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兰时对上了一双让他灵魂都奓毛了的眼睛。
那是何等的晦涩危险,充满了侵略性,仿佛下一秒就要将他拆骨入腹。
宁兰时被嚇到,一时间也不敢去躲。
但好在在他瑟缩了下后,穆晏华就慢悠悠地松开了他。
……他能坐到如今的位置上,确实是很有本事。
宁兰时僵着坐好,耳朵通红、脸色惨白的同时,也是深深意识到穆晏华的非比寻常。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方才穆晏华绝对情动了,可他一转眼就能松开他,还不是如和尚动了心那般慌乱、避之若浼的慌乱,而是克制。
宁兰时垂下眼帘,无声地深吸了口气,思绪渐渐沉着冷静了下来。
他要像穆晏华那般,他也该学着如他一样。
这些…穆晏华对他做的这些,他早在答应的那个夜晚就做好了所有的准备。
所以不该如此慌乱。
想要努力去试图阻止更多他无法接受的本该是同爱人一块儿做的事,还是可以继续计划的,但若是不行……那他应该好好利用。
从前他是被遗忘的那一个,是没有机会的那一个。
可如今不同了。
而且穆晏华…他能够感觉到。
穆晏华对他有些不一般。
不过短短几息时间,宁兰时便让自己的心跳逐渐平缓了下来。
只是他无意识地微抿住唇时,脑子里一时间还全是方才那一幕,以及……穆晏华唇上的触感。
他这样的人,唇也是软的啊。
宁兰时脑子里冒出这个念头时,又觉得自己真是好笑。
穆晏华在传说中再如何如恶鬼般可怕,到底也还是人,身体构造除却某些地方外同他都是一样的,怎么会不是软的?
都是人啊。
穆晏华一定也有弱点。
“……这样够解气么?”
宁兰时想着事时,又听穆晏华慢声问他,语调听着慵懒又随意,还无端有几分餍足:“你还想用别的法子再出出气么?”
宁兰时眸色微动。
他低着头,一时间不想去看穆晏华那张过于蛊人的脸:“厂公…还能做到什么程度?”
“他背景大,现在杀不行。”
穆晏华轻唔了声:“他很喜欢收集珍宝,府中有一个库房全是他的心爱之物,臣叫人去烧了,给殿下出出气?”
“……好浪费。”宁兰时还是没忍住,看向他:“他库房里的东西,肯定都很贵吧。”
穆晏华说确实:“那便搬到国库里吧。”
他支着下巴:“一天少一件,又抓不到贼人……”
穆晏华大抵是觉着这个法子更好,故而笑起来:“想想他会是何反应,就很期待呢。”
宁兰时心道这招确实好损,但是:“他不会让锦衣卫查吗?”
锦衣卫如今隶属东厂,若是锦衣卫“查不到”,说不定会被反将一军,怪锦衣卫无用。
穆晏华扬眉,有点意外宁兰时瞬间便想到了这上面,但又不是那么诧异。
先前早朝,他便觉察到了宁兰时对政事的敏锐……他或许真的适合做皇帝。
只是可惜了。
穆晏华:“他要是让锦衣卫查,那就更好。”
他勾起嘴角:“有的是法子给他扣上通敌的罪名,治他个死罪。”
宁兰时稍顿。
他低下眼,他知道自己该顺着穆晏华应和,可他实在是难以开口。
和穆晏华相处的每一刻,不仅是他自己在提醒自己穆晏华并非好人,就连穆晏华也时刻在提醒他这件事。
叫他们之间注定只能泾渭分明。
穆晏华见他不说话,也不恼怒,眸中反而是闪过兴味。
偷人珍宝填充国库可以,伪造通敌证据治个死罪就不可以……为何二字不需要问出口,穆晏华也能明白。
他真觉得宁兰时太过独特。
不是他没见过良善之人,事实上这一路走来,穆晏华也是见过好人的。
甚至是那种纯粹的、一板一眼的好人,谨遵律法、谨遵圣人之道,像是老古板,最后的下场也很惨烈。
最初,宁兰时拒绝皇位时,他以为宁兰时也是这样的人。
他拒绝,便是因为他不想做傀儡被任由摆布,做出坏事。
所以他试了一下。
他发现不是。
那样纯粹的良善之人,是不会被胁迫的。
被胁迫时,他们往往会选择自戕,但宁兰时选择坐在这里。
他看得出来,宁兰时只是想活下去。
可他又不会那么自私,不会为了活下去,什么都可以做。
“…他想杀你,你却不愿意随意按个名头杀了他?”
穆晏华真心觉得宁兰时有趣。
宁兰时小声:“嬷嬷同我说过,狗咬了人,难道人要咬回去?那便不同狗一样了么。”
穆晏华抬眉:“我义父也同我说过类似的话,狗咬了人,人的确没有必要咬回去,杀了狗烹了吃就是了,你要是再气不过,便一刀一刀将他的肉剜下来,留着慢慢发泄。”
——这确实是夏士诚的原话。
穆晏华少时便跟了夏士诚,他学到的所有事物,都是夏士诚教他的。
不仅是这些道理,夏士诚还用实际行动向他证明,就该如此。
宁兰时没说话。
他和穆晏华观念不同,争辩不得。
好在这时赵宝来报:“厂公,午膳好了。”
穆晏华也没有再谈,只是让人送进来时,还吩咐了赵宝去办这事。
宁兰时便知道,若是十皇子敢让锦衣卫查,那通敌的罪名……逃不掉了。
.
