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那黑衣人也看到了乔昭,他知道乔昭此人十分难缠,不然徐纾言不可能躲过两轮追杀,到了他手里。
他必须立刻下手。
只见那黑衣人一把拽住徐纾言的衣领,将他拉拽到悬崖边上。只要再后退一步,徐纾言将会跌下百米悬崖,万劫不复。
脚下是激流飞溅,深不可测的江流,一颗大石头掉下去,都会瞬间被急流吞噬。
乔昭瞬间翻身下马,一把捡起地上的匕首,狠狠投掷过去,几乎是用了自己所有的力气。
匕首从背部没入黑衣人胸口,几乎整个匕身都直。插。进去,那黑衣人只感觉胸口一痛,低头却没看见有鲜血流出。
当身体受到致命伤害时,第一瞬间不是疼痛,而是麻木。
他似乎有些疑惑,但是看到乔昭走过来,他又厉声威胁到:“你别过来!你再过来,我就将他推下去!”
乔昭立刻举起双手,表示自己不会过去。又停下脚步,不再前进。
匕首还在黑衣人背上,可他不知道。他只能感觉自己的力气正在流失,眼前阵阵发黑,感觉脑子也转不动了,只想闭眼睡过去。
就是现在!
说时迟,那时快!乔昭飞身上前,一把将黑衣人踹倒在地,而黑衣人也在自己倒下的最后一刻,将徐纾言猛的推了下去。
乔昭几乎是半个身子扑过去,一把抓住徐纾言的手,死死拽住。
几颗碎石落下悬崖,转瞬间就没了影子。
峭壁高耸,几乎是垂直入地,犹如刀削一般。两岸之间是奔腾不息的江流,汹涌澎湃,撞击在岩石上,水花四溅。
徐纾言肩膀上的伤口很深,一直在流血,把衣服都浸湿。他现在挂在悬崖边上,与乔昭交握的手是他唯一活下去的希望。
他甚至感觉不到害怕,只是觉得浑身发冷,感觉体温在不断流失,唯有两只相握着的手有一点温度,是属于乔昭的温度。
温暖,干净,给人无言的安全感。
乔昭自己的身子都探出去了小半,她趴在悬崖边上,因为没有可以借力的地方,乔昭用尽全力拉住他。徐纾言再怎么瘦弱,也是一个成年男人。乔昭手上青筋爆起,额头上的汗大颗大颗的往下坠。
徐纾言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连嘴唇都是惨白的,明显是失血过多,快要休克的症状。
他抬眸直直注视着乔昭,良久,才轻轻开口:“乔昭,放手吧。我不想你为了救我,搭上你自己的性命,不值得。你在战场上有军功,就算我死了,皇上也不会怪罪你的。”
徐纾言的自厌情绪少有人知道,他总是装的很好,一副平静无波的样子。在朝堂在后宫与人虚以委蛇,谈笑风生的每一个都瞬间,都是在燃烧他的精血,若哪一天油尽灯枯,他只剩下一捧余烬,被风吹散。
徐纾言仿佛没办法克制自己的情绪,自厌自弃道:“那么多人盼着我死,还真让那些老东西等到了这一天。”
他定定望向乔昭的眼睛,越说越气,阴狠狠的诅咒:“就算我死了又如何,我不会放过他们。这么多年我满身杀孽,定会变成厉鬼,让那些害我之人寝食难安,家宅不宁,生不如死!”
徐纾言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声音又低又轻。说的话也是颠三倒四,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好像怕以后就没机会再说了。
乔昭无语,徐纾言都快死到临头来了,都不忘拉着他的政敌垫背……
“闭嘴!”乔昭严厉喝道,“省点力气等活下来再说!”
