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81章
见霍则衍迟疑着点了点头,似是鼓起了勇气,也下定了决心,轻声对自己道:“衔霜,我心中……确有一事,想要问你。”
衔霜停了一下,才颔首接道:“你问。”
谁知那人说了这话后,却又静了下来,她看着这副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忍不住微微蹙了蹙眉。
自己如今,都已经同他将话说得这样开了,这人难道还有什么事情,是不方便直接问自己的么?
她拧着眉心,也正要开口询问霍则衍,却听见他再度出了声:“这个木匣,是怎么到你手里的?”
听着他的问话,衔霜心中不免有些讶异——
这句话,应当也不至于,让他踌躇不定了这样久吧?
不过这句话,虽不是霍则衍一开始想要问的那个问题,但也的的确确是他想问她的。
他费尽心思瞒着她的那些秘密,怎么会被她发现?
而这个被他小心翼翼地珍藏着的红木匣子,如今又怎么会落在了她的手里?
虽不知衔霜是何时知道的此事,但现下看着她的反应,他也不难察觉得出,她对于这些事情,似是已经知晓多时了。
他看着案上放置的那个红木匣子,忽然间回想起了什么,不等她应答,便又忍不住问她道:“是不是又是因为高逊?”
但这一回,衔霜自是不会再“出卖”高逊,只是朝霍则衍抿唇一笑:“我不告诉你。”
不想他再继续追问下去,她又先发制人地岔开了话题,敛了敛面上的笑意,故作严肃地同他道:
“霍则衍,我是真的没有想到,你居然会以徐大哥的名义,伙同小成子来一起骗我,还骗了我这样久。”
她说着说着,一想到自己竟还真的像傻子似的,被眼前这人欺瞒了那么久,不免就又真的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听着她话语里的控诉,霍则衍低下了头,几乎是下意识地便开了口:“衔霜,对不……”
眼见他又要说出那三个字,衔霜先一步打断了他的声音,对他道:“霍则衍,我现下不想听这个,我要你同我说实话。”
“除去先前你做的那些傻事,还有这个红木匣子……”
她说着,又看向了他,缓缓问道,“你究竟,还瞒了我多少事情?”
“没有了!”闻言,霍则衍慌忙抬起了头,对她道。
“真的?”衔霜挑了挑眉,显然对他这话仍持怀疑态度。
“真的。”许是担心她还是不相信自己,霍则衍又急急地同她补充道,“衔霜,你相信我,除去这些……真的没有旁的了。”
“我和你保证。”他凝眸看着她,一字一句郑重道,“从今往后,我绝不会再瞒着你任何事情。”
听到了还算令自己满意的答复,衔霜才再度弯了弯唇,声音也柔和了下来,温声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她一面说着,也一面端起了案上的红木匣子,往玄柜处走去。
听霍则衍唤了自己一声,也一并跟了过来,她偏过头看了他一眼,开口问道:“做什么?”
见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木匣子上,衔霜也明白了过来他的意思,对他道:“我适才不是同你说了,这些,得存放在我这里吗?”
“可是这里面……还有你给我的回信。”眼看着她就要收起那木匣,霍则衍按捺不住出声提醒她道。
“我给你的回信?”
闻此,衔霜忍不住笑了笑,“这些信压根都不是以你的名义写的,又怎么能说,我回的那些信,是给你的?”
听着这话,霍则衍顿时底气不足了起来,也不敢再说些什么话来反驳她。
但他看着即将关上的柜门,还是想要再争取一下,轻声对她道:“可你先前写的那几张有我名字的纸,是给我的……”
这个人居然还好意思说!
那分明,是他当年从她手里硬生生夺去的,根本就容不得她拒绝,怎么现下就成她给他的了?
衔霜又好气又好笑地想着,但看着霍则衍带着些许请求的神情,到底还是将那几张纸从木匣子里翻了出来,没好气地递给了他。
见那人轻轻地从自己手中接过了那几张纸,小心翼翼地将其收进了怀里,她忍不住同他道:
“这几幅字写得这样难看,连岁欢都看不过去,也就你还当成是个宝贝。”
听着衔霜调侃似的话语,霍则衍勾了勾唇畔,却没反驳些什么。
她说的对,这几张纸,的确是他的宝贝。
很多很多次,他看着她早已变得端正清隽的字,依旧会止不住地回想起,这几张七歪八扭写满了他的名字的纸。
那是她在她最爱他的时候,一笔一划所亲手写下的他的名字,是证据,也是回忆。
于他而言,更是弥足珍贵。
……
正月十五,上元节终至。
禁不住岁欢一再催促,傍晚将至,衔霜便同霍则衍换上了便装,乘着马车,带着岁欢出了宫。
因着新春之时街道上的冷清,对于京中今年的上元灯会,衔霜本也没抱着多大的指望,只是想全了岁欢的心愿,也借着这个由头,和岁欢还有那个人,一同出来散散心。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今年京中的上元灯会,远比她想象中的要盛大的多,甚至比她印象中的往年,还要热闹上好几倍。
街头巷尾,满是熙熙攘攘的看客与商贩,人来人往,可谓是热闹非凡。
街道两侧,更是华灯如织,光彩溢目,灯火璀璨。
各式各样的锦绣花灯悬挂于街边,美轮美奂,随风摇曳,宛若一幅流动之中的光影画卷。
岁欢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新奇的景象,也兴奋极了,一会儿踮起脚去够挂起来的花灯,一会儿又趴在摊铺前玩弄起了竹蜻蜓,往往稍不留神就没了身影。
衔霜担心她走丢,也根本就叫不住她,便只能紧紧跟在她后面。
而霍则衍也寸步不离地跟在她们二人身边,见衔霜陪着岁欢在一个摊铺前停下,出声问道:“可有什么想要的么?”
听到他的声音,岁欢放下了手中的竹蜻蜓,扭头看了他一眼,口中却是不屑地哼道:“我才不要你给我买什么东西呢!”
看着和自己呛声的女儿,霍则衍沉默了少顷,才和她实话实说道:“……但我也没问你。”
他说着,又转而望向了身侧的女子,指了指摊铺上的香囊、团扇与花簪,问道:“衔霜,你看看,可有什么钟意的吗?”
