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迷雾(9)


    毒劲逐渐减弱,鹤承渊侧卧在地,慢慢恢复意识,他睁开眼,恍惚盯着虫蛊花围绕的冰棺,双眼再次刺痛不止,深吸口气艰难坐起身,摸索到一条冻硬的布条,碾碎面上那层冰渣,动了两下胳膊血已经冰冻,每一下都是扯着的疼,索性一时半会血止住了,他将布条缠绕手心,阻隔开寒冷的冰柱。


    他握起冰柱,向前踉跄两步。


    坚持不了太久,下次不知能不能寻到这来,他得尽快找药。


    他未管身后之人,朝白雾里走去,突然,身后传来熟悉的“嘶嘶——”声,肢节敲打在冰面清脆而响,他别过头去,扭向冰棺的方向,忍着剧痛睁开双眼,一只青背虫正在啃食方才掉在地的蛊花花瓣,随后一点点爬上冰棺覆在冰棺的蓝花上。


    “该走了。”


    无人回应,就连呼吸声都未传入耳。


    鹤承渊蹙起眉头,“沈知梨?”


    还是没有回应。


    他的心脏没来由颤了一下,骤然移过眼。


    冰墙的角落里,少女将头埋在膝间缩成一团,浑身都在抖,她紧挨着角落,避开股股寒流。


    几只青背虫从方才的路走出,不知怎得,突然感受到她的方向,展开翅膀飞速向她袭去。


    鹤承渊双目涨痛,血泪再次流了下来,死死盯着那几只虫的方向,快步向她去。


    青背虫张开带有尖牙的嘴,毒液渗出,在即将触碰到她的瞬间,一柄“冰刀”闪现,将它们统统挥出,随后手起刀落,冰尖击穿它们身体,青色毒液在冰面炸开。


    鹤承渊走到她面前用脚尖轻踢两下,“沈知梨。”


    “……”


    他合上眼睛,蹲下身来,用干净的那只手推了推她的肩膀,身后再次穿来窸窣声,这次声响比方才要大,移动速度也快了不少,怕是来了一群。


    鹤承渊拎起她的手搭到肩上,将人背起,触到手心才察觉,她的手有伤痕。


    估摸是扯花开路划伤所致。


    她的身子竟招邪祟到如此地步,连这青背虫见血后都止不住靠近。


    他活动自己的肩膀,伤口凝固的血冰瞬时碎裂刺入皮肉,血流淌而出滴落在地,掩盖了她的味道。


    往前行了段距离,似乎离开风口,没那么冷了,背后的人沉沉靠在肩膀,浑身的颤抖并未停止,呼吸弱到不细听,便如断了……


    鹤承渊再次睁开眼,血泪止不住往下流,他费力放眼去,原先只是模糊,如今几次顶着撕裂刀剜的疼痛,已经只剩一片血色。


    突然,他嗅见一股淡淡的月季香,想必离出口不远了。


    这处冰洞较为宽阔,他抬眼一瞧,陡峭的冰崖上长满各种奇花异草。


    他要的东西,不知是否在此,只能找个药引勾出来。


    鹤承渊撇向一侧蜷缩起来的人,没有丝毫情绪,握起冰刃在她手心划了一刀,望着没有意识的沈知梨,他默了片刻,卸下自己的腰带,将外衣褪下随手丢给了她,寻药前睨她一眼,随手一丢的外衣严严实实罩住她,这令她的颤抖有所缓和,但却起不到太大的作用。


    他走向药群取了几滴自己的血,以她的血来召出他这个邪祟。


    短暂驱动魔核显出魔身。


    猛然一下,一股力量在他身内翻腾,妄想穿透他的筋脉,却又因其断裂,魔气不断堵住扩大,将要难以压制,周身魔气更是疯狂外扩,更有不受控的魔气朝她而去。


    鹤承渊强压着,向那药群靠了几步,方便感受乌苍决所在之地。


    这味药,必须夺到手!


    血味充斥着整个冰洞,另一股魔气与他产生连接!


    冰崖角落冒出一团乌气。


    上辈子费尽心思无果,这次非要将它吸食入腹!


    他借冰刀之力攀上冰崖……


    突然!冰壁一震,轰然垮塌!


    ……


    沈知梨周身寒气褪了些,甚至还感受到一股热流,满鼻的血味。


    她翁动结霜的眼睫,苍白的唇蠕动,声音嘶哑道:“鹤承渊?”


    所处之处,光线较弱,勉强确认眼前情况,她身处无数冰石之下,巨大的恐惧笼罩她,令她混沌的意识顷刻间清醒。


    她用尽全力推开一块冰石。


    “咚!”


    意外的是轻轻就能推开,这些掉落的冰石虚掩为她搭了个小型庇护所,白茫茫的光闪过她的眼,侧眸一瞧,冰缝之间流淌着一股血迹。


    “鹤……鹤承渊!”


    沈知梨呆滞住,片刻后终于缓过神来,心脏揪住,连推几块冰石,从里爬了出来。


    少年斜依于搭起的冰石,浑身狼狈,身着单衣,贴于肌肤,肩膀的血滴入石隙,他止不住的颤抖,沸腾的魔气令他失去理智,如身处水火交融。


    “鹤承渊……”沈知梨被他吓到了,他听到声响,发现她,抬起眼来,杀气侵占他血色的眸,晦暗不明死锁住她。


    他怎么?!变成了前世魔头的模样!


    周身围绕的魔气更是如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她的喉咙。


    她跌坐在地,僵硬朝后挪了两步,“你、你怎么了?”


    “你冷静一些。”


    鹤承渊突然捂住双眼,双手发抖,陷入恐惧之中,“我不受控制了,离我、离我远点……”


    他似乎在极力克制,血泪从他指间流出。


    “离我远点,离我远点!快离我远点!”


    沈知梨尝试几次,都因手脚冻僵而瘫软在地,她终于爬起,转头不顾一切朝前方跑去。


    落石倒了一片,这却被莫名清除一条道来。


    身后撕心裂肺传来一声,“阿梨!!!”


    沈知梨浑身一僵,双脚被魔气缠绕套住,紧接着双手同样被拷住……


    及大之力从后袭来,打在她的后背,她一口血涌了出来。


    “咳!鹤、鹤承渊……”


    她双脚被扯住,向他的方向拉拽,两股力同时出现,魔气要将她拉过去,又有一股同方向的力将她推开。


    鹤承渊发丝凌乱,“我不受控制了,不受控制了……”


    他重复着那句话,仿佛是在提醒她不要回头。


    沈知梨抓着冰往前爬,冰塌之处清出了一条道,而那留了一道口,她只需要爬出去,爬出去……他便追不上来了。


    那他……怎么办,血尽而亡,魔气噬身,还是卸尽余力,寒风封体。


    她顿住了,迟疑的瞬间,好似是任由手腕处的魔气怒扯向他。


    下一刻,她感受到凌厉的风从后而来,他做出了反应,沈知梨整个人被甩上坚硬的冰壁,四肢的魔气将她禁锢,无法动弹。


    少年如一头冲破囚牢的猛兽,掐住她的脖子,将人抵在墙面,“让你不要回头!为什么不听!”


    沈知梨面色苍白,气息虚弱,再用点劲,一点劲,捏死蚂蚁那轻轻一下,她就会死在他的手里。


    “鹤承渊,今日,若是要死便就一起……”


    她没有半点挣扎,眼神坚毅目不转睛盯着他,到最后已发不出声来。


    明明是一片血色,他却偏偏看清了她最后一句。


    她说:永远都不会弃了他。


    鹤承渊怔愣,指骨发白收了丝力。


    不知是何原因,魔气弱了一丝,她挣脱了手腕上的魔气,捧上他的脸,拇指拭去一滴血泪。


    “毒发了是吗……熬过去……熬过去就好了,从这里……出去,我会……为你解毒……想尽办法……”


    鹤承渊骤然松开她,踉跄后退,在与吸收的乌苍决做生死相搏的斗争,在强行掌控它为己所用……


    沈知梨蹙紧眉头,四肢魔气在慢慢退去,她无力滑到地上,歪靠着头,望着他的一举一动。


    鹤承渊神志不清,不断剜着肩膀的伤试图让自己清醒。


    后背遭魔气打了一道,她一口气连带血喷溅而出。


    他转过眸来,她的血味令他难以控制自己。


    鹤承渊扑到她面前,“我明明、明明把你藏起来了……藏起来了,你出来做什么?!出来做什么!”


    “鹤承渊!”


    他在做什么?!他急切的在扯她的衣领。


    血泪不断掉落,他挣扎着,可挣扎无果,他渴望她的血……原来那些傀儡见到她是这般。


    招邪宗的身子,是这般,这般令人兴奋,丧失理智。


    “啪!”


    沈知梨扬手甩了他一巴掌,前世种种屈辱涌上脑海,


    “鹤承渊,我死了,你也出不去!”


    “那就一起去死吧!!!一起去死吧!!!沈知梨……”


    他钳住她的扬起的手压过头顶,低头一口咬在她的肩膀,血从肩膀渗出。


    “啊!!!”


    沈知梨一手五指揪住他的发,吃痛的眼泪飙了出来。


    她大口喘着气,空洞无神麻木涣散望着远处白雾间摇曳的蓝花。


    他不断吸吮,血从他的唇齿间流下,吃饱喝足,慢慢松力,将流出的血吻去,一路带上她的颈窝,贪恋她身上夹杂血味的荼蘼花香。


    他松开她的手腕,她揪着他发的手无力垂搭在他肩膀。


    “毒抑制住了吗?”


    鹤承渊一言不发,细吻她的脖颈,手指玩弄她另一侧的发,发丝已然结了层冰。


    可他还觉得不够,远远不够,他想要更多更多……想要她的味道永远围绕在他身边。


    “一起痛吧……好不好……”


    他张开唇,咬在她的颈窝……


    沈知梨倒吸一口气,咬紧唇,只发出几声呜鸣,温热的血液流出身体,他已不再是他,他沉浸在她的世界里……


    她眼角滑下一滴泪,顺着脸庞砸在了他的面容上。


    第32章 迷雾(10)


    滚烫浮动的水流拍打,沈知梨转醒发现自己连带脏兮兮的衣衫泡在浴桶中。


    如何离开的冰洞已然记不清了,只记得当时浑身都疼,眼泪止不住往下掉,声音嘶哑,一声都发不出,二人血液相融,他死扣她的腰肢让她无法挣扎,脖颈处的脑袋在她两眼一黑前抬起,泣着血泪,唇色染血。


    再之后,她就没了力气,歪过脑袋靠到他怀里,失去意识。


    沈知梨动了下脖子,断掉似的痛,左半身更是产生麻木,手指轻抹,还有血丝。


    下嘴真狠啊……冲着咬死她来的……


    她长叹口气,调整一个舒服的姿势,淹没住脖子恢复体温,拨弄着水花。


    他居然没把她丢里面,怪事,还给她整了桶滚水泡着,一反常态。


    虽然……衣服没脱。


    水花拍在她的脖颈,那处的伤口痛痒着……脑海里浮现他埋在那儿的脑袋,用力撕咬、吸吮、蠕动……亲吻。


    沈知梨恼羞成怒,脸没来由的红了……疯了真是,她在想什么东西?


    上辈子的魔头似乎也是这样,做事对她从不体贴,可是,又与现在的少年不同,魔头会满足私欲弃她而去,而现在……少年会用温柔的吻覆盖痛楚留下的伤痕……


    沈知梨挥去莫名其妙的画面,把自己窝入水中,温和的水淹没头顶。


    鹤承渊这方也没好到哪去,他沐浴完仰卧在床,窗外刮动树枝烦躁叩响木窗,扰着他难以入眠。


    她的痛喊与隐忍的唔鸣环绕在耳边挥之不去,屋里莫名闷得发慌,他索性起身坐到窗榻前支开了窗。


    药谷的夜近日愈发的凉,快到寒季了,夜风呼啸掠过窗前,吹动他披散的发,手边是一条沾染血迹边角毛躁的白色布条,上面的冰已然融化,在桌上留下一滩水迹。


    他指腹抚过双眼,有所好转的眼如今恶化严重,动两下都觉疼痛难忍……睁开眼血便止不住的流,再如此下去恐怕这双眼要弃了。


    突然,一阵风卷来。


    “……熬过去,我会治好你的眼睛……”


    她的声音那般清晰刺入他的耳膜,鹤承渊怔了一下,发丝勾搭上了手指缠绕的碎布,他微微凝起眉,凉风不断灌入,未将人吹醒,反而除了哪偶尔冒出挥不去的声音外,还有一股淡淡的荼靡香,那股掺了血的荼靡香,令他兴奋,不受控制……


    他扯开细发与碎布的“缠绵”,没一会儿它们又借着风势纠缠不清。


    鹤承渊沉着张脸,分了几次无果,最后将那手中碎布抛掷窗外,碎布顽固,头缠他指,尾扒窗台,十分不悦,粗鲁扯下,丢了出去,由它被风带走。


    魔气得以控制,乌苍决也以吸食入腹,现下不能驱使它,待到毒解内力恢复,日后便不会再遭反噬。


    一股风又灌了进来搅乱他的发,淡淡的荼靡香乱了他心中的盘算。


    “……今日,若是要死便就一起……”


    鹤承渊脸色阴沉,屋内聚起蛰伏的飓风,在与窗外树叶的吵闹做着随时爆发的无形斗争。


    “沙沙……啪……啪……”树叶似乎在挑衅,嘚瑟的敲击。


    “咚!”


