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时分,晨雾未散,叶尖露珠轻垂。


    张月盈静静坐在窗边,曦光透过窗棂洒在她鹅黄的衣衫上,映得她的面容愈发柔和如玉。鹧鸪站在她身后,手法娴熟地梳理着如云的青丝,挽成一个精致堕马髻,左右各插上一把缠枝玉兰珍珠插梳,再斜斜簪了两朵新开的粉色蔷薇。


    少女微微抬眼,眉间似有愁绪。


    “嗐——”张月盈轻轻叹出一口气。祖母把于小娘和二堂哥的事情交给她,真是甩给了她好大一个难题。昨夜,她翻来覆去想了半宿,险些没有睡着,等寻到了机会,一定要好好补一补觉。


    不过想想能在第一线吃瓜,心里还算有些慰藉。


    张月盈掰着手指数了数,既然与男女爱恨有关,总逃不过那几种套路。要么女子发现男子变心或另有求而不得的心上人恼怒成仇,要么另有思慕男子之人设下圈套,却反倒弄巧成拙,而女子为了自保不得已而为之。当然,还有对张怀瑾来说最倒霉的一种,女子不过逢场作戏,没了兴趣便将他始乱终弃。


    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哪种情况都有可能。


    张月盈托腮望着窗外树枝上上窜下跳的麻雀,很是发愁。


    “不管了。”她一下蹿了起来,吩咐杜鹃去取一盒上好的伤药,“与其在这东猜西猜,还不如去问问,有谁能比当事人知道的更多呢?”


    随后再叫上了杜鹃和楚太夫人那的灵鹊,打着替长辈送药的旗号,往张怀瑾处一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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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怕长兴伯和张怀瑾父子在外院抬头不见低头见再生枝节,父子矛盾激化,张怀瑾被留在了内院。万般诸事总是巧,彼时楚太夫人尚且不知张怀瑾和于小娘二人其中内情,偏偏就将落雨楼指给了他,暂做养伤之所。


    张月盈亦时隔多日,再次靠近此地。


    小楼依旧清幽,但从前的荒凉破败已经不再。小冯氏得知儿子要在此暂居,连夜就拨来了几十个下人,将小楼上下打扫得一尘不染,连里里外外的家具摆件都从库房里取了新的换上。另外又遣来了一家陪房,供张怀瑾日常使唤。


    说起小冯氏,倒有另外一点要提。夜半突然围府,甚至差点儿惊动了五城兵马司的一个小队,事后总要找个理由搪塞过去。于是,便有贼人趁伯府家宴入府盗窃,还吓坏了府中女眷。


    这个女眷便是小冯氏。


    长兴伯颇为恼怒她昨日所为,毕竟他脸上还顶着三条青紫的印子,因怕同僚问起,落下笑话,已家中遭窃为由向礼部告了假。小冯氏自然也就顺理成章地“病了”,被禁足在了桂芳园,连出院子看儿子都不行。


    故而,张月盈就在落雨楼撞上了奉母命前来探望的张月芬。


    连长兴伯不仅为自己告了假,还派人了去玉山书院和长青书院为几位小辈均告了假,做足了府中有事的模样。


    张月盈不令人通报,更不曾直接踏进门去,只在外间等着里面的兄妹二人叙话完毕。


    “二哥莫要着急,就算是为着妹妹我的前程,父亲都不会对你如何,不过就是一时生气罢了。”张月芬道。


    昨日家宴期间,长兴伯特意叫了她到一旁,与她说了一个重要的消息——宫里的太后娘娘预备相看京城里的年轻姑娘。能让太后如此大动干戈,选得必然是宗室亲王、郡王,乃至承袭爵位的世子之妻,二皇子妃和三皇子妃便是三年前那一回选出来的。


    以张月芬的素来佳名,只需运作一二,何愁不能飞上枝头。未来亲王妃、郡王妃的兄长名声容不得丝毫瑕疵,张怀瑾自然不会有事。


    “妹妹不必说了。”张怀瑾语气似乎十分颓丧,仿佛受了严重的心伤,对什么都提不起劲来。


    劝了有小半个时辰,见张怀瑾还是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纵然是亲哥,张月芬也有些受不了了。她连连叹了几口气,带着桃枝拂袖而出。


    与其继续呆在这,她还不如回坠珠院准备一二,日后在书院表现得要更出彩,不能叫任何人给压下去才是。


    “五妹妹。”张月芬与张月盈在外间迎面撞上,脸上即刻挂出笑来。


    张月盈行了个平辈礼,道:“祖母派我来看看二哥哥。”


    张月芬道:“还得多谢祖母请来的大夫,二哥哥现在已经无虞了。”


    张月盈道:“那就好,祖母也能放心了。”


    寒暄了几句,张月盈便越过张月芬踏入了室内。


    张怀瑾斜靠在床边,面色苍白如纸,脖颈前依稀露出几寸纱布,是缠伤口用的。他身上的伤口大多是在假山上磕的,其中背上有道伤口有三寸长,需得好生修养一段时日,小心着莫要撕裂。


