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徐纾言这次生病,来势汹汹,怎么也不见好,甚至病得更加严重。
最开始发高热,后来又开始咳嗽,半夜的时候咳得睡不着觉。再后来他虽然不高热了,但是却断断续续发着低烧。
所以他总是怏怏的,脸上挂着嫣红,没有精力,也不爱讲话
大夫每日都来给徐纾言诊脉,都摇头叹息,得出的结论还是跟之前一样。
“身体亏空太过厉害,伤了元气。”
而且他身子弱,虚不受补,还不能用药效太强的补品。只能吃些温和的东西。
徐霁徐淮这次是真的急了,不再让徐纾言去看那些奏折,害怕他更加耗费心神。
“您可别再看那些折子了,这世上又有什么东西比得过掌印您的身体重要?!”
“今日我二人便斗胆做主,把这些折子收起来。日后掌印身体康健,要打要罚,我们都认。只求您能好好修养。”
于是徐纾言难得的闲了下来,躺在床榻上,感到有些空洞。
以前的徐纾言可以处理朝政来充实自己,但是,如果某一天,他不再是司礼监掌印,他要做的事情也不再需要他。
那他的存在似乎就没了意义。
这种空虚是致命的,让徐纾言不断审视自己,是否是一个无用的,没有价值的人。
所以每日暗卫来向他汇报乔昭的事情,成了他一整天最为鲜活,自由的时候。
“乔都尉昨日又去西市,最近她常吃锦芳斋的条头糕。”
“乔都尉去了郊外,策马飞奔。”
……
徐纾言每日从暗卫的只言片语中,去勾勒,去想象乔昭的生活。
她无事就骑马闲逛,有时候在中京,有的时候去了郊外。她很喜欢去西市买小摊贩上的东西,还会讲价。她爱吃甜的糯米糕,倒是不太能吃辣。她在路上遇到一些不公平的事,总是会出手帮一帮。
太多太多关于乔昭生活的片段,都散发着昂扬的生命力。她很自由,很放松,像微风轻抚的树叶,迎风舒展,绿油油的。
就是这样一个又一个的小片段,让徐纾言灰暗的生活,能够短暂的拥有一点彩色。他总是一遍又一遍的听着乔昭的事情,乐此不疲。
…………………………
“端走,太苦。”徐纾言喝了两口药,便撇开了头,满脸拒绝。
他今日醒时又发着低烧,现下这碗药是去热的。
“您好歹再喝两口,这药不喝完,便达不到去热的效果。良药苦口,属下准备蜜饯,都是您平日爱吃的,江南特贡。”
徐淮在旁边苦口婆心的劝,这几日他真的是操碎了心。
徐霁在一旁手里拿着蜜饯,中药甚苦,徐纾言每每喝药,都要搭配着蜜饯才能咽下去。
虽然徐淮在旁边絮絮叨叨说了很多,但是徐纾言依然沉默拒绝。
他就这样靠着床榻,眼神向着门外看去,似乎是期待,又或者是其他更加复杂的情绪。
徐霁心思细腻,他眸光微闪,对着徐纾言低声说道:“暗卫大抵下午才会回来。您现下把药喝了,睡一觉,他们便回来了。”
徐纾言听见这话,眼底闪过一丝失落,没说话。随后又闭上双眼,了无生气的样子,没有阳光滋养就会在阴暗处枯萎的植物。
看样子也是不准备喝药了。
徐淮在一旁急得团团转,他又不敢用强的,只能温声的劝,但是徐纾言不想喝就是不想喝。
徐霁见状,又说:“乔都尉日常不爱呆在家里,有空便四处游玩。日后不知哪家公子,有幸和乔都尉在一起,定要有好体魄才跟得上她。”
徐淮看不出来什么,但是徐霁通透敏锐,自然发现了些情感的蛛丝马迹。细细想来,掌印看乔昭的眼神,从来都是不同的。
“你说她干什么?掌印本来就和乔昭不对付,这个时候说她纯膈应人。”
徐淮对情爱这方面完全不了解,所以他觉得徐霁简直莫名其妙。这个时候说些似是而非的话。
徐淮听不懂,但是徐纾言却听得懂。他微闭双眼,但轻颤的睫毛,代表他的心绪并不如表面那般平静。
他又想起乔昭骑在马上,身穿戎装,英姿飒爽,意气风发,她是逐击苍穹的鹰。想必定然不会喜欢那些病歪歪的人。
半晌,徐纾言睁开双眼,有气无力道:
“把药端过来。”
“好嘞!属下这就去。”徐淮眉开眼笑的,将药端过去,一口一口喂他喝了。
徐霁也缓缓一笑,心想:果然还是乔都尉管用。随后他看着徐纾言苍白的面容,突然又有些笑不出来了。
有些忧愁。
他们这样身份的人,哪怕徐纾言贵为司礼监掌印。但是情之一字,估计也很艰难啊。若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那可如何是好。
这个中药,不知里面加了什么,苦的要命。徐纾言很艰难才慢慢喝下,徐霁连忙将蜜饯给他递过去。
尽管如此,徐纾言还是蹙着双眉,十分难受的模样。
门口传来敲门的声音,徐纾言忙抬眼往过去,眼中有着连自己都没有发现的细碎亮光。
“属下去看一下。”徐霁起身,转身开门。
随后一个全身穿着黑衣的男子,冷寂严肃,跟在徐霁的身后,一同走了进来。
“属下见过掌印。”他单膝下跪,沉声道。
徐纾言望向他,淡淡道:“起来吧。”
那暗卫站起了身。他也没多犹豫,简洁明了的开始汇报乔昭的事情。
徐纾言就这样靠在床榻上,听着乔昭的事情,感受到内心一点一点的变得充盈起来,更加饱满,连心跳的频率好像都加快了。
好鲜活。
“乔都尉去西市,遇见一管家强行拖走佃户家的儿女,出手相助,两方打了起来。”暗卫一板一眼的描述。
徐纾言语气严肃,道:“那乔昭可有受伤?”
“乔都尉胜算很大。”暗卫如实回答道。
“我问的是她有没有受伤!”徐纾言面色沉沉,声音冷硬。
暗卫见他发怒,连忙跪下:“应当是没有的。”
“什么叫做应当?不要跟我讲这些模棱两可的说辞,我要确切的答复!”
徐纾言发起火来,很吓人。
他平日里不说话,就已经气势逼人,让人心神不安,不敢去触他的霉头。现下发怒,更是把徐霁徐淮吓成鹌鹑,缩在一旁。
那暗卫跪着,低着头,连忙说道:
“乔都尉没有受伤!现场还没有到一发不可收拾的情况,羽林卫便来了人,将闹剧压了下来。”
暗卫抬眼,小心的看了看徐纾言,见他没有别的指示,只能继续说:
“这位羽林卫似乎与乔都尉相识,二人将现场的事情处理完以后,便一同离开了。”
空气沉默。
……
“羽林卫?叫什么名字?”徐纾言面色平静问道。
“属下后来去查了此人,是兵部太尉周承远独子,周行亭。现任羽林卫中郎将。”暗卫回答道。
“他和乔昭。”
徐纾言顿了一下,抬眼,一错不错的盯着暗卫,又问:“很熟悉吗?”