乔昭很急,语气也没收敛。徐纾言一下子闭了嘴,但是红红的眼眶却怎么也遮掩不住,他心绪起伏太大,甚至超过了对死亡的恐惧。
好在乔昭从小力气就大,所以她能拽的住徐纾言,但是想单手把他拉上来,不是一件易事,而且徐纾言状态也很糟糕。
午时,太阳毒辣,又没有遮蔽物,阳光明晃晃的,照得人睁不开双眼。地上躺着两个黑衣人,一个人趴着,背上还插着一把匕首。
他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握紧我的手,不要松!”乔昭正声道。
她已经能觉察到自己有一些脱力,今天就没有停下来过,一直在刀光剑影中穿梭,就是铁人也有受不住的时候。
她想趁着自己还有力气,试试全力将徐纾言拉上来。
徐纾言微微睁开眼,他已经有些意识恍惚,但是听见乔昭的话,还是很用力的握紧她,两个人双手交叠。
黑色的影子照在乔昭的身上,摇摇晃晃的。而乔昭一心扑在徐纾言身上,对此没有察觉。徐纾言瞬间睁大双眼,紧紧拽住了乔昭的手,因为太过紧张,手都在抖。
只听他大喊一声:“乔昭!注意旁边!”
几乎是瞬间,乔昭右手拽住徐纾言,左手握住身旁鸣鸿刀,猛的向旁边投掷过去,鸣鸿刀插进黑衣人胸口,把他逼退几步,又轰然跪在了地上。
因为乔昭发力,右手不自觉卸力。两个人交握的手中全是湿汗,白皙的手指仿佛再也没有了力气,渐渐往下滑,在一瞬间错开。
徐纾言坠下了山崖,他的月白锦袍上占了鲜血,衣服被山间的风鼓鼓吹拂,像一只张开翅膀的鸟儿。他拼命睁开眼,想要保持一丝清醒,从这个角度看天空觉得很神奇,仿佛自己下一刻就能遨游天际。
“徐纾言!”乔昭大吼一声,百米悬崖,纵身跃下。
她一把搂住徐纾言的腰,手护住徐纾言的头,刺耳的风在耳边狂响,两个人的头发都交缠在一起。
下坠是一瞬间的事情,速度很快。这悬崖很深,若是直直坠下去,大罗神仙来了都救不了。
但是刚开始乔昭就注意到崖下有一颗歪脖子树,有树做缓冲,降低速度,再掉到崖底,跌入河里,她会凫水,还有一线生机。
但是放任徐纾言自己掉下去,估计真的就是一命呜呼了。
她抱着徐纾言调整角度,几息之间便砸在了那棵树上。乔昭将徐纾言整个抱在怀里,几乎是用自己的身体去做了缓冲,一时间痛的龇牙咧嘴。
好倒霉,真要离他远点,乔昭痛得都有点想爆粗口了。
那棵歪脖树也不粗壮,承受不住两个人砸下来的力道。
只听见“咔嚓——”一声
树枝裂开了。
乔昭抱着徐纾言,还有树枝,一同坠入了幽暗的河底。
冰冷的河水一瞬间淹没两人,水流淹没口鼻。徐纾言坠崖的时候就已经昏过去了,现下在水中,无知无觉,连呼吸都没有了,面色惨白的样子像是被冤死的厉鬼,缓缓沉入水中。
而乔昭也被砸的头晕眼花,一瞬间分不清天南地北。待她反应过来时,徐纾言都快沉下去了。
乔昭在水中,犹如一尾游鱼,在水中自由穿梭,矫健而敏捷。乔昭顺着水流,向徐纾言游去。她一把捞住徐纾言的胳膊,但是徐纾言完全没了意识。乔昭才发现他已经晕过去了,再不呼吸真要憋过去了。
乔昭握住徐纾言肩膀,低头亲吻上去,薄唇微凉,柔软的触感。触感很微妙,是乔昭从来没有涉及到的领域。但乔昭来不及想太多,撬开徐纾言的嘴唇,向口腔里渡气。
阳光落在水面上,透进河里,显得水底世界朦胧又梦幻。很温柔,又很危险,一不注意就会被永远留在水里。
两个人在水中相拥,黑色和月牙白触碰在一起,又随着水流分开,缠缠绵绵,分不清彼此。
乔昭睁眼看着上方的光晕,拽着徐纾言不断向上游着,向着光亮游着。直到突破水面,天光大亮,氧气争先恐后的涌入鼻中,乔昭抹了一把脸上的水。
活过来了。
他们两人被水流冲到了下游,水流冲刷形成了浅滩。乔昭被冲到了河滩上,徐纾言在她不远处,仍然脸色苍白如纸,犹如冬日一捧冰冷的雪。他一直双眼紧闭,不曾醒来。
