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火星“腾”地升起,山洞里又燃起了火光,温暖的照亮山洞一隅。
火焰轻轻摇曳,舔舐着上方的食物,兔肉在火焰的炙烤下滋滋冒油,散发着诱人的香味。乔昭坐在火堆前,不断翻动着食物,让它充分受热,不会被烤糊。
山洞里一片寂静,两个人都没说话。好像刚才飞奔而来相拥的身影只是一场幻梦,那些激烈的情绪全都变成碎掉的泡沫,泯灭世间。
乔昭低垂着眉眼,火焰在她的眼底升腾,但她神色依然平静。
她没问刚刚的拥抱代表什么含义,也不想去问,仿佛那只是一个稀松平常的事情。
徐纾言坐在后面的干草堆上,他注视着乔昭的背影,目光沉沉,眼底的黯淡一闪而过。火光映射在他的脸上,莫名泛着红。
就这样,山洞里除了油脂掉落在火焰上发出的“噼啪”声,其余只剩下沉默。
“熟了。”
山洞里响起了声音,乔昭率先打破沉默,刚刚凝滞的氛围消失殆尽。山洞里的火焰好像都跳跃得更加欢快。
乔昭转过身,将烤好的兔肉放到一旁,待凉的差不多后,将烤得最鲜嫩的兔腿撕了下来,递给徐纾言。
兔肉外面焦焦脆脆的,散发着诱人的蜜色光泽。里面肉质鲜美,口感细嫩。
在野外过夜对于乔昭来说就是家常便饭,在行军过程中将士们经常风餐露宿,因此乔昭练就了一身好本领。她的野外生存能力优越,你就算将她丢到荒郊野岭,乔昭也能活得有滋有味的。
徐纾言接过乔昭手里的兔肉,两人的指尖在不经意间碰到一起,仿佛被烫了一下,徐纾言迅速收回自己的手。
“多谢乔都尉,乔都尉的的救命之恩咱家都记在心里。日后回了朝廷,定然少不了乔都尉的好处。”徐纾言眉目沉静,说的话十分现实,市侩。似乎乔昭和那些对他另有所图的人无甚两样。
都是为了从他身上获得好处。
清醒以后的徐纾言,收敛起自己的情绪,没有泛红的眼角,也没有那些温热的眼泪,又成为了在朝堂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司礼监掌印。
乔昭听见徐纾言略带客气的话,话里的距离感,只要是个人都能感觉出来。
顿了一下,乔昭缓缓收回自己的手。
她仿佛觉得有点搞笑。
昨晚还缩在她怀里流着眼泪,今天就冷静自持的与自己划分楚河汉界。不愧是喜怒不形于色,让人捉摸不透的九千岁。
不过乔昭也没说出来。说出来干嘛呢?她不是一直以来都想和徐纾言保持距离吗?
现在不正是她所期盼的吗?
如果能够忽略心中那一点不爽。
乔昭收回自己的散发的情绪,内心不禁嘲笑自己。他可是高高在上的司礼监掌印,回了朝堂更是要避而远之的大人物。
乔昭轻轻勾唇笑了笑,她眼睛毫不避讳的望向徐纾言,不带半分感情的。
不疾不徐说道:“今日我出去觅食走远了些,发现远处有村庄。现下我们所在的山洞太容易暴露,明日我们便离开这里。届时自身安全得到保证后,再秘密联系您的下属。”
“掌印认为如何?”乔昭好整以暇看着徐纾言,等待着他的回答。
乔昭在外人面前端的是一副知礼识节,谦逊有礼的世家子弟模样。说话做事八面玲珑,半分不逾矩。
在纷繁复杂的中京,这副面具是最好用的,即使她并不喜欢。
现下她面对徐纾言也是这副样子。
滴水不漏的,略带冷漠的。
徐纾言抬眼,看着乔昭一脸正色的模样,他心思本就敏感细腻,如何感受不到乔昭语气的变化。
徐纾言低声回复道:“可以。”
“行。”乔昭简短回复以后,便转过身子,不再看徐纾言。低头吃剩下的食物。
徐纾言食不知味,他又注视着乔昭的背影,心不在焉的将食物塞进口里。
夜晚温度低,肉也有些凉了,油脂凝固在表面,味道不如一开始鲜美,让徐纾言难以下咽,甚至有些想吐。
徐纾言在吃食方面并不热衷,而且十分挑剔,甚至可以说得上一句吹毛求疵。遇到喜欢的,还能勉强吃几口。遇到不喜欢的,一口都不碰。
那些朝中恭迎巴结他的官员,次次都准备了满汉全席。面对满桌的珍馐美食,徐纾言只是淡淡瞥一眼,便转过头去,没有丝毫食欲。让人那些官员惴惴不安,是否是哪里令九千岁不满意。
但是这块冷掉的兔肉,徐纾言依然咽了下去。他脸色几乎透明,难掩一丝病态。
转过身去的乔昭对于这些是完全不知情的。
她对于事情,想通了便不会再去纠结,抛在脑后,乔昭从来不会为难自己。
既然双方已经达成共识,乔昭便想着吃完赶快休息,明日还要赶路。
山洞里又恢复了安静的氛围,甚至比一开始还要让人觉得沉寂,冷清。
天色已晚,夜色渐浓,外面漆黑如墨,月光如水,皎洁的光辉洒在山谷中。黑夜中的山谷万籁俱寂,只有蛐蛐声在夜晚中时断时续叫着。
乔昭坐在火堆面前,火焰的温度很温暖,不一会儿便有了困意。
她转过身,看向徐纾言。徐纾言似乎没想到她会突然转过来,目光来不及收回,两四目相对。
乔昭怔了一下,哪怕在火光的映射下,也能看出来徐纾言的脸色算不上好。
但乔昭不想多管闲事,只要不是病重要死了,也轮不到她来关心吧。且至多四五日徐纾言的属下便会找到他。
乔昭淡淡道:“若无事,掌印便歇息吧,明日还要赶路。”
“好。”徐纾言声音微弱,好像实在忍不住,捂着嘴低声咳嗽了几声。
山洞里因为燃着火堆,所以温度比外面高些,乔昭和衣睡下,倒不觉得有多冷。
徐纾言躺在另一边,离她有些远,两个人中间仿佛隔着永远无法跨过的隔阂。昨晚两个人还紧紧相拥,今晚就生疏的背对彼此。
但是乔昭实在困,她没想太多,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徐纾言也无话,只偶尔咳嗽一声。听到旁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乔昭睡着了。徐纾言连咳嗽都憋着,实在憋不住也捂着嘴小声些,害怕打扰到乔昭好梦。
乔昭的披风还在徐纾言身上,尽管现在两个人氛围很奇怪,乔昭也没将自己的披风拿回来。看着徐纾言这个病歪歪的样子,乔昭也不是那般小气的人。
到了后半夜,火堆渐渐熄灭,山洞里的温度开始变低,有了一丝冷意。
睡着睡着,乔昭感觉自己身边蹭过来一个人。她微微睁眼,没有动作。
最开始只是微微靠近她,不敢接触到她。后面可能是温度真的有点低,温热的身子渐渐贴着乔昭的手臂,往乔昭怀里挤,有些滚烫的呼吸打在乔昭的皮肤上。
等等?
滚烫的呼吸?!
乔昭猛地睁眼,垂首看着快要蹭到自己怀里的人。
徐纾言脸上又泛着嫣红色,嘴唇干裂。人还没醒,眉头紧蹙着。
只有没醒的徐纾言才会做出这么大胆的动作。醒着的时候就跟那高山上的一捧白雪似的,清冷疏离。
他似乎是真的很冷,整个人都贴在乔昭怀里,身体有点发烫。
乔昭抬手,轻轻碰了碰徐纾言的额头,果然又发热了。
乔昭这才想起,徐纾言坠崖之前被黑衣人刺了一剑。本来是想要取他性命的,但是徐纾言机敏的躲开了,于是伤口落在肩上。
徐纾言也是很能忍,这么久了,没说过一句痛。
乔昭早就注意到他身上的伤,白日出去给他寻了些消炎止痛的伤药,但是刚刚两个人之间有些嫌隙。
她把这事儿给忘了。
“掌印。”乔昭起身,轻声唤着徐纾言。
见他没反应,还是呼吸滚烫,陷入昏迷的样子。
“徐纾言,醒醒。”乔昭轻轻拍了拍徐纾言的肩膀。
听到有人唤自己的名字,徐纾言缓缓睁开自己的眼睛,他病得有些重,脑子都不清醒,双眼迷蒙着。
徐纾言睁开眼,雾蒙蒙的看着乔昭的眼睛。乔昭的双眼温和带着点着急,不像晚上的时候,虽然笑着但是冷冰冰的。
好像没办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徐纾言鼻子酸涩,他拽紧乔昭的衣角,仰头看着乔昭的脸,低声喃喃道:
“乔昭。”
与平日徐纾言恶狠狠或者阴阳怪气的语调不同。或许是生着病,徐纾言的声音堵堵的,听不清晰。
徐纾言只有生病的时候才会短暂的透露出一丝脆弱。
看乔昭不理他,徐纾言的脑子就像坏掉了一样,完全转不动了,被情绪的浪潮湮灭。
“乔昭你生气了吗……”
乔昭垂眸看着徐纾言,没说话,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良久,她才简短回复道:“没有。”
语气有些生硬。
徐纾言的眼尾慢慢红了,整个人都可怜的不行,声音越来越低,说话断断续续的。
“乔昭,你知道的……我不能……”
山洞里很安静,只有徐纾言的声音,哽咽的,破碎的。
乔昭低头看着徐纾言面容,好像这一路,他的身体就没康健过,眼角眉梢总是挂着病态。
世人都道徐纾言阴狠狡诈,只手遮天。又在明里暗里嘲讽他宦官出身,怎配与群臣一同站在朝堂上。
只有乔昭知道,他并非如世人所说的那样不堪,在前世国破之时徐纾言负隅顽抗,宁死不降。
良久。
乔昭缓缓抚过徐纾言的眉眼,轻轻道:“我知道的。”
“我知道的。”
第32章 第32章
乔昭将草药捣碎,草药是下午去采的,她对医理并不太了解。但是对于一些基础的草药,还是认得一些。
草药被捣碎,山洞中开始弥漫着草药的清香。
徐纾言还烧着,不太清醒的样子。徐纾言生病的时候和往常不太一样,更加娇气,还不讲道理。
就比如他很执拗的捏着乔昭的衣角,紧紧不放。乔昭想要出去打点水,好用湿衣物给他降温。但他就不听,拽着乔昭的衣角,生怕她又跑了似的。
他眼睛睁一会儿,仿佛难受,又闭上眼睛。你以为他睡着了,但他过一会儿又睁开双眼,盯着乔昭的侧脸看。
又不能盯出朵花儿来。
乔昭没办法,只能先将草药捣碎了给他贴伤口上。
她估摸这么久,徐纾言的伤口应该是发炎感染了,所以他才会反反复复的发烧。现下山洞里条件简陋,也没有更好的药可以用。
她低头看着手里被捣的糊烂的草药,这些可能有点效果,但是效果也不大。
明天必须立刻离开这里,给他找个郎中。
乔昭转过身子,看着靠在一旁的徐纾言,他现在又在发热,整张脸红扑扑的,嘴唇干裂起皮。
乔昭用手探了探徐纾言的额头,确实很烫,连眼睛都有点烧红了。
对于发着高热的徐纾言而言,乔昭的手很凉快,他忍不住用脸轻轻蹭了蹭乔昭的掌心。
看着徐纾言这个不清醒的样子,乔昭一时有些犹豫了。他的伤在肩上,要上药肯定是要将衣物去除的。
想起他昨晚闹成那个样子,乔昭有点发憷。昨天还留着里衣呢,今天可是一件都不会留。
不知道又要哭闹成什么样子。
良久,山洞里响起一声简洁的命令,细听还能听出来乔昭喉咙发紧。
“将衣服脱了。”
一片寂静。
根本无人应答。
乔昭有点无语,她觉得自己的脑子也烧傻了。徐纾言都烧得神志不清了,怎么还奢望他能听懂自己说的话。
没办法,乔昭只能上前靠近徐纾言。
乔昭的手停留在徐纾言的衣襟前,始终没有动作。
“先说好了,我可没有那些非分之想,是你病了。”乔昭轻声为自己辩解道。
徐纾言听不听得懂是一会事儿,乔昭必须要站稳自己的立场,这样仿佛能给自己更大的勇气。
徐纾言只迷蒙着眼看着乔昭,乔昭说的话,就像隔着一层薄膜,徐纾言听不清晰。他只有不断靠近乔昭,试图听清楚她刚刚说的话。
徐纾言又快贴近乔昭怀里了。
乔昭一把将人从怀里扯出来。也不管那么多了,将徐纾言的领口拨开。
随着衣物的掉落,徐纾言白皙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他不自觉瑟缩一下。
低声嗫嚅道:“乔昭,我冷。”
脱了上衣,徐纾言并不像乔昭预想的那样抵触激烈,他只是微微颤抖一下。但若是细细观察就会发现他的手放在身前,一直处在防御性动作。
若是有人要进行下一步,他必定会鱼死网破的反抗。
乔昭没听他在说什么,她目光全放在了徐纾言右肩的伤口上。
徐纾言来到肃州这几个月,明显消瘦了许多。但他毕竟是金尊玉贵的九千岁,日常都是娇养着的,可以说是十指不沾阳春水。
他皮肤白皙,细润如脂。因此肩上狰狞的伤口才会格外显眼,让人觉得触目惊心。
乔昭脸色不是很好看,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只感觉自己的心里有一点堵。
她沉默的拿着草药,轻轻抹在徐纾言的伤口上,动作极尽温柔。
草药凉凉的,也不刺激。除了刚开始有点不适应,徐纾言还觉得挺凉爽舒适的。
随着夜渐浓,徐纾言的意识越来越清醒,他渐渐清楚现在是个什么样的境况,也看清楚了自己现下是个什么模样。
他有点不自在,忍不住动了一下,想要将自己藏起来。
乔昭一只手握住徐纾言的肩膀,沉声道:“别动!”