暗卫一下子感受到了危险,汗毛竖起,但是他只能实话实说:
“颇为熟悉,二人一见面便认出对方,互相打招呼,道好久不见,应该是旧相识。”
“且那位中郎将在处理事情上明显偏向乔都尉。二人在事情处理完以后,有说有笑的离开了,看起来像是关系很好。”
他说完以后,屋里安静了下来,徐纾言没讲话,似乎在放空。徐霁徐淮更不敢讲话,站在一旁。暗卫也只能弯腰低头,沉默不语。
一时间屋里寂静得让人心慌。
……
颇为熟悉,有说有笑。
乔昭和周行亭怎么会有关系呢?
徐纾言让自己不要慌,要冷静的去分析。但是手指细细的颤抖,却怎么也停不下来。他只能紧紧抓住锦被,不想让下人看出端倪。
“你们都出去。”徐纾言低声道。
“掌印……”徐霁有些犹豫,他明显看出来徐纾言情绪有些不对。
徐纾言情绪突然爆发,凌厉的眼神扫过来:“滚!”
“是。”众人沉默,安静的退了出去。
寝卧里瞬间安静下来,但是徐纾言的脑子却乱杂如麻,他强迫要冷静下来,一件一件去理清楚。
乔昭厌恶周承远,这是毋庸置疑的。从五年前她夜闯掌印府,让徐纾言换掉周承远一事就能看出来。
周承远是太后一党的人,昌敬候府在朝廷中立,定然不会与他们走得太近。
这个周行亭是周承远的独子,乔昭知道此事。按她的性格,肯定是不愿意和周行亭走的太近。乔昭应该像当初拒绝他一样,拒绝周行亭才对。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乔昭会与周行亭熟识?她应该一开始就对他敬而远之。这不符合乔昭的性格,所以到底是为什么?
徐纾言开始有些头痛,隐隐约约,像是用绵绵的针扎着。喉咙里渐渐有了痒意,开始忍受不住的咳嗽。
他觉得自己忽略了最重要的东西。
忽略了感情。
徐纾言捂住心口,双眸失神,呼吸开始急促起来,隐隐有喘不上气的征兆。
他想,乔昭如今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她又和那个周行亭年龄相仿。再加上那个男人,能当上中郎将,除了有个好爹,自身实力并不差。
乔昭对他另眼相看也说得通。乔昭同样如此耀眼,二人少年慕艾也并非没有可能的。
徐纾言越是深思,就越发觉得痛苦。头晕目眩,眼前阵阵发黑。他不愿承认,乔昭真的有喜欢的人了。
徐纾言了解乔昭,他知道乔昭这样谨慎的性子,是不可能不顾身后的昌敬候府的。
所以她与那周行亭,本来就不该有交集。可是乔昭还是与他有说有笑,在西市那样热闹的地方,完全不顾忌世人的眼光。
但是她对自己……
徐纾言心头的酸涩像潮水一般涌了上来,迅速将他淹没。他轻轻从枕下拿出那根红绸,眼眶开始泛红。
这根红绸还是在肃州时,乔昭在寺庙里求的。他那日不知为何,没有将红绸挂上去,就一直带在身边,从肃州到中京。
他轻轻摩挲红绸,觉得乔昭给自己的东西太少了。
东西也是,感情也是。
她一到中京就急忙与自己撇清关系,生怕被他沾染上半分。她对他,半分感情也没有。甚至她从一开始就与他保持界限。
是因为太喜欢了吗?
太喜欢周行亭了,所以哪怕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在一起。
仿佛再也止不住喉间的痒意,他面色苍白,眉头一皱,咳嗽了起来,握着红绸的手轻微颤抖着。
守在门外的徐霁徐淮听见了里面的动静,在外面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不管了!我先进去看看。”徐淮眼看着就要冲进去。
徐霁一把拉住他,严肃道:“没有掌印的吩咐,不能擅闯他的寝卧!”
“那也要看时候吧!掌印病得这样重!”徐淮想要挣开双手。
徐霁拉住他不放,两人在外面争执起来,眼看都要打起来了。
“来人。”里面突然传来虚弱的声音。
徐霁徐淮二人对视一眼,连忙将门推开,急匆匆走了进去。
徐纾言伏在床榻上,脸上泛着病态的苍白,眼眶红的要命,隐隐有泪光闪过,不知道是咳的,还是别的原因。
他紧紧拽着红绸,涩声道:“乔昭,让乔昭来见我。”
第52章 第52章
乔昭刚从华清轩出来,天色已经有些晚了。
她回京这段时间,尽管白日会出门游玩。但快到黄昏时,都会尽量回来,陪宁安郡主用晚膳。
宁安郡主虽然面上仍然平和温柔,对待乔昭一如以前。但是乔昭还是能从细节里发现宁安郡主的异常。
就比如她会时时背着乔昭偷偷的抹眼泪,没有缘由的郁郁寡欢。乔昭出门以后,宁安郡主总是心神不宁,只有等到乔昭回来以后才有心思吃饭。
因此乔昭每日都会回来,去宁安郡主的华清轩,陪她吃一顿晚膳。
现下吃了晚膳,就着黄昏晚霞,落日霞光,乔昭往自己的院里走去。再过几日,大军班师回朝以后,这样清闲的日子就不多了。
乔昭的院子里只有两个洒扫的仆人,暂时还没贴身伺候的人。
所以她在生活上很多的事情都是亲力亲为,不假借他人之手,当然她现在并不习惯他人伺候。毕竟在肃州这几年,可没人贴身照顾她。
乔昭推开自己的房门,顿了一下,抬眼轻扫房内布局,随后又不动声色的走了进去。
她的房间窗明几净,此刻开了半扇窗,夕阳透过窗柩洒在地板上,余晖未尽。
乔昭施施然坐在桌边,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拿起桌上的青瓷云纹茶盏,垂着眼眸,浅啜一口。
屋里一片寂静,甚至寂静得有些诡异。
乔昭轻勾唇角,微微一笑:“阁下何苦做那梁上君子,不如下来与我共饮一杯。”
安静无声。
不等藏身那人说话,乔昭先发夺人。
她面色微沉,目光一凛,抬起手中的茶盏用力向一处掷去。茶盏破空而出,带着千钧之力,帐幔后立即传出一声痛苦的低呼。
乔昭冷笑一声,还真有人敢闯进她的房间,真是不要命了。
她就坦然的坐在那里,纹丝不动。
帐幔后面的人缓缓走了出来,他穿着一身黑色锦袍,衣衽处用金线勾勒出弯月般的尖刀,净军。
那人抬起头来,乔昭轻啧一声:“怎么是你?”
“掌印府的人就是这么没有规矩?随随便便闯进别人的府邸。”
徐淮难得的结巴:“我……”
徐淮有点理亏,毕竟擅闯别人的府邸,不是什么光彩事。
尤其是五年前乔昭夜闯掌印府,徐淮后来事事看乔昭不顺眼。现在风水轮流转,他真有些尴尬了。
但是徐淮想到掌印如今生着病,情况危急,犹豫不得半分。于是他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
“我是特地来找你的,你现在随我去掌印府。”
乔昭一脸问号,觉得莫名其妙:“理由呢?你让我去我就去吗?”