皇后宫里的那个厨子做的香栾虾仁味道确实不错,宁兰时吃了好几次,皇后也没来要人走。
他估摸着是皇后怕这个厨子被穆晏华威逼利诱成了心腹,但他也觉着皇后他们好像有些低估穆晏华。
这宫里所有人的一举一动,皆在穆晏华的眼皮子底下。
多这一个,也不差这一个。
天气逐渐入了冬,宁兰时也抱上了手炉。
这还是他第一次烧这么精致的炭,屋里也有地龙,很是舒坦,于是宁兰时起来的时辰又往后推了半个时辰,穆晏华也从不说他。
……确实没必要说他,他就是个傀儡太子,未来还是个傀儡皇帝。
就是第一次宁兰时没跟着一起上早朝,还是穆晏华下朝后到东宫等他用早膳时,被穆晏华调侃了句:“殿下,你现在更像我的后妃。”
他这话实在是大不敬,方方面面都是。
可宁兰时除了低眼,旁的什么也说不了。
到冬至那一日,宁兰时也终于可以停了药膳,穆晏华就与他说:“下午来书房。”
宁兰时应了好。
于是下午宁兰时到书房时,便见书案上摆放着一摞奏折。
穆晏华坐在椅子上,示意他过来:“把手炉放了。”
宁兰时搁下手炉,见小圆子低着眉眼出去,不由微微抿唇。
上回……上回亲了那一次后,穆晏华就没有同他有过什么亲密的举止了,他却没有一刻敢松懈。
好在他同穆晏华独处的时刻并不多。
可如今……
宁兰时缓缓朝穆晏华走去。
书案上还摊开着一本奏折,宁兰时不小心扫了眼,就立马别开了视线。
他不确定穆晏华允许不允许他看这些,毕竟这些东西从未往他跟前送。
现在入了冬,他若是没起来,穆晏华也不会喊他起来早朝。
他问过小圆子,小圆子说穆晏华都是报他病了。
他在外的形象,要么是个病痨子,要么就是聪明人多想几层,觉得他与穆晏华之间还有些不合,所以他被穆晏华软禁起来了。
——毕竟彻底入冬后,宁兰时就嫌冷,基本没迈出过东宫,往日里都泡在另一个书房看书,要么就是睡觉、吃饭。
……以至于宁兰时不确定,穆晏华是否还要再试探一二。
然后他就听穆晏华说:“过来些,教你批奏折。”
宁兰时一怔,微微抬眼,看着穆晏华:“…好。”
穆晏华坐在椅子上,他走到了穆晏华旁侧,也彻底看清楚了桌子上摊着的奏折报得地方情况。
宁兰时目力好,一目十行,字字不漏,一扫便看全了。
他还在想正事,穆晏华的目光就转到了他身上,语意有点不明:“殿下要站着批阅?”
宁兰时微愣,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那我再去搬一把椅子……”
穆晏华轻叹了口气,打断了宁兰时的话。
“你没看过那些话本么?”
“……什么?”
穆晏华有点遗憾,但又起了些别的兴致。
自己一手调出来的,岂不是更好。
于是他断了要让赵宝买点民间那些个话本的念头,只伸手拉住了宁兰时的手腕。
他微微用力,用了些巧劲,就将宁兰时拽下,再用臂弯接了接。
宁兰时猛然被扯,一惊,等到反应过来时,人已经侧落在了穆晏华的腿上。
他浑身绷得僵直,手更是下意识地搭在了穆晏华抬起横在他身前,彻底将他困在怀里的手臂上,不自觉地发力,抓紧了穆晏华的臂弯。
穆晏华看着他如同受惊了的兔子,又被人提起了耳朵的模样,恶劣地勾勾唇:“殿下不是怕冷么?”
他揽着宁兰时的腰,将人再往怀里摁了摁:“这般批阅奏折,便不会冷了。”
宁兰时确实瞬间就热了起来,但是……
他惊怒地看着穆晏华,又意识到自己的表情可能失控,便低下头:“厂公……”
他其实想说点什么的,但还未开口,他又明白自己想说的话都是穆晏华不爱听的。
所以宁兰时只能轻咬住后槽牙。
是该憋着的。
可他实在是……
“厂公喜欢就好。”
穆晏华一挑眉,抬起另一只手,轻轻钳制住宁兰时的下巴尖,将人的脑袋勾到自己面前:“你很有怨气啊。”
他是这么说的,可却没有半点恼怒,而是看着宁兰时那张又被打破了往日的镇静的脸,笑得暧丨昧:“我确实很喜欢。”
他的指腹慢慢摩挲着宁兰时的下颌线,低着嗓音,像是妖魅般,缓缓蛊惑着人:“殿下日后便自觉些,在臣为殿下考虑遣散了下人后,也为臣考虑考虑,自己到臣的怀里来,知道么?”
不是问好不好,而是问知不知道。
宁兰时的双手收紧,却被穆晏华手臂上的肌肉硌了手,他抿住了唇,被穆晏华身上的气息牢牢包裹着,像是无形的锁链,连同他的灵魂一起,锁链不断,他这辈子都无法逃开穆晏华。
就像宁兰时说的。
他与穆晏华,从他点头的那一刻起,便是穆晏华生他便生,穆晏华死他便死。
而他只能继续——
点头。
宁兰时闭了闭眼:“好。”
穆晏华笑得更深:“真乖。”
他说着,还克制地在宁兰时嘴角轻轻印下一吻,惹得宁兰时瞬间瞪大了眼睛。
“习惯一下。”
穆晏华松开他的下颌,抚上宁兰时的发丝,像是摸猫似的,温柔到令人不寒而栗:“殿下太容易受惊了,这可不行。殿下要快点习惯啊。”
他为夏士诚守孝这事儿,还有不到一月就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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