衔霜却只是摇了摇头:“还是再看看吧。”
霍则衍应了一声“好”,轻声道:“那我们再往前走走。”
见自己就这么被忽略了,岁欢鼓起了小嘴,有些不高兴了,也很是不满地哼了一声,试图引起自己娘亲的注意。
看着岁欢这副气鼓鼓的样子,衔霜有些忍俊不禁,弯下了身子,柔声哄她道:“那你喜欢什么?娘亲来给你买,好不好?”
岁欢这才高兴了起来,很是得意地朝霍则衍扬了扬下巴,又认认真真地趴在摊铺上挑选了半天,指着一个个玩具同衔霜道:
“娘亲,我要这个,这个,这个,对啦,还有这个!”
还不等衔霜出声,霍则衍便先一步开了口,同摊铺的老板道:“那就把这些都包起来。”
付过银钱后,他将手中提着的东西递给了岁欢。
看着自己相中的玩具,岁欢原本也兴高采烈地伸出了手去接,可不知想起了什么,又一下子收回了手,将头扭至了一边。
大庭广众之下,霍则衍倒也不觉得难堪,只是很自然地垂下了提着玩具的手,道了句:“那我先替你提着,回家后再给你。”
摊铺老板见状,忍不住乐出了声:“公子,你和你女儿之间,可真有意思。”
听着这话,岁欢又有点不高兴了,认真地开口纠正道:“这位伯伯,我才不是……”
担心岁欢会说出什么有歧义,让人误会的话语,衔霜忙打断了她的话语,也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转移话题道:
“好了,东西也给你买了,一会可别再到处乱跑了。”
许是怕自己语气太过严肃,她又放柔了声音,对岁欢道:“这里这么大,人又这样多,牵好娘亲的手,别和我们走散了。”
好在岁欢也还算听她的话,接下来乖乖收敛了许多。
衔霜一手牵着岁欢,另一只垂落而下的手,却时不时地感受到,身侧之人似有若无的轻轻触碰。
一次两次,她倒也未曾留意,但次数一多,她便也忍不住侧过头,望向了自己身边的那个人。
而那人看起来却是面色如常,像未曾发觉她的目光一般,神情自若地目视着前方。
他单手提着适才给岁欢买的玩具,靠近她那一侧的手虽是空的,但也不过只是和她一样垂落着,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难不成只是不小心碰到的?
衔霜有些狐疑地想着。
只是当那人的手再度触碰上来时,她终于还是忍不住牵住了那只算不上安分的手。
觉察到他的手倏然僵住,她以为是自己会错了意,面颊烫了烫,也忙不迭地将其松开。
看了一眼全神贯注盯着街边风景的岁欢,衔霜压低了声音,也不大好意思再看身侧的那人,只是红着脸对他道:“我还以为,你是想……”
“我是。”
听着霍则衍脱口而出的话语,感觉到那只手再度轻轻牵住了自己,衔霜下意识地偏头看向了他。
第82章 第82章
霍则衍紧紧地牵着她的手,看向她时,耳尖却罕见的有几分微微泛红,轻声道:“……衔霜,这里人太多了,我也怕和你走散。”
听着他的话语,感受着他手心的温度,衔霜的面庞亦愈来愈红,却只是小声同他道:“不会的。”
和身侧的人牵着手,走在这片灯火阑珊中,她莫名觉得,时间也随之变得缓慢了下来。
但她也会时不时地望向身边另一侧的岁欢,看看她是否发觉了他们二人的异样。
不过好在,岁欢现下一心扑在了上元灯会的热闹繁华之景上,并未留意到这一点。
她正牵着衔霜的手,蹦蹦跳跳地在街道上走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也很是好奇地到处张望着。
瞧见不远处卖糖人的商贩时,她的眸子一下子亮了起来,停住了脚步,也晃了晃衔霜的手,指着前头,兴奋地叫道:“娘亲,糖人!”
岁欢的声音并不算小,不止是衔霜,霍则衍的目光也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我去买吧。”他看了一眼,便出声对身边的两个人道。
衔霜点了点头,看着快步朝糖人小摊走去的霍则衍,也牵着岁欢的手,慢慢走了过去。
不一会儿,见他手中拿着两个糖人,向自己和岁欢走来时,她却是有些意外。
霍则衍弯下了身子,将其中一个兔子形状的糖人递给了岁欢,开口道:“给,我记得,你是喜欢兔子的,对吗?”
这回岁欢倒没再拒绝他,但也未搭理他,犹豫了一下后,飞快地从他手中“抢”过了糖人,又躲到衔霜的另一边吃了起来。
看着他手中余下的那个糖人,衔霜忍不住问他:“怎么还买了两个?难不成你也想尝……”
她的话还未说完,便见霍则衍将那个糖人递了过来,弯着唇道:“这个是给你的。”
闻此,衔霜不由得顿了一下,“给我的?”
见霍则衍颔首,她还想说些什么,却听见几米之外,那位挑着糖人担子的大娘对自己道:
“夫人,你家夫君对你可真好,给女儿买糖人,也不忘了你那份。”
夫人,夫君?
听着这话,衔霜怔然了少顷,才反应了过来卖糖人的大娘这话里的意思。
她的脸不自觉地红了红,张着唇想要解释,却又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不知如何告诉这位大娘——
自己和霍则衍,如今其实还尚未成婚,也算不得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夫妻。
衔霜在心中纠结着要不要解释,也看向了霍则衍。
眼前这人似乎也并没有什么要解释的意思,只是唇角的笑意更深了几分,拿着手中的糖人,对她道:
“尝尝?你不是喜欢吃糖人么?”
她喜欢吃糖人?
衔霜微微愣了愣,才回想起了先前因着岁欢闹出的那场乌龙,和霍则衍一连数日,送来兰溪苑的那些糖人。
早知道还有今日,自己上回就应该同这个人说清楚。
她想着,也并未去接霍则衍手上的糖人,只是压低了声音,有些不自然地同他道:
“上回忘记告诉你了,是岁欢喜欢吃糖人,不是我。”
听着衔霜的话语,霍则衍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过来——
自己上回,竟是被自己的女儿给“骗”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一旁捧着糖人,吃得很是香甜的岁欢,到底也没再和她“追究”此事。
而衔霜顿了顿,仍在继续同他说着:“况且我都这么大的人了,又不是岁欢那样的小孩子,吃什么糖人啊。”
“这和年纪有什么关系?”霍则衍摇了摇头,温声对她道,“既买了,不若便尝尝味道,岁欢喜欢,说不准你也会喜欢。”
“是啊,娘亲!”这一回,岁欢罕见地没再和霍则衍呛声,反倒破天荒地附和了一句。
她舔了一口兔子糖人,又对衔霜道:“娘亲,糖人真的很好吃的,你就试着吃一次嘛,吃了这次,你肯定会和我一样喜欢上的!”