“掌印病了,他让你去看他。”徐淮回答道。
徐纾言病了?乔昭怔了一下。仔细想想,徐纾言真的挺虚弱的,身子不好,经常生病。
她记得徐纾言刚到肃州那会儿就发了高热,还晕倒在她怀里,害乔昭被她爹好一顿骂。后来也总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不过这似乎与她并没有太大关系吧。
乔昭站起身,走到门口将大门打开,面不改色道:
“病了就去找大夫,来找我又有什么用,我又不会治病。”
随后她手一抬,示意徐淮出去:“门在这边,慢走不送。”
乔昭拒绝的意味太明显了,徐淮又不是傻子,自然能明白她的意思。
徐淮有些生气,他腾的走到乔昭身边,握住她的手臂,态度强硬:
“掌印病中还能想到你,是看得起你!你今天就是不去也得去!”
乔昭低头,看着徐淮的手掌,沉声道:“放手。”
乔昭大多时候都笑着,大大咧咧的,不把事情放心上,也不爱讲究虚礼。但是这不代表,别人能够真的对她无礼。
徐淮看她沉沉的脸色,有点怂了,忙松开她的手臂。
他还是坚持,道:“你今日必须跟我走,掌印他想见你。”
乔昭转身,向屋内走去,干脆道:“不见。”
她根本没有任何的犹豫,打心底里就不准备去看徐纾言,所以他是生病了或是受伤了,乔昭都不关心。
徐淮沉默,他抿着唇,凝视着乔昭的背影,眼神渐渐暗沉。
突然。
黑色的软鞭,从乔昭耳边掠过,鞭风凌厉,惊动乔昭耳边的碎发。鞭子灵活多变,迅疾如闪电。徐淮一声招呼没打,看样子是准备强行把乔昭绑过去。
乔昭头一偏,迅速往旁边转身。她抬眸,看着徐淮,眼神冰冷,厉色道:
“还是我太温和,连你都敢蹬鼻子上脸了!”
言罢,乔昭赤手空拳冲过去,与徐淮缠斗在一起。乔昭的近身战斗,势头很猛,出手又快又狠,完全不给对手任何反击的机会。
徐淮被她打得措手不及,甚至还没有喘息分毫,下一拳又接踵而来,直接打在徐淮脸上,鼻血都给徐淮打出来了。
徐淮一把将鼻血擦掉,很狼狈,但是眼神中透着坚定:“你必须随我去掌印府!”
乔昭没耐心听他说这么多废话,当胸一脚猛踹过去,用了十成力,直接将徐淮踹出门外。
徐淮倒在院子里,动弹不得,完全没有反抗的力气。
她缓缓走过去,抬脚,踩在徐淮的胸膛上:“你擅闯昌敬候府,我本可以直接杀了你。”
随后乔昭微微弯腰,面色冷凌:“不过看在你是掌印府的人,杀了你只会给我惹麻烦。今天就饶你一命。”
“立马滚!”乔昭抬脚轻踢,警告道。
这一脚她几乎没用什么力道,但是侮辱性极强。
徐淮捂住胸口,说不出话,他闷咳一声,口腔里都是血腥味儿。
乔昭转身,当着徐淮的面一把将门关上,干净利落。
好一会儿,徐淮才艰难起身,蹒跚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院里,徐淮走了。
…………………………
皓月当空,皎洁月光,洒下光辉。星星犹如细闪钻石,点缀其间。周围的一切都陷入黑暗中,静悄悄的。
非常适合睡觉的夜晚。
但是乔昭难得的失眠了。
她躺在床上,面容平静,闭着双眼,仿佛睡着了一般。但是半晌后,乔昭又猛的睁开双眼,就这样直直的看向黑暗。
眼睛一眨不眨,看起来很专注,实际已经沉入思绪里。
病得很严重吗?
乔昭一闭上眼,不由自主的就想到那个夜晚。山洞里昏暗的光线,他发着高烧,眼尾嫣红,窝在乔昭怀里,双手紧紧拽住乔昭的衣摆,哭得湿漉漉的。
看起来又可怜又乖顺。
与平日里嚣张跋扈的模样大相径庭。
上次是受了伤又坠入水里,才生了病。那这次又是为什么呢?
他堂堂司礼监掌印,在府里金尊玉贵的养着,身边还有那么多下人伺候着,就着都能生病?!
也不知道是怎么照顾自己的。
乔昭不由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有些无奈。
“他生病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又不是药引子。不能再想了,睡觉。”
乔昭对着黑夜自言自语,随后闭上双眼,强行给自己催眠。
……
深夜里除了虫鸣声阵阵,剩下的便是秋风呼啸而过的声音。子时都快过了,中京城连灯笼都已经统一灭掉,只剩下一片黑暗。
所以隐藏在黑暗中的身影,便如来去自如的影子,让人难以发觉。
乔昭穿着一袭黑衣,黑巾覆面,只余一双眸子熠熠生辉。她快速奔走在中京城内,身型如狸猫般矫健,没发出任何声响。
当她站在掌印府的高墙外面,心里想着。
睡不着,出来逛一逛,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
至于为什么逛到了徐纾言的府邸,没人知道,可能只有今晚的月亮知道吧。
乔昭双脚使力,用力一蹬,直接爬上了高墙,随后又快速翻身下来,隐在阴影中。
掌印府还是如五年前一般空空荡荡的,就栽着几棵树,也不是什么名贵的物种。
五年前掌印府的守卫拦不住乔昭。五年后掌印府于乔昭而言,更是轻车熟路,易如反掌。
她遵循着记忆中,徐纾言寝卧的方向走去。掌印府里几乎都熄了灯,除了有一两队侍卫还在巡逻外。
乔昭很仔细,那些护卫完全没发现她。
就这样她来到了徐纾言的寝卧。
她没有进去,就站在房间外面。徐纾言的房里已经灭了灯,她现在进去不符合规矩,而且十分冒昧。
乔昭就在外面站了会儿,站着站着,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傻。
深更半夜,偷偷跑到人家寝卧门前站着,穿着一身黑,要是胆子小点的,还以为她是来索命的。
吓死个人了好吧。
……
她不由勾了勾唇角,嘲笑自己实在有点蠢,准备转身离开。
黑夜中传来咳嗽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中,格外清晰。他好像止不住咳嗽,一声接着一声,感觉快要喘不上来气。
乔昭停住脚步。
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徐纾言的房里亮起了灯盏,昏黄的光线,透过窗纸,隐约能看到里面单薄的身影。
徐纾言房间里只有他一人,没有旁的人在夜里伺候。
理智告诉乔昭,现在应该离开这里。如果被人发现她深夜在掌印府里,很难解释清楚。
但是她就是定定站在那里。
下一刻,门扉在深夜里发出“吱呀”一声,被人从里面轻轻打开。
两人的目光在夜空中交汇。
徐纾言脸色苍白,他穿着单薄的寝衣,在瑟瑟的秋风中,略显羸弱。可能是刚才咳嗽的厉害,所以他眼尾泛着红。
他就这样望向乔昭那双明若晨星的眸子,随后缓缓走到她的身前,眼中泪光点点,哽咽道:
“乔昭,他们说你不愿意来看我。”
第53章 第53章
夜黑如墨,二人四目相对,眼神交缠。
“不是病了吗?怎么穿得这样单薄就出来。”乔昭语气温和,仿佛最开始拒绝的人不是她。
徐纾言方才还泪光盈盈,可当真站到乔昭身边,让他满脸泪痕的狼狈样子,他又觉得自己太弱势,未免让对方轻视了自己。
他没有立即回复乔昭的问题。而是撇开眼,与乔昭错开视线。又垂眸,整理好自己眼中的情绪。
几息之后,徐纾言尽量用同样平和的语气回道:“睡不着,出来赏秋月。你呢?”
