移,照在她的脸上。


    许是被刺得睁不开?眼,她闭了会?儿眼,眼眶酸涩,内心却像是光照了进来。


    江盈知转向方泽兰,缓缓地?露出一个笑,“我有食铺了!”


    “是啊,”方泽兰说,“真想请你晚上留在这里,跟你喝碗酒。”


    “晚点吧,泽兰,我要回家去了。”


    江盈知朝她挥别,揣着铺子?的地?契朝渔港跑去,背影那么轻快。


    她跑的时候,路过了很多很多人,完全不在意别人的目光,直到跑到那间?铺面前,她才停下脚步,双手搭在膝头喘着粗气。


    江盈知抬起头,看着那间?跟周围铺子?完全不一样的屋子?,笑容有点复杂。


    她打开?门,进去待了一会?儿,坐在那个院子?里,闭着眼,很安静地?坐着。


    大概是想起她当上主厨的那一天?,正式任命通知下达时,她那么欢喜,那么急切地?想要回家。


    想要告诉外婆。


    最后她从?没有任何人在的家里出来,坐在海边告诉已故的亲人,她过得很好。


    她一个人也会?好好生活。


    可现在,她却不再是一个人了。


    有很多人,有亲人,会?跟她一同分享喜悦。


    江盈知坐在那间?铺面里很久,久到出来眼圈已经不再泛红,她的脸上重新有了笑容。


    她揣着让她心怦怦跳的地?契,面向海洋,面向她故去亲人所在的海洋,她回到了另一个家里。


    院子?里周巧女在给鸡喂食,小梅拿了水壶给柿子?树浇水,海娃反反复复地?念,“人之初,人之初”


    “阿姐,快来吃杨梅,”小梅放下水壶,蹦蹦跳跳跑过来,牵江盈知的手,“回来得正好,我们?可以吃饭了,娘今天?买了肉,说给你补补。”


    海娃欢呼,“吃肉了,吃肉了!”


    周巧女说:“进来进来,开?饭了,快来吃。”


    江盈知也跟着笑,“我来了。”


    大家吃了饭,江盈知拿出那张地?契,她说:“之前还没到手,我也不好说,现在可以告诉你们?了。”


    “我有食铺了。”


    周巧女和小梅愣住,而后周巧女让海娃去找秀秀,自己去关上了门。


    “我的天?,我咋这么不敢相?信呢,”周巧女指着地?契上的名字,“这是啥字?”


    “是小满啊,”江盈知告诉她。


    小梅抱住江盈知,她很大声地?说:“阿姐,你怎么这么厉害啊,不声不响地?就干了一件大事。”


    连续念了十来遍好厉害后,周巧女终于忍不住打断,“好了,吵死了。”


    然后她自己说:“可真厉害啊,小满,婶知道你肯定有大造化的。”


    “我找找,我买的酒在哪里,我们?娘几个喝一点,这样好的日子?,咋就没买点猪耳朵呢。”


    江盈知跟在她后头哈哈笑,然后三个人晚上喝了点小酒,相?互挨着坐下。


    周巧女说:“我就知道你有出息的,年纪轻轻的,靠自己才是真本事。”


    她从?来没有怀疑过。


    小梅很骄傲,“阿姐,你真的真的特别厉害。”


    两个人围着江盈知,问了好多她怎么得到铺子?的,有时候听了细节,会?故作惊讶几声,然后又夸她。


    第?二天?很早,把海娃塞进了义塾里,周巧女和小梅来到了这间?铺面里。


    她们?在瞧的时候,江盈知也看着这间?铺面,她在摊子?上有太多使不出来的本事,那么多局限,而在这间?食铺里,她能全部?使出来。


    她想,也许有一天?,四时鲜会?成为海浦的招牌。


    希望以后来到海浦的人,都会?知道它。


    第50章 干锅鱼杂


    这间食铺对于江盈知而言, 是不同?的,大概因为只属于她?,而且地契就相当于房本。


    是她?除了西塘关的屋子外, 在海浦镇的落脚点。


    江盈知盘算着如何打理这间铺面, 前厅的地板,后院的柱子,楼梯都得重新涂桐油, 有些地方要请木匠来修补, 采买锅炉等等。


    只要想着,她?心里充满了干劲。


    那边周巧女?已经撸起袖子, 准备开始扫地了, “小满, 我和小梅今儿就帮你?把?这里清扫一遍。”