听着这父女二人的劝说,衔霜迟疑着接过了霍则衍手中的糖人,慢慢地将其放在了唇边。
糖人入口很是甘甜,却并不显得过于甜腻,香气绵长却不浓烈,甜意柔和而不招摇,正如岁欢所言,味道的确很好。
说起来,这还是她这二十多年以来,
第1回 吃糖人。
还记得小的时候,看着其他孩子手中捧着的糖人,她心中也会羡慕不已。
那时夏婆婆注意到她艳羡的目光,问她是不是也想吃糖人。
而她本想点头,但看着夏婆婆从怀里费力地翻找出的几枚铜钱,又使劲地摇了摇头,比划着告诉夏婆婆,她一点也不喜欢吃糖人。
一晃眼,竟这么多年过去了。
也不知是不是当年告诉夏婆婆的话语,让她坚信自己真的并不喜欢吃糖人,还是觉得自己已不再是吃糖人的孩童年纪。
后来的她不必再为简单的生计发愁,也时常会给小小的女儿买糖人,却不曾给自己买过。
衔霜忆起往昔,尝着手中的糖人,思绪却不知不觉地有些飘远,听见身侧之人的声音时,亦一时未反应过来。
霍则衍便又重复了一遍,轻声问道:“味道可还好么?”
她口中咬着糖人,不便作答,只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岁欢津津有味地舔着糖人,也笑了起来:“我就说嘛!娘亲只要吃了就会喜欢的!”
看着衔霜咬那糖人,她又很是认真地纠正道:“娘亲,你这样很快就吃完啦,像我这样慢慢吃,就能吃很久很久……”
吃完那糖人后,看着还在慢慢舔着糖人的岁欢,衔霜觉得,她说得果真还有几分道理。
一阵风拂过,悬于街道两侧的花灯也轻轻地摇曳了起来。
许是新春已至,这风便也不再似深冬时那般凛冽寒冷。
而那些陈年往事,似是也随着这阵风,逐渐飘散了。
天色早已暗淡了下来,但因着灯火的璀璨,却宛若白昼一般。
街道上的人也愈来愈多,摩肩接踵,人如潮涌。
在这片汹涌而至的人海里,衔霜下意识地握紧了岁欢的手,而身侧那人也再度紧紧牵住了她的手。
皓月当空,星星点点,天际却忽而传来了阵阵声响。
“烟花!”岁欢率先仰起了头,也激动地叫了起来,“娘亲,是烟花!”
随着这句“烟花”,众人也纷纷仰起了头,望向了天空。
只见天边忽有烟花绽开,光怪陆离,绚丽璀璨,如梦似幻。
寂静的夜空骤然间被这烟花点得彻亮,月色溶溶映衬着这片人间烟火,映照出美不胜收的夺目光芒。
在阵阵烟花和人们的声声惊叹中,霍则衍悄悄地侧过了头,安静地看着身侧的女子。
看着她仰头望着这片流光溢彩的夜空,看着她姣好的面庞被烟花照亮,看着她面上浮现的温婉笑意,看着她不觉间微微扬起的唇角……
直至烟花自天际划落而下,一点一点地于夜空中消散,衔霜也同样偏头看向了他,他才慢慢地回过了神。
她并未察觉到他的异样,只是按捺不住出声和他感慨道:“好美,我从未看过这样美的烟花。”
“嗯,是很美。”霍则衍轻声应道。
虽然他根本没顾得上看适才的烟花,但是,她喜欢就好。
她喜欢这次的烟花,也算是补全了上回七夕的缺憾。
他想。
烟花已散,街道上的热闹却不减。
人来人往中,衔霜被追逐打闹的孩童不小心推了一下,身子晃了晃,也险些跌倒,却意料之外地落入了一个熟悉而又温暖的怀抱。
她怔了怔,木着身子靠在那人怀中,过了须臾方反应过来,耳垂也立时就红了起来,手指动了又动,却并未推开他。
许是也察觉到她没有抵触的意思,那人便顺势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加深了这个拥抱。
兴许是相距过近,近到她近乎能感觉得到霍则衍的心跳。
人群拥挤喧嚣,可在这么一瞬间,她却莫名觉得,四周静得似乎也只能听得见他的心跳。
但这个拥抱并没有持续多久,衔霜便感觉到,有一只小手轻轻地拽了拽自己的裙角。
耳边也传来了一道稚嫩的声音:“娘亲,我要抱!”
听着岁欢的声音,她这才如梦初醒,稳了稳身形,慌忙从那人的怀中站直了身子,耳垂却比一开始更红了。
她蹲下了身,故作自然地牵了牵唇,问岁欢道:“是不是走太久,累着了?”
见岁欢连连点头,衔霜伸出了手,刚要抱她起来,身后便传来了霍则衍的声音:“还是我来抱吧。”
看着弯下身,朝自己伸出双手的霍则衍,岁欢却将身子一转,只是扭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对他道:“我才不要你抱呢,我就要娘亲抱!”
霍则衍皱了皱眉,又很快舒展开,试图同面前的小丫头讲道理:“你母亲抱着你走,也会很累的。”
“那就不抱了!”
岁欢赌气似的扭过头,拉着自己娘亲就往一边走,也挡在了她和霍则衍中间。
霍则衍看着她一连串的举动,这才反应了过来,这个小丫头哪里是走累了,分明就是故意的。
故意和他对着干,也存心不想让他和衔霜两个人亲近似的。
他攥了攥手,却也只是忍气吞声,想着没必要和自己这个“还不太懂事”的女儿一般见识,默默地走到了衔霜身边。
顺着衔霜停留了片时的目光,霍则衍的视线落在了旁边一家生意极好的花灯铺子上。
他看了一眼案柜上展示的琉璃花灯,轻声问她:“喜欢么?”