夜空中明月皎皎,犹如一轮玉盘。乔昭抬头,看着天上圆月,叹道:
“今晚的月色确实挺美的。”
乔昭避重就轻的回答,她明明知道徐纾言想要听的是后面一句,可是她偏偏只提月色。
很明显,徐纾言并不满意乔昭的回答。
他坐在司礼监掌印这个位置,坐习惯了。没人敢忤逆他说的话,更没人敢对他说一些似是而非,模棱两可的说辞。
所以他又在乔昭面前,不由自主的摆起了司礼监掌印的架子。
他直视乔昭,带着一丝逼问,语气有些冷硬:“我问,你为什么在这里?”
他的眼神,就这样静静凝视着乔昭,仿佛翻涌着无数的情绪,又死死压制住,最后只剩下了平静。
徐纾言等待着乔昭的问答,他很直白的问。
乔昭,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为什么会在这里呢?或许乔昭自己都说不明白。
明明已经拒绝了,说过不会来的。乔昭做选择,从一开始就会想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从中选出最优解,所以她几乎从不更改自己的决定。
拒绝,才是最佳选择。偷偷摸进徐纾言的府邸,若是被有心人发现,只会给自己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乔昭想不明白,也不想去明白。
她微微一笑,轻声道:“掌印病了,还是回屋里去吧。外面更深露重,若是为了贪看月色,着了凉,岂不是得不偿失。”
乔昭这些礼貌又得体的话语,张嘴就来。别人听着觉得宽慰,但徐纾言知道乔昭这是在敷衍。
她不愿意正面回答的时候,就爱说这些敷衍的话来逃避!
徐纾言听着乔昭这些冠冕堂皇的话,血气迅速上涌,他努力压抑中内心翻腾的情绪,还是被气笑了:
“乔昭,你少拿那些好听的话来搪塞我!”
“我看个屁的月色!你不是说不愿意见我吗?那你现在为什么站在这里?乔都尉如此出尔反尔,真是咱家大开眼界。”
他很生气,语调有些尖利,说着些尖酸刻薄的话。而且他又生着病,脸色苍白,嘴唇却透着嫣红,明显还在发热。
乔昭沉默,收了笑意,眼神变得有些冷漠。她不笑的时候总显得有些疏离。
两个人就这样对峙着,犹如针尖对麦芒,针锋相对,互不相让,气氛变得有些压抑。
深夜的秋风呼啸而过,带着凉意。徐纾言穿的又单薄,站在院里。萧瑟秋风一吹,让他忍不住喉间的痒意,徐纾言捂住唇,垂首闷声咳嗽起来。
看着他咳得那样凶,仿佛要把心肺咳出来。刚刚还冷硬尖锐的司礼监掌印,现在就脆弱得仿佛一折就断。
乔昭慢慢软了神色,她觉得今晚上自己真的很蠢,本来半夜跑到人家的寝卧面前就已经十分失礼。
现下还跟一个生病的人,在瑟瑟寒风中吵架。
她脑子也不正常了。
……
两个人之间紧张的氛围缓缓消散。
她上前一步,轻抚徐纾言清瘦的脊背,让他慢慢缓气。看他好了一些,咳得不那么厉害。
乔昭一边拉着徐纾言的手,往里屋走去,一边冷淡说道:“夜深了风凉,再大的事情回屋再说。”
徐纾言刚才咳嗽得厉害,本来苍白的脸因为喘不上气,透着粉色,艳若桃李。
他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有些恍惚。乔昭的手掌从来都是温暖有力的,就像她这个人一样,意气风发。不像他的手,一到了夜里就冰凉,透着冷意。
徐纾言突然有些瑟缩,他想自己这样冰的手,被乔昭握着,她定然是不舒适的。所有人都向往温暖热烈,没人喜欢把一块冰握在手里。
他微微动了一下,想抽回自己的手。乔昭侧目望他一眼,用力更紧的握住徐纾言的手,沉声道:
“别闹,先回屋添件衣服。”
徐纾言怔了一下,低垂着眼睫,不再动了,就这样乖顺的被她牵着。
两人一进屋,乔昭就把门关上。现在是秋天,夜里确实降温,但是没了风吹又好了很多。
她将徐纾言待到床榻面前。
“躺着。”乔昭简洁明了说道。
徐纾言抬眼看他,眼眸不再是刚才那样愤怒中带着狠戾。在昏暗的烛光中,他的眼神带着一丝缱绻旖旎。
两个人不再剑拔弩张,徐纾言都显得柔和了许多。他一言不发,慢慢靠在床榻上。
乔昭见他不愿意躺着,也没说什么,将柔和的锦被拉高一些,盖在徐纾言身上。
随后转身。
徐纾言一把拽住乔昭的衣摆。
“你不准走,我们之间的话还没说清楚!”