    “我看这里挺好的,”周巧女?环顾着这间小院, 由衷地替江盈知高兴, “我在明府常看见人家的食铺, 一个个都弄得顶好, 又气派,我那时想着你?啥时候也能?有一个。”


    “没想到你?自?己争气。”


    周巧女?打了井水上来,院子里只有她?们三个, 所以她?也没压着声, “婶是替你?高兴,可你?出去了别说这铺子是你?的, 不然他?们还?以为你?支个摊子多挣钱, 有眼红的, 早晚得出事。”


    “你?就对外说,是上酒楼帮忙, 东家好心租你?的,租费也得二三两,”周巧女?经的事多,见过的世面更多,所以她?语重心长地说,“你?对强胜和你?阿姑几个相熟的也这样说,不是我说他?们不好。只是你?瞧瞧这铺子,说是你?自?己的,谁心里哪能?没些想法。”


    周巧女?自?己在明府石员外家待过的,这间铺子还?不如人家一个后园,自?然不放在心


    上,可要说其他?人,那可不一定了,人是最?见不得人好的。


    江盈知也是考虑过的,倒不是防着王三娘,而是这种事情不要往外张扬了。


    她?说:“婶,我明白的,除了你?和小梅,我谁也没说。”


    “小梅,你?也不许说,连海娃都不要讲,听见了没?”周巧女?又转身嘱咐小梅。


    小梅从二楼的楼梯跑下来,她?努力?让自?己神情严肃,“我不说,我谁也不说,这就是租来的。”


    周巧女?满意?地点点头?,她?又有些操心,“有个食铺不用搬来搬去总是好的,只你?这头?管着食铺,那边摊子不就顾不上了?”


    “到时候我早上做摊子的生意?,晌午到下午就管食铺里头?,婶你?要不来帮我,”江盈知擦着桌子说,她?是真不觉得周巧女?一定要在家里待着。


    周巧女?拒绝,“我才不来,你?这做生意?的,最?忌讳全是家里亲戚帮忙。我又是你?长辈,到时候我看不惯说你?几句,要是被外人听见,哪里能?好听。”


    “我晚些去领点绣活来,就在家里做活,给你?们两个守着家,一天忙活下来也有口热饭吃。”


    周巧女?才不想叫两个小孩养活,她?自?己有手有脚的,哪里能?找不到活做,赚一点是一点。


    小梅朝江盈知摊手,意?思她?就知道她?娘不会?来的。


    江盈知也明白,没再多劝。


    而铺子的事情,也得对陈强胜和周飞燕说清楚,当然是说租的,只是要问两个人的打算,是想留在摊子上,还?是想来铺子里,或是另有打算。


    周飞燕先是替江盈知高兴,而后终于忍不住说出这些日子里来的想法。


    “小满,我们母女?俩什么也没有到了西塘关,是你?给我出了路子,这份情我到现在都忘不了。”


    周飞燕并没有当着大家的面,而是在侧门边上,私下同?江盈知谈的。


    “只我不能?一直指望你?,我每每想着,就觉得自?己沾了你?的光,”周飞燕笑了笑,“在摊子上,自?己卖东西能?挣钱我很高兴,能?和强胜在一块我也高兴。”


    “但是我自?己明白,我最?多能?卖卖东西了,嘴皮子不大成。”


    她?指指自?己的脸,疤痕很显眼,“以后食铺里往来的人更多,我不好露脸,吓着人生意?就不好做了。”


    周飞燕把?藏了很久的打算说出来,她?只跟江盈知说:“小满,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比起卖吃食来,我想当个药婆。”


    药婆是海浦镇对于会?些医术的女?人称呼,这些人基本会?用很多海产品来治病:比如被蜈蚣咬伤用白鲞皮贴伤口,乌贼鲞切碎煎汤再服,能?够治胸闷,甚至拿乌贼墨囊磨成粉来治产后出血等等,效果都不错。


    而西塘关就有个上了年?纪的药婆,之前江盈知把?落水的小龙后,瞧着人快没气了,也是她?治好的。


    江盈知并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相反的她?很欣喜,“真的啊,小燕姐你?怎么不早说?”