    窗户关实,隔绝一切。


    屋内压抑的气息却并未得到缓解。


    他又起身坐到圆桌前,单手摸索寻到一壶茶,倒了一杯,举到唇前。


    “……山泉水有一抹淡花香……”


    “咔嚓——”


    瓷杯在手里碎成两半……


    脑海里的声音源源不断,黑暗的屋里压抑沉闷。


    魔气扩散而出,最后得来一句。


    她甩了他一巴掌!


    房间乌云密布,死气沉沉。


    屋门被用力推开,一道身影行至院中,衣摆恼怒乱舞,周身戾气外溢,手聚凶恶魔气,直朝另一头屋子去。


    行止门前,风呼呼从后吹来,院里的风大了不少,连手心杀气腾腾的魔气都吹散了,他脚步顿住,放于门上的手落了下来。


    摇曳的烛光映照窗门。


    沈知梨脑袋混沌,四肢沉重似灌铅,衣裳未褪,长拖在地,留下悠长水迹,赤着双足挪至衣橱边,脑袋晕乎取出一件干衣换上。


    舞动的烛光下是她褪衣换衫的灰影,鹤承渊看不见,但他嗅见了真真实实的荼靡香。


    真是怪事,他为何会知道荼靡的味道,又何时见过荼靡。


    夜静时分,风柔半刻,吹拂怒火……蜡烛熄灭,门外身影走了,不远处推开的门咯吱响动,再次关上。


    她还有利用价值……先留着……


    这一夜并不安稳,两头屋子里的人翻来覆去……


    次日,天还朦胧亮,鹤承渊打开房门走向院子,树下的茶桌上歪倒着两个十分熟悉的茶杯,里面的余茶在一夜风中早已吹干。


    他并没急着去敲响她的房门,只独坐院中两指把玩茶杯,听那早晨的鸟叽叽喳喳叫个没完。


    和夜里的风声一样,闹人。


    这两只茶杯是昨夜从外捡回,魔头一向心思缜密,为防止怪老头的药迷不住太久,万一醒来,于是丢两茶杯在外,掩盖监视他们的两个药谷弟子真正晕厥的原因。


    只是,她意外苏醒,追了过来……


    “……出了事谁救你!我吗?!我拿什么救你!……”


    “……蠢货闭嘴!……”


    鹤承渊颦眉。一夜过去,这烦躁的吵闹声,怎么还未从脑子里退去!


    他手指用力一甩,丢开茶杯,一掌推开沈知梨的房门。


    屋内烛台倒地,茶壶倾倒,茶水已空,没有人出声。


    “沈知梨。”


    “……”


    “沈知梨?”


    “……”


    被褥摩擦翻身。


    “沈大小姐……”


    还是没有应答。


    鹤承渊顺着一道沉重的呼吸走去,站在床前便察觉不对,他犹豫片刻,手覆前去,滚烫的温度传入他的手心。


    “沈知梨?!”


    沈知梨揪着被子,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唤她,她觉得好热,又觉得好冷,额间密布一层细汗。


    一只手在靠近,凉爽之气使得她一把抓住贴了过去,迷迷糊糊嘀咕道:“水……没有水了……”


    她面色苍白没有血色,嘴唇干裂,发丝凌乱,因汗液而贴在脸颊。


    “我告诉过你……不要乱跑……出了事我救不了你……”


    喉咙灼烧般嘶哑,嘴中却未停,不断念叨嘱咐。


    鹤承渊僵硬站在床头,胳膊被人扯着,那颗毛茸茸的脑袋还在顺着他的胳膊往上爬,撩开他的衣袖,滚烫的双颊不满足的蹭着。


    “太热了……不对……好冷。”


    沈知梨此时感觉自己时不时涮入滚水,时不时丢进冰里,时而颤抖时而冒汗,身体难受的快要了命,怀里抱着的“柱子”使得她有所缓解。


    忽然,柱子抽走,毫不怜惜一棍打在她的肩膀,她身影不稳,吃痛一声倒回床上,抓着被褥缩成一团,猛地咳嗽不止,好看的眉都拧在了一起。


    鹤承渊无法看见,他方才慌乱中急于抽身而退那一下,动到了她受伤的那只胳膊,血一丝丝从白色的衣衫处透出。


    他在床边静默片刻,她痛苦的呻。吟像只露出尖甲的爪子,挠着木质地面,煎熬又刺耳的响,连带心里都止不住厌烦的颤动。


    脚步转身离开,退出了房屋。


    没过一会儿又再次踏入,停于床前,他曲腿上床,将带来的茶壶塞到她的手里。


    “不是渴?”


    沈知梨虚睁开眼,却无力去接怼到面前的水壶,“鹤……鹤承渊……”


    鹤承渊:“醒了?自己喝。”


    她蜷缩着,再次痛苦的咳了两声。


    “帮个忙。”


    “什么忙。”


    “喂我……”


    “……”少年别过脸,“你自己没手吗?”


    沈知梨叹出口气,闭上眼,倒回窝里,“两个人凑不出一对好胳膊。”


    “……”


    两人僵持了会儿,沈知梨的呼吸渐渐沉去,没有半丝力气再与他争吵。


    鹤承渊喊了她两声,没有回应后,完好的那只手掐住她的下颚,让她抬起头来,拇指触及她的嘴角寻找位置,另只手艰难抬起握起茶壶,送到她的唇前。


    “还有半壶。”


    沈知梨微张开唇,茶便顺着流入喉,缓解灼烧的疼痛。


    这半壶茶,由于他受伤的胳膊手抖,溢了少许顺她嘴角流入领中。


    “喂水都不能好好喂……”


    沈知梨喉咙得到缓解,有了丝力吐槽。


    她就不该去找他,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可是,不找他,他还会站在自己面前吗。


    鹤承渊将人甩回床上,“不愿喝就算了。”


    “从来都不懂得温柔待人……”沈知梨说完最后一句,昏睡过去。


    这时,四方观的门被叩响。


    门外两名药谷弟子扶着酸痛的脖颈。


    “师兄,我这脖子咋这么疼。”


    另一名弟子道:“我的也疼,在那睡了一夜能不疼吗。”


    “这四方观一点动静没有,你昨日可有察觉异样?”


    “没有。”


    鹤承渊将茶壶放在床头,出门时顺带上了屋门,隔开院外的晨风,打开了四方观的门。


    “师兄?”他扯出抹“友好无害”的笑,仰头感受光线,“今日还未到修炼时辰,怎么这么早来叩门。”


    “也、也没什么事,就是看看你们可睡得舒服?”药谷弟子瞧着他穿着睡衫,一头乌发披散,双眼还未遮挡,似乎有些匆忙赶来开门。


    他探过脑袋,朝里望去,企图越过堵在门前的人,观察院里异样。


    “怎么不见沈小姐。”


    鹤承渊笑说:“她还睡着。”


    第33章 迷雾(11)


    “还睡着?”药谷弟子探过脑袋往里望,目光还没落下,身前就挪来一堵墙,他抬起头来,少年正站于他身前,扬唇而笑。


    弟子拱手说:“实不相瞒,沈小姐并非谷中之人,师父他们外出,派我等紧盯她的一举一动,我们昨日昏睡过去,是为疏忽,今早还需去其他地方巡逻,所以……得……”


    “恐怕不妥。”鹤承渊打断他的话,“师父昨日离谷,沈小姐偷懒,夜里又玩得疯了些……”


    弟子:“夜里?玩?出去了?”


    鹤承渊脸色阴沉,硬是挤出抹笑来,“在屋中,这几日怕是无法出四方观了。”


    弟子听得云里雾里,被敲晕的脑袋还是一坨糊浆没搅匀,“无法出四方观?”


    他眨巴眼,还是没理解透,“玩的什么?”


    鹤承渊嘴角僵硬笑着,咬牙切齿挤出几句,“自然是,伺候沈小姐做些夜里之事,昨夜玩的太晚,水冷还不愿出来,今早染了风寒。”


    “她一会抱怨热,一会又喊冷,所以……赤身窝于褥中,你们进去,实属不妥。”


    左边的弟子已经明白了什么,他瞥了两眼长相邪魅的少年,面无血色略显疲态,又放眼望着紧闭的房门。


    身旁那个没脑子的师弟还在呆呆的问:“什么好玩的?下次能带我一起吗?”


    鹤承渊冷着脸,勉强笑笑,“不能。”


    “啪!”


    明白过来的弟子一巴掌盖在这个傻缺的后脑勺上,“睡糊了吧你!”


    他揪起师弟的耳朵,制止他再探脑子朝里望,随后对鹤承渊拱手道:“沈小姐身体不适,我们过几个时辰再来确保她在四方观中,若是需……那个……药,带着令牌去药场中取便是。”


    “我知道了。”鹤承渊点头,关起半扇门。


    这弟子又道:“师弟今日修炼……”


    “她身体不适,行动不便,我留在四方观中照顾她,这几日暂且告假。”


    “好。”两名药谷弟子走了。


    “师兄,这没见着沈小姐我不好交代啊。”师弟扶着酸痛的脖颈。


    师兄扯他走,“过两时辰再来。”


    师弟冷哼道:“你见着鹤师弟,你是好交代了,我受大师兄之命看着沈小姐,我怎么办。”


    “让你两个时辰后再来,没听鹤师弟说,沈小姐那什么……现在身子不适。”


    “哪里不适了?”


    “你个浆糊脑子。”


    毫不客气又送上一巴掌,弟子余光一瞥一道身影还挺立于四方观门前,鹤承渊歪头一笑,随即关上了门,门合上的刹那笑也平淡扯下。


    他回到屋中平息身体里涌起的魔气。


    乌苍决对旁人而言是禁药,对鹤承渊而言却是难得的良药,彻底吸收,为他所用,还需些时日,肩伤需养,魔气难控,不宜在外修炼,容易暴露。


    沈知梨在床上窝了许久,浑身燥闷又畏寒,冰火两重天,她迷糊睁开眼,昏着脑袋去够床头茶壶,手指没拿稳,一不小心滚落在地,剩余不多的茶全撒在了地上。


    屋内静了一会儿,她盯着紧闭的门窗,屋外的阳映白了窗子。


    犹豫了会儿,还是拖着沉重的身子爬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让风灌进来。


    凉风吹散屋内的闷热,连带一股浓药味,沈知梨转过眸去,院子里的鹤承渊坐在树影斑斑中,一身慵懒随性,手拿蒲扇,身前炉火旺燃,药盖沸腾跳动,药气随风飘来。


    感受到她的目光,少年别过头来,凌乱的发丝在风里狂舞,搭在他的眼睫上,被他用扇柄勾去。


    沈知梨吹了风,猛地咳嗽,等缓过劲来,才推门走向院子,在他旁边坐下。


    二人间气氛尴尬,许久无人先言,只有药盖“扑腾”闹得慌。


    脑海里沉下的画面,又再次如骇浪席卷而来。


    荼靡香靠得越来越近,空气中布满许多杂乱的味道,偏偏就那一股淡淡的花香,清晰入鼻。


    鹤承渊脖颈没来由的红了,一路攀爬向上,乃至脸颊与耳朵都红的要滴血,他喉结不安滚动,微倾过头,让发丝把自己挡起来。


    两人吐出的气息燥热碰撞。


    沈知梨被咬伤的肩颈更是如火烧般热了起来。


    无人提起冰洞里的失态与荒唐,如同失忆一般,就这么安静坐了半刻,气氛几乎到了崩塌边缘。


    两人异口同声,打破宁静。


    “我……”


    鹤承渊刚低声冒出,沈知梨为了掩盖尴尬,语气正巧盖过了他,于是他便止言,让她说完。


    “你在做什么?”


    鹤承渊:“……熬药。”


    旭日与凉风共存,一句答完,气氛又回到原点,僵持不下。


    又过了半刻。


    鹤承渊用扇柄勾起玉牌绳子荡在她眼前。


    “你去取回来了?”沈知梨取下,拇指摩挲牌字,“何时取的?”