徐纾言语气又凶又急,他声音有些干涩,似乎刚才的咳嗽伤到了他的嗓子。
乔昭沉默抽回自己的衣摆,徐纾言手里落了空。他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想要掀开被子下床。
徐纾言起身准备拦住乔昭,嘴里放着狠话:“乔昭若你今日走了,日后在朝堂上我定不会……”
“不会怎样?不会放过我?掌印还是如此嚣张跋扈。”乔昭勾了勾唇角,略带笑意说道。
她垂眸,手持茶壶缓缓倒出一杯茶水,茶水温热,想必是有人定时来换的。
随后又端着茶杯像徐纾言走过去,看徐纾言把被子掀开,准备下床的模样。
乔昭眉头一皱,道:“病了还不安生吗?将被子盖上。”
徐纾言白皙的手指紧紧攥住锦被,他意识到乔昭不会走,又缓缓松开紧握的手。就这样直直的注视着乔昭向他走来的身影。
“喝点温水,润润嗓子。”
乔昭将杯子递给徐纾言,又将锦被给他盖好,随后坐在床榻边的小几上。
徐纾言接过茶杯,两人的手指不经意间相触又分开。徐纾言端着茶杯轻缀一口。
屋里空间封闭,就这样方寸之间,昏暗的光线下。两人一靠一坐,离得远又离得近,空气渐渐粘稠,让人有些喘不上气。
乔昭难得的有些不知道要说什么,沉默不语。早知道她平日里,只要她想,溜须拍马,不在话下。可是在今夜,她却一时语塞。
徐纾言也慢慢喝着温水,没有说话。因为茶水的浸润,他的嘴唇,泛着水亮亮的光泽。
乔昭莫名其妙的盯着人家的嘴唇,咽了咽口水。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很奇怪,又立马转开视线,望着徐纾言的帐幔,一副正经人的模样。
当然徐纾言并没有发现这些,他只垂着眼眸,喝着水,感受心脏缓缓的跳动。
也不知道这水有哪里好喝的。
……
良久。
乔昭说道:“今日听徐淮说掌印病了,所以我来看一下。对着徐淮说的话,冒犯了掌印,是乔昭的不是,还望掌印见谅。”
她又开始说那些弯弯绕绕的话,这都是她习惯用来撇清关系的说辞。
“所以你今夜来,是因为担心我吗?”徐淮直截了当的问了出来。
他才不管乔昭那些模棱两可,似是而非的话。
乔昭被他问得一愣,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
半晌,她抬眼看向徐纾言的双眸,干脆回复道:“是的。”
徐纾言有些懵了,他面上看起来镇静,其实脑子里一片空白。他的耳尖慢慢泛红。
“毕竟我们一路回京,又经历了那么多,乔昭私以为,和掌印也算得上关系不错的朋友。就算是别的朋友生了病,乔昭也会担心的。”
乔昭又说了句,昏暗的房间里,只有她温和的声音。
徐纾言盯着乔昭的眼睛,面色一寸一寸白了下去,眼眶渐渐红了。他动了动唇,又似乎不知道说什么,只能自嘲一笑。
“原来是朋友啊。”他垂下眼眸,低声说道
两人之间的氛围又奇怪了,徐纾言突然觉得难过,明明刚刚还柔和的光线,现下也显得冷硬起来。不然为什么乔昭带着笑意的脸,也变得冰冷。
徐纾言抬眼,双眸盈盈似水,冰冷中带着妩媚。他唇角一勾,冷笑道:
“那乔都尉和谁不是朋友呢?和周行亭?”
“兵部太尉周承远独子,周行亭,现任羽林卫中郎将。确实是年少有为,才气过人。这样的家世!这样的相貌!定然不仅仅只是乔都尉的一个普通朋友那样简单了。”
“不似咱家一个阉人,能当上乔都尉的朋友,实在是荣幸之至。”
徐纾言抬眸笑着看向乔昭,慢悠悠的说着话,他说话阴阳怪气,言语又尖酸刻薄,轻描淡写的讽刺挖苦自己。
乔昭:?
这跟周行亭有什么关系啊?
“你我之间的事,你扯周行亭干什么?”乔昭有些无奈说道。
“这是我们两人之间的事吗?你这么晚来我府里,周行亭知道吗?”徐纾言笑着,但是语气却冰冷。
“哦,不对,你们二人天造地设的一对,如此般配,他犯不着生一个阉人的气。”
“只是咱家想问问乔都尉,昌敬候府不是向来中立,不参与朝堂纷争吗,令堂同意你和周承远的儿子在一起吗?”
徐纾言略带探究的看向乔昭。他现在说话又冷又硬,一边贬低自己,一边又傲慢望着乔昭。
乔昭全程都莫名其妙,她实在有些受不了,打断徐纾言越说越偏的话。
“我到底什么时候和周行亭天造地设的一对了?我跟他根本不熟啊!掌印说话可是要有证据的。”乔昭说道。
徐纾言冷笑一声,语调上扬,有些阴柔:
“不熟?不熟你们会同游西市,有说有笑?”
“不熟他会偏帮你?他怎么就不帮别人,偏偏帮你乔昭?”
越说越离谱了,什么时候有说有笑?什么时候偏帮她了?
他到底是从哪里得到的论调,觉得乔昭和周行亭很熟的啊?!
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乔昭面色冷了下来,她沉声道:“是你找人日日跟踪我?”
徐纾言垂着眼,沉默不说话。刚刚还张牙舞爪,不可一世,现在气势就弱了下来。
看样子是他了。
乔昭有点气笑了,挑了挑眉道:“掌印有事直接偷闯进侯府里,问我便是。何必偷偷找人跟着我呢?”
她在嘲讽徐淮偷摸进昌敬候府一事。
徐纾言有些受不了乔昭这样冷冰冰的跟他说话,他抬眸望着乔昭,抿了抿唇,却又不知道怎么说。
“你日日派人跟着我,他们向你汇报我的一言一行。”
“所以那日在西市,你的人也在其中,看见了我和周行亭,回来向你禀报?”乔昭好整以暇的坐着,看向靠在床榻上沉默的徐纾言。
徐纾言,嗫嚅道:“是。”
“呵。”乔昭嗤笑一声
“那他们的眼睛应该是瞎了,连好赖都分不清了,掌印御下也不过如此。”乔昭有些气,说话也没收敛。
徐纾言猛的抬头,看向乔昭,颤声问道:“所以你们关系不好?”
“才见过两次面,关系怎么好得起来?”乔昭撇了徐纾言一眼,无语道。
房间里又沉默了,徐纾言垂着眼睫,不知道是在发神,还是别的。乔昭不关心,她也不想说话了,只想结束今日这场闹剧。
她偷偷进了司礼监掌印府里,又发现徐纾言一直派人跟踪她。
太荒诞了。
她直接起身,转身就想走,连话都不想跟徐纾言多说一句。
徐纾言坐在床榻上,直起身,一把拉住乔昭的手。他的手依然很冰,而乔昭的手又是那样温暖。
两个人分明是完全不同的平行线,在过去,在今晚。
交汇在一起,分开,又交汇在一起。
……
如此往复。
徐纾言抬眼看向乔昭,一双褐色的眸子莹润生辉,他就这样看着乔昭,期期艾艾道:
“乔昭我好像有些头晕。”