语气有点凶,她还没意识到徐纾言已经清醒了,还以为他病糊涂了在不安分。
徐纾言不动了,耳尖渐渐蔓延上一抹红。
他望向乔昭,棕色的瞳仁里全是乔昭的影子。
低垂着眼睫,眉心微蹙,双唇抿成一条直线,明显心情不佳的样子。
夜里凉,乔昭也没有多耽搁,将药抹在徐纾言肩上,又利落的把自己衣服下摆撕下来,将徐纾言肩膀裹起来,害怕蹭到伤口。
做完这些,乔昭立刻将徐纾言衣服穿上。
全程乔昭都没有抬头,只专心处理伤口。所以乔昭也没有看见,清醒的徐纾言眼里闪烁的细碎的光,亮若星辰。
“睡吧。”乔昭抬眼,看着徐纾言。
徐纾言忙垂下双眼,不敢与乔昭直视,喉咙里低低一声。
“嗯。”
乔昭有些疲惫,也没注意到这些细微的地方。
两人躺在干草堆上,这次两个身影挨得近了些。乔昭的披风依然盖在徐纾言的身上,她侧着身子,能感受到旁边徐纾言温热的体温。
靠的近些就近些吧,夜里本来就凉。
夜深了,连星子都缩在云层里沉沉睡去——
距离徐纾言坠落山崖已经过去两日。
朝廷派了人来寻他,徐霁徐淮带领净军在寻他,那些暗中的黑衣人也在寻他。
有些人想要他活,有些人恨不得他死。
从那处密林跟着马蹄印,顺着血迹一路找到山崖坠落之处。所经过都让人忍不住咂舌,因为现场实在是太过血腥凌乱,树干上,草叶上,泥地上都是暗红的鲜血,还有躺在地上,横七竖八,扭曲着身子,已经咽气的尸体。
可见当时战况之激烈,再从悬崖上往下看着那波涛奔涌的急流,来搜救的官员忍不住捏了把冷汗。
这么高掉下去,水流又这么湍急,且不说命硬,能不能活下来。若是死了,这连尸身都难找到。
想到皇帝大发雷霆的样子,搜救的大臣只觉得自己的官路到头了,恐怕这朱纱帽都难保。
说到当日,黑衣人在将士们的饭菜里下了药,几乎大多数将士都中招,当场就两眼一黑,晕倒在地上。
乔昭和徐纾言逃走以后,徐霁徐淮拼死抵抗,拖住敌人。
本以为这次死路一条,这条命也到头了。徐霁徐淮的命本就是徐纾言救的,现下为救徐纾言而死,也算是死得其所。
没想到他们给将士们下的药并不是必死无疑的毒药,事后那些将士们竟然缓缓醒过来了。随着醒来的将士越来越多,人数上那些黑衣人不再占优势。
眼见大势已去,那些黑衣人便迅速遁走,无踪无影。徐霁抓了一个黑衣人,想要从他口里得到些消息,没想到那黑衣人直接咬破嘴里藏着的毒,自杀身亡。
那些黑衣人很狡猾,没留下任何痕迹,让人抓不住把柄,只能暂时吃了这个哑巴亏。
许多人下到悬崖,寻找徐纾言。有光明正大去的,也有暗中悄悄去的。
他们都一致往下游找去。因为在众人认知中,这么高的悬崖摔下去,怎么可能还有命活。
所以那些搜救的人都往下游搜去,最起码还能找到徐纾言的尸体。
山里的人进进出出,好不热闹。
……
但这些都影响不到乔昭和徐纾言。
第三日一大早,天刚朦朦亮,山谷里还飘荡着云雾,太阳都没有升起来。乔昭就已经醒来。
乔昭一睁开双眼,下意识就伸手去探徐纾言的额头。
不那么烫了,但仍然处在低烧中。
乔昭轻轻晃了晃徐纾言的肩膀,低声唤他。徐纾言瞬间将眼睛睁开,他虽然昏昏沉沉,但至少意识是清醒的。
两个人站起身,快速的收拾东西。其实两人并没有什么东西需要收拾,更多的可能是消灭痕迹,不让别人发现有过生活的痕迹。
乔昭和徐纾言开始往山下走去。太阳慢慢升起,金色的阳光洒落在山谷中,带来了光和希望。
两人走了许久,从清晨露水打湿裤脚,到后面日上三竿,太阳挂在头顶上。
越到后面,徐纾言明显体力不支,脸色苍白,快要晕倒。
他本来就受着伤,还发着低烧,能够坚持这么久,已经是毅力惊人。
乔昭只能停下来,她危机意识很强。徐纾言坠落山崖这么久,那些有心之人肯定会循着痕迹找过来。
用不了多久便会找到下游那个山洞。
乔昭有些急,但是徐纾言已经有些受不住,只能停下来休息。
现在他们的位置已经离村庄近了很多,身边都是百姓种的田地,已经能肉眼看到袅袅炊烟。
两个人满头大汗,浑身落魄的坐在路边。尤其是其中一个人面容苍白,看着跟生了重病似的。
有一个赶着牛车的大伯从他们面前经过,看见这两人可怜凄惨的样子,忍不住停车询问了几句。
“妹子,你是哪个村的?怎么浑身这么狼狈,送你俩一程呗。”
大伯好奇停下来看了看,两个人衣着不凡,虽然浑身看着脏兮兮的,但是也没能遮掩住通身的气质。
大伯也是好心肠的人。
乔昭有些警惕的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庄稼人,但是看着他挽起的裤腿,以及裤腿上沾着的泥点子。
还是选择了勉强相信他。
“我们往前面那个村庄去。”乔昭用手指了指前面的村庄。
“啊!你说的杏花村啊?”那大伯明显更加热情了几分,“我家也在杏花村那边,顺路,你俩快上来。我带你们一程。”
第33章 第33章
“妹子,你男人是生病了还是怎么了?看着挺严重的。”
大伯在前面赶着牛车,鞭子挥得欢快,八卦的表情也很逗趣。大伯就是一个庄稼人,从小就在山村里出生,也没怎么看到过外地人。
一看这两人就是外面进来的,大伯忍不住打听打听八卦。
乔昭垂首看向靠在自己肩膀上的徐纾言,他昏昏沉沉的,双眉微蹙,一副十分难受的模样。
乔昭抬眼,看向大伯略带好奇的表情,一本正经道:
“他不是我男人,是我家少爷。我家少爷在外念书,是个举人。”
主要是徐纾言跟乔昭长得完全八竿子打不着。乔昭长得清丽俊俏,徐纾言则文弱沉静。打眼一看就知道他俩不是一家人。否则对外还能称作兄妹。
“我看他斯斯文文,确实有读书人的气质,原来还是个举人相公。”那大伯一脸恍然大悟,在北齐,朝廷里重文轻武,百姓对读书人都有着天生的尊敬。
那大伯忙着急问道:“举人相公为何如此虚弱,可是生了大病?”
乔昭眼睛滴溜一转就是一个可怜的小故事。
她低垂着眉眼,声音也低低的。从大伯的角度看就是这小丫鬟伤心不已,只能低头掩饰情绪。
乔昭装出一副可怜样子。难受道:
“我家少爷去年乡试考取举人,现如今在应天府书院念书,只待明年参加春闱。今年我家少爷回家看望年迈的祖母,没想到在路上却遇到了山贼,我家少爷殊死抵抗,这才受了伤。”
乔昭演戏很投入,说到情深处,还要装模作样擦擦眼泪。不仅在外给徐纾言立了个德才兼备的读书人形象,还狠狠赚取了大伯的同情心。
“这!这也太作孽了,哎呀,好好一个读书人,那得赶快去看郎中啊!”大伯看着闭着眼,没有说过话的徐纾言,眼神中皆是唏嘘。
“我们村有个赤脚郎中,对于这些外伤,最是厉害的。山里的猎户受了伤都找他看病,往往药到病除。”大伯看乔昭脸上表情实在沮丧,立马温声宽慰。
随后他用力一扬牛鞭,高声道:“妹子,护好你家少爷。我们要快速赶路,争取太阳落山之前到达村里,早点去看郎中。”
牛车在泥路上跑了起来,比刚才的速度快了不少。这泥路不平坦,牛车只是农户用来拉货的,自然比不得马车舒适。所以这一路上十分颠簸,晃晃悠悠的。
这样抖的路,徐纾言都没睁开眼,看样子应该是又昏了过去。他的状态真的糟糕,受了那么重的伤,哪怕是灵丹妙药养着,都还得好好休养一段时间。
更遑论,现下风餐露宿,连正经药都没有,只能一点草药糊上去,伤还没好全就要赶路,时不时发热。
徐纾言的身子坐不住,乔昭只能两只手扶住徐纾言。后来觉得这个姿势费力气,乔昭就任由徐纾言靠在她怀里,还省点力气。
……
“裴郎中,您在家吗?我这儿有个病人,看着还挺严重的,您快给看看吧。”
大伯站在一个茅草屋外面,停在栅栏外面,扯着嗓子问里面,但是很守礼没有硬闯进去。
这个茅草屋在村尾,这里山清水秀,周边也没什么房屋就孤零零一个,平日除了来医治的病人,少有人来打扰,难得清静。
过了一会儿,院子被打开,出来个俏生生,水灵灵的小姑娘,看着年岁小,约莫十二三岁。
“嘘——”
小姑娘将食指放在唇边,轻轻摇头,示意众人小声一点。
“大伯,我师父睡着了,你们小声些,莫要惊醒了她。你们先跟我进来。”
随后她又将院子门打开,放乔昭他们进去。乔昭扶着徐纾言跟在她的后面。
乔昭扶着徐纾言,全程都很警惕。她扫视了周围的环境,很小一个院子,一眼过去便能看清楚大致的格局。
院子里有很多木架,上面放着很多正在晾干的草药。院子里绿意盎然,定睛细看,发现那些可不是普通的杂草,而是有药用价值的草药。
“将病患放在床上。”
小姑娘年纪虽小,但不扭捏。她看着躺在床上的徐纾言,他脸色苍白如纸,脸上氤氲着病态之气。
“病在哪里呢?”小姑娘望向乔昭,她知道病人是乔昭带来的。
“在右肩,被刺了一剑,伤口很深。”乔昭简洁言明道。
小姑娘点了点头,随后俯身将徐纾言衣领拉开,又将肩上的草药取下来,这才看见那个伤口。
伤口狰狞外翻着,看起来着实有些吓人。一旁的大伯看见,捂着嘴,满嘴叹息。倒是那小姑娘面无表情,一脸镇定。
“伤口是有点深,你们在这里等一下,我去唤我师父过来。”小姑娘将徐纾言的衣领拉上,直起身,随后便走出门去。
室内瞬间恢复安静,无人说话,厅里只剩下了乔昭和大伯,以及昏迷的徐纾言。
不一会儿,从外面走进来一位女子。
竹青色的苎麻外衣,穿着简单干净。弯弯的柳眉,双眉拢起,隐约有一丝忧愁。肤色白皙,像是常年不怎么接触阳光的苍白,身形单薄,有弱柳扶风之姿。
那女子一走进来,便直直向徐纾言躺着的榻边,没有与外人多寒暄。
“裴郎中。”大伯连忙站起身来,略带恭敬的个了声招呼。
“嗯。”
裴空青轻轻颌首,然后去查看徐纾言的伤势。她微微低头,仔细查看徐纾言的伤处。
“可是泡了水?”裴空青声线柔和,就是有些有气无力。
乔昭回复道:“三日前曾掉进了河里。”
“他伤口过深没有处理,再加上伤处遇水,感染发炎,因此高烧不退。”裴空青坐在塌边的小几上,指尖搭在徐纾言的手腕上,手指修长干净。
裴空青垂眸,仔细感受徐纾言的脉象。随后,她眉心微皱,表情慢慢淡了下去。
她抬头望向乔昭,眼中有些意味不明,好像看出了什么。乔昭面不改色,坦然与她对视。
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两人都没有闪避。连旁边的大叔都感觉得道气氛有些古怪。
几息之后,裴空青收回了目光,继续给徐纾言把脉。
良久,裴空青起身,朝一边的书案而去。
毛笔蘸了点黑墨,在纸上书写。裴空青的字不似乔昭那般洋洋洒洒,气势如虹。她的字婉约秀丽,又隐藏着笔锋。
落笔之人并不似表面那般温和随行,骨子里有几分傲气。
她一边提笔写字,一边温声说道:“他现下需要消炎退热,待到不再发热,需要将他肩上的伤口进行缝合,这样才能好的更快。不过……”
裴空青抬头看向乔昭,又添了一句:“他伤口深,就算愈合以后,也会留下疤痕,这个不要紧吧?”