两个人都浑身湿透,乔昭已经力竭,她仰躺地上,像一个没有灵魂的空壳。阳光落在她的身上,乔昭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深深叹了口气。
世界毁灭吧!真的累了……
她转头看向躺在身侧的徐纾言,认命起身。
徐纾言的情况十分糟糕,甚至比乔昭想的还要严重。他身体一直不好,这一路上风餐露宿消瘦了许多,今天又坠落山崖。乔昭这才注意到他的衣服被划破一条口子,里面的伤口很深,被水泡的发白。
这种伤,是最要警惕的,因为伤口被水泡了很久,感染过后极容易身体发热。若是高烧退不下来,容易引起很多并发症,后果不堪设想。
眼看着天色渐晚,太阳慢慢落下,山谷中的鸟儿开始陆陆续续回归巢穴,鸟叫声清脆悦耳,回荡在山谷中。随着夕阳西下,温度也慢慢降低。
徐纾言人没醒,呼吸沉沉,隐约有发热的征兆。
现下最要紧的是找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把徐纾言安顿好,他现在正在病重,受不了风吹日晒。
且黑暗中的森林,危险重重。随着夜晚到来,很多动物都会出来活动,要立刻将火堆升起来,一方面动物避光怕火,另一方面能够维持两个人的体温。
乔昭背着徐纾言,他整个身体都软软的靠在乔昭身上。乔昭能感觉到徐纾言身体在慢慢发烫,有些着急了。
傍晚时分,暮色将至,天边只余一抹残阳。河滩上两个人影,相互依偎,渐行渐远,渐行渐远……
第29章 第29章
黑夜沉沉,偶尔有噪鹃在夜空中飞过,发出几声凄凉的鸟叫。
山洞里,燃起了火堆,照亮方寸之间。再往洞中深处,便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隐约还能听见水嘀嗒落下的声音,寂静得让人心生惧意,驻足边缘,不敢探索。
火堆里,木头燃烧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火焰轻轻摇曳,温暖而宁静。
昏黄的火光照在乔昭的脸上,半明半暗。她坐在火堆旁边,低头安静的看着火堆,一手用树枝扒拉木柴,使其充分燃烧。
乔昭穿得单薄,只剩下里衣里裤。其他湿衣都挂着,使其被火焰的温度烘干。徐纾言睡在一旁的干草上,他人还没醒。
徐纾言的湿衣服也被乔昭脱了下来。
刚开始乔昭看他湿衣服躺在那里,他本就有发热征兆,若是湿衣不除,肯定会更加严重。
乔昭将他抱在怀里,徐纾言的头就这样毫无知觉的靠在乔昭肩膀上。乔昭没管这么多,三下两除二便脱去了徐纾言的外袍。
待脱到裤子,乔昭的手才刚摸到腰带,就被一只手紧紧握住,不允许乔昭的手继续往下。手心滚烫燥热,烫的乔昭都有些怔住。
“放肆……”
乔昭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徐纾言双眼还是紧闭着,皱着眉头,人还没醒,就一副要发脾气的样子。他身体发着热,浑身都烫烫的,脸上也泛着诡异的嫣红。
“人都还没醒,就摆起了掌印的架子。”乔昭嘴角微微勾起,低声道。
山洞里没人回复,徐纾言还晕着。
话是这样说,但裤子还是要脱的,至少外裤要脱掉,本来夜里就冷,穿着湿衣湿裤只会更冷。
乔昭将他的手轻轻拂开,又摸向他的腰带,待要解开的时候,那只滚烫的手又握住了乔昭的手,阻碍乔昭继续行动。
“不许……”徐纾言声音紧绷,手都在微微颤抖,紧紧握住乔昭的手。
但是他毕竟病着,用尽全力也就是小猫力气,根本挡不住乔昭。乔昭也没顾他的阻拦,态度强硬,继续将裤子解开。
“不许!!不要……不要!!”