衔霜看着铺子前排成的长队,摇头道:“人太多了,等排到也不知何时了,还是算了吧。”
不难看出她对那琉璃花灯还算钟意,霍则衍赶忙开口道:“无妨,我去排队,你和岁欢在此处等我就好。”
见她犹豫了一下,同自己点了点头,他抬步走向了那一支长队。
担心街道上人太多,一会儿会找不到她们母女二人,即便排在队伍里,霍则衍的目光也未有片刻从衔霜身上离开过。
好在她带着岁欢,也一直在他的视线范围内活动。
直至好不容易排到了他时,他才侧过了身子,细心挑选起了样式,终于定下了一盏衔霜应当会喜欢的琉璃花灯。
付过银钱后,他提着那盏很是精美的琉璃花灯转过了身,想要去找衔霜,但她却已不站在适才的地方。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寻找了起来,但这条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哪里还有她和*岁欢两个人?
目光所及之处,更是连她们二人的半个影子也没有。
第83章 第83章
怎么会这样?
衔霜适才明明答应过他,和岁欢就在此处等着他的。
明明就在刚才,他还亲眼看见,她们母女二人就站在这里的!
这才不过一转身的功夫,两个活生生的人,怎么会就这样忽然间没了踪影?
霍则衍穿梭在人群中,看着四周一张张陌生的面孔,脑中空白了一瞬,开始嗡鸣作响,手中提着的那盏琉璃花灯,也险些就砸落到了地上。
少顷后他才反应了过来,攥紧了手中花灯的提柄,急切不已地问起了过路的行人,可有见过衔霜和岁欢。
但得到的大多却也只是摇头摆手,更有人尚未听完他描述的身形和相貌,就直接甩下了一句“没见过”。
见过路的行人皆不知晓她们母女二人的去向,霍则衍心中也愈发焦急不安了起来。
正犹豫着是守在原处等候,还是挨个方向去寻时,跪坐在街道侧边的老叫花子,却忽地拦住了他的去路。
他皱了皱眉,不耐地从怀中翻找出了银钱,准备扔给那个叫花子,那人却开了口:
“公子要找的人,可是一位身着黛紫衣裙的年轻女子,和一个约莫三四岁的小姑娘一起?”
霍则衍一顿,忙急声道:“正是,老人家可瞧见她们去了何处?”
老叫花子点了点头,伸手指了个方向,对他道:“她们两个人,好像往那边走了。”
闻言,霍则衍来不及多想,将余下的银钱给了那个老叫花子,同他道过谢后,就急急地朝着他所指的那个方向奔了过去。
然而,在那条街道上,他也仍未找到衔霜与岁欢。
看着一个个与自己擦肩而过的陌路人,他不由得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的步子太快,于是又重新放慢了脚步,细细地寻了起来。
霍则衍的目光不断地穿梭搜寻在这片熙来攘往的纷纷人群里,却依旧未见到那一抹熟悉的黛紫身影。
但即便如此,他也还是不死心,顺着那条道路慢慢找了下去。
直至天色彻底黑了下来,行人开始逐渐变少,他也始终没能找到她们母女二人。
看着愈来愈安静的街道,霍则衍的心也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曾几何时,在江南冰冷的江水里,他也曾体会过这样的无望心情。
那个时候的一切,他已不愿再去回想。
只是今夜……
为什么会这样?
他实在是想不通,到底为什么?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和衔霜,他们刚刚,不是还都好好的吗?
就在今日晚上,她还主动牵了他的手,还温婉地朝着他笑,还柔静地倚在他的怀里,没再同从前那样抵触他的拥抱。
就在前几日,她还亲口说过,要与他重新开始。
那时衔霜的字字句句犹在耳边,可是现下,事情怎么就又变成了这样?
是自己这几日,有什么地方惹恼了她么?
还是她说过那些话后,又后悔了,决定趁着今日这个出宫的机会,带着岁欢彻底离开自己?
所以,她今晚的那些举动,难不成也都只是为了让自己放松警惕么?
其实这样的事情,她先前也不是没有干过。
回想起去年生辰之时,她为他端来的那碗下了药的寿面,还有七夕乞巧,他在桥边等她不至的那一夜。
霍则衍自嘲似的扯了扯唇角。
先予他希冀,紧接着再给他重重一击。
诸如此类的事情,衔霜从前,也做过不止一回了。
只是他这一回,也依旧还是信了。
走到了街道的尽头,霍则衍转过了身,看着比起先前,几乎算得上是空荡冷清的街道,开始慢慢地往回走着。
他说不出自己此时此刻,究竟心情如何,只觉得心口处阵阵发痛,仿若刀绞一般,而四周的一切,也仿佛逐渐变得模糊不清了起来。
霍则衍的近身侍从走过来时,看见的便是霍则衍独自一人,走在这空空荡荡的街道上。
今日他虽跟随几位主子一同出宫,但不敢坏了主子们的兴致,也没再跟着近身侍奉,只是现下见着夜色已深,才寻了过来。
行了一礼后,他本想要接过霍则衍手中提着的花灯与玩具,但见霍则衍并没有递给自己的意思,便又收回了手。
似是不曾想到,衔霜和岁欢竟都未和霍则衍在一处,侍从忍不住试探着问道:“主子,姑娘和小主子呢?”