她看床上躺着那人,衣着气质皆为不凡,想必……在宫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她父亲曾说过,那里面的人,但凡有点权力,都格外注重自身。
乔昭回答道:“治病要紧,别的事情以后再说。”
裴空青点了一下头,将药方递给身边的小姑娘,让她去将药煎上。小姑娘拿了药方出了门。
“若是今日退了热,明日便可以准备将伤处缝合。今日你们就在这里住下,你守在一旁,随时注意伤患的情况。”裴空青坐在书案前,对乔昭说道。
乔昭颌首,感谢道:“多谢郎中。”
“裴郎中真是菩萨心肠,这受伤的是妹子家的少爷,还是个举人相公嘞!被山贼截了,又受着伤。若不是裴郎中帮忙,妹子带着个病人到处奔波,才是作孽啊!”
大叔看见乔昭这边事情妥当,心里也松了一口气,说话也不把门了。
他当真是是个热心肠……
几句话就把乔昭假编的身份透了个底朝天。
……
裴空青听着大伯说的话,望着乔昭的眼睛,温柔问道:
“举人相公?”
“是啊!”大伯一拍大腿,愤恨的说:“能考中个举人多不容易!搁谁家里都是光宗耀祖的事情,可恨这山贼!”
乔昭在一旁,有点尴尬了。她明显能感觉裴空青好像发现了点什么,但是戏已经演到一半了,乔昭真的骑虎难下。
书案后面的裴空青低头微微一笑,倒是没有拆穿乔昭的话。
见乔昭已无大事,大伯再留在这里也没了意义,便起身告辞。乔昭一路把他送到门外,还想再送他几程,大伯忙摆摆手,拒绝道:
“妹子别送了,你婶子在家做了饭,我就不多呆了。回去看你家少爷吧,他身边离不开人。”
随后一扬牛鞭准备离开,乔昭连忙叫住大伯,大伯转过头,有点疑惑,还是关切问道:
“妹子,可还有什么难处,尽管说便是。要是我能帮得上忙,都帮。”
田里的庄稼人,面朝黄土背朝天,每天面对的都是那几亩薄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没接触过那些弯弯绕绕,所以格外淳朴热情。
乔昭在自己身上搜寻了一下,发现一分钱也没有,坠下山崖全落在水里了。
许久,乔昭才在身上找到一个玉扳指,羊脂玉制成的,触手生温,很简单甚至没有刻图文,只在扳指里侧刻了小小一个字,乔。
乔昭将玉扳指递给大伯,道:“大伯,以后若需要帮助,带着这个信物来中京寻我,就说你找乔家人。”
那大伯推开乔昭的手,连连拒绝:“使不得,使不得,这扳指这样贵,妹子你可得自己收好。”
他帮人,没想过要捞什么好处。就路上看见了,若是走了,良心上过不去,便想着帮一把。再加上也没帮上什么大忙,受不了这么大礼。
乔昭将玉扳指塞大伯手里,不容拒绝,正色道:“您拿着,若不是大伯帮助,今日我和少爷还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那大伯没办法,只能将东西收下,淳朴的脸上,古板固执:
“妹子,我不占你便宜,若以后还能见面,我会将这个扳指原封不动还给你。”
老人家只以为扳指贵重,殊不知扳指背后的承诺才是真正的无价之宝。
第34章 第34章
乔昭走进院子,裴空青就立在门外,若有所思的看着乔昭。
乔昭走上前,准备回屋里守着徐纾言。
两个人擦肩而过。
裴空青悠悠说道:“他是宫里的宦官。”
语气平和,简洁明了的陈述事实,莫名让人信服。
乔昭侧目看向裴空青,她不确定裴空青是什么态度。
现下徐纾言的状况确实需要郎中治疗。若裴空青积极配合,乔昭也能以礼相待。若是裴空青态度消极,乔昭不介意将她绑了,强制让她给徐纾言治疗。
乔昭转正身子,垂眸看向裴空青。她比裴空青高一些,再加上裴空青身子看着单薄,所以两个人对峙的时候,乔昭气场很强。
她眼眸弯起,微微一笑,气定神闲,道:“所以呢?裴郎中。”乔昭低下头,两个人离得有些近,她一瞬间收起脸上的笑,压低声音道,“是想把我们赶出去还是去报官?”
裴空青抬头,盯着乔昭的眼睛。
乔昭虽然放狠话的时候很阴沉,但是那双眸子仍是透澈干净的,跟那山林中矫健机敏的小鹿似的。
裴空青收回自己的目光,转身向院子里走去。她声音柔和似水:“我没那么多闲工夫去对付不认识的人。”
随后,她丢下一句,便渐渐走远:“你还是先进去吧,你家少爷快醒了。”
不要撒谎,因为辈拆穿的时候会颜面扫地……
乔昭盯着她的背影,裴空青身形纤细,跟那风一吹就要折断的水芙蓉似的,但是又能在狂风暴雨中坚韧挺立。
乔昭转身,回了房间。她坐在塌边的小几上,双手抱臂。就这样静静看着徐纾言,思绪慢慢发散出去。
到底是谁想杀徐纾言?
徐纾言在朝中名声不好,想杀他的人真的是一只手都数不过来。但是能像前几日那样,派了这么多死士前来暗杀他。
朝中可没有几个人有这样的能力。
那几位可都是朝廷里的肱骨大臣,被称作国之柱石都不为过,身后家世也很硬。徐纾言在某种程度上确实挡了他们的路,让权势的天平不至于太过倾斜,形成了现在朝堂上某种诡异的平衡。
所以到底是谁想要打破这个天平。
臣子?世家?还是更上面的人?
“乔昭……”
塌边传来一声微弱的低语。
乔昭立刻回神,目光聚焦在徐纾言身上,她忙上前扶住想要起身的人,又将软垫塞在他的身后,让他靠得更加舒服一些。
“醒了?现下感觉如何?”乔昭用手摸了摸徐纾言的额头,他喝了药,现下已经退了热,额头上有汗,冰凉凉的。
“头晕。”徐纾言说话没甚力气。
刚退烧,身体虚弱是很正常的。乔昭用帕子给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我们这是在哪里?”徐纾言环顾了一下周围,是完全陌生的地方。
乔昭回复道:“我们在路上遇见一个好心大伯,他将我们带到了郎中家里。”
徐纾言看着屋里的布置,随后望向乔昭,眼神中闪过探究。
“暂时可以信任。”乔昭知道他想要问什么。
主要是这方圆十里也找不道其他郎中,所以只能暂时信任。
看他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乔昭便开始说正事。
“你的属下几日可以找到你?”
已经过去了三日,现下他们勉强算作安全。这附近有好几个村庄,杏花村是最大的,人口也多,都快抵得上一个小镇,藏两个人还是绰绰有余。那些黑衣人不可能大肆张扬的暗杀徐纾言,所以现下暂时安全一些。
“我在沿路做了暗号,他们看到暗号会寻到这里来,约莫两日后。”徐纾言手下的净军有一套独特的暗号,每一个净军对此都了如指掌,暗号内容从不泄密。至今无人可知。
乔昭点头,两日还是挺快的。
乔昭看向徐纾言略带苍白的面容又想起来今日裴空青说的话。
“今日你退了热,明日需要将肩上的伤口进行缝合。伤口有些地方已经感染发炎,需要将腐肉剜去。”
乔昭拧了拧眉:“会有些痛。”
徐纾言倒是很平静,一下就接受了,他昏迷和清醒完全是两个样子。清醒以后,很多情绪都深藏不露。
“好。”既然他能接受,乔昭也没什么好说的。
……
在屋子里坐了很久,乔昭起身出去走走透气。
现下天已经快黑了,今日的天气古怪,中午还是晴天大太阳,万里无云。现下便开始挂着风,黑云压境,眼看就要下起暴雨。
乔昭在院子里站着,看了会儿天色。边看着那小姑娘匆匆忙忙出来,开始将院子里晒着的草药分门别类收到可以避雨的地方。
她小小一个人,要搬很多东西,有些晒药的簸箕很宽大,她一个人拿不了。
乔昭走上前搭了把手,那小姑娘这才抬头看着她,向乔昭露出一个温软腼腆的笑。
“还有哪些东西要收?”乔昭直接问道
小姑娘指了几个地方的草药,乔昭二话不说就开始帮忙。有了乔昭的加入,速度就快了很多。
草药很多,甚至那间库房都放不下。小姑娘便让乔昭将草药放到另一个更大的房间。那个房间中间被帷幔隔开,外面是书房,书架上放着满满当当的医书。其他宽敞的地方则摆满了草药。帷幔里面隐隐约约看不清楚,应该是裴空青的寝卧。
乔昭没有多看,收回了视线。
等东西收拾好以后,雨也大颗大颗坠落在地上,很快便形成了大大小小的雨坑,空气中开始充满泥土的腥味。
乔昭难得有闲心在檐下听雨声,静静站立在外面看着外面的雨幕。天幕低垂,世界仿佛都安静了,只有雨砸在泥土上的声音。
身边站了一个人,乔昭没有转头,仍然望向雨幕。那人也没讲话,两个人安静的站在檐下。
良久,雨越下越大,一阵风吹过,卷起空中的雨丝,微微打湿了两人的衣角。乔昭转身准备离开这里。
轻柔的声线夹在雨声中:“还没问过姑娘名字。”
“乔昭。”乔昭转头看向身边的女子。
女子微微一笑:“裴空青。”
二人互相简短的介绍姓名,周边又恢复了安静。
“姑娘也是同那位公子一样从中京来的吗?”裴空青问道。
乔昭微微颌首,这里离中京有些距离,但也算不上十分远,说是从中京过来也算不上奇怪。
那位公子自然指的是徐纾言,裴空青擅医术,一摸上徐纾言的脉搏,便知道他与寻常男子不同,只有宫里的宦官才会有如此脉象。
裴空青又是许久没说话,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雨声太大,隐隐有倾盆之势,暗沉的天幕中,雷电一闪而过,随后便是闷雷声响起。雨大的都快听不轻别的声音,再待下去明显不是明智之举。
乔昭转身,准备离开。
“那位公子可认识太医院的周院正?”这次的声音大了许多,语速也快了些,能透露出说话之人紧张的情绪。
“什么?”乔昭有些不解,看向裴空青。
裴空青脸上明显带着焦急之色,眸中厉色一闪而过,看乔昭望过来,又迅速恢复柔和。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父亲曾经的老友。现下雨太大,姑娘还是回吧。”