仿佛是知道自己没办法阻挡腰间的手,徐纾言声音尖利,语调崩溃,就好像是遇到了世界上最恐怖,黑暗的事情。
徐纾言现下湿漉漉的样子,就像是在黑暗巷子里炸毛的流浪猫。恶狠狠的龇牙,想要吓退敌人,但是力量又那样弱小,甚至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
徐纾言双眼紧紧闭着,整个人都在挣扎抖动,乔昭一时还控制不住他。他整个人往乔昭怀里缩,两只手都在胡乱摆动,浑身烫的惊人,脸被憋得通红,仿佛随时就要昏死过去。
徐纾言这么高傲的人,谁见他流过眼泪,乔昭都被惊到了。看他实在太过抵触,不敢继续动作,只能暂时将手从他的腰带上放下。
乔昭将徐纾言轻轻抱在怀里,一只手放在徐纾言的后背,轻抚他的背部。一下又一下,温柔的,充满耐心的。另一只手虚虚拢着徐纾言的腰,害怕他跌下去。
乔昭对待生病的人向来是温和的。
高烧不退的徐纾言窝在乔昭怀里,头靠在乔昭的脖颈上,温热的呼吸打在乔昭的皮肤上。他的情绪在乔昭轻抚下,渐渐平静下来,不再大哭大叫。
寂静的山洞里只有徐纾言的低喃,断断续续,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脆弱的哽咽。
“不要……求你……”
温热的泪水打湿了乔昭的脖颈。乔昭双眸盯着火焰跳跃,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良久。
乔昭低声道,语调温和:“你病了,必须要褪掉湿衣物。我们只除外面的,里面的裤子不动,好不好?”
昏黄的山洞里回响着乔昭的轻声细语,乔昭从小还没对谁这么温柔过,她在外总是直爽坦荡,性格也是大大咧咧。
乔昭不知道徐纾言能不能听到,虽然他有些意识,可人依然昏迷着。但是乔昭还是温和的跟他解释着。
过了好一会儿,乔昭才轻轻脱掉徐纾言的外裤,给他留了条白色里裤。徐纾言这次挣扎力度小了很多,只是整个人都在细细颤抖,埋在乔昭的怀里,眼泪越流越多。
跟水做的似的。
夜已经很深了,整个山谷里万耐俱寂,连蛐蛐声都没有,除了江水哗哗冲刷,撞击到岩石上的声音,所有生物都渐渐陷入沉睡。
山洞里一片寂静,除了木柴燃烧发出的噼啪声,其余只剩下徐纾言的低语。
山洞里因为燃着火堆,所以温度比外面高了不少。徐纾言发着烧,一会儿说冷,一会儿说热,脸上泛着嫣红色,睫毛湿漉漉的,不住抖动着,但就是醒不过来。
乔昭用手轻轻摸了摸他的额头,还是很烫,甚至因为刚才情绪太过起伏,温度更高了一些。必须要想办法将温度降下来。
乔昭将她的湿衣服下摆撕下来,叠起来,覆在徐纾言额头上。
凉凉的衣巾,让徐纾言感受到些许凉意,躺在乔昭怀里,安生了些。
整个夜里,乔昭都在强撑着精神。
趁着徐纾言稍微稳定一些,乔昭去外面快速接了些水回来。又将衣巾反复打湿,覆在徐纾言额头上。过一段时间便用手去试探徐纾言额头的温度,害怕夜里温度太高,降不下来。
到了后半夜,天色将晓,太阳在云层中透出一丝微光,新的一天开始了。早起的鸟儿叽叽喳喳一片,唤醒了沉睡的森林。