    “药婆叫我给二两银子,她?才肯教,我前些日子才攒齐,”周飞燕笑,“我也不是要赚多少,更想叫自己长点本事吧。”


    所以她?有点歉疚地说:“铺子打扫啥的,我肯定帮,只是说来做活,那便不大成了。而且摊子上凉粉的生意,要不让给周婶做吧,我想先跟药婆学点。”


    “方子你买走了那就是你的,小燕姐,你?现在才是用钱的时候,先做着,早上叫强胜哥拿来给你?卖,”江盈知真的很高兴,她?一直都认为人要有自己的活路,而不是围着她?打转。


    周飞燕谢过她?,并没有怎么拒绝,毕竟她?也真需要钱。


    至于陈强胜,他?手里拿着凳子,笑道:“我不走,要是以后真有别的去处,也要等小满你把铺子撑起来再说。”


    两个人各有各的选择,江盈知并不干涉,只是想着再招两个人。


    不过说开后,倒是没有旁的问题,几个人一起打扫着这间铺面,周巧女?打水来回擦拭,小梅像只松鼠一样,这头?跳到那头?,哪里都忙活。


    陈强胜则把?那些小屋的窗全打开,里头?的东西全是厚厚一层灰,周飞燕从里头?出来,脸上都沾了黑灰。


    大家一起忙活了两三天,才算把?这个铺面打扫干净,江盈知开始请匠人来修缮,刷桐油,重新翻瓦片,换瓦片,灶台要再新弄,通烟气等等。


    这些不是她?一直盯着的,而是周巧女?帮忙看着,毕竟江盈知还?得出摊。


    即使有了铺子,她?暂时也不会?放下摊子的生意?。


    摊子对于江盈知而言,是她?在海浦镇赚钱的基石,也是她?融入海浦生活的开始。


    满打满算,她?来海浦才三个月,在摊子上,她?靠着卖吃食赚了不少辛苦钱,都是一文文攒下来的,并没有一步登天赚大钱,她?很知足也乐在其中?。


    至于名气的话,江盈知只能?说,前镇的很多人她?已经认识了,但是里镇的富户,少有人往渔港腥气重的地方来,所以并不算多有名气。


    但是江盈知还?不知道,这个小摊对外却有了些名气,尤其是在来往渔港的外海渔民中?,口碑很好。


    之前墨鱼汛的时候,外洋的渔船来望海捕捞墨鱼,夏至又齐齐散去。却不同?以往走的时候毫不留恋,都对这家酷暑里会?分糖水的摊子产生了极大的好感。


    他?们走前,甚至还?拿了不少墨鱼给江盈知,感念她?在热夏里的招待,这些渔民嘴上很难讲什么好听话,吃了好的,也就是重重点头?,私下里回味。


    但其实,他?们远洋船都会?有碰头?的时候,有时候遇上风暴,被迫在同?一座岛停靠的时候,说起海浦,总是要提一句那个有棚顶的摊子。


    描绘起那个摊子的时候,好多人都说吃食特别好,有的也忘不了吃饭时那些贝壳海螺叮叮当当的声音。


    所以好些渔民对要去海浦的渔船说:“去了,就上那摊子吃去,保管你?去了一回,再也忘不掉那滋味。”


    反正他?们从出了海后就开始怀念那吃过的东西,一想到回去后再也吃不到,都有些怅然若失。


    但是这一批追鱼结束要回来的海浦渔民,可都听进去了,所以船停靠好了以后,空着肚子直接上这儿吃来了。


    江盈知看着眼前几十个渔民,难得有点结巴,“怎么了?要吃点什么吗?”