    但若要张月盈形容,他伤得最深的不是身而是心。


    毕竟被人狠狠背刺了。


    落雨楼服侍的丫鬟搬来一根红木凳,张月盈顺势坐下,示意灵鹊上前:“这是白玉膏,用来去疤最好。二□□后是要入朝做官的人,平日瞧得见的地方留了疤痕总是不好。”


    张怀瑾先谢过张月盈好意,只说:“难为你们,我日后的事又有几分说得准呢。”


    言语间竟透着一股悲凉之意。


    张月盈劝说他道:“二哥哥怎生如此悲观?世间种种常是阴差阳错,焉知没有峰回路转的时候?若是有冤屈,便可昭雪。若是有误会,亦可以解开。”


    张月盈并没直接询问,安慰的话里句句都在暗示其中或许有什么误会,就是为了先旁敲侧击些许信息来。


    张怀瑾闻言,眼底微澜,似有亮光一瞬闪过却骤然熄灭。


    他还能抱有什么侥幸心理。


    少顷,张怀瑾抬眼看向张月盈,语气十分认真:“五妹妹,的确是我喝醉了酒,做了错事。谁也无需为我张目。”


    张月盈瞧他说得认真,竟然没有半分勉强的样子,有些迷惑了。


    按道理来说,父子之间总会有些相似,二叔父为爵位娶二妻,又在府中搞所谓的平衡,看似多情,实则一旦触发了他的切身利益,立刻就会变成这世上最为薄情之人。


    二堂哥竟是个痴情种子?


    一心一意护着于小娘,一个人抗下全部罪过,竟然连对方疑似坑了他都不在乎。


    现代有一种说法,这……叫什么来着?


    对,恋爱脑。


    若是如此,张月盈最初为他们安的“花心公子不堪小妈诱惑”剧本算是报废了,变成了“绝情女斩情丝,痴情汉走肾又走心”的单恋故事。


    八卦之心渐起。


    当然,张月盈没有忘记自己的目的,目前的情况看,如果要撬开这位男主人公的嘴,必须给他一点儿刺激。


    只见她四下打量了一下屋中的陈设,叹道:“从前几次只觉得这落雨楼荒凉的紧,这一收拾好了,便又是一处难得的清幽之所。”


    落雨楼能被他们选为私会之地,日常肯定少有人迹,更少有人提及,骤然听到有人造访过此处,哪怕从未撞见过,二堂哥真的能一点情绪都不露吗?


    “五妹妹以前来过?此处偏远,四妹妹她们以前从不踏足这里。”张怀瑾手指紧握床沿,微微发白。


    张月盈嘴角翘起轻微的弧度,张怀瑾果然有反应了。


    “晚饭后附近是个消食的好地方。”张月盈继续在话里露出少许信息,继而话锋一转,“可惜时节未至,不然还真想见识见识覆榴阁的满院榴花。见过二哥哥,我便不多留了,还要去覆榴阁一趟,问问于小娘,才好回去向祖母复命。”


    说完,她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正要跨过门槛,却被张怀瑾叫住:“她……会怎么样?”


    “二婶不会让她好过,已令身边的配房拿着戒尺往覆榴阁去了,二叔父也没有拦。至于祖母,最后大概就是看她身上有几分罪责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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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山海居时,张月盈另绕了一条路,途中正要路过覆榴阁。


    杜鹃不明所以:“姑娘,咱们真要去看于小娘?”


    “当然不。”张月盈轻摇罗扇,摇了摇头,侧头看向灵鹊,“但既然在二哥哥面前开了口,做戏就要做全。便劳烦灵鹊姐姐进去走一趟,我和杜鹃就暂留在外。”


    能颇得长兴伯宠爱,甚至闹出这样一桩事后还能让张怀瑾对她死心塌地,于小娘肯定并不如表面那般简单。这种人的特点便是可从细微处观见痕迹,张月盈和杜鹃知晓的内情不少,恐打草惊蛇。灵鹊只大约知道于小娘同张怀瑾之间有些问题,去见于小娘刚刚好。


    楚太夫人交代过,凡事归张月盈处置,灵鹊应了声是。


    张月盈又吩咐:“再派人盯紧了落雨楼和覆榴阁两边的下人。如果一切均如我设想的一般,最近必然会有动静。”


    主要是落雨楼。


    春风熏人,杨柳拂岸。覆榴阁外便是一片池塘,养着一群大红锦鲤。


    张月盈沿着池边移步,偶尔侧头和杜鹃搭几句话,忽而垂眸,目光落在水面上漂浮的各色河灯。灯芯早已在昨日燃尽,只剩残余的花瓣四处飘零。


    “五姐姐!”


    前方传来一声清脆的女声,张月盈指尖轻拈开身前柳条,便瞧见张月萍朝她招着手,张月清蹲在池边用网兜捞着河灯。


    张月盈靠近了些:“你们这是……”


    张月萍小跑过来,扯住张月盈的衣袖:“河灯里都放了写着吉祥话的纸条,我和六姐姐正在比谁猜中的多呢。可有意思了,五姐姐要不要一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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