    诡异的气氛终于逐渐回归正常。


    鹤承渊垂着胳膊,单手扇火,“早晨。”


    “偷偷去的?”沈知梨环顾一圈没有见到她想要的月季花,她眸光黯淡垂下眼眸。那的月季在舒适的冰雾中生长,芬香宜人,是其他地方都没有的,有些可惜,那密地日后不能再去了。


    鹤承渊冷淡道:“嗯。”


    沈知梨咳了两声,清了清嘶哑的嗓子,提醒他,“我们这几天要在四方观养伤,若是被发现了,会被赶出药谷。”她无奈道:“不过,怪老头早晚也会发现,我们毁了他那么多虫蛊花。”


    “虫蛊花由青背虫饲养,而青背虫只要祭主不死,他们就不会灭。”


    沈知梨似懂非懂,“你在赌场听到的怪事还真多。”


    “嗯,他们言谈不会刻意避开杀奴,因为杀奴永远不会把秘密带出去,久而久之听到的奇人怪事也就多了。”


    难怪……邪宗追他不放,除了他的魔身外,怕是还想从他口中问出些秘密来。


    “这怪老头居然在冰洞里养了一具尸体,他和这谢故白的母亲是何干系。”沈知梨猛咳几声,嗓子淡淡的血味,脑袋实在沉,她索性枕着一只胳膊侧首趴在桌上,两颗圆溜溜的眼珠子盯着他看。


    少年认真扇着火,可那罐盖“噗噗”响个不停,这事他似乎不会,这不会还继续认真做事的样子实在好看。


    两个人各垂一只胳膊坐在院子里。


    鹤承渊被她毫不遮掩的目光盯得发毛,“你盯着我做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在看你?”沈知梨手指勾着玉牌玩,拒不承认。


    “因为你直勾勾的禽兽目光,实在灼人。”


    沈知梨:“……”


    “我那是在看药,你在熬什么?”


    “治你的风寒。”


    “杀奴心肠这么好?”沈知梨往自己脸上贴金,“不过也是,我屡次救你性命,你报答我是应该的。”


    “……”


    她又瞄到另一碗熬好的药,触了下碗壁已有些凉了,“这又是什么?”


    鹤承渊陷入了沉默。


    沈知梨浑身实在难受,凉了润润嗓子也行,才端起来,就听幽幽传来一句。


    “避子汤。”


    “啊?什么?”


    沈知梨以为自己听岔了,这一嗓子困惑而出,本就干涩的喉咙越发难受了,低头猛咳不止,握碗不稳,汤汁洒出,她垂眼望着波澜的水面倒影自己满脸的疑惑。


    “避子汤?”她还是觉得自己听错了,“给你的?”


    鹤承渊:“???”


    沈知梨:“???”


    她嫌弃的将碗丢回桌上,“你喝这玩意干嘛?”


    “……”


    旺火沸水,“噗”一声,滚烫的水将罐盖顶飞了,“啪”一下,砂盖在地上碎成两半。


    这时,四方观的门再次被叩响,沈知梨回过头还未反应,身旁的人已经起身去,打开了院门。


    那两名弟子再次站在门前,朝里望,落眼便看见沈知梨因扭头而别开的发,露出了脖颈处的一道明显的咬痕。


    师弟先言道:“那个、那个,我听说了……那什么,你们昨日玩的趣事……”


    他磕磕巴巴半天一句话捋不明白。


    师兄开口道:“早日听闻师弟去取了药,药场熬了避子汤让你一起带回来,那个……”


    他突然,也是一顿,“药谷还未有过……那什么……”


    这下他也同样磕巴了,“二位若是想好,其实和师父说,留下……这……该称呼什么……”


    沈知梨听着他们的谈话,一头雾水。


    那弟子脸越说越红,最后嘱咐一句,“药谷乃修炼之所,这事……也……也不是不可,就是……就是少做,动静……四方观确实偏僻,大、额、小小点。”


    他说完匆匆忙忙礼貌拱手,抓着师弟领子步履生风跑了,“看到沈小姐没有异动,你可以交差了,我们下次还是早晨来看一次够了。”


    师弟:“可大师兄说,要隔几个时辰来看一眼确保他们没有异样。”


    师兄训斥道:“有什么异样,没有异样,快走。”


    鹤承渊:“……”


    沈知梨:“???”


    鹤承渊关上门,回到原位,刚坐下。沈知梨就问道:“他们在谈什么?”


    他从地上拎起药篮,放到她面前。


    沈知梨打开蓝盖,里面堆满瓶瓶罐罐,“你?哪里来的?”


    一瓶瓶拿出摆在桌上,外伤内伤,助修内力。


    “药场不是只能取药草吗?你怎么……制好的药都能取出来?”


    鹤承渊神情淡定,打了一碗熬好的药放她面前。


    “偷的。”


    “???”


    第34章 迷雾(12)


    沈知梨瞧着堆满的药瓶,“你把他们的药偷了,他们不会发现吗?”


    他真是把驱逐出谷的所有坏事都做尽了。


    风拂过,她拢紧衣裳,“鹤承渊,你总做这些事,他们会把我们赶出去的。”


    如今这段时间,药谷的人还无法信任他们,他的眼睛在冰洞里恶化,这些事要是被发现,眼睛……就没有挽回余地了。


    她喉咙不适捂着唇低咳。鹤承渊在她旁边坐下,修长的双指推过那碗熬好的风寒药,犹豫了会儿道:“胳膊不治了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沈知梨想起他的胳膊伤的严重。


    两人各说各的,似乎都没读明白对方话里的意思。


    “药场只有药草看的严,像这种制好的药,无处可用,瓶瓶罐罐堆积成山。”


    根本无人清点。


    鹤承渊说完起身进了他自己的屋子。


    沈知梨坐在院中吹凉风也实在是受不住,她捧起凉了些的药灌入喉,喝到嘴中本以为很苦,表情都已准备好拧巴一团了,结果入口才发觉颜色浓厚,味道却淡如白水。


    她瞥向吐着泡泡沸腾的药罐,水从罐口扑出。


    “……”


    水加的有点太多了……


    拿起勺搅和了两下,略微嫌弃道:“这水加的太多了,一点药味没有。”


    她似乎忘了自己是个药糊锅底的熟手。


    “那就全喝完。”鹤承渊不知道何时已经走了出来,太阳晃眼,他将眼蒙上。


    “……”沈知梨嘀咕道:“全……全喝完?我就随便……说说。”


    不用想都知道,这药,底下得多苦。


    沈知梨被迫灌了几碗后愁着张脸,实在是忍不住说道:“你怎么不偷他们制好的药?”


    药越靠底水色越黑,连灌大半锅,灌满了胃越来越苦的药顶在胸口,难以咽下。


    鹤承渊:“若风寒药也要靠偷,四方观的门是关不住了。”


    沈知梨苦着脸咽下最后一碗药,“什么意思?”


    他没回答她,去捣鼓那些药瓶。


    她道:“你是想说总要有个理由让我留在四方观中养伤?”


    “嗯。”


    “那你的理由是什么?”


    鹤承渊未拿稳的药瓶在手心一滑,差点脱手,他急忙握稳,没有解释,却得来了沈知梨的追问,“你用了什么理由?”


    被逼无奈,他只好说:“沈小姐缺个侍从照顾。”


    沈知梨缩起眉眼打量他,“真的?”


    “真的。”


    “那为何莫名其妙送碗避子汤来?”


    鹤承渊:“我不知。”


    “总不能是给我的吧。”


    “不知道。”


    “鹤承渊?”


    一双探究意味十足的目光紧盯着他,恨不得将他击穿,鹤承渊攥紧手心的药瓶,心跳诡异加速,脖颈逐渐攀起心虚的涨红,竟然在她面前乱了阵脚。


    他故作镇静道:“嗯?”


    沈知梨上下打量他一番,又瞥向桌上那碗避子汤,恍然大悟得出结论,语出惊人道:“莫非,你不举?!”


    “咔——”


    捏在手里的药瓶下场凄惨,碎成了渣。


    鹤承渊的脸可谓是比那跌宕起伏的闲余八卦还要精彩,磨着后槽牙道:“我举不举你知道?”


    “我知道啊。”


    “嗯?!”


    “啊……我不知道……”


    “……”


    沈知梨看着他松开的手,碎掉的药瓶被丢在地上。


    好像……把他惹毛了。


    那前世……是行的,那现在……谁知道呢。


    气氛凝固,安静了片刻后,她还是不解,嘀咕道:“可是,那他们为什么送碗避子汤给你?”


    避子汤!什么叫避子汤!


    不举的人需要吗?不对,是给他的吗!


    鹤承渊一把夺走避子汤,朝地上一泼,碗丢回桌上,“现在没有了。”


    沈知梨见他脸色不好,也不敢再说什么。


    “哦,那……我身子不舒服,就先回去继续睡了。”


    屁股才抬起,他就开了口,“坐下。”


    她愣住,呆呆看着他,“嗯?啊?”


    “借下眼睛。”


    “什么?”


    他随手抓起几瓶药递到她眼前,“这是什么?”


    沈知梨烧糊涂了,“药、药啊。”


    “上面写着什么?”


    “化淤、止血、愈伤。”


    他将药瓶塞她手中,“疗伤。”


    沈知梨吹了会儿风,身体已经没那么闷了,但喝了药有丝疲倦,她随手接过放到一边,“放着吧……有点困了,醒来再弄。”


    说罢,她自顾自的起身回了房,才关上门窗,掀开被子坐在床边,这人就毫不客气推开房门进来,五指握着几瓶药走到她面前。


    “上药。”


    沈知梨:“我先睡。”


    “上药。”


    沈知梨拧不过他,这人想干嘛呢。


    鹤承渊把药瓶丢她被褥上,“染风寒这事,拖不了几日。”


    她抬眸望了眼他垂着一日未动过的胳膊,“你那不比我严重?”


    “我自己能处理。”


    他丢下一句,就出了门,那背影略显慌乱。


    门被带上,屋里归于安静,能听见院子里的脚步声停在了树下,瓶瓶罐罐相互磕碰。


    沈知梨轻轻抬了一下肩膀,火辣辣的疼,她解散腰带,褪了半边衣裳,艰难歪过头瞧,扭了一半扯着般疼,她只得转回来,看了眼远处的铜镜正要挪过去,房门突然又开了。


    少年背光而立,位于门前,身上的睡衫与她一样散乱。


    “……”


    两个人凑不出一对好胳膊……让他下死口咬她!


    两人相对而坐,沈知梨倒是觉得没什么,毕竟上辈子什么事没干过。


    鹤承渊握着药瓶怔了一下,“我……那个……”


    “蒙着眼睛,没事来吧。”


    沈知梨微侧过头,发现咬伤与脖子布满紫痕。


    她说:“帮我上完药,我再帮你上。”


    鹤承渊握着药瓶拇指摸索触及她的肌肤,滚烫的温度随着指腹似电流飞速窜入他的心脏,心口骤然一缩,随后颤动不止,身体脱离掌控的怪异感觉令他及其厌恶与暴躁。


    他的手僵在她肩膀上,神色阴沉凝重,不知在想什么神游。


    沈知梨瞧了眼满身狼藉的自己,“你下口太重了……啊!”


    她话音未落,鹤承渊手指一颤移了位置,压到了她的伤口,眼泪夺框而出。


    鹤承渊是傻在了原地,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沈知梨:“不打算给我道个歉?”


    对面的人沉着张脸,半天没个反应,她摆手说:“算了。”


    “抱歉……”


    这倒是让沈知梨感到意外,她盯着那张强压邪气认真道歉的脸,“噗嗤”笑了出来。


    鹤承渊脸比锅底还黑,别过了头,在他想收回手的刹那,沈知梨抬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快些吧,我有些倦了。”


    沈知梨带着他的手在伤处游走,上药,又缠好绷带。


    等轮到他的时候,这人就犹豫了。


    他外衣松垮落在肩下,内衫仅是领口微敞,能瞧见他呼吸起伏的胸脯。


    沈知梨扯他衣领的手被攥住,“你怕什么?又不是没见过。”


    “……”


    “快点吧,你自己脱。”沈知梨眯起眼扫视他,勾起唇引诱他催促道:“我这染风寒,最多三日,若还不好,他们必然会引起怀疑,这三日胳膊虽好不了,但至少得轻微活动无碍吧。”


    她慢慢松开手指,假意放手作罢,少年手还定在衣领,脸上倒是慢慢攀起层淡粉。


    沈知梨病得眼昏脑胀也没放过这次机会,“今早不是听他们说每日都会来,胳膊总垂着不动,一两次还好,多了一眼就能察觉异样,到时候你好不容易从毒师那里收刮来的毒瓶全拿不回来了,你这武力内力,出了药谷,四处危机重重,如何斗得过邪宗。”


    对面之人似乎有了些动静,他指骨攥着衣领,轻微收紧。


    沈知梨没做多想,她只以为,杀奴对她的这份信任因失去部分记忆而略微虚浮。


    她身体不适咳了两声,也不收敛,眉角一挑乘胜追击道:“你兴许是忘记了,无碍,当初从赌场把你救出来,你哪处我没见过,都是我亲力亲为为你疗伤治病,来这药谷也是我费劲千辛万苦为你求来的,在赌场那么多奇人怪事,难不成你没听过药谷?还是……你不信任我?”