上次也是,他说他口渴,这次说他头晕。每次乔昭当真生了气,他身体就这也不舒服,那也不舒服。
乔昭背对着他,她面色平静,又不说话,看不出她在想什么。徐纾言有些不安,但是他不敢松手。
良久,徐纾言听见乔昭轻声叹息。
她转过身子,抬手轻轻触碰徐纾言的额头。
烧退了。
“头晕就躺下,现在夜深,睡一觉会好些。”乔昭说话很平淡,不带任何感情。
徐纾言缓缓躺下,他还睁着双眸,希冀的看向乔昭。
他轻声道:“乔昭。”
就叫着她名字,别的什么也不说。
乔昭最受不了他这样看她,用手轻轻捂住徐纾言的眼睛。
低声道:“睡吧。”
随后她松开手,利落转身,将灯笼里的蜡烛吹灭。
徐纾言在她一松开手,就睁眼看向乔昭的背影,看着灯笼熄灭,房间里一片漆黑。
只能依稀透过月色,看到模糊的身影。
乔昭走至门口,又停下了脚步,她没回头,就这样对着黑暗,冷声道:
“日后不准再派人跟着我。”
不知是在对黑暗说,还是在对着黑暗中的人说。
没等徐纾言答话,乔昭便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第54章 第54章
永和二十年,十月初九。秋意深浓,凉风渐起,大军凯旋,得胜归。
中京的清晨,太阳刚刚升起。宽阔朱雀门街两侧,人山人海,热闹纷繁,锣鼓喧天,百姓难掩脸上的欣喜,期盼的望着城门外。
乔昭一大早就到了城门外等候,她今日身着黑色戎装,外披银色盔甲,头戴青铜盔,战袍飘扬。
坐在马上,眸光肃然,眉眼透着英气,神采奕奕。
她身后的跟着的是五千定北军。整齐列队,安静肃穆。
乔昭虽然护送监军提早回京,可她仍属定北军,需要带领五千定北军,同大军一起凯旋。
十几万大军的凯旋,举国上下,皆十分重视。朝廷官员,无论文官武官,凡事在朝堂上有些地位的,从上到下,皆在城门楼上候迎。
以往宽广的城门楼,一时间竟有些拥挤。这些可都是北齐的肱骨大臣,奠定北齐江山社稷的基石。
现下皇帝还没来,大臣们三五两人,低声交谈着。
“老师,几日未在朝堂相见,学生正要去您府邸拜访。未曾想今日竟在此见到老师,实在欣喜。”
一位中年男人弯腰,语气恭敬的对着面前的老者。这位老者正是北齐三朝太傅,文官之首,宋祉。
宋祉年逾古稀,须发发白,双目炯炯有神,毫无老态龙钟只态。他笑道:“人老了,腿脚不利索,是该向圣上乞身,告老还乡了。”
中年男人满脸惶恐,更加恭敬道:“老师精神矍铄,身体康健,定然如日之恒,人寿年丰。”
宋祉爽朗一笑:“你还是如此能说会道,真是生了颗八巧玲珑心。”
那中年也讪讪笑道:“老师缪赞,承蒙师恩。”
随后他目光一转,看向一直站在老者身边,安静不语的青年男子。
看起来年纪不大,估摸弱冠之年。温文尔雅,芝兰玉树。他穿着翠色圆领大袖袍衫,腰束革带,清正雅致,颇有青竹挺拔之风姿。
绝非池鱼。
中年男人面带犹疑,问道:“这位公子看着丰神俊朗,在朝中竟从未见过。”
宋祉侧目看向身边之人,笑道:“我家长孙,今年新上任的翰林院侍读学士,想必你还未曾见过。”
“原来是老师的长孙!难怪第一眼就觉得有人中龙凤之姿。看着真是仪表堂堂,又是翰林院侍读学士,前途不可限量。”那中年男人说这些好听的话。
“他资历尚浅,以后路还长着呢。路走得是宽还是窄,全凭他自己造化。”宋祉摆摆手,无甚所谓的说道。
“此言差矣,学士虽然年纪小,可是学识渊博,又有老师您保驾护航,定然走的是康庄大道。”男人殷勤笑道。
宋祉摸了摸花白的胡子,道:“我一把老骨头,可没那些子闲心管他们年轻人的事情。”
“学士风姿秀逸,品貌非凡,日后定能扶摇直上。”男人又望着宋景洵笑道。
宋景洵抬眼看着面前恭维的男人,无甚表情,淡淡道:“先生缪赞。”
………………
天空湛蓝,万里无云。太阳越升越高,城外大军还没有到,大臣们只能等着,索幸秋高气爽,天气宜人。
“皇上驾到!”高少监尖利的吊着嗓子,众人皆转身望过来。
顾昀之迎着阳光走了过来,今日定北军班师回朝,身为皇帝,他自然穿得庄重。他身穿冕服,明黄色锦袍,金线勾勒,左肩绣日,右肩绣月,正面则是金龙脚踩祥云纹案。
顾昀之身后跟着徐纾言,面色冷肃,肤色苍白,眼尾微微上挑,看着有些锐利。身着黑色四爪蟒袍,矜贵无比。
大臣们纷纷下跪,齐声高呼:“吾皇万岁。”
“众爱卿平身。”顾昀之温和道。
“谢皇上。”大臣们纷纷起身。
顾昀之上前一步,扶住宋祉的手臂,将他搀扶起来。
他面带关切,道:“太傅年迈,朝会祭祀尽可不来,莫要累坏身子。”
宋祉笑道:“今日大军凯旋,是个喜庆日子,老臣也是来沾沾喜气。”
二人又寒暄一阵,徐纾言站在顾昀之身后安静不语,冷淡疏离。
他垂眸望着城门楼下方,静静凝视着。那里伫立着一只队伍,他们身穿黑色戎装,目光坚定,面容冷静。而最前方那位坐在马上的人,暗红色披风格外显眼。
是乔昭。
徐纾言抿了抿唇,眼睫微颤,难得有些出神。自那晚乔昭离开以后,他们已经好久没见了。
好像确实没有相见的理由。
因为顾昀之的到来,大臣们便不再左右交谈,略显严肃。气氛安静下来,大家都在静待大军凯旋。
午时三刻,远处开始传来阵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入闷雷阵阵,响彻耳畔。一面赤红色旗帜,缓缓露出地面,旗帜上面用金线勾勒出一个龙飞凤舞的大字-齐。
“大军凯旋!大军凯旋!!”
站在城门楼高处的将士看见远处缓缓而来的军队,大喜过望。他手持鼓槌,猛力敲击大鼓,鼓声响起,激昂人心。
众人神情一振,皆望向远处渐渐显露身影的定北军。
城门楼上的礼官开始奏乐,蓬勃向上,大气恢宏的御乐奏响。
十万大军,铺天盖地而来,千军万马压倒之势。战马激起的尘土喧嚣而上,赤红军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大军行至城门口,开始缓缓停下。乔昭驾马上前,行军礼:“参见元帅。”
乔愈年细致看了她一眼,随后正声道:“归队。”
五千定北军缓缓融入大军,形成一支完整的,无坚可摧的队伍。
待队伍彻底整队完毕,定北军将领齐齐下马。身后所有的将士也跟随将领翻身下马。
“吾皇万岁!”以乔愈年为首的定北军将领动作一致,向着城门口上方行下跪礼。
身后的十万北齐将士,也纷纷跟着下跪,齐声高呼:“吾皇万岁!”
声音雄浑嘹亮,响彻云霄。
顾昀之端正神情,面容肃穆,高声道:“众将士平身!”