见霍则衍沉默不语,面色亦很是难看,那侍从愣了一下,很快便从中猜到了什么。
他思量了片时,忙不迭躬下了身子,小心地对霍则衍道:“主子放心,属下这就带人去搜城,一定能将姑娘和小主子给找出来。”
霍则衍仍是没有说话,似是也并未听清,眼前的侍从刚刚都说了些什么。
直到许久以后,看着开始搜城的侍卫,他才慢慢地恢复了些许意识,摇了摇头,忽而出声道:“罢了。”
“让他们都回去吧。”他说。
闻此,侍从不由得有些意外,惊诧道:“主子,您不……”
他说着,看着霍则衍沉重黯然的面色,又将自己心中的困惑与好奇都咽了回去,只恭敬地应了一声“是”。
霍则衍没再说些什么,只是慢慢地抬起了头,望向了早已黑尽的天色。
今晚他未顾得上仰头去看的那场盛大烟花,也好似从来没有过一般。
就同这几日里,他自以为和衔霜早已好转的关系一样。
他说过,不会再勉强她,也说过,想给她自由。
若是她真的后悔了,若是这才是她的最终抉择,他如今即使再不愿面对,似乎也只有接受。
他想。
来时还有她和岁欢相伴的那辆马车,回去的路上,却只余下他孤零零的一个人。
看着身侧空荡荡的位置,看着手边给岁欢买的那些玩具,和那盏还尚未送出去的琉璃花灯,霍则衍出了良久的神。
又过了不知多久,马车驶进了宫门,在明和殿前缓缓停下,他却并未进去,只是屏退了宫人,想要一个人走走。
早已是深夜,偌大的皇宫内,静谧无声,长长的宫道上除却他以外,也几乎是再无一人。
夜色如墨,在这样暗淡的夜色中,那盏闪烁着光芒的琉璃花灯,便也显得分外刺眼眩目了起来。
霍则衍提着手中的花灯,独自一人,在这片寂静中走了许久。
再度停下来时,他看着自己眼前的这座熟悉宫殿,有片刻的松怔。
不知不觉中,他走向的,竟是兰溪苑的方向。
他的唇角泛起了一丝苦笑,顿了片晌,还是抬起了步子,慢慢地走了进去。
即便知晓衔霜已然离开,立于这座宫殿前,他也还是控制不住地想走进去看看,哪怕只是看着她留下的旧物,感受着她残存的温度。
同他所想的一样,兰溪苑里亦很是安静。
走进衔霜的寝房时,里头更是一片暗沉,空无一人。
霍则衍的目光一寸寸扫过她房中的每一处陈设,看着屋内零零散散摆放着的物件,看着案上尚未合上的书卷……
他竟生出了一种,衔霜其实还没有走的错觉。
但他也清楚,这仅仅只是错觉。
许久后,他才缓缓走出了这间屋室,只是看着并未合上的房门,却迟迟未迈动步子,像是舍不得走似的。
视线不经意间扫到相邻的另一间屋室,留意到门前缝隙里透出的微光时,霍则衍怔了怔。
他记得,这是岁欢先前的房间。
如今岁欢既已经跟着衔霜一并走了,这里头怎么还会亮着灯?
是走时忘了熄灯,还是……
霍则衍没再继续想下去,只是提步走向了那间屋室。
立在房门前,手触碰到门把时,他却忽而又有些不敢,不敢推开这扇房门。
他害怕是自己想错,更害怕自己将将燃起的那点不切实际的希望,再度落了空。
他此时此刻的心,真的已经经受不住,希冀再一次破碎落空后的无尽绝望了。
不知踌躇了多久,他才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伸手推开了那扇房门。
看见坐在榻旁的那个熟悉身影时,霍则衍猛然攥紧了手,却又一时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害怕是自己眼花看错,害怕眼前的这一切,都不过只是自己的幻觉。
他用力眨了眨眼,确认下来眼前的那个女子并非只是幻象时,一瞬间什么也顾不得去想,只是急急地抬起了步子,朝她快步走了过去。
而衔霜原本坐在榻旁昏昏欲睡,亦被他适才那推门而入的声音骤然惊醒。
她侧过头,循声望了过去,看见立于门边的霍则衍时,大脑中仍是昏昏沉沉的,一下子并未完全反应过来。
只见他一手提着岁欢挑中的那些玩具,一手提着一盏做工精细的琉璃花灯,步子很是匆促地朝自己奔了过来,样子颇有几分狼狈。
他离得稍微近了些,她才借着榻旁案上余下的那盏烛灯,看清了他有些泛红的眼尾。
衔霜略微清醒了些许,从榻旁站起了身子。
见那人疾步奔至了自己面前,神情激动地似是想要同自己说些什么,她下意识地伸手掩住了他的嘴。
手指触碰到霍则衍的唇时,看着他死死盯着自己的那双眼眸,她的脸立时不自然地红了起来,又飞快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她同他指了指身后榻上已然熟睡的岁欢,示意他别吵醒了岁欢,他们两个出去说话。
可还没等她熄灭案上的那盏烛灯,这人就已经腾出了手,紧紧地牵住了她。
第84章 第84章
衔霜挣脱不开他紧紧牵着自己的手,也没想着要挣开,只是跟着他一同走了出去,走前还不忘用另一只手,将岁欢的房门轻轻地带了上。
被霍则衍拉着走进了自己的寝房时,她顺手关上了房门,还没来得及去点房里的烛灯,问他怎么这样晚才回来,他就一把将自己紧紧拥进了怀里。
与先前那个小心翼翼的拥抱极为不同,霍则衍这次的力道很大,几乎要将她按进他的身体里。
被他这样紧紧地拥在怀里,衔霜只觉得,自己一时间有些透不过气。
但隐约能感觉得到身前这人的一触即溃,她到底也没忍心用力推开他。
不过事实上,她也压根就推不开他。
垂眸看着身前抱着自己的那个人,她迟疑着慢慢伸出了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抚着他的背,似是想安抚他的情绪。
“好了,好了……”她放缓了语气,又忍不住问他道,“霍则衍,你怎么了?”
听着衔霜清婉的声音,感受着她温柔的轻抚,感受着怀中此刻的温暖与柔软,霍则衍的情绪才一点一点地平稳了下来。
但回想起今晚之事,他心中仍是有些后怕与不安,声音也止不住地有些微微发颤。
“我以为你走了。”他说着,语气竟也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委屈,“我还以为,你又不要我了……”
“什么?”
闻言,衔霜不由得愣了一下,少顷后方慢慢反应了过来,出声问他:
“你该不会是以为,我趁着今晚的上元灯会,带着岁欢离开了吧?”