    说着说着语气委屈,甚至轻微哽咽,伤透了心。


    鹤承渊:“……”


    前世她就是这般,满口胡言乱语,谎言编织成性。


    若不是他有记忆,真是上了她的当。


    他动了两下肩膀,尝试靠自己上药,然而胳膊难动半分……


    除了她,似乎也没其他办法了。


    以前……也不是没见过,他的腰伤还是她包扎的……


    他别过头,一点点脱下半边肩上的衣衫,轻薄软绵的料子塌下,露出大面积的半身肌肤。


    鹤承渊侧首,搭在肩上的发丝垂了下来,沈知梨嘴角微翘,忽视了一个伤者触目的伤口,反倒直勾勾盯着他由下而上迅速泛起的红迹在顷刻间爬满了全身。


    沈知梨眸光一亮,手就伸了过去。


    上辈子哪见过这画面。


    “我腹部没有伤。”鹤承渊低垂着头,发丝挡脸,手指揪着衣袖,一双蒙着的眼睛下鼻息沉重。


    某人细嫩的手指又往上移。


    “胸上也没有。”他双眉紧蹙,咬紧牙关,身体因她恶意的剐蹭而轻微疼痛颤栗。


    他抖动的幅度越来越大,不再忍耐,拉住衣裳准备穿起,“我自己能行。”


    见他想跑,沈知梨这才将目光移到他伤口上,压住他的手说:“好了好了,我看看伤。”


    她手背拨开他的发,渗血的黑洞露出,顿时傻在原地,此刻她甚至觉得,鹤承渊这个无论是对己身或是他人都十分残忍的人,咬她那一口……算的上手下留情了。


    “别拽着衣服了,我又不会把你怎么的,你担心什么?”她将药瓶递到他面前,“拔个塞。”


    鹤承渊僵过脑袋,沈知梨凑到他耳边低笑说:“这呢,拔出来。”


    搭着的发在他耳边垂下几缕,药瓶在他指尖怼了怼,他曲起手指“啵”一声,瓶塞拔出。


    沈知梨戳了戳他绷着的脸,“不就拔个塞子吗?你脸未免也太红了……”


    鹤承渊将头扭的更过了,避开她的手,“快点。”


    她对着他的伤口将药粉撒了上去,恶化的伤口瞬间流出一条长血,剧烈的刺痛与灼烧感使得他未忍住闷哼一声,喘息加重,胸腹起伏加快。


    沈知梨低头猛咳几声,在凉风中待的太久了,她缓过来用帕子为他慢慢拭去血迹。


    “下次不要伤害自己。”


    “这样并不能解决什么事。”


    “我和你说话你记住了吗?”


    鹤承渊没有出声。


    沈知梨又为他上了些药,扯出干净的绷带,“你怎么带我回来的?”


    赌场的生死相搏,造就了他倔强固执的性格,他始终沉默着,硬忍着痛,从开始的鼻息加重,到需微张唇喘气才能缓过劲。


    他不说,她也能猜到些许,给她搭起的“庇护所”是为了防止他发狂,她失去意识后,要如何靠单只手搬开冻手冰石,悬着最后一丝清醒,清出一条路,避开巡查扛她回来,再把她丢进浴桶,放入热水。


    一桩桩一件件都不是轻易的事。


    沈知梨不再提她想要的月季花。


    “拽一下绷带,轻一点别扯着伤了,会痛。”她边为他包扎边说:“下次不要再做这种事,太危险了。”


    “一命抵一命,救命之恩,我们扯平了。”


    “下一次再遇到这种情况……”她本有自我牺牲的大义要说,后来想想,她惜命,可还不想就怎么死个不明不白,于是改口道:“……再遇到这种情况,也必须要救我,知道了吗?”


    鹤承渊听到此话,总算有了反应,轻声一笑。


    “你笑什么?”沈知梨褪下他另一边衣裳,他没再反抗,她把绷带在他腰际固定一圈,“拽这头,轻一点。”


    她把另一头递到他手里,嘱咐一句,轻些,毕竟这是个没轻没重不把命当命的人。


    “我是绝对不会害你的。”


    绷带打好结,她满意看着自己缠好的“木乃伊”,非常有成就感,看着还有一丝渗血的地方,她凑过去轻轻吹了口气。


    暖气喷洒在肌肤上,鹤承渊怔了一下回过头来,“你在做什么?”


    那震惊的神情,可不是怕她占他便宜吗。


    沈知梨:“吹吹就不痛了。”


    “???”鹤承渊摸到腰际大大的蝴蝶结,“……”


    “哪得来的歪理?”


    沈知梨道:“它渗血了。”


    “……”


    她为他拢好衣服,腰侧鼓起个大包,大蝴蝶结怼在里面。


    “我不想包了。”


    “……”


    “困了。”


    “……”


    所以是吹吹就算了?


    第35章 迷雾(13)


    系统播报:「好感度清算,增加1000点,已自动兑换为爱意值10点,目前爱意值负200点。」


    两个胳膊废的人,每日待在四方观里互帮互助,鹤承渊本事大,每次取完药都能偷一篮疗伤药回来。


    他们居然在四方观待了一个月都没人产生怀疑,只有早晨那两名弟子准时准点来查看一眼便没了,也从未提及让他们出去修炼的事。


    更奇怪的是,这避子汤三天两头就没断过。


    并且这月入了寒季,药谷弟子虽有送厚衣裳来,但那些厚衣裳都不如鹤承渊某日里带来的雪狐裘。


    药谷的寒季冷得突然,令人受不了,雪下个不停,那夜难得雪停她在院子看星星,正觉得厚衣裳不得劲,四方观的门就被打开了,而后,他手臂挂着两件狐裘吸引了她的目光,这人十分好心,懂得报恩,送了件给她。


    于是她舒舒服服裹在身上,问来处,鹤承渊说:“偷的。”


    沈知梨:“又偷?!”


    药谷治安这么差啊?


    都让鹤承渊顺多少东西回来了,说好的步步摆阵,危机四伏的护谷阵是一点作用都没有啊!


    “偷谁的?”


    雪狐裘毛绒舒软,一瞧便是好料子,这普通弟子有这待遇吗?


    “君辞。”


    “君辞!!!你把药谷当家了?东西说顺就顺?”


    这还是瞎着眼,眼睛要好了,岂不是怪老头出去这一个月,药谷已经要易主了?


    事实也正是如此,鹤承渊从原先的夜里外出,到现在那两名弟子查完四方观后,他后脚紧急的也跟着出去了,夕阳西下才回来,这药谷怕是叫他当后花园转了个遍。


    大雪纷飞这日,沈知梨在屋里打了个寒颤,推开窗,院子积满一层厚雪,胳膊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只剩红印未消。


    鹤承渊又不知道跑哪去了,现在弟子来检查他都懒得露面,还要她打掩护,再这样下去早晚暴露。


    四方观的门被叩响,沈知梨裹好狐裘,撑起伞去开门,她扯出抹笑,为他打谎的话都已想好了。


    “鹤……”


    院门打开,沈知梨愣住了,位于门前的并非那两名弟子,而是君辞。


    他们回谷了!


    君辞身着秀逸的青竹衣袍,肩头挂雪带着风尘,似入谷便直朝四方观来。雪花飘落间他抬起眸,眼角下温柔的褐痣化了这冷冰冰的雪,“沈小姐。”


    沈知梨心道不好,立即笑说:“君辞?你们怎么回来了。”


    悄无声息回谷,鹤承渊还不知道跑哪去了。


    寒风阵阵,她下意识不安拢紧狐裘挡住受伤的那边肩膀,君辞如墨宁静的黑眸夹杂冷意直勾勾看向她脖颈处未消褪的吻痕,没持续太久,他收起目光,弯唇温和一笑,抬起手来,袖子滑下手腕。


    “你爹托我给你带样东西。”他展开手心,那里躺着一根秀气脱俗的银花簪。


    沈知梨怔住,“我、我爹?”


    君辞怎会与她爹相识?!甚至对他很信任,托他带东西。


    君辞见她不动,解释道:“师父与他是旧识,这次出谷,顺路拜访。”


    他上前两步,与她贴近,眼神幽深撩起她一缕发,用簪子缠了一圈,簪入发中。


    沈知梨一时半刻定在原地,不敢动弹,手中的扇倾斜,“我爹……我爹可有交代什么?”


    “没有。”君辞扶正她的伞,为她拂去肩上雪。


    沈知梨支支吾吾磕巴道:“我……那个,衣袍……”


    他怎么可能认不出自己的外袍,又怎会不知,并非弟子送来的,没他的交代何人又敢拿他的东西送人。


    “嗯,无妨,这次出谷匆忙,遇寒季忘给你留衣裳了,穿着吧。”


    身后传来异响,沈知梨回过头去,鹤承渊双手抱臂,邪魅勾着唇位于屋檐下避雪,那身上挂着君辞另一件外袍,颜色与花纹与她的相近。


    君辞身着竹纹便是一派仙风道骨的清雅,而套在鹤承渊身上,却如那沉夜暗藏杀机的血竹,邪气与冷谧难掩。


    他今日没出门?这身衣服,还不如出门算了,扬起的唇尽是挑衅意味。


    君辞眸光深邃退后两步与她拉开距离,注视着鹤承渊。沈知梨在他们二人间来回相看,不知为何,她在君辞眼里捕捉到一闪而过的不善冷厉之意。


    “师弟,听闻近日沈小姐感染风寒,你为照顾她,落了功课。”


    鹤承渊立起绒领,“谈不上功课,不过是活动筋骨的拳脚功夫罢了。”


    “那也不该落下。”


    “师兄说的在理。”他并未反驳反倒顺过君辞的话,“今日我便去修习。”


    说是这么说,可动却是没动一下,雪花缓缓飘落,君辞凝视他片刻后,说道:“沈小姐与旁人不同,并非寻常人家的小姐,你是何身份该清楚,药谷之人配不上她,引诱她做些非常之事,是你的不对。”


    鹤承渊轻笑说:“想来师兄在赶来四方观的路上,听了些趣事。”


    君辞未答。


    “我是何身份配不上她,师兄呢?”他嘴角的笑并未敛起,反而来了丝兴趣,“……与她又是何干系。”


    君辞目光沉静,“师弟……”


    鹤承渊打断他,“师兄消息灵通,沈家之事竟也略知一二,不知除药谷大弟子的身份外,还有何身份能与沈家小姐产生瓜葛?”


    君辞:“师弟多想了,我并无他意,既是沈小姐侍从,尽早恢复武力是要事。”


    鹤承渊看似礼貌的拱手笑说:“师兄说的是。”


    “大师兄!”


    门外又赶来一人,老远便提着衣摆边跑边挥手。


    君辞回头道:“宋安,你们回来了。”


    宋安高马尾在脑后甩荡,洒脱挥着风雪,兴奋邀功,“我听他们说你到这来了,这次邪宗……”


    他跑到跟前瞧见远处的鹤承渊,登时止住了话,瞧见沈知梨头上那根银簪,愣了两秒,呆头呆脑的说:“嗯?师兄绕路去卿云铺逛了半日就为了给沈大小姐买只簪?”


    “你别说,戴头上还挺合适,没那么刁蛮了,文静不少。”


    沈知梨:“……”


    鹤承渊笑意淡下,静听他们交谈,没过太久,抬步上前,停在沈知梨身旁。


    “发簪?”


    宋安双手抱臂,昂首挺胸,“不错,我们师兄精挑细选……”


    君辞一如既往淡漠,“沈小姐不要将他的胡言放在心上,此是你父亲托我给你买来,说你的银子都拿去买了个杀奴,这根银簪戴着日后遇事方便。”


    “宋安你来的正好,师弟落了一月功课,你带他去修炼。”


    宋安:“可是,我有事与你商议。”


    “此事今夜我会去寻你。”


    “可它……”


    “并非急事。”


    “很……”


    那不急了。


    君辞眉头微凝,转眸望向他。


    宋安只得闭嘴,“我知道了。”


    他扫了两眼鹤承渊与沈知梨身上的衣袍,心里不满,但一瞬便知,这是鹤承渊偷来的,如此可见药谷巡查之人与护谷阵不中用,大师兄让他带走鹤承渊,修炼是一事,更重要的是带着他那身衣服,去罚守谷弟子。


    大师兄下了指令,他有心抱怨,也不敢再多言,可不说心里不快,“师兄,你的……”


    “尽快去,别误时辰。”


    今日大师兄似乎脾气也不大好,一连断了他几句话,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对鹤承渊道:“走吧,师弟。”


    两人并肩而行,身后君辞带着沈知梨去往药房。


    宋安转头看向瞎子,“你这个月在药谷干了什么事?”