“谢皇上!”定北军齐齐起身。
……………………
大军并不是全部都要进城的,大部分都会就在郊外兵营,日常兵卒操练。
因此只有一小部分军队能够进城,而这部分兵卒往往是在战场上奋勇杀敌,立下军功的将士。他们会在后面进行封赏。
虽然只有一小部分人,但是细数起来,也有几百人。
顾昀之携着一众大臣,下了城门楼,站在城门口。
往往大军凯旋,朝廷会在城门口摆接风宴,为众将士接风洗尘。虽然菜是真材实料,但是却少了真正用心品味它们的人。
都成了名利场的工具,早已失去起纯粹的本质。
乔愈年,郑冬青以及一众定北军将领,行至顾昀之面前,纷纷下马,上前行军礼。
这次顾昀之没等他们行礼,便说道:“众将士无需行礼。”
顾昀之面带喜色,朗声道:“乔元帅和郑将军在平定西戎,战功赫赫,今日大军凯旋,朕心甚慰。”
乔愈年和郑冬青忙回复道:“为北齐而战,实乃微臣之荣幸。”
顾昀之朗声一笑,道:“我北齐如此多能人志士,是北齐江山社稷之福报。”
他身后跟着的一众大臣,随声附和:“陛下所言甚是。”
“今日设了接风宴,为大军接风洗尘。众爱卿们都坐吧。”顾昀之高声道。
“谢皇上。”众人回复道
接风宴的气氛不似刚才庄严肃穆。现在松泛了很多,推杯交盏,三三两两饮酒笑谈,君臣之间其乐融融。
乔昭坐在乔愈年下方的位置,她还没有受封,也没有承袭爵位。现下这种群臣交际的场合,轮不到她说话。
她就这样百无聊赖的坐在席间,偶尔轻啜一口杯里的酒水,听着他与众人寒暄。
阿谀奉承的恭维话,或者是明里暗里挖坑的话。一句话能转八百个心眼子,听着都累了。
乔昭就这样默默发神,虽然她表面看着还一派正经,但其实早就神游天外了。
徐纾言就坐在顾昀之下方,也有不少大臣趁着这个时候跟他搭话,但他都是兴致缺缺,爱搭不理的样子。
再加上他气质阴郁,不搭理人的时候看着有些吓人。有眼色的人都知道他现在没心情,也不敢再往他面前凑去。
徐纾言就这样隔着人群望向乔昭。
现下他们俩人的距离比之刚才在城门楼上只能看见她的身影,又进了许多。徐纾言可以清晰的看到乔昭的表情。
她好像不喜欢这样的场景。
徐纾言这样定定的看着她,乔昭又不是无知无觉,她十分敏锐,这样犹如实质的视线,她当然能感受到。
她轻轻抬眼,望向徐纾言,两人中间隔着许多的人,双目交汇在一起。
眼神是能透露出一个人的情感的,就比如现在因为乔昭望过来,而愣怔的徐纾言,内心渐渐升起隐秘的开心。
没等片刻。
乔昭又平淡的移开目光,仿佛刚才那一眼,只是她无意间的一撇,根本没带任何深意,甚至不是为了看他。
徐纾言白皙的手指渐渐攥紧,眉眼间刚刚松缓,现在又阴沉了下来。
仿佛是赌气一般,他也撇开视线,不再看向乔昭。
有点委屈,又有点骄矜。
而乔昭这边无甚影响,她当然不会那么蠢,大庭广众之下跟司礼监掌印眉来眼去。
这在场谁不是个人精,一言一行都能解读出各种深意。更何况徐纾言这个司礼监掌印,谁不看他几分脸色。
“你倒是回京过了好日子,我苦哈哈的一路风尘仆仆,乔昭你好日子过够了让我来过一过。”
有人重重拍了拍乔昭的肩膀,语气甚是熟稔,乔昭不客气的拂开他的手。
“我差点命都没了,这好日子给你要不要?”乔昭说着自己的风凉话。
林珩顺势坐在乔昭身边,夹了一筷子她面前的酥肉,塞进嘴里,囫囵道:
“你这确实凶险,我还没到中京都有所耳闻了,还好你福大命大。”
随后他又靠近乔昭,贴近她的耳朵,低声道:“当初掌印偏要你护送他回京,他定然知道此番凶险,想找个厉害的跟着。但这不是纯粹害人嘛?!”
说完林珩还抬眼偷瞄了一眼徐纾言,恰好与徐纾言阴沉冷戾的目光撞上。林珩后颈一凉,连忙低头。
说别人坏话,被当事人发现,尴尬。
徐纾言看着林珩和乔昭贴的近,而乔昭完全不拒绝,苦涩渐渐涌上心头。他是知道林珩的,在肃州就与乔昭是并肩作战的队友。
所有人都能离她很近,但是唯独他不可以。
……
“乔昭,过来一下。”乔愈年在一边唤她。
乔愈年旁边站着的,是当朝太傅宋祉以及他的长孙宋景洵。
乔昭望过去,正巧与宋景洵双目对视,他面色平静,对着乔昭温和一笑,乔昭也礼貌勾了勾唇角,随后撇开视线。
她转头跟林珩打招呼:“我过去一趟。”
林珩吃着饭头也不抬,比个手势,示意知道了。
乔昭起身,向乔愈年他们走去。
第55章 第55章
“小女乔昭,”乔愈年向宋祉介绍乔昭,“今年刚随我从肃州回京。”
随后他又对乔昭道:“这位是当朝文官之首,宋太傅。以及太傅长孙,翰林院侍读学士宋景洵。”
宋祉是北齐三朝太傅,论年龄都可以做乔愈年的父亲了。再加上宋祉在朝廷里颇有威望,桃李满门,因此乔愈年对宋祉也是恭敬有加。
乔昭端正神色,对着宋祉,躬身行礼:“乔昭见过太傅。”
宋祉摆摆手,笑道:“今日你们才是大功臣,不讲究那些虚礼。”
乔昭站在乔愈年身旁,对面是老太傅宋祉以及宋景洵。现在宴席上三三两两的大臣聚在一起,谈天说地,他们几人到显得并不起眼。
对面的宋祉摸着花白的胡子,看向乔昭,说道:
“我在中京就曾听闻,我朝出了个骁勇善战的乔小将军,打得敌军落花流水,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乔昭温和谦逊,道:“将士们众志成城,才能在战场上得胜而归,并不全是乔昭的功劳。”
宋祉大笑,中气十足,赞赏道:“乔小将军,还挺谦虚嘞!”他又说道,“不过在朝廷上,还是谦虚点好,戒骄戒躁,才能走得长远。”
“谨遵太傅教诲。”乔昭行躬身道,不矜不伐,谦恭有礼。
宋景洵一直安安静静的站在一旁,温和浅笑,没有插话。他虽然安静不语,却不显得疏离,似春风拂面般让人心生好感。
乔愈年适时夸赞宋祉身边的宋景洵:
“听说景洵是今年的状元郎,殿试上大放异彩,想来应是满腹经纶,学富五车。”
在今年殿试上,殿试题为“士习不端,兹欲正士习以复道”,宋景洵见解独特,想法新颖大胆,让人眼前一亮,因此高中。
宋景洵抬眼,笑道:“满腹经纶不敢当,只是恰巧对于殿试出的题,有一些见解罢了。运气好些,得圣上赏识。”
乔昭也看向这位宋景洵,完全不认识。她久不回京,对于中京这些风云人物并不了解。
但是乔愈年唤他景洵,熟悉亲切,像是对待一个关系很好的后辈。可是乔昭真的从未见过宋景洵。
宋祉在旁边自谦道:“他也就是多读了点书,若要论起生活阅历来,比不上你家的小将军!”
乔愈年忙道:“太傅过谦了。”
宋祉又问道:“小将军年芳几何?”