    “那些个外洋船的老是说你?们这的东西好吃,我们也不清楚说得真的假的,一下船就过来了,”有个渔民回道,用袖子抹抹自?己汗湿的脸。


    旁边吃东西的孙阿婆看了眼,惊讶,“你?们是今年?春汛出海的吧,怎么都知道这个摊子了。”


    “我跟你?们说,这家摊子上做出来的吃食,比你?们在船上捞活鱼吃得还?要鲜,这位置让给你?们坐坐。”


    江盈知看着这么多人,又回头?看看桌子,虽然比之前多了一张,可也坐不了那么多人。


    她?只好说:“要不,你?们有些人站着吃吧?”


    “有的吃就成,我们也不挑,”有个渔民说,他?往锅灶边看了眼,“这是什么吃的?”


    江盈知这几日一直在做鱼,想着吃鱼宴该做什么,又找不到想做什么,片下的鱼肉堆得特别高,鱼杂更多。


    周巧女?和小梅都要吃厌了,她?不好嚯嚯她?俩,立马做了酸汤鱼片和鱼杂来卖。


    所以别人问的时候,她?赶紧回道:“酸汤鱼片还?有鱼杂,吃不吃?”


    “吃,”几十个人异口同?声地回道。


    出海回来的渔民正是有钱的时候,一碗八文的酸汤鱼片和一盘六文的鱼杂,压根不放在心上,还?叫江盈知多盛点饭,这玩意?就得下饭吃。


    陈强胜收钱都来不及收,铜板哗啦啦地进袋,刚数清这边,又立马有人塞了几枚铜板过来,“钱我给过了,那小


    妹赶紧的,来一碗鱼杂,饭多打点。”


    “哎,来了,叔你?先坐会?儿啊,”小梅都来不及,刚给那桌上了又连忙给这桌,一整个人跟到处转的陀螺一样。


    还?是后面孙阿婆吃完后,过来一道帮忙,她?收了碗的时候说:“我们渔港也就快到休洋,渔船陆续回来的时候兴盛了,鱼汛期外洋来的渔民是舍不得吃用的。”


    “他?们归港的渔民可不一样,刚赚了钱,正是要花用的时候,小满,你?可有得忙了。”


    江盈知笑说:“有得忙可不是正好,赚钱哪有嫌忙的。”


    这些赚的钱她?都有用处,以前反正能?够花用,吃好喝好就万事不愁,可眼下要用钱的时候多,她?开铺子所需的食材可不少,自?然得奔着钱去。


    说实话,一个稳定的铺面让她?有了更大的奔头?。


    这边几人在忙碌不停,那边吃上的渔民却都连连惊呼,有个手里捧着鱼杂的汉子说:“才小几个月没回,渔港这摊子跟大厨的手艺一样,一口下去我感觉我嘴里都有味了,这鱼肚鱼白也不是没吃过,怎么人家就能?做得这么好吃。”