山洞里火堆快要熄灭,还有零星的火星子在木炭中燃烧。
徐纾言的体温终于稳定了下来,恢复成正常温度,不再似昨日那样烫得让人心惊。他还窝在乔昭怀里,侧脸依偎在乔昭的脖颈上,就这样安然睡去。
乔昭也累的不行,她从昨日精神就一直紧绷着,身体也没有得到休息。现下终于可以歇一歇,整个人都萎靡不振。乔昭抱着徐纾言,微微低头靠着他,几息之间便陷入睡梦中去。
山洞里一片静谧,阳光从洞口透进来,照亮山洞一隅,两个人相拥而眠,分外和谐恬静。
……
“咔嚓——”
只听见一声清脆声响,一枚端州进贡的砚台被狠狠砸在地上,瞬间四分五裂。
御书房里,原来还躬身站着的人,听着此声响连头都不敢抬,急忙跪在地上,哪怕是跪在砚台碎片上,也不敢有半句抱怨。
只听见跪着那人连声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顾昀之穿着明黄色的长袍,锦袍上绣着五爪飞龙脚踩祥云,奔腾于九天之上。
顾昀之能够上位做皇帝,在二十年前简直是天方夜谭。他不过是一个宫女的儿子,又不得皇帝宠爱,且那时他年纪尚小,连字都认不全。
就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皇子,最后怎么就成了他做九五至尊?
上位以来,他殚精竭虑,夜以继日的处理朝政,为江山社稷付出的不可谓不多。他无心后宫,一天大半时辰都呆在御书房里。
顾昀之原本同往常一样,吃过早膳,便会来到御书房里处理奏折。
肃州大获全胜,西戎战败。不仅割地十座城池,还需每年向北齐纳贡一百万两黄金,进奉十万匹牛羊。
北齐每年饱受西戎骚扰,这下终于吐了这口恶气。没了敌人在旁虎视眈眈,朝廷上下一改往日沉闷氛围,朝臣们喜笑颜开,欢欣鼓舞。
眼看着将士们快要班师回朝,论功行赏。今天却突然传来噩耗,监军徐纾言被刺杀坠入悬崖,现下生死不明。
只见那传信的官员形色匆匆来到御书房,好像有大事发生:
“陛下,今日宫外传来消息,说……”
那人顿了一下,似乎不敢继续讲下去。
顾昀之正在处理奏折,听见没了声音,便抬起头来,问道:“爱卿有何事,直说便是。”
那人才躬身,颤颤巍巍继续道:“掌印大人在接近中京时,在一密林里遭遇刺杀,如今……”
那官员闭了闭眼,事已至此,也隐瞒不住,只能鼓起勇气快速说道,“如今掌印掉下山崖,生死不明。与掌印一同跌下去的,还有此次护送掌印回京的定北军骑都尉乔昭。”
“什么?你说徐纾言跌下山崖?”顾昀之放下手中的毛笔,沉声问道。
那个官员不敢说话,只把腰躬的更低,恨不得藏在地上,不用面临现在的修罗场。
顾昀之看传信之人,一副不敢抬头,脸色惊恐的样子,便知道此事是真实发生的。
他猛的站起身来,一把将砚台掷了出去,摔在传信官员的脚边。
端州进贡的砚台,世间绝无仅有,就这样瞬间裂开成几瓣。顾昀之两只手撑在书案上,面色阴沉,胸口起伏不定。
“真是胆大包天!在大齐境内,竟然连朕派去的监军都敢刺杀!简直是无法无天!!还有没有把朝廷放在眼里!还有没有把朕放在眼里!!”