裴空青轻描淡写揭过这件事,乔昭知道她有话要说,但她不愿刨根问底。与裴空青告辞后便回了房间。
……
徐纾言早已经醒了,他退了热,眼睛也不再雾蒙蒙的。
此刻,他微微靠着,也在静听雨落。
乔昭进来的时候就看见的是这样一幅美人听雨图,人们往往因为徐纾言在朝中的残酷狠毒的手段而忽略他的长相,若是细细看他的眉眼真能品出几分长身玉立,惊才风逸的世家公子的风度。
但他又总是脸上笼着阴云,嘴角挂着嘲讽的笑,沉着眉眼的样子,让他颇为清秀的眉目都显得阴郁,让人恨不得避开他走。
乔昭其实不太知道要怎么跟清醒的徐纾言相处。说他俩不熟,但是又是历经生死的关系,在这几天的相处,比过往几年呆在一起的时间还多。她见证过徐纾言脆弱,不可言说,从不向外人暴露的一面。
但若说他俩亲近,好似又没到那个程度上。两个人四周都立着高墙,都有自己的立场,不肯给别人进城的机会。
现下就挺尴尬的。
之前在山洞里,可能是逃命的紧张氛围,两个人抱在一起睡都没觉察有任何不对,现在倒是安稳了些,竟然觉得浑身不自在。
乔昭走上前,将窗户关上,外面的狂风暴雨立即被隔在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瞬间被小了许多,屋内陷入安静。
徐纾言目光一直跟随着乔昭的身影,静静凝视着她,眼神中浮动着闪烁的光。直到她转过身来,两个人目光交汇。
乔昭突然觉得嗓子有点紧:“没有多余的房间,今晚只能委屈掌印和卑职同屋而眠。若掌印不愿,卑职再去找裴郎中商量。”
她说话又开始这样了,乔昭总是在遇到难办的事情,就端起那副客气有礼的模样,恨不得撇清关系。外人还道她不愧是世家出身,如此端方守节,其实只是她惯常的戴的面具。
徐纾言眉眼一挑,笑了,语气极尽挑衅:“若是我不同意,乔都尉要睡在门外?那现下就出去吧,我也乏了。”
乔昭懵……她只是客气一下而已,倒不必如此。
第35章 第35章
徐纾言就这样斜睨着乔昭,整个人脸色冰冷,眼神中说不上来是揶揄还是冷淡,或者是两者都有。
不就是想跟他撇清关系吗?不就是想离他远远的,不就是不愿意沾染半分。
那她那天拼死救他干什么,不如让他跌下去死了,装出那副样子出来,还真让他以为,乔昭或许不同。
哦,乔昭害怕皇上责罚她护送监军不利,所有的事情都是她不得不做的。
徐纾言越想脸色越冷,刚刚还带着笑的眸子,已经完全沉了下来。
乔昭上前一步,走到徐纾言塌边:“掌印真让我出去?外面还下着雨。”
外面风雨交加,秋天到了,今夜的雨下得格外久,格外大。好像要把欠了一整个夏天的雨都在今夜倾盆而下,屋内烛火因为房间缝隙透进来的风,被吹得左摇右摆,屋内光线忽明忽暗。
乔昭低头看着徐纾言,她倒是嘴角挂着笑,有点混不吝的样子。徐纾言仰头冷冷看着他,赤裸又直白,毫不掩饰的盯着乔昭。
两个人一站一卧,但是气势上势均力敌,不落下风。
徐纾言没说话,但意思很明显,他要乔昭立刻从他面前消失。
“行,就依掌印所言。”乔昭一瞬间收了笑,目光冷淡,没有半分停留的,转身就像门外走去。
白皙的手指紧紧捏着被子,刚刚还平整的寝被变得满是褶皱。外面闷雷声阵阵,预示着这不是个平静的夜晚。徐纾言死死盯着乔昭离去的背影,眼神冰冷,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直到关门声起,屋子里再次恢复安静。
乔昭离开了。
徐纾言的表情渐渐变得空白,他轻轻靠在榻上,微微低头。良久,徐纾言扯了扯嘴角,十分勉强的笑了笑。
外面的风雨还是刮得太大,屋里不知哪里漏了风,本来就微弱的烛火,一下子被吹熄,空荡的房间瞬间陷入黑暗。
……
乔昭直接踏出门去,她直奔裴空青的房间,她的房间还亮着灯,想必还没有入睡。乔昭屈起手指叩响门扉,三声,在雨声中依然清晰。
良久,门被打开,裴空青穿着里衣,披着外衣,将门打开,脸上有些疑惑。
外面雨势大,哪怕站在檐下都会被雨丝打湿衣物,裴空青也没将乔昭堵在门外,她忙侧身让乔昭进来。
裴空青的屋子,乔昭下午已经来过,透着草药微微苦涩的气味,但是细闻又能闻到草木的清新。
她的书案前还点着烛火,上面还摆放着几本医书,如今已快到戍时,大多数人都已经准备入睡,她还在查阅医书,十足的刻苦。
难怪方圆十里就她医术最好呢。
裴空青世代行医,到她这一辈,只有裴空青一个女儿。裴父是将她当做衣钵传承之人来培养的,从小对于她颇为严格。
所以裴空青三岁就开始接触草药,六岁便开始学习医书。
裴父上山采药都会将她呆在带在身边。遇到草药便会给她细细讲解草药药性,能治何种病,用药的剂量等等太多太多。除此之外裴父在外行医治病之时,也会让裴空青去打下手。
纸上学来终觉浅,只有让自己亲自见识过,才会更加深刻。
“乔姑娘深夜找来是有何事?”裴空青轻柔问道。
乔昭回道:“裴郎中可还有多余的被褥,劳烦裴郎中给乔昭一床。”
裴空青这才惊觉,那间屋子里要睡两个人,缺了一床被褥。她敲敲自己的脑袋,脸上闪过懊恼神色。
“今日整理书架上的书,便将此事忘记了。”裴空青解释道。
乔昭望向裴空青的书架,确实书的位置有些变化。
“不妨事。”乔昭回复道。
裴空青脸上挂着抱歉的笑容:“乔姑娘先坐,我这就去寻一床被褥过来。”
随后裴空青撩开帷幔,去了里间。
乔昭找了座椅随便坐下,她的位置靠近书案,随便一扫便能看见摆着书上的文字。
尤其书案最边上的书,一清二楚。
《药性赋》、《医疾令》、《集验方》。
书案上放着好几本医书,这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上方标注的小字。
太医院署。
意味着这些书都是太医院库房里的书籍,这些书民间虽然也有,但是民间的书不全,不够完整。而太医院的书是世代太医整理总结出来的。甚至有些药方的变化,也是太医院纠正的,可以说太医院的医书是最全最完整的。
可是太医院的书又怎会落入寻常郎中手里,裴空青根本接触不到这个级别的书籍。
乔昭沉思不语。
这个时候裴空青抱着一床被褥走了出来,乔昭连忙上去接过,裴空青手里一轻,对乔昭温和一笑。
“今日是我疏忽,竟然将姑娘忘记了。若不是姑娘提醒,我恐怕是到了明日都还记不起来这件事。”
乔昭摇头道:“裴郎中客气。”
裴空青笑道:“现下晚了,我就不留姑娘了,姑娘还是快回去睡吧。”
乔昭颌首,转身的时候又瞥了一眼书案上的医书,没有多话,随后抱着被褥出了门去。
裴空青的又在书案前坐下,拿起一只毛笔,便翻阅书籍,便批下小注,昏黄的烛光摇晃,映射在她沉静的眉眼上。
……
乔昭刚走到徐纾言的房门口,关着门,里面早已熄了烛火,一片漆黑。
不是吧……真将她赶到门外睡啊?!
外面还下着雨呢。
乔昭蹑手蹑脚的推开门扉,若徐纾言当真是睡下了,乔昭是不愿打扰他休息的,毕竟他人还病着,肩上又有伤。
乔昭又不似徐纾言那种小心眼的人。
夜幕中隐有雷电闪过,一瞬间将房屋短暂照亮,又迅速暗了下去。乔昭一看推开门,借着闪电看见了榻上那个人。
他还微微靠着床榻,头望着门外,闪电将他的脸照得惨白,跟厉鬼似的,把乔昭吓一跳。
这不还没睡吗?就将烛火熄了。
乔昭也不再小心翼翼的,屋里这么黑,乔昭走进来,将屋里的烛火点亮,豆大的火苗将屋子照亮,虽然不够明亮,但是勉强可以视物。
徐纾言从乔昭推门进来的时候就看向乔昭,闪电划过夜空,徐纾言看见了门口乔昭的脸。
她回来了。
黑暗中他看见乔昭抱着一堆东西进来,她将东西放好后,又摸黑将烛火点燃。乔昭的脸一下子清晰了。
“不是说在外面睡吗?我同意你进屋了吗?出去。”冷冽的声音中夹杂着一丝哑,就像是许久没说话,喉咙很紧。
凶得不得了,完全是得理不饶人,半分不肯妥协,好像是真的想让乔昭滚出去。但是紧拽着被子的手又泄露出他的情绪。
乔昭没管,进屋将被褥铺在另一张榻上,这里摆着两张榻,应该是平日里病人趟的位置。刚才还空荡荡的。乔昭铺好被褥以后,就显得很好睡。
乔昭转身看向徐纾言,他还是一幅冷冽的样子,不知道哪里有这么大气性。
他脾气是真的不太好。
乔昭颇为不要脸:“外面雨太大了,睡不了。还望掌印恕罪,让我在屋里过一夜,明日一大早我便出去,绝不让掌**烦。”
徐纾言似乎听到了什么天大笑话,他嘲讽的扯起嘴角,因为生气,眼睛在烛光亮得惊人:“不是乔都尉自己说要出去的吗?现下怎么好像成了我的过错,我倒成了罪人。乔都尉平日也是这样甩锅的吗?”
乔昭也有点无语,不是?她什么时候说她要自己出去睡了?她只是客气一下,让徐纾言今晚委屈委屈,她没说委屈自己。
为什么会被曲解成这个意思,他到底讲不讲理啊!
乔昭望向徐纾言,双手一摊,颇为无赖:“抱歉,已经铺好了,就不大费周章重新找地方了。掌印今夜就委屈一下。”
一脸你能拿我怎么的吧。
看乔昭那副地痞无赖的劲儿,徐纾言冷笑出声,直接转过身子去,眼不见为净。
明明是她要撇清关系,明明是她。
徐纾言只觉得心里更堵了,刚刚黑夜里还慌乱的心,现在彻底回归实处,但是心里的愤怒却是尘嚣欲上。
乔昭可管不了他心里在想什么。她迅速脱了外衣,吹了烛火,便躺在榻上,又陷入黑暗中,乔昭美美准备入眠。
外面倾盆大雨,但是屋里确干燥清爽,世界纷纷扰扰都与她无关,她只需要躺在温暖的被子里安然入睡,这种感觉真的太美好。
但是很明显屋里另一个人并不如乔昭一样松弛,徐纾言猛的坐起身来,他目光灼灼,望向乔昭的位置。
“是你说的,你说要出去睡。乔昭,是你要避嫌,是你怕我牵连你!这次护送回京,是我在大庭广众之下逼你的,你怕被我报复,才不得不答应!你跳下悬崖,你带着我治病,都是因为你不想被圣上责罚!你做这些事都是因为你自己!”