那人拥着自己,虽并未应答,但看着他今晚过于异常的反应,听着他微微有些颤抖的声音,她也不至于到现在还明白不过来。
“衔霜……”霍则衍看着怀中的女子,哑声问道,“你和岁欢,你们今晚,到底去哪里了?我找不到你们……”
他几乎,将一条条街道都接连找了个遍,却也依旧连她们二人的半个人影都未见着。
听着霍则衍的话语,看着被他搁置在了一旁的琉璃花灯与玩具,衔霜叹了口气,开口同他慢慢解释了起来——
他挑选购置花灯之时,岁欢听见行人说起另一条街上有杂耍表演,很是好奇,也要跟着去凑那个热闹。
而她哪里又能拦得住这个兴奋不已,一不留神就没了影子的小丫头。
害怕岁欢这样乱跑,会在人群里走丢,她一时便也顾不得什么,只忙不迭跟了上去。
跟着岁欢跑到了另一条街道后,她才想起了还在原先那条街上买花灯的霍则衍,又拽着岁欢的手返了回去。
只是她带着岁欢折回那个花灯铺子时,霍则衍却已然没了影子。
从街边行乞的老人口中,她才知晓,那个人竟是也跑去找自己和岁欢了。
人群纷纷攘攘,来来往往,担心越这样走动下去,反而越难找到彼此,她便想着,干脆就带着岁欢在原处等他。
霍则衍若是找不到她们,应当也会回到原来的这个位置吧。
但等了好一阵子,她也没等到他回到这个地方。
反倒是岁欢早就已经等不及了,不停地拉着她的手撒起了娇,说自己又累又困,不想再继续等下去了,只想赶紧回去休息。
看着岁欢小脸上的困乏与疲顿,和这愈来愈晚的天色,她便就近上了街边的拉车,想着先送岁欢回宫歇息。
临走之前,她也将此事告诉了那位老人,若是霍则衍回到了此处,便劳请他代为转告,自己和岁欢先回去了。
回宫后,她原本想着先安顿好岁欢,自己再在宫里等那个人回来。
可兴许是今日走了太多的路,她亦是有些疲惫,哄着岁欢睡下后,坐在岁欢的榻前,她亦有些昏然欲睡,直至听见他的那一声推门,才遽然惊醒了过来。
……
衔霜同他说着,一想到为了这么件小事,竟引发出了这样的误会,还让这人在脑子里上演了一出大戏,心中便不免觉得有些许好笑。
但她看着身前拥了自己许久,也不曾松手的那个人,心中却又莫名生出了几分酸涩。
是啊,有着那些算不上愉快的旧事在前,这个人又怎么可能,能够做到不往那一处去想。
“霍则衍。”她看着看着,忽而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我既答应了与你重新开始,那便意味着,从前的那些事情,已经彻底翻篇了。”她对他道,“我说出的话,从来不会再轻易反悔。”
“只要你今后不负我,我就不会走,也不会……”
她说着停了下来,似是觉得接下来的话有些难为情,将声音放得很轻,才再度开口道:“也不会不要你的。”
听着她的这番话语,霍则衍本就算不上平静的心,再度掀起了阵阵波澜。
他的衔霜,怎么这样好?
在经历了那些事情后,还能既往不咎地原谅他,接纳他,爱着他。
还能愿意给他机会,和他重新开始,让他再次拥有她。
而他也真的,再一次拥有她了。
她愿意去爱他,也愿意陪在他的身边。
这一次,没有强迫,没有威胁,只是她心甘情愿。
他紧紧地拥着她,像是拥着失而复得的绝世珍宝,在她耳边轻声道:
“衔霜,你既这样说……那我今后,真的不会再放手了。”
“傻子。”她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背,“谁要你放手了?”
屋内并未点灯,只余那盏被搁放在案上的琉璃花灯,在这昏暗的室内,闪烁着点点光芒。
一片昏暗中,衔霜感觉到他的手抚上了自己发上的那根玉簪,又轻轻抚过了她的发丝,而后顺着发丝慢慢往下,小心翼翼地抚向了她的面庞。
见霍则衍微微俯下了身子,她很快便猜到了他下一步要做些什么,面颊也登时变得有些发烫起来。
看着他慢慢靠近的唇,她红着脸,轻轻地阖上了眼,等待着即将贴覆上来的温热柔软。
只是闭着眼眸等了少时,却并未等到自己预想之中的那个吻,衔霜忍不住睁开了眼,很是不解地看向了自己眼前的那个人。
而那个人亦看着她。
室内太过昏暗,霍则衍看不清她面上早已泛起的绯红,可对上她水光潋滟的眼眸时,身子还是愈发炙’热了起来。
但他到底还是强行按捺住了心头的这份燥热,只是看着她,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可以么?”
衔霜怔了怔,不过须臾便明白了过来,他所指的是什么。
她心中登时又好气又好笑,却也没说些什么,只是踮起了脚尖,攥着他的衣襟,直接吻了上去。
似是不曾想到她忽如其来的这个举动,更不曾想到她竟会主动来吻自己,感觉到贴附在唇上的那片温软时,霍则衍的身子猛然一震,大脑也立时一片空白。
木然不过一瞬,他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反客为主地紧扣着她的腰身,加深了这个吻。
唇齿相依间,他的呼吸愈发沉重了起来,扣在她腰间的手也开始不安分地往里一寸寸探去。
感受到霍则衍手中的探求意味,衔霜的身子颤了一下,也意识到了他接下来的意图,脸庞烫得厉害,口中却一点一点地回应着他。
正被他轻轻推着往榻边走时,寝房的门却忽而吱啦一声,被人推了开来。
她心下一惊,也立时就推开了自己身前的那个人。
而那人亦下意识地褪下了自己身上的外袍,飞快地披在了她的身上,遮挡住了她适才被拨乱的衣物。
看清门前站着的那个小小身影时,衔霜不由得又是一惊,讶然道:“岁欢?你怎么还没睡?”
“娘亲,你怎么也还没睡呀。”岁欢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把寝房的门“啪”的一声关了上,朝着衔霜走了过来。
看着走近自己的小小女儿,衔霜忽然有些庆幸,庆幸先前走进来时,自己没来得及给这间屋子里点上烛灯。
房内的光线这样暗淡,岁欢应当,也发现不了自己此刻的衣衫不整。
不过即便岁欢看不清她潮红的面色,也看不清她有些凌乱的发丝,却不至于连寝房里多出来了一个人都发现不了。
“你,你怎么也在这里?”很快,岁欢便指着那个多出来的人,惊叫了起来,“都这么晚了,你还在我娘亲房间里做什么?”
不等那人说话,衔霜便赶忙轻咳了一声,先一步岔开了话题,将问题抛回给了岁欢,问她道:“岁欢,那你这么晚来找娘亲,是有什么事情吗?”
谁知岁欢却是“嗯”了一声,也点了点头,声音软软道:“娘亲,我做噩梦了,不敢一个人睡,所以才来找娘亲,想要和娘亲一起睡。”
“……一起睡?”