    “不过是在四方观避寒。”


    宋安冷哼道:“避寒?头次见师兄情绪怪异。”


    “是吗?你们此去是遇了何事?”


    “怎么?你想知道什么?”


    “我没什么想知道的,就是身为药谷弟子,关心师兄罢了。”鹤承渊神色毫无波澜,但却若有若无杂着一股不易察觉的阴沉。


    宋安懒得顾及他的情绪,“沈小姐可不是一般人,你不过一个杀奴,当个侍从做个药谷弟子都算是抬你身份了。”


    “是吗?你这大师兄又是什么身份?”


    “你在套我话?”


    “没有,我在挑明了问你。”


    宋安嗤笑一声,“你可真有意思,不该知道的就不要知道。”


    “你的大师兄风尘仆仆,一路赶来四方观找沈家小姐,就为送根簪,口中所言是她父亲托付,真是如此吗?”


    “是不是与你个杀奴有什么干系。”宋安双手叉腰,大摇大摆走着,“你既然这么问了,我就告诉你,那是我师兄精挑细选买来的!”


    鹤承渊语气淡定道:“听你们说言,那簪子寡淡的很。”


    “什么叫寡淡!卿云铺的东西做工细致,价格不菲,一根普通的银簪都够你在赌场杀几场了!”


    “你如何得知,我一场赌局多少两?”


    宋安不屑道:“能值多少两,一个普通杀奴罢了。”


    “三百万两。”


    宋安滞住。


    多、多少?他居然一场杀局值三百万两?!!!


    “那、那又什么样?到你手中也没几个钱,卿云铺的东西,你杀十场也未必能买朵小花饰来,我家大师兄又不是送不起贵花冠,只是怕沈大小姐平日戴着行动不便,这才买了根银花簪。”


    鹤承渊:“我可未听过什么卿云铺,你在夸大其词。”


    “那是你孤陋寡闻!”


    “那卿云铺在何处?”


    “陈常山。”


    陈常山,邪宗。


    鹤承渊套着话了,还不忘再刺他一刀,“没听过。”


    “孤陋寡闻!”


    第36章 淬毒(1)


    沈知梨待在药房,顶着鹅毛大的雪蹲在院子里生火,要不是这身狐裘她都要冻成冰雕了。


    这怪老头和君辞在长廊里坐得舒坦,中间茶座上的茶盏冒着缕缕暖乎的热气。


    她打着伞不方便,最后干脆丢一边算了,两手冻得通红握着火石艰难生火,可这柴受了潮,她如何都点不燃。


    一道身影走到她的身边,递来几根干柴与火石,又捡起她的伞站在她身边为她挡雪。


    君辞倾斜着伞挺立于侧,目光未落及她身上,面朝怪老头还在与他交谈要事。


    飘落的雪避开了她,却淋了他半边肩,本是想说不必,却又不知从何打断他们交谈,就只好专注生火熬药。


    听他们所言,这次出谷兵分三路,宋安派人去了邪宗附近,君辞去了陈常山。


    陈常山位于邪宗几十里开外,原是处安居乐业之地,山水如画美景著称,许多仙门道友喜欢在那修行,直到几座山外邪宗树立。


    虽有邪宗,但来往的道友却任然不少,多年来,这算是最为平和之处,不少周遭城镇都遭了殃,偏就这处繁华如初,此次引起诡事,惊动药谷,乃是听闻陈常山连毁三村,惨遭灭顶,一具尸体都未瞧见,只留下一口红木棺,经查与那傀儡师脱不了干系。


    药谷本是不参与这事,可却发现有红木棺的那户人家,屋里出现了药谷禁药,非流通出去,而是有人仿制另配,并且还死了几家仙门弟子。


    药谷虽不与其他仙宗为盟,但由于一向行事神秘,此事不解,容易树敌。


    于是,江无期便独自前往百宗之首万剑宗。


    万剑宗……


    原书男女主就在此宗。


    江无期喝了口热酒,又为君辞填了杯茶,他那眼里看不见丝毫细节,端着那杯热茶摇摇晃晃走进雪里,飘落的雪花入了几朵在茶中。


    他举着杯递给君辞,君辞接到手里垂眸看着冒热气的水面雪慢慢融化后,抬起眸来,茶便握在手心始终未喝,雪花落了一朵又一朵,将那滚水都调冷了。


    江无期:“我不在的这一个月,你们两个干了什么?”


    沈知梨眼神躲闪,“没干什么……”


    “呵,没干什么。”江无期掸去君辞肩上的雪说道:“怎么不见你为为师打伞。”


    沈知梨与君辞都未答话。


    江无期:“怀淑郡主你戏弄人的性子是一点没变。”


    沈知梨目光不明所以在怪老头与君辞身上晃动。


    戏弄人?她还以为冰洞与偷药暴露了。


    不过,她何时戏弄人了。


    君辞虽为她执伞,但视线不曾落下,她有丝不明白……怪老头所言,是这戏弄吗。


    “其实……”


    她正要拒绝他的伞,才开了口,君辞垂下眸子,曜石般深邃的眸冷比碎雪。


    他道:“并非此事。”


    他知道她想说什么……


    沈知梨:“并非此事?”


    那还有什么事?


    药锅“噗噗”响,随后锅盖炸开,黑烟滚滚升空,火融雪将砂罐壁圈烧得黢黑。


    君辞抬袖拦下扑向她的烟,衣袖染上一团肮脏的色。


    江无期点点头,“不错又进步了,才几个时辰,天都没黑,就能把药煎糊了。”


    “不错不错,再煎几日,药房就能移成平地了。”


    沈知梨:“……”


    阴阳怪气……


    毛毛躁躁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药谷弟子着急忙慌推开门,宗礼都已抛之脑后。


    “师兄!”


    君辞侧首,“何事?”


    弟子:“宋安和鹤师弟打起来了!”


    君辞缩眸,“什么情况?”


    弟子瞄了眼沈知梨,支支吾吾道:“听说……是沈小姐那事……”


    沈知梨一头雾水指着自己,“我?”


    她有什么事?难不成是肩伤暴露了?!


    弟子焦急道:“大师兄快去看看吧,宋安他快被杀奴打死了!”


    沈知梨:“???”


    不是互殴吗?单方碾压?上次欺负鹤承渊被反打的事没让宋安长记性,还敢挑战他!


    等他们几人赶到药场时,宋安已经鼻青脸肿,潇洒的高马尾凌乱松垮,脑袋顶着满头枯叶雪花。


    他狼狈至极被踩在地上,仍是不服输,怒气冲冲扯着鹤承渊的衣摆,嘴中不饶人。


    “等我大师兄来你就死定了!你个什么东西!居然和沈家小姐做这种勾当!”


    “我一看你就不是好东西!”


    “瞧你那狐媚样!”


    “沈知梨也是瞎了眼!你个一文不值的杀奴也能爬她的床!”


    沈知梨:“???”


    等等?现在是什么情况?


    鹤承渊邪魅一笑,脚下用力摁住宋安的胸膛,“那你说说看,我不能,还有谁更适合做这狐媚勾当!”


    “谁都比你适合!”


    宋安怒气上头口无遮拦,沈知梨脸越来越黑,这话传谁耳朵里都刺耳的很。


    君辞站在她身边为她挡雪,立即道:“够了!”


    宋安顺声望来,白茫茫的雪色里,君辞干净整洁的衣袖沾染灰烬,偏着把伞,沈知梨站在他身边,低垂着头。


    “师兄……”


    “大师兄!他用杀招!”


    鹤承渊:“杀招?没取命的都不叫杀招!”


    少年露出深不可测的笑容,玄色衣袖挥舞,顿时杀气滚滚。


    “嗡——”


    一道身影从沈知梨身边闪出去,飞旋的伞缓缓下落,留给了她。


    青袍舞雪,呼风而过!


    顷刻间,无数雪花炸起,鹤承渊回头迎了君辞一击,两人赤手空拳,疾风骤雨。


    君辞似乎不轻易出手,但今日却是怒气悬至高台,他一招一式果断干脆,不拖泥带水,甚至抽空将宋安从地上捞了起来,丢到身后。


    宋安禁受不住他的力道,这一甩,直退几米外才稳住身。


    君辞起初不加半分内力出拳,但每一掌都叫鹤承渊在半截处拦了下来,赌场里活下来的人,确实不能轻敌。


    鹤承渊对他也是毫不客气,招猛如狮,行捷如豹,杀气不减反增,他如一只溜着猎物的凶兽,给猎物留出自以为是的漏洞,让他顺势攻去,是攻是守全在鹤承渊的掌控之中。


    宋安除了心性鲁莽,功夫并不弱,一对一打个没有内力经脉受损之人,不该输的如此惨,唯一的可能,就是落了鹤承渊的圈套!


    对峙间,等君辞反应过来,已有段时间,万幸鹤承渊所控之势时间不长,他还有回转余地,但要想掌回主权,只得使用内力压过他一头!


    这若是以往,君辞必然是会为公平起见,不动半分内力,打上百个来回。


    但今日,雪大,也是该压下这杀奴的戾气了!


    “轰!”


    君辞运气内力朝鹤承渊抡了一拳,凌冽之风轰起厚重雪花。


    这一招去,哪怕是控制了力道,也足够结束这场斗争。


    白雪渐落,鹤承渊嘴角还是挂着一派轻松的笑,居然,接下了这一拳。


    宋安也瞧准时机杀了上去,君辞出言呵斥,“退回去!”


    他只得在半路止步。


    君辞加大内力压过鹤承渊退了一步,“师弟,看来这一月,功课没落下。”


    鹤承渊:“自然,勤加练习。”


    话语落下瞬间,他不知从何早折断一根尖锐木枝从袖中露了出来。


    君辞神色一变,又加了几层内力,没再手下留情,朝鹤承渊胸口打去。


    “咳!!!”


    木枝砸入雪地!


    鹤承渊受不住这一击,整个人飞了出去,重重砸在不远处的树上,他身形不稳,捂住肩膀跪在地上,几口乌血染红洁白的雪地。


    沈知梨蹙眉,心抖了下。


    他的肩伤!


    她急忙跑上前,才走了两步,看了半天戏的江无期忽然一笑,“你买来的杀奴,八百两,真是赚了大便宜。”


    还没明白过来他话里之意,鹤承渊忽然肆意低笑,君辞深沉站于原位。


    宋安捂着自己阵阵发痛的胸口,“你发什么疯!”


    大师兄为他报了仇,他现在要冲上去加两脚。


    君辞沉声道:“你赢了。”


    宋安止步,“大师兄,你在说什么?”


    “分明!不是你!等等……他的经脉与内力……打通了?!”


    鹤承渊周身内力外溢,一丝魔气缠绕在内气间。


    这下所有人都看出了他实际上的目的,便是借君辞之手,以力打力,他的内力早已汇聚,就等来人助他打通。


    可,根本无人知道这一点,他故意放大己身魔核一事,让所有人的目光都注意在他是魔这件事上,毕竟,外人可能无法他为魔,但在药谷,随意一个弟子都能轻易察觉。


    他利用他们自以为是的优点,达到自己的目的。


    鹤承渊支着树干站起身来,披散的墨发挂着朵朵雪花,一把刀架上他的脖子。


    君辞与他对立,“收起你的魔气,是你该做选择的时候了,留于药谷或死在药谷。”


    沈知梨收伞上前,伞尖抵住君辞的剑,“我们选留在药谷。”


    君辞未言,一双眸子凝视沈知梨。


    鹤承渊勾唇笑道:“沈小姐说什么,便是什么,既是她的侍从,我的命是去是留自然由她决定。”


    君辞:“你选在药谷,若有半分背叛,我会夺你性命。”


    “现在收起你的魔气。”


    鹤承渊手指轻抬,那丝魔气绕着他立起的手指玩了一圈,在剑再次威胁来时,收了起来。


    “大师兄这一招一式与其他师兄颇有不同。”


    “药谷所学也有不同之处吗?”


    “不知,何时能教教师弟。”


    君辞收起剑,“师弟手里的功夫,也该教教我们了。”


    “不如就告诉我们,这十方护谷阵,怎一处不留。”


    第37章 淬毒(2)


    寒季夜里的雪越下越大,最后江无期开口让众人都散了,沈知梨搀着鹤承渊回到四方观,入门后收起伞关上了门。


    她褪下外袍,将手里的食篮搁放在桌,又去开了一丝窗隙透气,生了团火移到他身边,忙忙碌碌翻出药瓶。


    “我看看。”


    鹤承渊困惑道:“看什么?”


    这一月来两人相互上药,她都已经轻车熟路了,伸手就去扯他腰带,他急忙摁住。


    “害什么羞,又不是没见过。”


    他忽然道:“你是不是忘了你是什么身子?”