徐纾言刚开始语气十分愤怒,越说到后面越冷静,声音越坚定,就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乔昭闭着的眼睛缓缓睁开,盯着黑暗中的某一处,耳边是徐纾言冷静的控诉。
他一口气将这些话全部说出来,没有任何停歇,好像语速稍微慢点,就会暴露出压不住的哽咽。
除了窗外的雨声,屋内无人说话。很寂静,好像两个人都睡着了,刚刚只是一场幻觉。
良久,乔昭轻轻开口:“掌印所言极是,乔昭所做都是为了自己。”
徐纾言刚刚还梗在心口的愤怒,在听到乔昭肯定的答案那一刻,瞬间消散。
“好。”
徐纾言垂首,敛着睫:“我知道了。”
第36章 第36章
雨点敲打在芭蕉叶上,淅淅沥沥,天际忽闪白光,雷声滚滚随之而来。屋内漆黑如墨,寂静非常,无人说话。
这不是一个平静的夜晚,屋里的人,院子里的树,亦然。
……
或许是下了一整夜雨的缘故, 第二天天空竟然出乎意料的放晴了,世界被雨水冲刷过后,更显清冽。
徐纾言的状况好转不少,整个人除了面色有些不好,裴空青检查了他的伤势,觉得可以对伤口进行缝合。
不过她一时有些犯难。
“前段时间有个猎户摔断了腿,我将仅有的一点麻沸散也用在了他身上。”
裴空青为难道:“公子今日缝合怕是没有麻沸散可用,需要公子多担待。”
麻沸散,是由曼陀罗花、生草乌、香白芷、当归、川芎,共六味药组成,以酒服之,能令人麻醉,不省人事,在北齐多用在一些外伤的缝合中。
用上麻沸散有两则益处,一是让病人感受不到疼痛,不用承担痛苦。二是病人麻醉后,不会挣扎闹腾,于郎中而言能更快更好的缝合。
没有麻沸散,人在清醒的情况下,缝合皮肉,不仅是生理上的痛楚,心理上的折磨也不小。若是胆小之人,恐怕会被这血淋淋的场景吓得几天几夜睡不着觉。
乔昭站在一旁没有说话。
应该这样说,从昨日以后,她和徐纾言便没有再说过一句话。徐纾言更是,甚至连眼神都没分给乔昭半分,两个人就是以如此疏离的态度,度过了一个上午。
乔昭觉得屋里气氛实在古怪,于是就去院子里透透风,独留徐纾言一人在屋内。徐纾言也不可能说出任何挽留的话,因为昨日乔昭沉默已经代表了她的态度。
两个人的氛围将至冰点,直到乔昭和裴空青一同进屋,商讨病情。
徐纾言靠在榻上,他对此倒是没有多余的情绪,脸色镇定,好像刀子不是落在他身上。
他声线十分清冷:“无事。”
裴空青在一旁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唤身边的药童,去准备东西。
缝合需要很多东西,柳叶刀,烈酒,缝针,剪子,羊肠所制的线等等。
冰冷的刀锋上折射出寒光,令人心生惧意。
徐纾言轻飘飘的看了一眼工具便转过脸去,他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在榻上,这是一个人的孤身奋战,无人可以替他承受。
衣物半褪下,白皙的肩暴露在空气中,伤口消了炎,不似前几天那样红肿,但是伤口看起来仍然让人心惊。
药童先将柳叶刀在火焰上方进行灼烧,待凉下来以后,又用烈酒浸泡,擦干以后递给裴空青。
裴空青先用烈酒在皮肤周围擦拭,这个步骤是为了消毒,以免后续感染。烈酒遇上伤口,火辣辣的刺痛。徐纾言猛然拽紧手中的被子,手背上青筋尽显,十分用力,明显是痛得厉害。
但他一声不吭,脸转向一旁。若不是乔昭在一旁看着,还以为他不痛呢。
“公子忍一下。待会我们将伤口处理干净。”裴空青低声道。
伤口必须处理干净,不然后续发炎感染,没完没了。
她虽然说话温柔,但是下手可一点也不温柔,干净利落,手法熟练。
她说的是待会儿,但是话还没说完,柳叶刀已经贴近伤口。徐纾言绷紧的神经还没放松下来,剧痛袭来,痛得他眼前一黑。
疼痛如此剧烈,有一瞬间甚至让他说不出话来,连呼吸都停滞,只有一声闷哼,梗在喉咙里。疼痛让他浑身筋挛,肌肤都在不自觉的颤抖。他能清晰感觉到柳叶刀在他身体里,切割着他的血肉。
尽管如此,除了刚才嗓子里溢出的闷哼,徐纾言再没呻吟过一句。乔昭在一侧看着,心脏突的一跳,无端有些焦躁不安,双手不自觉弯曲。
徐纾言的面色惨白,脸上尽是冷汗,他死死咬住嘴唇,太痛了,四肢不受控制般挣扎。
“乔姑娘,按住他,不能让他咬到舌头。”裴空青冷静的看向乔昭。
乔昭这才回神,走上前去,徐纾言薄唇被牙齿死死咬住,唇瓣上沾染了血迹。红色的唇,苍白的肌肤,形成对比,竟然透露出诡异的艳丽,像是勾人魂魄的精怪。
看见徐纾言唇角蜿蜒的血迹,乔昭忙上前掰开的唇,将食指屈起,强硬的塞进他的嘴里。嘴里的异物感,让徐纾言微微睁开双眼,他现下已经彻底痛得麻木了,眼神都有些涣散,就这样半睁着眼,迷蒙的看着乔昭。
裴空青手里一点没停,做郎中,尤其是在外伤缝合伤口,切忌心软。她将伤口处理干净,便准备将伤口进行缝合,有条不紊的进行着。缝针算不上粗,但也绝对不细。
乔昭实在有些不忍心看徐纾言的脸,便转过头去,看裴空青进行缝合。
一转头就看见一根粗针在皮肉里穿针引线,来去自如。好像这不是人的肌肤,只是一块破布,可以轻松的随意发挥,更加令人幻灭了。
食指关节传来一阵疼痛,乔昭眉头微皱,但是没有将自己的食指扯出来,乔昭垂首看向徐纾言。
缝针从皮肤中穿过,徐纾言倒吸一口冷气,紧紧咬着嘴里的东西,也分辨不清嘴里有什么。他现在已经痛得有些不清醒了,浑身都是冷汗,仿佛是从水里捞出来的。
乔昭的食指被他咬破,徐纾言尝到了嘴里的血腥之气。口腔里有徐纾言的血液,也有乔昭的血液,他们血水交融。
“几时才能好?”乔昭看着几乎快昏迷的徐纾言,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
裴空青低着头,快速回复道:“快了,马上收尾。”
徐纾言眼角一滴泪滑下,挂在惨白的脸上。鬼使神差的,乔昭抬手,轻轻将他脸上的泪拭掉。
徐纾言的眼泪更多了,他紧闭着眼,双眉蹙起,泪水接二连三的掉落,顺着鬓角隐入青丝中。
乔昭擦都擦不及,看他哭的厉害,内心叹息一声。
罢了,哭就哭吧。
这么痛,哭哭怎么了?
裴空青手中的动作越来越快,全神贯注,手速翻飞。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十分难熬,令人恨不得掰着手指头数秒,焦急盼望时间快速流过。
屋子里一瞬间陷入死寂,除了徐纾言在微微颤抖。
“好了。”
裴空青用剪子将羊肠线剪断,刚才还张牙舞爪的伤口现下被缝在一起,弯弯曲曲像一只虫子。
伤口成功缝合。
乔昭莫名送了口气,刚才还悬着的心终于落到实处。
徐纾言好陷在疼痛的余韵中无法脱离,裴空青递了一张软帕给乔昭。
朝着徐纾言示意:“将他脸上的汗擦一下。”
徐纾言脸色苍白,脸上都是湿漉漉的,全是冷汗,发丝散乱贴在脸上,睫毛上都挂着水珠。
乔昭顿了一下,接过帕子。将软帕轻轻在他脸上擦拭,将那些因为疼痛而冒出来的冷汗擦拭干净,
眼皮仿佛有千斤中,徐纾言微微睁开双眼,又缓缓闭上,困倦如潮水般涌来,将他往更黑暗的地方拖去,思维变得迟钝。
徐纾言睁眼只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头发高束,看起来格外利落,眉眼英气,目若朗星,明净如溪水。
看不真切,但他就是确定这个人是乔昭。
是乔昭。
徐纾言在意识最后滑入黑暗中时,用手轻轻拽住乔昭的衣角。
喃喃道:“乔昭,我疼。”
好疼。
乔昭神色复杂,看向捏着衣角的修长的手指——
徐霁徐淮先他人一步找到了徐纾言的痕迹,朝廷是第二日才知晓了徐纾言被暗杀之事,而徐霁徐淮当日便随着痕迹找到了徐纾言坠崖的地方。
现场很惨烈,两个黑衣人,一趟一跪,地上到处都是血迹,明显这里有过激烈的打斗。尤其是跪着的那个黑衣人,背上有一把匕首,正面被明鸿刀刺穿。
乔昭的鸣鸿刀都掉落在此处。对于将士来说,无论何时都不能丢下武器,让自己处于手无缚鸡之力。
这明显不是一个好征兆。
徐淮在四处搜寻,看见悬崖边的痕迹格外明显,所以他们曾在悬崖边有过打斗。徐淮望着崖下滚滚奔涌的激流,最坏的念头浮现在脑海中。
掌印坠落山崖。
“掌印!!”徐淮跪倒在地,眼中尽是不可置信的痛苦,眼见着竟然爬向悬崖边上,再一步就要坠下去。
自徐淮跟着徐纾言以后,眼里再无别人。他感恩徐纾言救他一命,把自己训练成徐纾言的刀,一把趁手的刀。徐淮不需要有思想,只要徐纾言一声令下,哪怕是死亡也在所不辞。
徐霁一把将人拉住,把他往后面的地方拽,大声吼道:“徐淮你清醒一点!现下还没有定论,你就这样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若是掌印等着营救,还能指望的上你?”