    眼前这碗鱼杂真的是色香味俱全,汤汁已经熬到酱香味十足,他?夹起一块干锅鱼杂里的豆腐,一整块颤巍巍的,上头?还?沾了点鱼籽 。


    豆腐完全被炖得入味,有鱼的鲜香,没有豆腥气,又特别嫩,那汉子连嚼都不嚼,直接塞了整块进嘴。


    而后又在汤里涮涮那鱼白,糯糯黏黏的,一大块的,吃的时候像是在吃猪脑花,却又比脑花口感更好更嫩。


    他?的嘴里还?有另一种味道,就是来自?鱼籽的鲜,一小块一小块地进嘴,特别绵密,让人忍不住又喝了口汤。


    鱼肚和鱼肠特别脆韧,明明是一锅炖的,但就是没炖成糊烂的东西,各有各的口感。


    尤其往干锅鱼杂里夹一大筷子,全部的鱼杂都在嘴巴里咀嚼时,那股混杂的酱香味,忍不住含在嘴里,不想往下咽。


    那汉子吃到最?后吃得满头?大汗,他?真想脱了衣裳,跑到船尾,大喊几段号子。


    可不止他?一个人这样,尤其吃了酸汤鱼片,爽滑的鱼肉,特别的酸味,真是叫人恨不得把?头?埋进去,跟喝水一样,他?咕噜噜一直喝着汤。


    “再来一碗,”有个汉子喊,他?的桌子旁边已经叠了五六口大碗,压根不管多少钱,攥着钱袋子压在桌上,“只管上,我有铜板。”


    陈强胜跟他?好生解释,“哥,真没有了,你?都吃了七八碗了,明儿来吧。”


    那汉子站起来大喊一声,“啥,怎么就没了!我还?没吃够呢,那汤底呢,给我上点,我还?能?再吃两大碗饭。”


    “饭也没了,”陈强胜把?木甑拿给他?瞧,真的是刮得干干净净,连粒米饭都没有了,只剩个光的木底板。


    这群人跟饿狼一样,江盈知在这做生意?那么久了,从来没有碰见过这么能?吃的人,真的是一碗一碗不带停的,周飞燕连洗碗都来不及洗。


    完全让江盈知感受到了什么叫震撼,她?觉得之前外海的渔民实在客气,海浦的渔民更彪悍。


    “明儿呢,我们还?要来吃的,就那么点东西,不够塞牙缝的。”


    “对啊,妹子啊,你?们是真的不知道,我们这种从春汛就出门一直在船上打转的,吃的都是啥玩意?啊,每天冷菜剩饭的,哪里吃过这么好的东西。”


    “明儿多上些啊,我们一早就等着你?们过来。”


    一群人吃饭跟放狠话一样,他?们走了,留下空荡荡的灶台,和满桌满地狼藉,熟客们都面面相觑,有的手上还?拿了碗,正想美?美?吃一餐来着,结果倒好,压根没有挤进去。


    蒲扇佬哭诉,“咋回事啊这些人,我昨日问小满,听她?说有鱼杂,我连早食都不敢多吃,怎么就没了呢!”


    “我好恨,刚才就应该踩他?们几脚,让他?们给我让个位置的,”鱼行?伙计小龙大喊。


    但刚才谁挤得进来啊,吃饭的人挤得摊子走都走不动,都已经出来许多人,捧着碗站路边吃了。


    而那些没有挤进来的熟客,只能?恨恨的,又格外眼馋的站旁边看着,有几个实在馋,又自?己带了碗筷,厚脸皮叫人家分点给他?吃。


    惨遭无情拒绝后,一直在那里嘀咕,又看向空荡荡的碗,不由得悲从中?来。


    而江盈知愣住,这段日子天热出来的人少,她?又忙着别的事情,所以安逸太久了,真是好久没有这么忙的时候了。


    她?面对着熟客的哭诉,也有点汗颜,“要不,我明儿多做些?这鱼杂要烧很久,”


    “小满,你?忍心吗,我们馋这一口馋死了,你?看看天色,大中?午的都没到你?这就没东西了,求你?了,我真的特别想吃这口鱼杂。”


    江盈知一个头?两个大,她?的食铺灶台在重新砌,这几日压根没有办法用,但是今日又卖得属实早,大中?午的就没了。


    面对另一群熟客的哭嚎,江盈知跟大伙认识这么久了,也不忍心他?们饿肚子,毕竟有的人是真馋,一天天能?一顿不落地过来吃。


    所以她?妥协,“等傍晚的时候过来,保管你?们能?吃上这一口。”


    一群人欢呼,有的人用筷子敲着碗,在那里喊。


    陈强胜累得腿疼,一脸呆滞坐在那,周飞燕捶着腰,小梅喊,“我好累,想睡觉。”


    江盈知也累,之前是累中?还?能?有余力?,这会?儿是累得想趴下,她?坐了会?儿,然后喊住来送水的柱子,“柱子你?等等。”


    柱子挑着水桶,抹着额上的汗问,“小满姐,什么事?”