顾昀之气急,又一把将书案上的奏折扫落在地,哗哗啦啦落得满地都是。
天子震怒,天家威严,充满凌厉之气。一时间,所有的太监宫女,御书房里里外外,跪了一地,脊背弯着,额头紧紧贴在地板上。
御书房里死一片寂静,只有顾昀之喘气的声音。
良久,顾昀之狠狠将衣袖一甩,大吼道:
“找!!立刻给朕去找!派人去悬崖下面给朕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算是个尸体也得给朕带回来!!”
“是!”
传信之人伏低身躯,高声回复道。随后立即起身,快步退出御书房内,派人去寻找徐纾言。
御书房里宫女太监缓缓起身,小心谨慎,将地上的砚台处理干净,又将奏折拾起来摆放整齐,放在书案上。
整个过程快速安静,声音低微,没发出太多声响。所有的一切焕然一新,好像从没有发生过一样。
顾昀之面无表情,在书案后站了许久,又颓然坐在龙椅上。
“你们都退下。”顾昀之沉默良久,吩咐道。
“是。”奴才们齐声回复道,随后便轻声退了出去。
转瞬间,这偌大的御书房只余顾昀之一人。
他沉默的坐在金光熠熠的龙椅上。
龙椅威严庄重,象征着皇权至高无上的荣誉和尊崇。
以及面对权利之时无法遏制的欲望。
第30章 第30章
徐纾言挣扎着睁开双眼,又被阳光刺得将眼闭上。
外面早已烈日当空,炽热的阳光毫无保留的洒在河面上,流水哗哗作响。山洞里也是一片明亮,火堆已经彻底熄灭,只余下一堆灰烬。
他最后的意识还停留在坠落山崖。
浸湿衣袍的鲜血,交握的双手,眼尾的晶莹,湿滑冷腻的汗水,下坠时耳边的狂风。
以及乔昭飞身跃下的身影。
乔昭……
乔昭呢?!
乔昭也跳下山崖了!
徐纾言突然睁眼,脸色一变,蹒跚着起身,想要寻找乔昭的身影。
他面容依然苍白没有血色,烧退以后,整个人像是被抽干精气一样,眼角末梢都盛着疲惫和憔悴。且他在坠崖之时又受了伤,所以他现在只感觉身体像被车轱辘碾压过,疼痛让他忍不住蹙起眉头。
下一刻。
徐纾言就发现了不对劲。
他的腰间放着一只手,温度透过单薄的衣衫,甚至让人感觉到炽热。温热沉稳的呼吸在他头顶响起,他的侧脸枕在那人的颈窝,两人的头发交缠在一起,就这样相拥而眠。
徐纾言意识到,他被人抱在怀里。
就那样毫无防备的,在别人怀里安然入睡。呼吸交缠,体温相融,仿佛是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
和别人同榻而眠,于徐纾言而言,无异于将自身性命,放在他人手里。
自他坐上高位,徐纾言入眠,旁边绝不允许有第二个人。他厌恶自己在沉睡时,身边的人还清醒着。这就像是把自己的弱点主动暴露在人前,是十分危险,让他不能接受的。
连徐霁徐淮也只能守在外面,没有他的吩咐不能进入他的寝卧。
哪怕是这样,他的睡眠状况依然十分糟糕,经常整夜整夜睡不着觉,睁眼到天明。哪怕短暂睡着以后,又会陷入那些黑暗的梦境中,难以自拔,只能逼迫自己醒来。
天光破晓以后,尽管整夜都没合眼,徐纾言也会迅速收拾好疲态,又成为朝堂上那个翻云覆雨,不可一世的司礼监掌印
他微微抬头,看清楚了抱着自己的人。
高挺的鼻梁,略带干涩的唇,眉眼间透露出英气,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俊俏又透出少年意气。
她还没醒,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在梦中仍然蹙着双眉,似乎有什么烦心事,让人忍不住用双手将她的烦恼抹平。