“徐淮,掌印现下需要我们。”徐霁定定看着徐淮溢满崩溃的眼睛。
徐淮愣愣看着山崖,渐渐恢复理智。
当日徐霁徐淮便带领几名净军下了山崖,在崖底二人兵分两路,一人往河流上游寻找,一人往河流下游寻找。
若是发现徐纾言的痕迹,便以暗号告知,另一队人马则立刻折返回来。
徐淮带人去了下游,他不敢相信徐纾言真的死了。这一路上他搜查格外仔细,连边边角角都会认真查看,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但是没有任何痕迹,也没找到任何尸体。
乔昭他们当时坠入山崖,被急流往卷住,一直往下游去。所以他们被所停留的山洞离坠崖的地方还挺远的。
什么东西都没有寻到,仿佛徐纾言就此消失,徐淮不似之前那样崩溃。
也没有得到更坏的消息不是吗,所以掌印可能还活着,就藏在山林中某一处。
在寻找了两日两夜后,徐淮来到了徐纾言被冲上岸的浅滩。净军没有半点松懈,目光如炬,寻找着哪怕一点可疑的痕迹。
“徐少监,这里有血迹!”一名净军站在一颗鹅卵石面前,大声向徐淮喊去。
徐淮倏然转过头,大步走去。
第37章 第37章
黑夜寂寥,圆月高挂,泼墨的夜空中点缀着几颗星子,与皎月争光辉。屋里点着一盏微弱的烛光,昏黄的烛光在空气中摇曳,屋内十分静谧。
徐纾言悠悠睁开双眼,他的伤在右肩,不能翻身,现下只能躺着。
昏暗的光线让徐纾言稍微松了口气,至少可以视物,而不是令人绝望的黑暗。
徐纾言厌恶黑暗,少有人知。反之他越是害怕,就越让自己置身其中。不破不立,只有真正的克服,才能彻底除掉这个把柄。
因此,就连徐霁徐淮都不曾知晓徐纾言对黑暗如此恐惧,他从未表现出任何不适。
但其实每当夜幕降临,徐纾言在黑暗中总会神经紧绷,甚至因为太过恐惧,控制不住自己喉间的呕意。
而今晚留了一盏烛火,徐纾言轻轻舒气。
他想要起身,只轻轻动了动,疼痛就如附骨之疽令徐纾言全身战栗。
一只手轻轻揽住徐纾言的肩膀,很小心的没有触及到他的伤口。
徐纾言愣愣转头,昏暗的灯火模糊了乔昭的眉眼,利落的轮廓线条却十分清晰。
“伤口可有不舒服的地方,需要唤裴郎中吗?”夜晚万籁俱寂,乔昭压低声音,听到耳朵里却格外温柔。
徐纾言缓缓摇头,默不作声,随着乔昭的力气起身。乔昭在他身后放了一个软枕,徐纾言微微靠着。
乔昭见他不说话,也沉默着下来。将他扶起来以后,便后退一步,离徐纾言远了些。
两个人之间的氛围凝滞。
乔昭将屋里的其他烛火点燃,光线亮了许多。现在已经是半夜,方才乔昭已经靠在另一张榻上打瞌睡。
裴空青走时嘱咐乔昭,要注意徐纾言的情况,若是有什么问题立即唤她。因此乔昭很困,也只是微微阖眼,并没有真的睡死过去。徐纾言一有动静,乔昭就醒了。
两个人无话可说,乔昭也不是那种喜欢往别人跟前凑的人,于是转身往另一张榻上走去。
“乔昭。”喑哑的声线,在寂静的深夜响起。
徐纾言转头望向乔昭的背影,他不清楚自己在想什么,只是遵从内心叫住了乔昭。
他不想看到乔昭转身离开。
乔昭有些疑惑的眸子望了过来。徐纾言抿了抿唇,似乎有些无错,话语哽在喉咙里,一句也说不出口。
过了几息。
“我有些口渴。”徐纾言低声道。
一个很正经的理由,他本来就是病人。
良久,他抬眼望向乔昭,声音坚定了点:“乔昭,我有些口渴。”
这好像是一个信号,一个求和的信号。就像是黑暗终将会过去,下一刻便要天光骤亮,阳光从云层中透出。
端看乔昭接不接受。
乔昭无言,定定看着徐纾言。随后调转方向,抬脚往桌边走去,倒了一杯茶走向徐纾言。
徐纾言右肩有伤,抬不起手来。他抬眼看向乔昭,棕色的瞳仁在烛光的映照下波光潋滟,清眸流盼,无声无息的撩拨着人心,跟那山野里的妖精似的,纯洁又风情。
很勾人。
乔昭喉咙不自觉的滚动,又不动声色的压住内心那一点莫名其妙的情绪。
房中,两人一站一卧,徐纾言抬不起手,只能乔昭喂他。乔昭轻轻摩挲着手中的茶杯,微微俯身,将茶杯放到徐纾言唇边。
徐纾言的嘴唇略带苍白,他低头轻轻抿了一口茶,冰凉的液体将薄唇润湿,唇红齿白,多了一丝绮丽。
乔昭撇开眼,望向窗外,不再看徐纾言。
见他喝的差不多,乔昭便将杯子移开。
“还要喝吗?”乔昭问道。
她说话的时候面无表情,情绪也没有太多起伏,令人摸不清她的态度。
徐纾言摇头,又抬眼看向乔昭。他的眼神并不柔和,甚至可以说的上有些骄横,又有些撩人。
徐纾言在朝廷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做事,从来没有错处。就算是错的,那也必须是对的。因此他不会道歉,更不会服软。
哪怕是给别人一个台阶,都是高高在上的姿态。好像他能给别人台阶下,已经是莫大的恩赐。
就比如现在。
他说:“我口渴。”
乔昭有点受不了他的眼神,一把用手捂住徐纾言的眼睛,纤长的睫毛在掌心扫动,有点痒痒的。
乔昭声音冷硬:“夜已经深了,掌印若无事就睡下吧。”
徐纾言眨了眨眼,似乎有点不适应黑暗,睫毛又轻轻扫过乔昭的掌心。
很轻很轻,但乔昭却觉得掌心酥麻麻的。
“乔昭,你这样我有些不舒服。”徐纾言声音低低的,在黑夜中更显缠绵悱恻。
这话就像是羽毛扫在乔昭的心间。
徐纾言仰着脸望向乔昭,姿势看起来乖顺,像是在自我献祭。而乔昭垂眸看着徐纾言,单手蒙着他的眼睛,剥夺了他视物的权利,端的是冷酷又无情的样子。
乔昭陡然发现两人的姿势如此暧昧。
她迅速收回自己的手,垂在衣袖里的手指缓缓握紧。像是突然触碰光明,徐纾言眨了眨眼,才慢慢睁开双眼。
“既然掌印已经不口渴了,还是快些睡下吧。”乔昭准备转身,想将手里的茶杯放到桌上。
她似乎没什么跟徐纾言说的,或者说并不想跟徐纾言交谈,因此说来说去就只叫他快去睡觉。
徐纾言回复道:“我现下并无睡意。”
见状,乔昭也不想多掺和:“那掌印自便。”
随后转身走向桌边。
徐纾言眼见乔昭要走,有些心急,他不顾肩上的伤口,一把抓住乔昭的手腕。
试探性问道:“乔昭你生气了吗?”
乔昭侧过身子,她蹙着眉头,似乎有些不解徐纾言为何总是要这样问。她有没有生气,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徐纾言那晚不是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吗。
在他眼里,乔昭所做的一切都是利益权衡,她想避嫌,不愿与他有过多的牵扯。
所以乔昭理所当然的认为徐纾言厌恶她,乔昭也乐得自在。徐纾言身边不缺人才,多少人上赶着巴结他。像乔昭这种不识好歹,天天想着跟他划清距离的人。
两人不应该再有交集。
乔昭望着他,又不说话,徐纾言有些忐忑。
黑夜容易催发情绪,静谧平和的夜晚,万物皆陷入沉睡。唯独你我二人,在昏黄的光线下,双目交汇。
乔昭缓缓低头,离徐纾言更近了,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脸庞。她注视着徐纾言的双眼,随后轻轻一笑,语调有些暧昧。
“掌印不怪乔昭审时度势,权衡利弊了吗?昨日气得那样狠,现下难道是气消了?”
徐纾言有些不习惯乔昭离得这样近,稍微往后仰了仰头:“乔昭,你不会站在我的对立面的,对吗?”
乔昭顿了一下,收了笑,直起身子,不动声色问道:“掌印何以见得?乔昭可从未给过任何保证,恐怕掌印会错了意。”
乔昭自然向徐纾言承诺任何的事情,她很清楚自己后面代表了什么,也很爱惜羽毛,所以从不会轻易站队。
徐纾言沉默的抿了抿唇:“乔昭,我不求你入我麾下。但有一点。”
他顿了一下,语调郑重:“望你日后,不要与我兵戎相见。”
乔昭闻言,笑了:“莫非掌印日后,要行大逆不道之事,现下来讨要一个承诺?涉及到江山社稷,乔昭可没有这么大权利。”
她笑语晏晏,可是话里话外都是试探,避重就轻。
这不废话吗?徐纾言身边血雨腥风,指不定哪天就倒台了,若是上面的人要他命,给乔昭几个胆子,她都不敢违抗圣旨。
“我只要求你中立,不要掺和进来,不要站在我的敌对面。”徐纾言直勾勾盯着乔昭,说道。
徐纾言没办法跟乔昭坦白,未来要做的事。也不想将乔昭拉入这样暗潮涌动的漩涡中。昌敬王府速来都是中立的,再加上乔愈年多年来都在外征战,朝中之事,甚少参与。
他知晓自己方才所言,简直是在强人所难,任何人都不可能如此莽撞的答应。
可他还是很直白的提了出来,似乎确定乔昭不会拒绝他。
就好像恃宠而骄。
乔昭低头,抽回自己的手,转身离开。
只留下一句:“掌印歇下吧,今夜有些晚了。”
她没答应,也没拒绝。
泼墨的夜,连知了都不再嘶鸣,唯余一片静谧。
………………………………
徐霁发现了血迹,一下子振奋精神。或许之前徐纾言的生死不明,让他内心总是高悬一块巨石,惴惴不安。
但现下发现的血迹,让他的苦苦追寻有了一丝慰籍,至少是有些痕迹的。
他在那片浅滩认真搜寻,随后向林子中走去。徐淮虽然对外性格不收敛,脾气十足的大。但是他办事十分谨慎细心,连路边的任何一颗草木,他都没有放过。
刚刚的血迹仿佛是昙花一现,广阔的森林里再没有任何痕迹。或许那根本不是掌印留下的,或许是路过的动物。有很多种可能性。
但是徐淮不想放弃,他仍然在林间穿梭寻找。
一颗从小小的灌木引起了徐淮的注意,他停了下来,紧紧盯着枝条上一处不显眼的地方。
两条直线汇集在一个点上,指向东南方向。
是徐纾言留下的暗号!
所有的担惊受怕在这一刻落到实处,掌印还活着,他留下了暗号。
徐淮跟着徐纾言留下的暗号,来到了杏花村里。他没有大张旗鼓的进去。他将几名净军分散开来,不至于引人注意。
最后他们停在了裴空青的院子门口。
他做了个动作,几名净军迅速将这个院子包围。
徐淮站在门外,深呼一口气,随后敲了敲院子的门。
“吱呀”一声,院门打开了,出来个小姑娘,警惕的看着一身黑的徐淮。
软声问道:“你找谁?”
乔昭似有所觉,从屋里出来,走到院门口。
两人目光交汇。
第38章 第38章
猝不及防,乔昭出现在了徐淮的视野中。
那场暗杀,最后是乔昭护送徐纾言离开的。后面根据现场的痕迹,也不难猜出乔昭也和徐纾言一起坠落山崖。若是乔昭都还活着,那么徐纾言存活的几率十分大。
徐淮愣了一下,随后猛然将院门推开,急匆匆的往里闯。他面色看起来冷冰冰的,但是动作十分急促,与乔昭擦身而过的时候,甚至差点撞到她。
乔昭稍微让了让身,没有跟上去。
她很有分寸,不会过多参与徐纾言的事情,尤其是徐淮是徐纾言的亲信。
“掌印……”徐淮站在门口,踟蹰着不敢上前。
徐纾言此时正靠在榻上,他躺着总是不舒服,便让乔昭将他扶起来坐着。
听见外面的声响,徐纾言转过头看向门外,正好瞧见徐淮饱风尘仆仆的身影。他应该是很久没有休息了,整个人都显得有些憔悴,但是又梗着一口气,不肯停下来。
“掌印……”徐淮又前进了一步,声音有些哑,梗在嗓子里含糊着说出来。
徐淮的双眼都有些红,他不是一个爱哭的性子。有徐纾言撑腰,他大多数在外都是嚣张跋扈的样子。
一时间,两人相顾无言。
乔昭见徐淮一直站在门口不进去,还以为徐纾言出了啥事。一进去就看见主仆二人两两相望。
徐纾言还好,眼尾有些红。徐淮这么大块头,体格又健壮,红着眼眶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怎么看,怎么令人幻灭……
乔昭很努力才忍住脸上翻白眼的表情。
最后还是没忍住,踏进门,语气揶揄道:
“你们主仆俩是在演苦情戏吗?演到哪一出了,乔某有幸观赏吗?”
屋里感人的氛围瞬间被打破,徐纾言淡淡瞥向乔昭。
眼神有点娇。
徐淮听到乔昭的话,脸色一僵,脸色爆红,迅速收了泪,手里的鞭子够快戳到乔昭的脸上了,气急败坏的瞪向乔昭:“你今天非要找死是吧?!”
乔昭轻飘飘推开眼前的鞭子,往屋里走去。她也不怕,知道徐淮就嘴上不饶人,真要打起来。
他也打不过的。
……
徐纾言前几日断言,净军会在两日找到他。现下看来确实分毫不差,他十分了解自己手下的人。
因为徐淮的到来,事情的进展快了一大步。
徐纾言伤在右肩,所以只是右手暂时不太灵活,回京做马车这些问题都不大。
徐淮刚开始心情太急迫,没注意到徐纾言肩上的伤,待裴空青进来给徐纾言换药的时候,才发现徐纾言右肩伤口如此狰狞。
一瞬间,他的脸就阴沉下来,沉声道:“为何会有这么严重的伤口?!你是怎么护着掌印的?”