    “赚钱来不来,”江盈知拍拍他?瘦弱的肩膀,“我这里有个洗碗,跑腿的活,你?来的话,给你?五十文一日,你?觉得成不?”


    柱子啊了声,水桶差点没扶稳,从肩上滑下,他?连忙扶正,满脸的不可思议。


    “我吗?一日五十文?”


    要知道他?辛辛苦苦挑水,从东家那送到西家,来来回回地挑,也才只能?赚三四十文。


    在摊子上的活计肯定比挑水的活计要轻松,挑水磨的他?肩膀起了一个又一个水泡,包着布都得继续挑。


    但他?又不敢相信这样的好事能?落到他?头?上,又忙问了一遍,小梅笑道:“怎么,耳朵还?不好使起来了,真让你?过来,下午就来啊,我们忙着呢。”


    柱子赶紧点头?,他?欢喜得快要蹦起来,“我肯定来,等我回去放了水桶就来。”


    “别别,水桶搁这,还?得要你?挑水的,以后挑水的钱另算啊,跟以前一样,”江盈知赶紧叫住他?。


    柱子感觉自?己被什么天下掉下来的大鱼给砸了,满脑子晕乎乎的,他?连话都不会?说了,只能?连连点头?再点头?,一脸呆滞地回家去,告诉他?娘,他?娘俩也有好日子过了。


    江盈知现在觉得缺人手了,她?其实还?有个人,一直想找来着,就是之前在对面卖鱼杂的李海红,不过有段日子没瞧见人影了。


    但是得晚些时候去找,她?揣着钱上了江下街,找到王三娘,江下街的女?人们正在剖着鳓鱼,还?有最?近新来的米鱼,扑面而来的鱼腥味,满满的重盐苦味。


    每次来这,江盈知都被熏得睁不开眼,得好一会?儿才能?适应,她?找王三娘的身影,看到人在拖着鱼筐往前走,忙走上去搭了把?手。


    王三娘看见她?,颇为惊讶,“小满,你?怎么来了?”


    “来找管事的商量点事情,”江盈知把?手里的食盒递给她?,“阿姑你?趁热吃吧。”


    “别走,”王三娘拉住她?,“找管事的做啥,我跟你?一道去。”


    如今王三娘在江下街也算站稳了脚跟,从一开始的不大合群,到这会?儿在管事跟前也能?说上话,毕竟鱼鲞剖得像她?这么好的,又踏实能?干,总能?出头?的。


    江盈知笑道:“好啊,我们一起去。”


    王三娘带她?找到了管事,她?说:“陈姐,这是我侄女?,亲的,她?找你?有点事,你?看?”


    “害,你?侄女?那不就跟我侄女?一样,”陈姐很热情,“怎么,也想到这里来找个活


    ,我瞧瞧有没有,”


    江盈知连忙说:“不是做活的事情,陈婶,我想到你?们这买点鱼杂。”


    别处的鱼鲞另说,但江下街的鱼杂一定是最?多的,每天剖鱼鲞的时候,鱼杂都是拿去扔掉的,要不就是喂野猫,或者?沤肥,除了黄鱼肚、米鱼膏外,其他?在她?们看来都懒得吃。


    可这里的鱼杂又特别新鲜,都是渔船从外海捕捞回来,立马就运到江下街来的,她?到这里买肯定没错。


    她?接着说:“我今日只买五十斤的鱼杂,从明日开始,我想买两百斤的鱼杂成吗?”


    “你?买鱼杂?”陈姐纳闷,“你?要这么多做什么啊?”