听着这话,衔霜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身侧的那个人,而他此刻的面色看起来也并不大好。
她抿了抿唇,对于岁欢提出的这个要求颇为为难,却又不知如何同她解释,只是犹豫着张口道:“岁欢,你听娘亲同你说,今晚恐怕不……”
她说着,看到已然脱了鞋袜上了榻的岁欢时,又将这句话给咽了回去。
岁欢一边往自己身上盖着被絮,一边看着还站在房中的霍则衍,噘嘴道:“喂,我和娘亲都要睡觉啦,你怎么还不走?”
衔霜也侧头看向了他,对上那人滚烫的目光时,又错开了视线,有些心虚地小声道:“要不,你今晚,去偏殿?”
霍则衍紧紧攥着手,生生忍住了把那个小丫头从衔霜榻上拽下来的冲动。
他现下被勾出了一身的燥热,却不得已中止下来,可看着自己和衔霜的女儿,偏偏还就有气没处撒。
即便他真的很怀疑这个小丫头是不是故意的,却也根本拿她没有任何办法。
他看了一眼睡在榻上,挑衅一般向自己抬了抬下巴的小祖宗,又看向了面前的衔霜,心中的那股躁动忍了又忍,到底还是应了一声“好”。
见终于把那个黏着自己娘亲的“讨厌鬼”给撵了出去,岁欢高兴了起来,开开心心地挥着手,邀请娘亲快过来一起睡下。
衔霜勉强挤出了一抹笑容,坐在了榻旁,岁欢却忽而指了指她身上披着的那件外袍,有些惊异地问她:“娘亲,你怎么披着那个人的衣服?”
“娘亲,你是不是冷呀?”岁欢想了想,又很是真诚地发问道。
不等衔霜应答,她便借着琉璃花灯的光,认真端视了一会儿衔霜,似乎是实在有些想不通,忍不住再度出声问道:
“可是娘亲如果觉得冷的话,为什么脸还这么红呢?”
虽说知道岁欢是在关心自己,但听着她这接二连三的发问,衔霜本就很是勉强的笑容,到底还是有些维持不住了。
她轻轻地拍了拍岁欢的小手,尽量还算温柔地开口道:“好了,娘亲陪着你呢,快些睡吧。”
好不容易再次哄睡了岁欢,衔霜背着身子,慢慢整理好了里头的衣物,才褪去了那人披在自己身上的外袍,将其挂在了榻旁的木架上,合衣上了榻。
但她闭着眼,躺在榻上时,脑海中却不自觉地回想起了,自己先前与那个人在房内做的事情,一下子又面红耳赤得有些睡不着了。
她并不知道,此刻睡在偏殿里的那个人,亦是彻夜难眠。
她更不曾想到的是,今晚同霍则衍闹出的那场误会,因着搜城时不算小的阵仗,一夜之间,竟就这么被人传了出去,也传进了方太傅的耳里。
第85章 第85章
翌日上午,衔霜极为罕见地,起得竟比往日最为贪睡的岁欢还要晚。
许是昨日夜里睡得太晚的缘故,从榻上坐起身时,她仍觉得头脑有些发胀昏沉。
但视线扫到榻旁木架上挂着的那件玄色外袍时,她很快便想起了这件衣袍的主人,同时也不可避免地,回忆起了昨夜与那个人发生的一些事情。
她想着想着,面色就红了起来,也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
早膳过后,衔霜估摸着,霍则衍这个时候,应当也已经下了早朝,便带着那件玄色外袍去了明和殿,打算把这衣裳还给他。
走进明和殿时,看着坐在案台前的那个人,看着他眼底显而易见的乌青,她下意识地问他道:“你昨夜没睡好?”
那人虽并未应答,但她看着他面上似笑非笑的神情,却觉得他似是在反问自己“你说呢”。
回想起昨日夜里戛然而止的事情,衔霜自是也不难猜到,这个人没能睡好的缘由。
对上他那对狭长幽深的眼眸时,她颇有几分心虚地垂下了眼帘,少顷后,却又忍不住抬目再次看向了他,出声问道:
“霍则衍,你现下心里……是不是在怪我?”
“但是昨日晚上,我也是真的没有想到……”
她的话还未说完,霍则衍却忽而摇了摇头,出声道:“没有。”
“衔霜,我怎么可能会怪你?”他看着她,轻声道。
这人嘴上虽说着不怪她,但衔霜心里清楚,为着昨晚不得不中止下来的那件事情,他心里只怕是高兴不起来的。
她抱着那件玄色外袍走了过来,将外袍叠好放置在了案上,又轻轻触碰了一下霍则衍的衣袖,同他道:
“好了,别不高兴了,大不了……”
衔霜说着,面庞却不自觉地染上了一层绯色,也压低了声音,小声道:“大不了,我以后,再补给你就是了……”
她的话将将说完,那个人却忽而一把拉过了她放在他衣袖上的手,将她直直地带进了自己的怀中。
她被霍则衍揽入了怀里,自是也就这么直接坐在了他的腿上。
感受到身后抵着自己的炙’热时,她的身子僵了僵,反应过来后,脸一下子变得更红了,也烫得厉害。
觉察到那人落在自己身上的滚烫目光,衔霜有些不自然地在他怀中移了移身子,也轻轻地推了推那个人,犹豫着对他道:
“我,我刚刚是在说以后,不是现在……”
就算真的要在现下的话,至少,至少也不能在这个处理政务的正堂……
看着案台上摆放着的那些卷宗奏折,她不自觉地回想起了,自己上一回被他按在这个相同的地方,做的那些事情,耳垂也立时变得滚热了起来。
但看着霍则衍倾俯下的身子,她也没再将未说完的话继续说下去,只是微微闭上了眼眸,等待着那个将要落下的吻。
恰在此时,门外却好巧不巧地响起了叩门声。
听着这忽如其来的清脆叩门声,衔霜惊了一下,仿若从一个朦朦胧胧的梦中忽而惊醒一般,倏然睁开了眼,也赶忙从他怀中站起了身。
她顾不得再去看霍则衍面上的神情,只是飞快地背过了身子,快速地理了理自己有些乱的衣襟和发髻。
与衔霜好不容易的亲近再次被人打断,霍则衍此刻的面色自然算不上有多好。
见她整理好了衣物和鬓发,他才没好气地对外应了声:“进。”
从外头走进来的福顺,自是不难发觉霍则衍此时的心情并不大好,也猜到自己应是进来错了时候。
他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行了个礼,才躬着身子开口道:“陛下,方大人在殿外求见,说是有要事面见陛下。”
方大人……
如今朝中除了方太傅,又还有哪位方大人?