这话明显是对乔昭说的,他对此非常不满意。
乔昭看他又要找事,有些忍不住手痒了。自从他找到徐纾言以后,完全就是一个毒唯的状态。这里也不满意,那里也不满意。
一会儿说怎么让徐纾言住这么简陋的地方。
一会儿说给掌印的吃食太过于质朴。
一会儿说为何吃药的时候不备上蜜饯。
把这里批判得一无是处,就好像徐纾言在这里遭了多大难一般,很是尖酸刻薄的样子。
裴空青在旁边听得脸都黑了,她很有风度,也不擅长跟别人吵架,只能深深呼吸,默默忍了。
没人阻止他,徐淮说得更起劲了。
徐纾言换了药,刚刚把纱布揭开,伤口粘连在一起,所以撕开的时候,让他疼得皱起眉头。
他下意识想要去抓那片熟悉的衣角,但是抓了个空,修长的手指落到被子上。自从徐淮找到他以后,乔昭就离他比较远。以往徐纾言换药的时候,乔昭都是在他身边,他只要一伸手,就能紧紧拽住她的衣角。
说不上心里是失落还是背的情绪,徐纾言只感觉心上很堵,闷得慌。他缓缓抬眼看向乔昭方向,不期然两人目光交汇,徐纾言才发现乔昭一直在注视着他。
徐纾言忙又低下眼睫,与乔昭错开视线。
乔昭微微勾起唇角,笑了下,没说什么。
有暧昧掺杂在空气里,令人有些目眩神迷。
这样的小插曲,当然没有引起徐淮的注意,他还在絮絮叨叨的吐槽。徐纾言收回神,才注意到徐淮已经引起众怒了。
“安静些。”
徐纾言语气温温和和,但是字里行间的冷意都快盖不住了,隐约能窥见昔日在宫里九千岁的威风。
徐淮一下没了声音,小心翼翼的看着徐纾言的表情,见他冷着一张脸,徐淮更加不敢讲话了。
活像一只拔了毛的鹌鹑——
换了药以后裴空青没有多呆,转身准备出门。
在转身的瞬间,裴空青与乔昭四目相对,她的眼神复杂难言,似乎有话想跟乔昭说,又难以启齿,最后还是说不出口,面色凝重,抿唇走了出去。
乔昭望着她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她又不是瞎子,当然能看清楚裴空青眼中的挣扎。只是不清楚她会有什么难言之隐。
徐纾言换了伤以后,徐淮便开始给他汇报最近的事情。
“圣上得了消息,当即便派了羽林卫来寻您。但是一直没有寻到您的踪迹,朝廷里都在传掌印凶多吉少。”
他跌落山崖这几日,朝廷里简直闹翻天,皇帝派了很多人来找他。但是派来的人,看到如此高的悬崖,都默认了徐纾言可能生死难料。
多数朝臣都面上表示可惜,但是心里有几个真的难过,就真的难说了。
徐纾言不置可否,示意徐淮接着说。徐淮突然闭上了嘴,空气里一时陷入安静,乔昭和徐纾言双双望向徐淮。
徐淮却将眼神瞥向一旁呆着不走的乔昭。
她这么没自觉的?没看见他正在说机密吗?
他阴恻恻的看向乔昭,眼神里只有一个意思,让她赶快滚。
乔昭哪能不懂他的意思,但她就是不想看他如意。她展颜一笑,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轻啜一口道:“掌印都没赶我走呢,你算老几。”
徐淮气得站起身来,指着乔昭的手都有些颤抖,然后猛地转头看向徐纾言,看样子是必须要给个公道。
徐纾言抬眼望向乔昭脸上的笑容,有些刺眼。她一直喜欢看徐淮吃瘪,每次两人见面都要争执不休。乔昭乐此不疲,似乎很乐意这样做。
徐纾言脸色渐渐冷了下来,眼神在他们二人之间转了一圈。
他扯了扯嘴角,语气凉凉道:“乔都尉此次被牵扯进来,她有权知道现在的情况。”
徐纾言的话说的很客观,似乎没带什么私人情绪。但是在座的另外两人很明显的感觉到,徐纾言的心情突然变得很糟糕。
好像哪句话突然就惹他不高兴了。
徐淮这下不敢耍宝了,低着头,事无巨细的汇报这几日的情况。
“那次暗杀之人都是死士,原想抓住几人留下口供,没想到他们在牙齿里藏了毒,被抓住后立即服毒自杀了。”
“无一活口。”
乔昭这下抬起头,望向徐淮,正色道:“我带的五千定北军活下来几人?”
当时情况紧急,她迫不得已只能护送徐纾言离开,当时大多数将士已经被毒倒,这是非常大的伤亡。
“伤亡微乎其微。”徐淮回答道。
“什么意思?”徐纾言凝声问道。
徐淮恭敬回答道:“当日掌印离开后,本以为会是殊死一战,未曾想几炷香后倒下的将士竟然缓缓醒过来。因此净军和定北军的伤亡并不大。”
那日虽然惊险,那架势恨不得将徐纾言一行人全部屠尽,不留一个活口。没想到下的药只是加强版蒙汗药,竟然没有伤人性命。
“所以他们不想滥杀无辜,目标只有掌印一人。”徐淮下了结论。
“有可能是不敢。”乔昭悠悠说道。
徐纾言清凌凌的目光望向乔昭。
乔昭继续说道:“当时大军已经接近中京,毕竟在北齐境内,若是一万人齐齐死了,这是动摇江山社稷的事情。”
“无论上面的人怎样想,这件事情都必须追究,才能缓解百姓的恐慌。”
“因此那人不是不肯滥杀无辜,而是不敢如此冒险。”乔昭放下手里的茶杯,眼神中泛着冷意。
她人都还没回中京,就被牵扯进来,差点丧了命。乔昭可不是那等大度之人,任他人踩在自己头上拉屎。
接下来三人又商讨如何离开的事情。最后决定明日再离开。
一则是现下,徐纾言被刺杀之事人尽皆知,引起了皇帝的震怒。已经打草惊蛇,他们没胆子再暗杀他,只能重新找机会。
二则是徐淮一找到徐纾言踪迹以后,就像徐霁发出了信号。他会快马加鞭从上游过来,需要一点时间。
再就是徐纾言身上有伤,昨日才缝合,今日需要修养一天。
商讨结束后,徐淮留在了徐纾言屋里,他现在守着徐纾言一刻不离。
乔昭走出门去,裴空青就站在院子里。离得不远不近,既不会靠太近,让人觉得冒犯。又没有靠太远,乔昭一出门就看见了她。
她还是以那样复杂纠结的眼神看向乔昭。
乔昭知道裴空青有话要说,毕竟她这次收留乔昭和徐纾言。因此乔昭还是走上前去,她不喜欢欠着人情。
“裴郎中有何话但说无妨,乔昭若是能帮得上忙的,定会竭尽全力。”
裴空青盯着乔昭,似乎在考虑她是否可信。
良久,裴空青柔和问道:“我能和乔姑娘同去中京吗?”
第39章 第39章
随着一场秋雨的落下,接下来的两天,都变得更加凉爽,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徐霁到来以后,就开始启程。他已经知晓徐纾言受了伤,于是来的时候紧急唤了辆马车前来。现下已经停在了裴空青的院门外。
徐纾言没带什么东西走,这里的东西说到底还是太过于简陋。以往在中京,这些东西甚至都到不了徐纾言的面前。
徐霁徐淮跟在徐纾言身后,乔昭慢悠悠的跟在他们后面。身边还有裴空青以及她的小药童。
昨晚乔昭已经跟徐纾言说了此事,裴空青想和他们一同前往中京,徐纾言对此事没有异议。
裴空青不似乔昭他们两手空空,她在这里住了好多年,院子里的树,黄了又绿,细数光阴流转。她收拾的东西很多,尤其是她房间里的医书,就装了好几个箱子。
从昨晚她已经开始整理行李,昏黄的烛光将屋里照亮。裴空青将书一本一本装在箱子里,动作小心翼翼,眼里都透露出珍惜。她翻了翻书,里面有很多批注,上面的字矫健有力,与裴空青婉约清秀的字体全然不同,明显是个男人的字。
裴空青用手轻轻摩挲上面的批注,脸上露出留恋之情。
她的小药童在旁边收拾些零碎的物件,小姑娘年纪还小,一下子要离开居住了这么久的地方,十分舍不得。嘟着嘴,泪眼汪汪的样子,看得人心软。
小药童是裴空青和母亲回到杏花村的的路上捡到的弃儿,看着实在小,就三四岁的样子,孤苦伶仃的在路边乞讨要食。裴母看到,心酸的不行,忍不住鼻酸。
虽然当时母女俩自身都是风雨飘零之际,还是将小药童抱养回了家。后来得知其实小孩子已经五六岁了,竟然看着如此瘦小,裴母还抱着小药童结结实实哭了一场。
杏花村是母亲幼时长大的地方,遇见裴父以后,便和丈夫一直居住在中京,再没回来过。裴父身死后,裴母日日郁郁寡欢,以泪洗面,整个人都消瘦不少。后来某一天,裴母从过往回忆中抽离出来,擦去泪水。想到女儿年幼,自己不能如此郁郁度日,要振作起来。
丈夫身死,让裴母意识到,中京就是个吃人的魔窟,无权无势只会被啃食殆尽。她不愿让女儿再走父亲的老路,于是举家搬离了中京,回到杏花村。
在杏花村,裴空青度过了较为单纯的一段时间,每日和山野为伴,和医书为伴,与母亲和小药童三人相依为命。裴空青自小医术了得,到了杏花村,偶尔给村民治个头疼脑热,迅速在村里扎下根。
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裴空青已经成长为可以独当一面,十里八村有名的裴郎中。
裴空青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过下去的,直到有一日,裴空青在接诊,有一个村民面色焦急的跑来,大喊道:
“裴郎中,你母亲掉进河里了!”
裴空青倏然站起身,不管不顾的往河边跑去。她还记得那日不知为何,路怎么这样远,怎么跑也跑不到河边。去往河边的路,怎么会那样难走,到处都是荆棘坎坷,将她绊倒,让她不能去到母亲身边。
等裴空青赶去河边的时候,岸上已经围了很多人了。隐约能从人群的空隙中看见躺在地上的人影,穿着姜黄色的衣袍,看着明亮又温柔。
是母亲在中京最爱穿这样颜色的衣物,因为裴父裴母第一次相见时,裴母就穿着姜黄色的布绢衣。
裴空青一时不敢上前,害怕看到母亲的脸。人群中有人看见了裴空青,七嘴八舌的。
“裴郎中来了!”
“裴郎中来了!”
裴郎中来了……
人群分开一条道,裴空青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上前去的,麻木的向一具没有灵魂的傀儡。
裴空青低头看向母亲青紫的面容,她是一个温柔的女人,声音轻柔,脸上挂着温和的笑。裴空青与她有几分相似。
哪怕是在父亲死后,最艰难的几年,裴母都未曾向裴空青透露过痛苦绝望。她总是掩上门在夜里悄然落泪,在面对裴空青的时候又是温和婉约的笑容。
父亲死后,裴空青再也没见过母亲穿姜黄色的衣物,她穿得更加低调,十分沉闷的颜色,像是没有爱的滋养,逐渐凋零的清秀茉莉。
裴空青惊觉母亲竟然瘦了这么多,那件压箱度多年的姜黄色布绢衣再次穿在她的身上,竟然显得空荡荡的。
母亲近一两年,确实有些精神恍惚,裴空青知道父亲亡故对母亲打击很大。创伤不可磨灭,裴空青只能多陪伴在母亲身边,将日子过起来。
裴空青一日起夜,发现母亲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孤零零的看着月亮,身影在月光下冷寂又枯败。
母亲似乎出神了很久,连裴空青走至她的身边都没有发现。裴空青将衣服轻轻披在母亲身上,裴母才似有所觉,转过头来,望向女儿微微一笑。
“今日重阳佳节,不知道你父亲在天上可有喝那菊花酒,往日都是我酿,现下都没人喝了。”裴母声音轻轻的,好像会被风吹散卷到天上去。
裴空青不爱饮酒,这一点与裴父截然不同。其他地方倒是像了个七八成,尤其是在医术热爱上,遗传了十成十。
裴母又悠悠开口,声音温柔,又陷在了回忆里:“你父亲就是太过耿直才会被人陷害至此,他为人正直,一心扑在医术上,我以往最是欣赏他这一点,未曾想最后也是这一点害了他。”
裴空青站在一旁,没有说话,她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像说什么都是徒增伤悲。
所以母亲早就有了寻死的征兆,只是裴空青从未发觉,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再苦的日子也过来了。
她是郎中,很多病裴空青一眼就能看出问题所在。她看向母亲紧闭的双眼,脸色已经呈现苍白的青紫色,这已经是回天乏力的症状。
裴空青猛然跪倒在母亲身边,她好像突然有了感情,慌乱的摸着母亲冰冷的脸颊,又颤抖着手,去触碰母亲的鼻息。
什么都没有,只剩下一片冰冷。
裴空青脑子一片空白,一遍又一遍按着父亲教导她的急救手法,用在自己的母亲身上。
一炷香,半个时辰,一个时辰,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人们从刚才的满怀希望,到后面的轻声叹息。
母亲依然没有醒过来。
好像永远醒不过来了。
但是裴空青不愿意停下来,她是郎中,怎么可能救不了自己的母亲呢?
她是十里八村最有名的郎中。
怎么会救不了自己的母亲呢?