    沈知梨冷哼一声,在他对面坐下,托腮盯紧他,“鹤承渊,你是不是也该同我解释一下,这一个月,你用了什么理由,减少他们的视查。”


    鹤承渊当她面解开腰带,扯下领口,自顾自的摸索药瓶在肩上药,一团团魔气在流血的伤口处冒出,答非所问回道:“招邪祟的身子,我身上不久前经脉打通内力恢复,现在无法控制魔气,你靠近来……”


    他顿了一会儿说道:“上次的事情……”


    容易失控,再现。


    没有内力时失控差点将她肩膀咬废,若是现在乌苍决作祟,今日怕是两人都出不去这门了。


    沈知梨指骨扣桌目不转睛盯着他上药,发丝上的雪因他疼痛引起的颤栗从而顺着肌肤滑落,最后被体温融化。


    “突然觉得宋安说的没错。”


    她毫不掩饰意味深长的勾起嘴角,戏谑道:“你是个狐媚胚子。”


    鹤承渊:“……?”


    他又做什么了?


    他沉下脸,药上一半停了手,拢好衣服系紧腰带。


    沈知梨起身打开食篮,端出今日的茶推到他面前。


    这换了药的茶,一月没出现,鹤承渊就没喝过,她还得不辞疲倦按怪老头的要求,送到他面前。


    之前她都放下离开,这次,她还就不走了。


    “原来,是你爬了我的床,这理由你可真会用。”


    “……”


    茶碗推到他手边,沈知梨再次坐下,托着下巴,手指在脸颊上点了两下,说:“三天两头送来的避子汤是给我的。”


    鹤承渊:“……”


    她又继续道:“不过,幸好是给我的,你要是不举,到时候媳妇都没法给你找。”


    鹤承渊:“???????”


    他嘴张了又合,欲言又止几回,竟被气得不知从何骂起,最后还是选择闭上了嘴,端起那碗茶,仰头一口喝了。


    “当啷!”


    茶碗丢回桌上,碗底晃了两下才站稳。


    沈知梨瞪着双眼。


    他?喝了?!!!


    “你不怕我下毒?!”


    鹤承渊:“所以你下毒了吗?”


    “没有。”


    “那你错过机会了。”


    沈知梨“噗呲”笑说:“这算是彻底信任我了?”


    鹤承渊抬手扯掉遮光黑绸,黑绸从眼上垮到鼻梁,露出那双睫毛浓垂,眼角微翘紧闭着的眼,他倾过身子,手抵在桌,同样托腮,睫毛轻颤缓缓睁开了眼,她模糊的轮廓映入眼帘,血眸里闪过一丝狡黠。


    他弯起唇来,“沈小姐,我不是,早就信任你了吗?”


    “嗯,确实如此。”沈知梨收拾东西,“早点休息。”


    她刚打开门,寒风还未吹上身,“嗙”门在眼前合上。


    “……”


    他想干嘛。


    沈知梨侧过身去。鹤承渊微斜过身,黑暗之中,他的发丝被那轻风拂过,托腮的那只手,手指穿进黑绸里,一曲一伸一挑,挂在鼻梁上的黑绸滑走。


    “你有事和我说。”


    “也没什么事,我就是好奇,那根银簪值几场杀局。”


    “什么意思?”


    他没答,食指抬起,门开了。


    门外大雪纷飞扑面而来,沈知梨瞥了眼方才进屋随手搭在一边的狐裘。


    “你不如说,这究竟是救赎之地,还是另一个地狱。”


    鹤承渊玩弄黑绸的手指顿住。


    她低头将从臂弯滑了一节的食篮扶了回去,抬起小臂防止它再滑走。


    “鹤承渊,你想问的,是我的选择。”


    “你放心,倘若这是地狱,我也会与你同生共死。”


    她没有给这个地方果断的结论,她唯一说的是,不论好坏,不计后果,她的选择。


    沈知梨留下狐裘,离开屋子带上门。


    ……


    次日一早,四方观里没了他的身影,想必是去修炼了。


    院子里雪停了,只剩余风尚存,沈知梨站在窗边,榻上丢着一件狐裘。


    一件君辞的狐裘,一件她昨日做出选择留在他房中的狐裘。


    她将手心握着的银簪放入饰盒,套上狐裘带上食篮去向药房。


    “怪老头。”药房无人,她停步于树边,正要寻人,破碎的瓷壶从中敲断,锋利的尖端抵住她的喉咙,猝不及防被利器顶喉,手里的食篮脱了手,盖子砸开,空碗滚了出来。


    江无期面无表情,今日身上的酒味淡了不少,甚至带着茶香,她低头瞧了眼威胁自己的刺尖,又扫过长廊亭下冒热气的茶,他这是一夜未睡?


    他道:“怀淑郡主还是和小时候一样,遭人厌恶。”


    沈知梨也猜到一二,冰洞的事暴露了。


    “怪老头,你应该也有事和我谈。”


    “何以见得?”


    “药谷不与任何人为伍,你自然也不惧怕朝廷之势,神不知鬼不觉杀我一个人抛尸荒外,嫁祸与陈常山内也不是不可能。”


    “错了,药谷也该与他人为伍了。”


    “你在亭内想了一夜,究竟是杀了我,还是留下我。你已经有答案了。”


    “答案是什么?”


    “真要想杀我,早在刚刚瓷器就已刺破我的喉咙。”


    江无期大笑不止,“怀淑郡主脑子比小时候有用了,你见到了不该见的,怎么不威胁我呢?”


    “如前面所言,一来我无法威胁你,因为我的命不重要。二来我需要你的搭救,解我杀奴的毒。”沈知梨扬起笑容说:“不过现在看来,我的命对你来说,有点用处。”


    江无期:“所以你要威胁我了?”


    沈知梨摇头,“没有。我熬了几个月的药,却并仍不知如何救鹤承渊,你是不是该……告诉我了。”


    江无期睨视雪地里的空碗,“喝了?”


    沈知梨:“喝了。”


    “你确定?”


    “确定,昨夜我坐在他对面,看着他喝下去的,一滴,不剩。”


    江无期手里断壶随意往雪里丢去,走向廊亭。


    沈知梨望着他的背影,不知在那捣鼓些什么,她弯腰拾起地上掉落之物,随后取出干柴生火。


    “怪老头。”


    “做什么?”


    “你与谢故白的母亲是何干系?”


    “不该问的不要问,会丢了小命。”


    沈知梨“哦”了声,认真扇着火,“见不得人的情夫啊?”


    “死丫头!你胡言乱语什么呢!”


    沈知梨假势不经意间道:“不是情夫啊,那是什么?镇远侯府三房只有谢故白与他娘被救,你有那劫人的本事,怎么他爹不一起救了,说明你恨他爹是个负心汉,他的抄家报应罪有应得,我说的对吧。”


    江无期放下手中之物,挺直腰板,“死丫头……”


    “这么说来,你收下我,救我的杀奴,还有一层关系对吗?是因为我爹并未在当初对谢家出手相助……”


    “关系,老一辈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不过倒是有另一层关系,你无需知道,杀奴我会助你救。”


    “还有,知道越多,死得越快,这句话你该记牢了。”江无期警告她,“出了这个药谷,你见到的一切都要守口如瓶,当未发生过。”


    沈知梨:“我知道,只要能解他的毒,我会当做不曾见过,那、片、月、季、园。”


    江无期端着一碗黑黢黢的药递到她眼前,“喝了。”


    沈知梨:“想毒死我?”


    “早晚毒死你!”江无期翻了个白眼,“真是烦死了!”


    “……”沈知梨接下犹犹豫豫喝进嘴里,一股奇怪的酸苦味在口腔蔓延开来,她凝起眉,硬着头皮喝了精光。


    “喝……喝完了,你这调的什么东西?这么难喝!”


    江无期轻描淡写道:“毒。”


    “什么?!”沈知梨望远处的桌上一瞧,正是当初她见到鹤承渊从毒师身上收刮来的瓶瓶罐罐。


    “你真给我下毒啊!!!”


    江无期:“不可以?”


    沈知梨掐住脖子,一阵干呕催吐,咳得眼泪都飙了出来,缓了半天,身体似乎没有产生异样。


    “你下毒了还是没下?”


    “管那么多,现在开始熬药。”江无期从桌上抓了一把药草丢她锅里,“今日这药,看着他喝下去。”


    “今日喝药?!可是……我熬的药,你不教,岂不又要糊锅?”


    江无期拍去岩石上的厚雪,坐在树下,悠悠闲闲喝着酒,“熬糊就对了,没熬糊才不对。”


    “……我……没懂。”


    “你以前熬的都是废渣,能熬出什么东西来?”


    “废渣?!我每日琢磨到睡不着,想着怎么把药熬好,结果就是堆本来就糊底了的废渣!死老头!”


    “做什么?”


    “你料到我会给他换茶!”


    江无期:“死丫头,你怎么钟情于一个杀奴呢?事事为他着想,你原先不是喜欢谢故白那小子?现在谢故白成亲了,你又找了个杀奴,越找越不中用,头都不会抬,周边的人看不到吗。”


    “……”


    周边……周边还有谁啊?


    这次的药汤沸腾对了,几个时辰都未有半点糊底,原来不是她琢磨出来的方法不对,而是材料不对。


    江无期:“加你的血进去。”


    沈知梨身体一僵,“我的……什么?”


    第38章 淬毒(3)


    沈知梨脑袋发昏,拖着疲惫的身子,端着熬好的药回到四方观已入深夜。


    怪老头拿药渣给她练手,这么多月也算是难得悟了出来,今日不光认了草药,从如何种、如何记、功效、长相,还让她画了本药册,忙忙碌碌一整日,怪老头就没让她消停过。


    他猜到她会将糊药换茶,也猜到鹤承渊不会轻易喝下,所以几月来也从未给她真的药草,今日仔仔细细熬了整日,万是没想到,原来,她是药引。


    寒季来势猛,去势快,院子里还有一层厚雪未化,黑暗的四方观一盏灯都没有,她踩雪而入,站在鹤承渊的门前,他怕是早已睡下了,这碗药得看着他喝下去才行。


    沈知梨叩响他的房门,屋里静悄悄没有回应,她再次尝试,还是没有。


    这人跑哪去了?莫非又乱跑了?!


    她推开门,大步跨入,屋内昏暗,垂了半扇白帘的床榻上躺了一人。


    敲了半天门,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鹤承渊?”她小声试探喊了两声,还是没反应,看样子是真睡死了。于是她将药放在桌上,走到门口,肚子“咕噜”一叫,这才想起来今日忙的饭都没吃,怪老头真是公报私仇。


    她前脚刚走,后脚床上的人就坐起了身,浓厚的药味在屋内蔓延。


    “咚咚。”


    四方观的门被敲响,沈知梨精疲力尽瞥了眼,回房的步子调转方向。


    门外,一名弟子对她拱手道:“沈小姐,大师兄唤你去灵湖一趟。”


    明月高悬,沈知梨不解道:“现在?他找我是何事?”


    肚子再次“咕噜”两声,在安静的院子里响彻十分明显。


    “……”她捂着肚子,“好吧,我现在去。”


    院门关上,风刮落叶。


    鹤承渊在屋里,手指摩挲碗沿,门外的对话一句不落传入耳中。


    他面无表情安静坐着,也不知在想什么。


    今日怎得不再是茶,这闻着就苦的药,令他不悦,蹙紧眉头……


    可手却不知不觉,端起了药……


    沈知梨去往灵湖大老远闻到一阵饭香,两眼放光,不由加快了步子。


    暖黄色的烛光映亮清冷的夜色,水面因小鱼吐泡掀起圈圈波澜,竹帘晃动,悬山顶木廊亭内一人背对她而坐。


    “君辞?”


    沈知梨撩开竹帘,一眼定在满桌“盛宴”上,热气腾腾诱人的香味勾着她,空荡荡肚子更是着急的叫嚣着。


    “怎么?”她毫不客气坐在对面,“都是给我的?”


    君辞俊逸的眉眼抬起,神情不露表面,清寒却不疏离。


    他没开口,沈知梨也不敢动筷,只能盯着美味的饭菜咽口水,香味扑鼻肚子叫个不停。


    沈知梨小心关注着他的神情,他的眼角微弯,过了会儿,他拿起筷子夹起浸入香汁中的红烧鸡翅放在她碗中,“听闻沈小姐忙了一日,我碰巧从外回来还没用餐,不如一起,饿着肚子睡觉,明日没精神。”


    他边说边夹菜,五道菜各夹一筷子,她面前的碗都堆尖了,“沈小姐不要误会。师父虽未口头收你为徒,不过也传授了你药草知识,倒也算……半个药谷中人,于情于理不该苛刻。”


    “吃吧。”


    沈知梨现在就是个饿死鬼,君辞说的什么话已经完全无法进入她的耳中,眼里只有食物,她毫不客气狼吞虎咽塞进嘴里,完全不顾及形象。


    君辞给她打了一碗热汤,“没人和你抢。”


    沈知梨鼓起腮帮子,咀嚼两下,灌了口汤,艰难咽下,疑惑道:“你不吃吗?”