是乔昭。
他被乔昭抱在怀里。
乔昭的怀抱很温暖,让人忍不住离开。
徐纾言从不为难自己,乔昭本就是要安全护送他回京的。他现下生了病,短暂依赖乔昭,也是情有可原。
山洞里的氛围实在是太过温和宁静,仿佛只有时间在悄悄流逝,连外面的鸟鸣声都显得清脆悦耳。
徐纾言的侧脸轻轻蹭了蹭乔昭的颈窝,听着她平和的呼吸声,随后又缓缓闭上双眼。
岁月如水温柔流淌,偷得浮生半日闲——
乔昭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未时,太阳仍然热烈,但是已经过了最热的时间段。
她抬手放在眼睛上,似乎还不清醒,缓了好一会儿才将手放下,认清现实,无奈睁开双眼。
昨日徐纾言坠下悬崖,乔昭没办法看着徐纾言在自己眼前丧命。她也不想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惩罚,只能随他一起跳了下来。万幸两个人最后都活了下来,被水流冲到了下游。徐纾言整夜高烧不退,乔昭也一整夜没有合眼。
这才过了一天一夜,乔昭只感觉度日如年,真的是煎熬。
良久,山洞里传来一声沉重叹息。
徐纾言还贴在乔昭的怀里熟睡,睡着的徐纾言眉眼都柔和许多。他清醒的时候总是阴郁的,气质凌厉,让人唯恐避之不及。
现下倒像一个文弱的读书人。
乔昭轻轻用手探了探徐纾言的额头,触手细腻光滑,已经恢复到正常温度。
看他睡得这样沉,乔昭不想打扰徐纾言好梦,收回自己的手,缓缓起身,走出山洞外。
山洞在高处,走到洞外。入目远眺便是一片生机盎然的绿,山谷中一条河流蜿蜒而下,河流两侧都是郁郁葱葱的林木。一阵微风吹过,绿叶随风摇曳,沙沙作响。
昨日午时,突发变故。乔昭甚至来不及进食,连水都没喝一口。现在醒来,只感觉饥肠辘辘,趁着天色尚早她决定出去寻些吃食。
她回首看见徐纾言还在睡,摸了摸昨晚晾着的衣物,早已经被烘干了。乔昭穿戴整齐,看了看衣衫单薄躺在干草上的徐纾言。
似乎是感觉道身边的温度消失,徐纾言眉头紧蹙,渐渐蜷缩在一起,是一个没有安全感的姿势。
乔昭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有点看不过去,走上前,将自己暗红色的披风,轻轻披在徐纾言身上。
若是他又病倒了,为难的也是自己,乔昭在心里默默想着。
可内心是否有几分怜惜呢?乔昭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暗红的披风衬得徐纾言的皮肤更加白皙,如雪似霜。
乔昭站起身,满意了许多,随后转身出了山洞。
除了出去寻找食物,乔昭出去的最主要原因还是要寻找出路,一直待在山洞里并不是一个好办法。
她相信徐纾言的下属肯定会来寻找他,但是她也清楚那些刺杀之人也不会轻易放过徐纾言。
如此大费周章的找人暗杀他,哪怕徐纾言已经快到中京,那些人也毫不收敛,摆明了不想让徐纾言活着回去。
掉下去的地方很好找到,只要沿着河流下游寻找肯定能发现这个山洞。
但是援兵和敌人谁先来到?没人说得清楚,他们只有两个人,敌不过暗处利箭。乔昭不能拿自己和徐纾言的性命去赌。
坐以待毙不是乔昭的性格,现下最应该做的,是立刻换一个更加隐蔽的地方,然后再秘密联系徐纾言的下属。
乔昭走了很久很久。
河流下游水流缓和许多,水流的冲刷形成了浅滩,水源丰富,百草丰茂,浅滩边上开始有一片片良田。虽然丛林仍然茂密,但是一直往下走,还是能看到三三两两的炊烟。
有人的地方更加适合隐藏,乔昭望向远处的村庄,暗暗沉思。