……
围观的村民不忍心,有些撇开眼不再看,有些捂着嘴低泣落泪,年纪小的孩子,被父母轻轻的捂住眼睛,不去看这人间的生死离别。
裴空青仍然跪俯在母亲身边,她脸色木然,像是流不出眼泪一般,只低垂着眉眼,手里的动作没有停下。一位大婶上前,想要拉住裴空青,已经过去几个时辰了,就是观世音菩萨来了也救不活了。
“裴郎中,没用的,还是将你母亲抬回去下葬吧。”
她想要将裴空青拉起来,裴空青一家在村里孤儿寡母的,大伙对她家都是多有照顾。这下裴母遭此噩耗,裴空青一个年轻姑娘,又怎么会懂这些丧事。
“放手!”
裴空青一把甩开大婶的手,脸色十分难看,眼眶红的要命,好像要流出血来,但是哪怕如此,她也没有落下一滴泪。
树欲静而风不止,
……
母亲下葬以后,裴空青依然留在了杏花村,小院里更加安静,白日问诊的时候,还有些人气。到了夜晚,只剩下裴空青和小药童,就显得十分孤寂。
裴空青就呆子杏花村,哪里都没去过,她医术那样好,在医术探究上又勤奋,就连村里的百姓都夸赞道。
裴郎中的医术就算是宫里的御医也是比得过的。
可是这样厉害的裴空青,就甘愿留在这样一个小小的杏花村。
……
夜晚这样安静,万籁俱寂,只有烛火微微摇曳。小药童已经抵不住睡意,沉沉入睡。裴空青还在收拾自己的书,很多东西她都带不走,唯独这书架上的医书她是要全部带走的。
这些全是父亲的书,当年也是这样一本一本放在箱子里,带到了杏花村。现下又以同样的方式带离杏花村。
她现在还有些恍惚,她真的要离开这个呆了几年的地方。
她看到乔昭和徐纾言的第一眼就知道他们不是普通人。但她起初并未在意,毕竟裴空青救人从不看重家世身份。
但是在给徐纾言把脉的时候,裴空青迅速发现了不正常的地方。这人的脉象明显是无根的男子才会有的脉象,他是从中京来的宦官。太监只有宫里才有,而他穿着如此不凡,又被人追杀,想必是个手里握着权利的太监。
宫里。
……
裴空青这一刻,脑子里那根沉默的弦颤动了。
她又想起了那年重阳夜,也是这样晚,皎洁月光洒满大地。母亲拉着她的手,望向她的目光复杂又柔和。
裴母轻轻摩挲着裴空青稍显冰冷的手,缓缓道:“前尘往事,早已过去,母亲只希望你能岁岁无虞。”
“空青,就呆在这里吧,不要再去中京了。”
前尘往事,早已过去?可母亲从未过去,她一辈子都陷在回忆里。
父母皆亡,裴空青又怎能岁岁无虞,长安常乐?
第二日清晨,所有人整装待发,开始向中京启程。
乔昭已五年没有回过中京,也五年未曾见过宁安郡主,只在书信中诉说小女儿思念之情。
五年时光,如白驹过隙,一晃而过。
中京繁华热闹,与苍凉荒芜的肃州全然不同。风云诡谲的朝堂,与腥风血雨的战场也不同。
月似当时,人似当时否?
第40章 第40章
回到中京的速度比之前要快很多,之前的跟随的一万将士早已回京,现下在郊外安营扎寨,只等徐纾言到了之后,便开始凯旋仪式。
这次他们东西不多,人也不多。乔昭依然骑马在最前方,她身后跟着三个净军。徐霁徐淮守在徐纾言马车两侧,裴空青的的马车在徐纾言之后,最后面就是十来个精锐净军。
现下虽然离中京进了许多,但是紧赶慢赶也需要两天的路程。
乔昭他们还没走到半路,就听见远方官道上,浩浩荡荡的马蹄声,隐约能听出急切和躁动。
乔昭将手缓缓放在鸣鸿刀上,一拉马缰,停在原地,目光直直看向远方。
徐霁徐淮也停下,面色戒备,紧紧捏着武器,若有事故突然发生,也能第一时间应对。
官道上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声响如闷雷阵阵,气势磅礴,想必是来了不少人。
最前方驾马之人,身穿右衽金丝御衣,身披铠甲戎装,肩上是鎏金狮虎头肩吞,头戴雕花铜冠,身材挺拔,剑眉星目。
他坐下所骑的棕色骏马,是从昭苏特贡的马匹,昭苏天马以其体格高大,体质结实,性格温煦而闻名,这样特贡的马匹较为稀少,只有王孙贵族被赏赐才有。
那人驾马疾驰而来,眼看快要冲撞到乔昭一行人的队伍中,才堪堪停下。扬起的尘土直冲乔昭面门而来,连身后的徐霁徐淮都受到波及。此人丝毫不顾忌是否会冲撞到他人,行为十分放肆大胆。
他离乔昭仅半米远,斜睨着眼神,都没向乔昭投去半分,明显未把乔昭放在眼里,只是看着马车。
或者是说,在看马车里的人。
只有主子才配坐在马车上,其他人不过是随从或者镖师。
他身后带着羽林卫,墨黑色的里衣用金丝勾勒出花纹,端的是一个华贵又低调,在北齐,羽林卫守卫皇宫,直辖属于帝王,只有帝王才有命令他们的权利。羽林卫一般由王孙贵族或者朝廷重臣子嗣组成。
正因如此,羽林卫中有许多家里的二世祖,不学无术,家里长辈为他寻个差职,不至于四处闲荡无所事事,丢了颜面。
最好的方法就是送到羽林卫来镀金。
羽林卫为首之人,气势更加盛气凌人,高高在上。他看着估摸跟乔昭差不多年纪,还是年轻小子,光是刚刚的所作所为已经能透出几分嚣张跋扈的感觉了。
两方人马对峙而立,乔昭立在最前面,气氛有些紧张,
“尔等何人,见到羽林卫办公,还不速速让开!”为首之人率先发问,语气十分傲慢。
现下他们都处在一段较为狭窄的路,乔昭一行人先走到这里,再走几步就能豁然开朗,但这群人非但不让,还堵在路口,让乔昭一行人既退不了,也出不去。
很是霸道,蛮不讲理。
乔昭忍不住一笑,眼神却冷冰冰的:“哦?原来是羽林卫,我还以为是山里跑来的山贼,看着贼眉鼠眼的。”
那人脸色一黑,拔刀对着乔昭:“牙尖嘴利!你知道你刚才的那几句话,已经够你死几次了吗?”
“羽林卫如此嚣张跋扈,天子脚下也是想杀就杀,视人命如草芥,好大的官威!”乔昭凉悠悠的反驳。
“呵……我看你真是活够了,连羽林卫都敢编排了。”为首之人身后的羽林卫纷纷将刀拔出,对着乔昭一行人。
乔昭岂是那种会被吓到的,她上过战场,见识过战争的刀光剑影,硝烟弥漫,哪里会被中京这些金玉其外的绣花枕头吓到。
她大概已经知道皇帝将羽林卫派来是何意。
现下已经临近中京,羽林卫又是皇帝的人,派他们来最重要的原因还是为了保护徐纾言。
但是很明显他们不知道徐纾言就在他们面前。
“喂!你叫什么名字?说出来我听听呢?”乔昭笑眯眯的,拿着鸣鸿刀指着为首之人的鼻子,十足的讽刺意味。
那人脸色彻底冷下去了,一把推开面前的鸣鸿刀,阴沉道:“我怕你没命知道你爷爷的名字!”
羽林卫为首之人提着刀上前向乔昭砍过来,他还是有几把刷子,出手虎虎生风,刀锋凌厉,不全是一些花拳绣腿。
不过他遇到的是乔昭。
是那个让西戎敌军都闻风丧胆的乔昭。
乔昭也没想跟他认真打,毕竟又不能真将人杀了,搞不好以后还要一起共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乔昭只想给他一个小小的教训。
年轻人,还是不要太张狂,不然会输得很难看。
乔昭提刀抵挡,那人刚开始出招不见得是死手,但是乔昭每招都能游刃有余的接住,甚至还能在对战间隙嘲笑他。
“你就这水平?我很对你的能力感到质疑,还是回家再练几年吧,挺丢人的。”
乔昭对战轻松也就罢了,主要是语言攻击真的让人破防。
绷不住了。
那人脸色瞬间僵住,耳朵红的要死,他愈发生气,整个人都气急败坏起来:“你真的是找死!”
他下手越来越重,甚至开始往死里打,那招式就是冲着将乔昭斩下马去的。
乔昭看他打法越来越急,招式越来越乱,刚刚还能有来有往,现在已经是乱打一通。不由得爽朗一笑,她就像猫逗老鼠似的,将这人拉着玩儿,不让他输,但也赢不了半分,十分憋屈。
眼看着此人已经破防了,乔昭也不想再逗人了,捏紧手里的鸣鸿刀,用了几分力气,羽林卫首领砍去,那人一惊,连忙用手中的刀去抵挡,乔昭趁此机会,刀身一撤,又用力挥动鸣鸿刀,将羽林卫首领的大刀挑开。
那人只感觉虎口一麻,根本握不住刀似的,大刀脱手而出,直接插在地上,刀身颤抖,嗡嗡作响。
乔昭再次出手,将鸣鸿刀刀尖指着羽林卫首领的鼻子。
扬声道:“你输了。现下可以说你的名字了吗?”
羽林卫首领脸上一黑一白,面色不断转换,平时他十分骄傲,在一众羽林卫中他的功夫是最厉害的,家世也是最高的,这个羽林卫首领他当之无愧。
谁曾想今日竟然被一个不认识的人将他的大刀挑下马去,这与他而言简直是奇耻大辱!
可是他已经输了,也无话可说,毕竟后面那么多人看着,里面还有跟他总是不对付的人,简直是将他的脸面按在地上摩擦。
空气安静了一瞬,面前的羽林卫首领嗫嚅许久,就是吐不出来话。
良久,他终于下定决心。
“羽林卫中郎将周行亭。”面前的人刚刚还低着头,一副脸丢大的样子。现下介绍自己姓名的时候倒是昂首挺胸,十分骄傲自满的样子。
他又斜眼睨着乔昭,一副世家公子哥,看不惯乡下人的样子,讽刺道:“我叫周行亭,姓周,你知道吗。”
乔昭直白回答道:“不知道。”
这个真的不怪乔昭,周姓在北齐是个大姓。再加上她五年前已经去了边疆,中京的这些世家子弟她根本不熟悉,也不感兴趣。所以她完全没有听说过周行亭这个人的名字。
徐纾言早就注意到了这边的闹剧,他一直没有讲话,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掀开车帘,往外看去。
他看见乔昭与羽林卫打斗,也一点都不担心,因为徐纾言知道乔昭的水平。她的军功都是靠她自己一刀一剑在战场上挣回来的。
又岂是是中京这些靠家族荫庇的世家子可以比的。
这边周行亭听到乔昭这样直白简洁的回答,再看她面上确实一服不知情的样子,完全就像是从乡下来的,着实被无语到了。
但是看她那穿着,那打法真的不像个乡下来的啥也不懂的山野村姑啊!
他忍不住翻个白眼,仰着脸,用鼻孔看着乔昭:“在中京谁不认识周家人?就你这样的乡野村姑消息闭塞。”
“我爹是当朝正一品太尉,周承远。我姑姑是当今太后,周承钰!怕了吧!我给你说,在中京我一个手指头就能把你捏死,你还在这里跟我嚣张,你真的时活腻歪了。”
家世给他的底气非常足,这个时候周行亭面对乔昭,好像找回了刚刚丢失的自尊。面前的乡野村姑算什么东西,在中京连给他提鞋都不配的。
乔昭这下没说话了,她听见周承远这个名字,脸上就收起了那些吊儿郎当的笑。仔细看着眼前这个手下败将。
周承远的儿子。
……
乔昭还记得上一世,就是周承远带兵去支援肃州,最后竟然导致国破家亡。西戎铁骑踏入中京,乔昭自己也死在了敌军刀下。
周承远这个人的名字,乔昭确实如雷贯耳,誓不敢忘。
乔昭这样冷冰冰的样子,让周行亭汗毛竖起。
干什么?这就被吓到了?!看起来有点不像。
过了几息,乔昭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原来你就是周承远的儿子啊!真是鼎鼎有名呢。”
周行亭见乔昭这个语气夸他,还是有点不好意思,他利落的翻身下马,将自己的大刀捡起来,随后又坐上马。
“现在知道怕了?这次饶你一命,赶快让开,我还有公务在身。”周行亭端着架子,装模作样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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