    君辞:“吃。”


    沈知梨填饱肚子,有了点力气说话,抽空问道:“你今日怎么又出谷了?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君辞筷子顿住,他收了回来,眼神躲闪喝了口汤。


    她见他不动筷,也默默放了下来,“忘了……食不言寝不语……”


    君辞:“无事,药谷没有这规矩。”


    他拿起她的汤碗又盛了一碗汤,解释道:“过两月宗门大会,前不久师父去了趟万剑宗,不知这请帖何时送来。”


    沈知梨抿了口汤,“你在担忧,往日都未与他人结盟,这次……”


    怕给他徒增烦恼,她顿住了话,没再往下说。


    看来是陈常山的事没得到解决,邪宗如今是愈发嚣张,药谷剑已悬顶,再不与其结盟,未来的路怕是要难走了。


    “没什么大事。”君辞瞧她停了筷子,于是又给她夹了几块肉。


    沈知梨:“我饱了,夜里吃太多不消化。”


    她已拒绝,他也不好再劝她多吃。


    “今日的饭,好吃吗?”


    沈知梨笑道:“好吃。兴许是太饿,比平日膳房里做的好吃多了。”


    君辞淡淡回应道:“嗯。”


    沈知梨这个没头没脑的人,吃饱了就想回去睡。她目光晃了圈正找个理由离开,这才想起来问,怎么约在这处。


    “对了,我近日才知……灵湖是药谷禁区,怎么约在这处……吃饭。”


    君辞:“沈小姐与师弟闯入禁区的事,我已知晓,这对你而言,也算不上禁区了。”


    “……”沈知梨:“都……知道了吗?”


    君辞:“只有我与师父。”


    “抱歉……我不知这是禁地,那日好奇山泉水煮沸的花香,意外发现月季林……就贪玩了,一不小心就因起雾失足掉进冰洞。”


    他摇头道:“无碍。无事就好,我的玉牌打开了禁区,到怪不到你的头上。”


    “嗯?”


    这怎么还成他的过错了。


    君辞抬起眸来,眼底闪过一丝担忧之色,“我听师父说,你成了药引。”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每日先喝一碗苦药,再用我的血制解药。”


    “几日一次?”


    “什么几日。”


    “几日……放一次血……”


    “现在……鹤承渊的眼睛恶化,得每日一次,日后次数会减少。”


    君辞从旁取出止血药,“手。”


    “嗯?”


    “是不是没包扎。”


    沈知梨心虚点头,慢慢撩起袖子露出手腕,伤口不深,血丝还未止住,君辞颦眉,为她小心包扎。


    “师父的药,你喝了多少?”


    她竖起根手指,略微抱怨道:“满满一碗,特别苦。”


    “你可知那是何药?”


    “与毒相配,以毒攻毒,我猜只要我做药引他的眼睛不出几月,便会好。”


    不然,若是拖到两年后,怕是会像前世一样,再难辨色。


    君辞眉心微皱,手指动作放轻,“你知道。”


    沈知梨并没将这事放心上,“看来我猜对了。”


    君辞不苟言笑的面容,浮现一丝看不明复杂的情绪,“沈小姐以前见过这杀奴吗?”


    沈知梨笑容滞住,“以前……是指?”


    他称呼鹤承渊为杀奴,往日不都是师弟之称,今日怎么……


    君辞:“既没有见过,为何救他?”


    夜风拍打竹帘,暖黄的烛光被风搅得忽明忽暗,他的眸里带了丝审问意味。


    沈知梨一时噎住,“我……见过。”


    君辞沉寂的瞳仁微不可查缩起,语气平淡问道:“何时?”


    沈知梨感到疑惑,他为何问这些?


    “……梦里。”


    “……”君辞收起东西,“梦里见过的人,值得你搭命去救?”


    “搭命?一点血……谈不上。”沈知梨脑海一闪,“难不成!怪老头真给我下毒了?!我不会死吧!我还不想死!”


    君辞:“不会死。”


    沈知梨大手一挥,“那谈何搭命。”


    君辞严肃道:“日后,只要放了血,就拿着玉牌去竹室寻我。”


    竹室?那地方算是药谷最精致繁华之所,水榭庭院犹如仙境,与其相比,其他地方简直是陋室,原来,那是他的居所。


    沈知梨不明问道:“为……为何?”


    “血难止。”


    “!!!”


    她入口的药会令伤口止不住血?!


    君辞认真道:“今日不把你唤过来,是不是就打算这样倒头睡去?”


    他叮嘱道:“记得,每日回四方观前,必须要来。”


    沈知梨不敢反驳,点头答应,“我知道了。”


    亭外传来脚步声,竹帘打开,江无期的身影从后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个空碗。


    这个味道,是她熬好的药味,他怎么带了一碗到这来?


    江无期脚步虚浮醉醺醺晃过来,“好徒儿,你又整了什么好吃的?”


    他定睛一瞧,“死丫头!你怎么在这?”


    “饿死我了……你忙活半天就整……”


    低头一看,满桌的饭菜吃了个七七八八。


    “君辞!这饭不是给为师做的吗!你你你!你你你!为师一天没吃饭,你就给我吃剩饭?!”


    沈知梨目光在他们之间掠过,又盯着桌上剩菜,打了个饱嗝。


    君辞还是面无表情,冷淡掀起眼皮。


    江无期一把夺过君辞的碗筷,“吃饭都不等为师!你个不孝徒!早晚把你一起扫地出门。”


    君辞转眸对沈知梨道:“沈小姐早些回去歇息,夜深了。”


    江无期边吃边骂边灌酒,白色胡须气得飞起,筷子指着空荡荡的盘,没几块好肉了,就个鸡屁股有点肉,他骂骂咧咧夹起来塞嘴里。


    远处阴暗的山林里,修长的身影套着一身玄色睡袍立于树后,也不知站了多久,在沈知梨起身后,他转了身,从那条小道离开了。


    沈知梨吃饱喝足回到四方观,还是一样的安静,银色的月光照亮满地雪霜。


    第39章 淬毒(4)


    沈知梨之后的一月里,几乎每日都往竹室去。她挎着食篮去往竹室,今日在半路碰巧遇上了宋安。


    宋安扫视她,“沈大小姐,我听师兄们说你现在每到饭点就往大师兄这跑,你做什么呢?垂涎他的美貌?你莫不是看上他了。”


    “还是说……你又有什么阴谋诡计!”


    沈知梨睨他一眼,“什么叫我有什么阴谋诡计!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是你大师兄叫我来的,怎么?你个小可怜被遗弃了?”


    遗弃!


    宋安气得脸发紫。


    沈知梨还往上加把火,“我听说呐,最近你瞧不上的杀奴很是受欢迎,谷中弟子都围着他讨论拳脚功夫,更有甚者崇拜他,与他讨论如何修补加固护谷阵。”


    “怎么?没人和你玩?你这么闲,到处乱窜,怎得不去“拜师”学习学习,省得又被打趴下。”


    宋安脸色骤变,凶狠瞪着她,双手在胸前互撞,捏得骨头咯吱作响,咬牙切齿道:“沈知梨!我早晚!弄死你!”


    他丢下一句,大步流星直往竹室去,没个眨眼功夫背影消失无踪,等她信步闲庭溜达到竹室时,老远就见宋安懒懒散散斜依于打开的半扇门,似在等她。


    沈知梨眉角一挑,走到门前,“呦,你还等我……”


    话都没说完,就听宋安冷呵一声,胳膊一挥,竹室的门在她眼前“嗙!”关上,声大如雷,耳朵就要叫他震碎,掀起的风吹乱她鬓旁的发。


    沈知梨:“……”


    他有病吗……


    她扯了两下门,发现门被他抵住了,打不开。


    “宋安?!开门!”


    怎么这么幼稚……!


    宋安一本正经的声音从闷厚的门内传来,“你有玉牌吗?想进竹室拿出玉牌才可放行。”


    沈知梨:“……”


    门打开一条缝,一只手摊开掌心伸了出来,沈知梨借机去推门,结果这人力达如熊,硬是推不开,只得掏出君辞的玉牌放他手里,门再次关上,静了一会儿没了动静。


    沈知梨:“可以没有!”


    宋安:“现在你没有玉牌了,你没资格进。”


    “???”沈知梨踹着门大骂,“你!小肚鸡肠你!多大的心眼啊!”


    “让我进去,不然我就走了!”


    药谷最近也不知怎得,过了饭点膳房就没吃的了,每日那怪老头都给她安排一堆事,出药房天都黑了,哪还有饭吃,也就君辞也特权,她能在这混顿晚饭,吃完饭,她还要回四方观给鹤承渊送药。


    这个讨厌鬼宋安,今天怎么遇上他了!


    她正要走,门内传来冷漠的一句命令,“开门。”


    随即,话音落的刹那,门开了。


    宋安捂着脑袋委屈撇着个嘴打开门站在一边,满眼冒火盯着她看。


    君辞见她已转身要走的架势,不由又送了一记眼刀给宋安,随后手指勾着玉牌,道:“过来拿。”


    没有玉牌,在药谷还真是不方便,药不能取,膳房不能进,哪哪都不行……


    也不知道他们这与世隔绝的药谷,又无外人知晓,整这复杂的规矩做什么,并且……这怪规矩就困着她了,鹤承渊莫名其约说入谷弟子,不要玉牌竟也能来去自如。


    这不分明是在针对她……


    她站着没动,君辞道:“宋安脾性顽劣,不要和他一般见识,进来吧。”


    他并没有把玉牌给她的打算,沈知梨只好跟进去。


    君辞为她包扎好,几人坐在饭桌前,君辞问:“身体可有异样?”


    沈知梨摇头说:“没有。”


    从那日之后,怪老头给她喝的药从满满一碗减到了半碗,除了血难止外,并没有出现什么异样。


    宋安胡吃海塞,嘴里怼个大鸡腿,咬住腿肉撕下一块肉,边咀嚼边说:“大师兄,要我说,那止血药你干脆调些给她得了,又不是什么稀奇东西,还专门让她来跑一趟。”


    君辞斜眸道:“食不言寝不语。”


    宋安:“……”


    他只好瞪着沈知梨啃完手里的鸡腿。


    “请帖,收到了。”他动作潇洒往桌上一丢,砸得那碗哐当响,“师父说,这次他们两个必须去。”


    沈知梨:“我?”


    “还有那个杀奴。”


    君辞纠正道:“是师弟。”


    “知道了,知道了。”宋安目光虎视眈眈盯住盘子里的另一块鸡腿,筷子才伸到一半,被沈知梨截了胡,她嘚瑟显摆着把鸡腿放进嘴里。


    “我的鸡腿!!!”宋安筷子往桌子上一排,气得站起来就要掐死沈知梨,“我难得吃一顿大师兄做的饭!你给我吐出来!吐出来!”


    说罢,发了疯似得,还想动手抢。


    君辞冷斥道:“坐好。”


    宋安委屈巴巴的坐回椅子上,规规矩矩不敢再动。


    沈知梨困惑道:“大会……怎么我们也要去?”


    宋安两眼珠子要瞪出眼眶,“谁知道你们在药谷会做什么坏事!当然要盯死你们!”


    沈知梨凝起眉嫌弃看着他,“我们能做什么坏事。”


    “你们还没做坏事啊!那狐媚玩意都……”


    君辞:“宋安。”


    宋安只好来个急刹,止了后语,转言道:“躲了巡查,毁了谷阵,偷偷修炼就算了……他还偷了大师兄最上等的两件雪狐裘!”


    “咔嚓!”他一拳拦腰捏断筷子,“全是些歪门邪道!”


    沈知梨打抱不平说:“什么歪门邪道,他既没对你上杀招,又没对你动魔气,哪门子的歪门邪道!”


    “他内力全无之时就已经把你们打的满地找牙了,你不找自己原因,竟怪他动起邪门歪道,难道不是用你们传授的功夫打赢了你们?难道不是你们抱团欺负他?”


    “如今其他师兄虚心请教,无人理你,你倒是在背后说他的不是了。”


    宋安气得脸色紫青,像个肿大的茄子,“沈知梨!我真是想掐死你!”


    沈知梨也不怕他,从椅子上蹿起来,撸起袖子叉起腰,居高临下蔑视他,“你来啊!你来啊!还掐死我!你就不是邪门歪道了?!”


    “沈知梨!我是正派之光!”宋安被居高临下瞪着极为不舒服,一下从站起身,高大的像一堵墙,阴影笼罩住身影娇小的沈知梨,“你个矮子!”


    “你骂谁呢!”


    “矮冬瓜!我……!”