眼看走远了,天色慢慢黑了下来。乔昭才猛然发觉自己将徐纾言忘在了山洞里。
完蛋,人肯定醒了……
她开始急匆匆往回赶。
……
而这边徐纾言确实已经醒了过来。
他睁眼的时候就发现不对,山洞里空荡荡的,安静得有些诡异,把人心中的空洞不断放大。
徐纾言转头向四周看去,山洞不大,一眼就能看完,除了自己再无别人。现下已经是下午,没了阳光的照射,山洞开始变得黑黢黢的。火堆早就已经熄灭了,没有了温度,冷得让人鼻子发酸。
他紧紧捏着乔昭的披风。除了披风,乔昭的其他衣物已经不见了。
没有。
什么都没有。
乔昭走了。
徐纾言倏然起身,光着脚就往外跑去,一双脚修长匀称,踩在污泥里,白皙和污浊,形成触目惊心的对比。
徐纾言跑到山洞外,一轮红日渐渐退到半山腰,染红了天边的云霞。极目远眺,山谷被落日染成金色,天上是成群结队的归鸟,回到巢穴。
鸟儿都有同伴,而他只有孤身一人。
夕阳打在徐纾言的侧脸上,朦胧又充满神性。只见他缓缓勾起嘴角,轻轻一笑,眼神雾蒙蒙的,让人看不清楚。
他虽然在笑,却无端让人觉得嘲讽和苦涩。
只听见他低声喃喃道:
“离开你不是很正常吗?你本来就是一个让人厌恶的脏东西。”
他在外面站了很久,就穿着单薄的里衣。傍晚的风带着凉意,让人忍不住瑟缩发抖。他注视着远方,太阳缓缓落下帷幕,山谷也渐渐暗下去,黑影沉沉。
随后他又转身,慢吞吞走进黑暗的山洞里。
“所有人都会离你而去。”风中只余下一句叹息。
他的背影看起来是那样落寞,好像一株没了生气,被随手扔在路边,枯萎的植物。
……
乔昭一回来就看到的是徐纾言消瘦的背影,他穿得单薄,往黑暗里走去。
现下确实已经非常晚了,天已经完全黑了,有些看不清路。乔昭一手拿着火把,一手提着只断了气的兔子,手中还抓着一些不认识的草药。
她手上没有武器,抓兔子废了些时间。再加上有些草药不好找,所以她天黑了才堪堪赶回来。
徐纾言感受到侧边的火光,他微微抬起双眼,感到有些不可置信。徐纾言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不敢转头求证,害怕一切都是他的幻想。
“今天抓了只野兔。”清朗干净的声线,是独属于乔昭的声线。
徐纾言猛然回头,乔昭站在外面,她的背后是黑暗的树林。火光照在她的脸上,柔和了她的轮廓,唯独那双眸子亮晶晶的带着笑意。
徐纾言就这样定定望向乔昭。
“是乔昭,她没走。”徐纾言语调低低的,声音轻得一说出口便散在风里,让人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他征怔转过身子,望向乔昭的双眼里,有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意。他突然感觉山谷的夜晚真的很冷,冷得他控制不住颤抖。他迫不及待的想要靠近乔昭,离乔昭再近一点,离热源再近一点。
他奔向乔昭,穿着白色的里衣,像被困在黑暗中的精灵,奋力奔向属于他的光明。
乔昭看他奋不顾身的跑过来,吓了一跳,连忙将手中的东西扔在地上。徐纾言扑在乔昭怀里,紧紧抱着她,头蹭在乔昭的颈窝,沉默着不说话。
乔昭一只手高举火把,另一只手挣扎了许久,还是缓缓抚上他的背,轻轻拍了拍。
温声安慰道:“别害怕,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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