    王三娘就很骄傲地说:“她?在渔港那支了个摊子,手艺老好了,拿去都是做吃的。”


    陈姐面露讶色,“真瞧不出来,本事,有本事。”


    “鱼杂我这里多的是,你?要的话正好,我还?能?白送你?点,这样吧,三文一斤怎么样,”陈姐人也活络,“这个活我就交给三娘来做,你?们亲姑侄她?总不会?骗你?的,我这头?呢,再多给三娘点工钱。”


    江盈知自?然没有二话,还?要笑着说:“当然成啊,我阿姑在这里也多亏了管事你?照拂,她?老说你?们好。”


    “搞得我有什么生意?,谁也不想了,都只想着你?们这里,以后要是还?有啥鱼鲞买卖,我肯定也上这来。”


    江盈知把?话说得很客气,又在管事那刷了王三娘的好感,让这两个女?人都忍不住乐呵,而且她?这样做,至少管事以后待王三娘肯定更加和气了。


    王三娘也明白,送江盈知出去的时候,她?拍板保证,“我肯定都把?好的挑给你?,多跟管事要些鱼杂。”


    “哎,阿姑你?忙去吧,东西记得早点吃,我走了啊,”江盈知也没有聊多久,毕竟她?真的很忙。


    拿了的这些鱼杂,要在铺面的院子里先处理好,再到义塾去借个灶。


    周巧女?最?近都在替她?盯着铺面,这会?儿又在帮忙搓洗鱼杂,她?说:“生意?之后肯定会?更好,早早请点人来,别拖着。”


    江盈知晃了晃胳膊,“等晚点我去问问。”


    等几人弄完鱼杂后,还?没到义塾,就碰上了拿着一卷纸从后门走出来的王良,他?满脸惊喜,又好奇,“小满,你?们这是做啥?”


    “找义塾借个灶,煮点东西呢,”江盈知把?事情说了一遍。


    王良把?纸往自?己袖子里一卷,推开大门,“来来,赶紧地进来,他?们那锅用了好些年?,不如我们这的,你?进来用。”


    江盈知也不跟他?客气,陈强胜几人就把?鱼杂给搬进去,路上她?问,“良哥,拿着纸要上哪去?”


    “我给老大写信呢,想叫许先生给我代下笔,”王良拿出皱巴巴的纸,“我识字,但那字写得啥也不是。”


    他?说完眼睛一亮,“小满,要不你?给我代写吧,你?字写得这么好?”


    江盈知满口答应,“好啊,等我这里炖上就帮你?写。”


    她?把?东西弄好,让小梅和陈强胜看着,周飞燕到义塾里去了,江盈知起身去帮王良写信。


    在院子的石桌上,她?拿着笔,王良坐在另一边,他?兴奋地说:“小满,你?在开头?帮我写上,就写,老大,你?都不知道你?走了以后,我们这一帮弟兄有多想你?。”


    江盈知顿住,她?抬头?,感觉肉麻得吓人,她?犹疑,“真这么写啊?”


    “昂,干啥这样看我,”王良可不觉得自?己有问题,他?说:“你?多写几个我们想你?,诺,最?好写满这上半面。”


    他?嘿嘿乐,就是抱着天高皇帝远,明府离海浦一时半会?儿到不了,恶心他?老大来着的,谁叫他?老大把?王明信给叫上了,就不叫他?。


    江盈知啧啧,“你?们好肉麻。”


    但她?还?是如实写了,在写完最?后一个我们想你?的时候,她?都没有办法想象,到时候王逢年?拿到信之后的神情。


    应该是面无表情,甚至感觉恶心。


    王良看完十分满意?,“好好好,小满你?写得真好,就这么写。”


    不过王良也不敢真惹王逢年?,见好就收,说起了一堆正事,包括盐商、鱼行?,以及渔民许许多多的问题。


    江盈知震惊,“当个船老大这么忙的?”


    王良接过信又仔仔细细看了眼,“可不是那么忙,让他?忙去吧,”


    “哼,我也想出海,不让我出海,”王良再一次强调,“让他?忙着去吧。”


    他?把?这封信收好,然后问,“最?近生意?那么好啊?下午还?要摆摊。”


    “可不是,大后日的时候,良哥你?匀出空来啊,我食铺要开门了,”江盈知笑得很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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