听着福顺的禀报,衔霜微微愣了一下,侧头望向了霍则衍,见他也看着自己,她朝他摇了摇头,轻声道:
“没事的,朝中的事情要紧,我去屏风后头回避一下就好。”
霍则衍本还想同她说些什么,却又终究未说出口,只是微微颔首,又对福顺道:“宣。”
不多时,方太傅便从殿外,慢慢走了进来。
看着高坐于殿堂之上的年轻帝王,他颤颤巍巍地躬下了身子,恭敬地行了一礼:“老臣,参见陛下。”
“太傅不必多礼。”霍则衍挥了挥手,又指了指座下的位置,示意他坐下即可。
见方太傅礼数周全地谢过了恩,却并未坐下,他也未说些什么,只是和颜悦色地问他道:“太傅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方太傅拱着手,应道:“回陛下,老臣今日,是为了老臣的长女方楹而来。”
闻言,霍则衍顿了一下,随即便反应了过来。
他扫了一眼那处遮挡的屏风,开口问道:“太傅是说,衔霜?”
“正是。”方太傅应道。
听着这话,不止是霍则衍有些许意外,立于屏风后的衔霜亦是身子一震。
方太傅今日,竟是因为她而来?
她下意识地悄悄看向了站在殿下的那个人,看见方太傅斑白的鬓发,和微微躬着的年迈身躯时,却是目光一怔。
原来上回方馥在信中说的那些,竟是真的。
一年还尚且不到的时间里,方太傅竟是已经衰老了这样多。
原本只是看着有些灰白的鬓发,现下已然变得彻底花白,身子更是弯得像直不起来一般。
衔霜记得,自己先前看见方太傅时,瞧着他分明只是约莫半百的年纪,如今再看,竟是已年逾古稀。
怎么会这样?
难道,这也同方馥在先前的信中所说的那般,是因为她的病?
她心绪复杂地想着,却听见方太傅忽而出了声:
“老臣年事已高,亡妻去的又早,膝下单薄,只有两个女儿。”
“阿馥自幼被养在身边,被老臣捧在手心里娇纵着长大,未曾受过一点委屈,而阿楹自小便流落在外,卑躬屈膝,受尽苦楚。”
“这二十多年以来,老臣身为人父,自知亏欠阿楹诸多,不仅未曾尽到一日父亲责任,反倒还听信谗言,竟说她……”
他说着,喉间却仿若忽然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似的,再也说不出来些什么。
“太傅。”见方太傅很是艰难地停了下来,霍则衍开口道,“衔霜如今既在宫中,在朕的身侧,朕自会照顾好她,太傅放心便是。”
闻此,方太傅却是摇了摇头,再度出声道:“陛下,其实老臣今日求见,是为了阿楹,有一事冒死求于陛下。”
听着这句颇为熟悉的话语,霍则衍不由得回想起了近一年前,同样也是为了衔霜,方太傅那一次登殿求见的携剑死谏,心中也不自觉地生出了一种不大好的预感。
但昔日的那些流言蜚语,早就已经尽数澄清。
更何况,方太傅到底是衔霜的亲生父亲,如今应当也不会再……
他想着,也略微放下了心,对方太傅道:“太傅但说无妨。”
见方太傅忽*然提着衣摆,颤颤巍巍地跪了下来,霍则衍忙站起了身子,从殿上走了下来,伸手要搀扶起他。
不曾想,他却是坚持着不肯起身。
“陛下,老臣知道,身为陛下的臣子,有些大不敬的话万不当讲,但身为一个父亲,为了自己的女儿,如今哪怕拼着一死,也要斗胆说出来。”
方太傅伏跪在地上,将头垂得很低,说到这句话时,却忽而慢慢地抬起了头,看向了霍则衍。
“陛下是天子,一言九鼎,既曾金口玉言,应允过放阿楹出宫,便也应当信守承诺。”他停了一下,又缓缓道。
“可陛下如今,却在此事上出尔反尔,强迫阿楹回宫,绝非是君子所为。”
或许是已经许久不曾被人这样劈头盖脸的直接指责过,听着这样锐利的话语,霍则衍怔了怔。
他刚张了张口,想要同方太傅说些什么解释的话,便又听见方太傅再度开口道:
“陛下若是真心喜欢阿楹,想要对她好,便应当尊重她的意愿,予她自由,放她离宫,而不是逼着她留在这宫墙之中。”
方太傅顿了顿,又道:“若是陛下并非真心喜欢阿楹,只是想要将她留在身边,老臣冒死恳求陛下,念在与老臣师生一场的情谊上,高抬贵手,就此放过老臣将将寻回的女儿吧。”
“阿楹这个孩子,她的命,已经够苦了。”他忍不住叹了一声,“老臣身为父亲,委实不忍,也不愿,见她的往后余生,也继续在痛苦中煎熬下去。”
“老臣年迈体弱,自知或许将来也时日无多,护不了女儿一辈子,此生唯一的心愿,便是希望自己的女儿余生能够幸福。”
“老臣知道,今日说了这些犯上的话语,不敬君上,是为罪该万死,也甘愿伏诛。”
方太傅说着,又伏下了身子,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声音恳切道:“只求陛下,能够看在老臣爱女心切的份上,答应老臣最后的这个请求。”
听着方太傅的这一番肺腑之言,看着自己平日敬重的师长叩首于地,让自己就此放过他的女儿,那个被自己视为妻子,要携手共度往后余生的人。
霍则衍紧紧攥着双手,一时间竟有些不知如何解释,只是艰难出声道:“太傅,朕……”
他的话还尚未说完,站在屏风后的女子却忽而走了出来。
“父亲误会了。”
衔霜提步朝着二人走了过来,伸手缓缓搀扶起了跪在地上的方太傅,又看了一眼自己身侧的那个人,轻声道:
“我亦心属于则衍,是自愿留在他身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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