    “咳!”君辞清了清嗓子。


    宋安畏惧君辞,升起的怒火,顿时憋了回去,双手抱臂,高马尾一甩,扭过头,坐了回去。


    沈知梨也不与他一般见识,同样甩过头,勾起食篮,对君辞道:“我先回去了,太晚他要休息。”


    君辞端起汤碗的手,顿得突然,汤汁洒了一些,从他指间滴到桌上。


    宋安心里一抖,眼珠子平移过去,不自觉屏息,不敢吱声。


    君辞放下碗,汤也没喝了,抬起眸应道:“好。”


    沈知梨头也没回开门走了,徒留这两人坐着,才推开院门,就见江无期又带着空碗急匆匆来了。


    “诶?你们又吃完了?!!!”


    “嗯。”


    她冷漠答了声,无视他大步往前离开。


    江无期:“死丫头脸这么臭,谁把她惹毛了?”


    周围气氛凝固到极点,冒着森森寒气,宋安抬起屁股,赔笑道:“夜……夜也深了……我……”


    君辞:“留下洗碗。”


    “……”宋安:“我明日就去给她道歉……”


    “洗碗。”


    宋安欲哭无泪。


    江无期:“洗碗?!洗什么碗!为师都还没吃呢!真的是你们两个不孝徒,我要把你们一起扫地出门!”


    “原先,还给我留点渣,现在是一点渣都不给我留了!”


    院子里头吵吵闹闹,一人才安静,一人又骂骂咧咧起来,君辞的脸是越发沉冷,目光盯着平静的汤面,也没了食欲。


    “你的饭在膳房。”


    说罢,他便起身回了屋。


    江无期跳着小步子,呲着笑就往厨房去,“还是我的乖徒心疼为师!”


    这竹室坐如针毡,宋安:“师父……”


    “你别想走!等我吃完,你洗碗!”


    “……”


    沈知梨回到四方观,黑夜里头一次有光亮!


    冰雪融化,生出绿芽的树下留了两盏暖黄的烛灯,而鹤承渊的屋内也亮着微弱的光,房门虚掩。


    她小心推开门,鹤承渊垂眸坐在桌边,晃动的烛光在灰暗中映亮他半面深邃的面孔。


    “你回来了?”


    他的声音略微冰冷,似乎……等了她许久。


    “嗯……今日……耽误了点时间……”


    冷掉的药放置在他面前。


    他长睫轻抬,睁开了眼,灌了一月的药,视线虽然模糊,但已有明显的好转,疼痛褪去,弱光可耐,也能瞧清大致轮廓。


    沈知梨坐在他对面,手在他眼前挥了挥,“不畏光了吗?”


    “微光无事,白日的太阳还是会刺痛。”


    “那就好,有所好转了。”沈知梨抓着他的手,放到碗边,“在这里。”


    每日里她都会照料他,这仿佛已经成为了习惯,但她好似忘记了,对面的,是瞎了眼也能取他人性命之人。


    “你身上的味道,愈发浓了。”


    “什么味道?”沈知梨嗅了嗅自己的衣服,确实有股药味,“整日泡在药罐里,确实越来越浓了。”


    “是雨后春竹味,他用了熏香。”


    沈知梨:“君辞?”


    “一日比一日浓,甚至盖过了药味。”


    “……”


    他的鼻子……要不要这么灵。


    第40章 淬毒(5)


    沈知梨熬完药回到四方观的时间越来越晚,起初鹤承渊还给她留个门,到后面门不留就算了,还将门反锁,她只得把装药的食篮放在门外。


    今日该启程去万剑宗了。


    一大早,宋安就站在谷门前,把守谷的弟子教训了一遍,哪像个师弟的样。


    “你们把谷守好!再遇到偷鸡摸狗的事,领个八十大板!尤其是竹室!”


    他边说边暗有所指瞥向鹤承渊的方向。


    一路上,他都有意无意针对鹤承渊,带错路、挖个坑、埋陷阱、动手动脚,就没消停过,半月路程好几次若不是君辞制止,两人便要打起来。


    万剑宗的山脚下有处近水镇,距离开宗门还有几日,他们便在镇里歇脚。


    路上耽误了时辰,来晚了一步,好的驿馆都叫人住满了,唯有偏僻之地还剩几间空房,几人挤一间打地铺,也能勉强凑合睡。


    地板咯吱作响,四周房间简陋老旧,君辞环顾一圈,又去另外几处房瞧了眼,选了间透光透风稍好,没那么破旧的。


    “沈小姐就住这间吧。”


    沈知梨:“我……一个人住一间?剩下不过三间房,你们二十来人,要如何住?”


    君辞:“万剑宗有安排住处,这不过暂且凑合两晚罢了。”


    “其实……”沈知梨望向门外长廊上的侧影,鹤承渊对选房没什么兴趣,他懒洋洋靠在围栏边垂头对着楼下。


    这一路上也不知怎么得,他有意无意避开她,不与她靠近,不许她进房,不与她同行,连话都没说过两句。反倒是君辞与她走得近了些,他会教她熬药,为她包扎。


    君辞顺她目光而去,面无表情扭回头,道:“在外不比药谷与入宗,药谷奇药不可多得,遭人觊觎,恐生歹念,我们要低调行事。”


    他眼睛微眨,躲开视线,耳尖泛起一丝红迹,“这几日夜里……暂且忍忍,若实在难受……”


    难以启齿,最后转言道:“夜……夜里遇到什么异动,随时找我。”


    沈知梨视线被离开的鹤承渊引走,她点头应下君辞,跟了出去,隔壁屋子又吵了起来。


    左两间,右一间,她的房间被围在中间,也是最大最宽敞的一间。


    右边这间的对房虚掩着门,沈知梨走到长廊就觉得被一双眼睛盯着,身上及其不舒服,可晃了一眼并没觉得哪里不对,连君辞都未发现异样,想必是她多疑了。


    “为什么她能单独住一间!”宋安不满地在屋子里宣泄。


    鹤承渊嗤笑说:“因为你在路上耽误了时间。”


    “你说什么!”宋安,“若不是迁就你们,我们也不会走这么慢!才多长的路,走了半月之久!”


    “带着你们这两个拖油瓶,真是累赘!”


    鹤承渊:“我们累赘?你们的事,非要拉我们出来。”


    宋安指骂道:“你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把你留在谷里,谁知道你又会做什么见不到人的事!堂堂杀奴,没想到啊,杀了十多年的斗局,最后居然要用你那残破的身子去讨好一个女子!你除了会这些你还会什么?!”


    鹤承渊不想与他掰扯,转身走的步子骤然定住,周身笼起阴霾,嘴角的笑突生薄凉,他转过头来,阴恻恻地说:“我会什么?你好奇吗?”


    众人还未看清,一道银光闪烁,宋安被压退几步,挥手出剑拦下了一柄双刃刀!


    宋安:“我就知道!!!你偷了刀!!!”


    鹤承渊加大力道压得宋安连连后退,刀光映着他讥讽地笑道:“何来偷,这不过叫拿回来。”


    宋安咬着牙与他对峙,在外不能暴露内力,弱不禁风的杀奴在巧劲上压他一头,他的剑以一种不受力的角度抵挡。


    许是在斗场的生死搏斗,让鹤承渊善于观察对手弱点,以一招致命的方式,直击要害。


    他的进攻显得那般轻松,手腕不经意的加重,刀锋直逼宋安,刀剑已然抵在了他动脉之处。


    轻轻松松,毫无压力便能要了宋安的命,但他却没露出杀意,反而逗弄与羞辱为多。


    宋安指甲嵌入掌心,死握着剑柄,脖颈的青筋暴起,他怒视着鹤承渊。


    周围弟子急得冒汗,君辞没发话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沈知梨心里也慌,两人一路都不对付,各自憋了一肚子火,这时候,要是鹤承渊伤了宋安,君辞绝对不会放过他。


    ……君辞一动不动观摩,是试探?


    鹤承渊收了刀力,刀面在宋安脸颊嘲讽般拍了两下,“你,太弱了。”


    宋安愤怒地一剑推开他,“你早偷到刀了!藏得真好啊!”


    这怕是在他们回谷前就已经取到了刀,一直藏着不露痕迹,逼着君辞出手打通他的筋脉,内力不稳,仍不动声色,要不是那句话把他惹毛了,他恐怕还不会出手。


    不对!他出谷离开困笼才动手,再外动手可比谷里有优势的多,他想做什么。


    又或者,这时的出手,才是他的目的!到了目的地,他们不能轻易动用内力,身手受限,并且……师父先行入宗了,不在这里……


    在此的弟子,这月都与他学了拳脚功夫,谁的出招弱点他一清二楚!打的是这算盘!


    除了君辞能勉强与他打成平手,再次无人能动得了他!


    所有的分析与结论,令他感到毛骨悚然。


    宋安眼神犀利警惕他,随后余光闪烁,身影快速闪到沈知梨身边,剑架在她的脖子上,“你的毒可还没彻底解呢,我杀了你的药引,你以后只会是个瞎子。”


    鹤承渊慢悠悠侧过身,轻笑一声,“你凭什么认为,她的命能威胁到我。”


    沈知梨对他这些冷漠的话,早已免疫,她瞥了宋安一眼,“……”


    这人有病吧!打不过鹤承渊取她命做什么!


    同行弟子,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有些难以置信看着屋里凌乱的场景。


    鹤师弟与沈小姐不是……怎么翻脸不认人了……


    宋安:“看到了吗?杀奴可不是优选,沈小姐瞪大眼睛看清楚,危及性命时,他只会最先抛弃你。”


    鹤承渊冷笑一声,从衣橱取出被褥找了个角落翻过身躺下睡了。


    君辞丢给宋安一个警告的眼神,发话道:“行了,早点休息。”


    沈知梨:“……”


    她一把推开宋安的剑,“我看你才是那个最危险的人!”


    “危及性命?是谁在危及我的性命!”


    君辞:“你去另一间房睡。”


    宋安当即拒绝,“我不要!我要盯死这个危险的人!”


    说罢他也取出被褥甩在地上,一双眼就没从鹤承渊身上挪开过。


    沈知梨无语叹息,致命吐槽道:“你又打不过他,非赌上小命待一屋子干嘛。”


    宋安抓起枕头向她丢去,“管那么多,滚开!”


    君辞伸直胳膊,拦住他的枕头,朝他脑袋丢回去,对其他弟子道:轻吻梨子整理“早点歇息。”


    门被带上,隔壁的房间打开,君辞与沈知梨交谈声隐隐约约透过薄墙传进昏暗的房内。


    没过太久安静了,两个时辰后房间里逐渐响起鼾声。


    对面的房门轻声响动,鹤承渊在黑暗中睁开了眼。


    两条街外,热闹未褪干净,朦胧夜色,斑斓的青楼前陆陆续续有着几名花衣女子正送客。


    “公子慢走啊!明日再来明日再来。”


    一名紫衣女子,眷恋不舍依附在肥头大耳的男子怀里,“哎哟,好了公子,夜深了,阿紫就在这里,等着你回来。”


    一道身影敏捷翻入青楼驿院,随后紧随着又翻进一人。


    宋安眯起眼盯住鹤承渊的一举一动,“我就知道!他就不是个好人!”


    他没跟多久,青楼后院人来人往,弯弯绕绕,竟然跟丢了!


    青楼夜里住进了许多人,送走外客后,门一关,楼里载歌载舞不停,左拥右抱,烈酒浓烈。


    飘舞的红纱后身影缠绵,传来阵阵喘气,过了片刻后停了下来,一只手撩开纱帘,便立马有人递上酒水。


    “师兄,我听说有人见到了杀奴。”递酒这人佝偻着身子。


    红帘里的人没急得回复,拿起酒对里面的女子灌了两口,喝足后,酒壶朝外一甩。


    “杀了那么多人!师父说绝不能放过他!”


    递酒弟子又道:“师兄惨死!这深仇大恨!必要将他千刀万剐!”


    他很懂事的又递上各种水果,“师兄消气,今日玩开心些。听说这次宗门大会对宗门不利,我们可要大闹一场。”


    “选一仙首,真是有趣,我倒是要看看能选出个什么东西来。”红帘里的人拥住那女子,逗趣着,“杀奴在哪?师父说最好把他带回去。”


    “带回去?呵,什么玩意,给他弄废了带回去也一样。”


    “派去的人瞧见了,与那日药谷的宋安一起。”


    红帘之人嗤笑说:“宋安?他们药谷那帮废物,陈常山的事都没扯明白,还派人来盯着宗门,以为我们不知道?”


    “哈哈哈,从他们踏入陈常山开始就已有人盯着了,只是他们不知道罢了。”


    “听说这次,药谷闭门大弟子也在内。”


    “大弟子?这倒是没听闻,叫何名?”


    “不知,只有这小弟子宋安常出谷行走交易,这大弟子倒是没有什么信息。”


    红帘之人不耐道:“行了!去盯着杀奴,想办法弄死他,拖回来,剩下的什么药谷,什么大弟子,改日再弄死他们,各大宗门都给我盯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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