“双十年华,六月生辰。”
乔昭虽然有些奇怪,话题怎么会说着说着,说道她的年龄上面。但长辈问话,她还是如实答复。
宋祉面带诧异,笑道:“景洵今年恰逢弱冠之年,只是比你大几个月,没想到你二人竟如此有缘。”
宋景洵抬眸望向乔昭,目光平和如水。
乔昭也礼貌的勾唇浅笑,道:“确实挺有缘的。”
宋祉望向乔愈年,笑着摇摇头:“还是他们年轻人有话题交谈。”
四人站在寒暄交谈一番,更多的是两位长辈在说话。乔昭和宋景洵只在一旁,偶尔回复长辈的问话。
接风宴主要还是走个形式,为了庆祝大军凯旋,因此大家也只是寥寥吃了几口,就准备走下一个形式。
眼看宴席快要结束,身为元帅的乔愈年要开始整队,走过朱雀门街,因此不便再寒暄。
乔昭自然是跟着父亲一起离开的,她本来也不爱交际,自然没有太多的话好说。
临走时,宋景洵却突然叫住乔昭。
他双眸中带着笑意,问道:“在下骑射略有不佳。”
“不知日后可否在小将军空闲时,请教骑射方面的问题。”
乔昭转头看他,有些惊讶。因为她和宋景洵实在不熟,而且宋景洵看着也不像是一个会去麻烦别人的人。
但是对方态度这么好,且两方的长辈都在场,乔昭不好拒绝。
她看向宋景洵,微微点头,道:“不妨事,日后学士有问题尽可随便问。”
宋景洵笑了笑,道:“好。”
乔昭礼节性点了点头,便转身跟在乔愈年身边离开了。
……………………
接风宴过后,便是要整队齐过朱雀门街,今日的热闹程度,比之半月前徐纾言回京时更甚。并且此次经过的朱雀门街的,不止定北军。
皇帝圣驾在最前方,其次便是此次平定西戎的功臣,乔愈年、郑冬青为首,乔昭林珩跟在后面。最后是朝中各位大臣的马车。
可以说,整个北齐的基石,都在今日齐聚一堂,举国同欢。
因此,这次安保,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谨慎。不仅禁卫军全部出动,街道上四处都是禁军,人群中还有便衣兵卒。
连羽林卫都抽调了好些人手。
只为了严防死守,不出一点差池。
周行亭凌晨天不亮就出了府,开始布防兵力,他身为羽林卫首领,很是尽心尽责。
“眼睛都给我盯牢了!只要发现有人异常,直接给押下去。今日就算是一只苍蝇,都不能放过!”
周行亭面色严肃,一丝不苟。
“是!”羽林卫沉声回应,齐齐出动。
尽管羽林卫平日里吊儿郎当,攀比成性。但是在国家大事上面,还是十分慎重。
皇帝圣驾不可谓不宏达。
六匹赤马载着明黄色的轿撵,轿撵宽大无比,顶端是一颗硕大的夜明珠。轿撵四方的帐幔都被撩了起来,以便百姓可以目睹天子圣颜。
轿撵四方围满了皇宫的羽林卫,都是从里面选出来的厉害军士,周行亭自然也在其中。
人群中有百姓是第一次目睹圣颜,激动大喊道:“吾皇万岁!”
人群中响起接二连三的:“吾皇万岁!”
一时间群情激荡,圣驾所过之处纷纷跪倒一片。
顾昀之上位,虽然处处被人掣肘,但他仍然做了些实事。于北齐百姓而言,是切身能感受到的好处,因此有人爱戴他十分正常。
……
皇帝后面便是司礼监掌印的轿撵,他的轿撵是用五匹青马拉着,这是只有王公贵族才能有的待遇。
百姓们啧啧砸舌,说徐纾言只手遮天,那是一点也没错。哪个太监敢用五匹马来拉轿子,只有徐纾言敢堂而皇之的这样干。
以圣驾为首,浩浩荡荡向前行进着。
朱雀门街实在是太过热闹,密密麻麻都是人,站的高些看到都是一片黑压压的头发,嘻笑打闹的声音胡乱的交织在一起。
乔昭骑在马上,皱了皱眉头,因为四周实在有些太过吵闹。
热闹得有些奇怪,就像是全民狂欢。
她毕竟是从战场下来的,十分敏锐。直觉告诉乔昭,现在十分不对劲。
她的手开始摸向身后的鸣鸿刀,神色十分警惕。
人群中越来越热闹,甚至有人开始敲锣打鼓,一时间锣鼓喧天,喧闹声迅速蔓延。
“咚!咚!咚!!”
密集的鼓声听起来十分混乱,但又好像有一定的节奏。调动着人们的情绪,也让人的心脏不由发慌。
而一切都在愈发激烈的锣鼓声戛然而止的一刻,发生变化。
……
朱雀门街两侧人山人海,人群中突然窜出来的许多人,他们皆穿着便衣,男男女女都有,完全看不出来有任何异常。
“杀!!”
他们没有任何预兆,抽出裤腿里的刀,直接砍向圣撵。突然出现的刺客,打得羽林卫措手不及。
“救驾!快来救驾!!”周行亭在最前方,立刻反应过来。
“保护圣上!立刻保护圣上!!”
他迅速握着刀,面容冷肃,退至顾昀之的圣驾四周。羽林卫迅速围在顾昀之身旁,形成一堵人墙。
然而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四周的茶楼楼顶上,竟然出现几十名蒙面刺客,他们手持弓箭,向着人群中射去。
人群中开始慌乱起来,尖叫声不绝于耳,场面一时十分混乱。人们四处逃窜,马匹受惊,所有都不受控制起来。
徐霁和徐淮迅速围在徐纾言身边,徐纾言手下的净军也向他靠近。
那些握着刀的百姓,混在慌乱逃窜的百姓中,完全分辨不出来。一个面带焦急之色的人,下一秒突然持刀向你砍过来,简直防不胜防。
羽林卫开始不敌,他们没见过这样的大场面。现在场面太过混乱,感觉人群向潮水一般向他们涌来。
人墙渐渐被冲散,顾昀之的圣驾四周出现缺口。
歹徒立刻抓住这个缺口,其他人拖住羽林卫,几个厉害的迅速冲上前去!
“杀了这个狗皇帝!!”歹徒暴吼一声。
这一切好像是冲着顾昀之来的,有人要杀他,
周行亭立刻抵挡,身边的羽林卫都被拖住了。他人手不够,渐渐开始有些吃力,脸上青筋暴起。
而徐纾言这边也不轻松,歹徒一分为二,分散在顾昀之,和徐纾言周围,
这是一场有预谋,针对性的谋杀。
……
乔昭在刺客暴起的一瞬间,立刻握紧了鸣鸿刀。周行亭他们在漩涡中间或许发现不了什么,但是乔昭在外围就看得清清楚楚。
在百姓都在奔走逃跑的时候,有一堆人偏偏向顾昀之,徐纾言的轿撵冲过去。
她立刻率领定北军冲了上去,直接将歹徒的包围撕开一个口子。
当乔昭赶来支援的时候,周行亭已经有些脱力了。
那些歹徒就跟打车轮战一样,来了一批又一批,眼看着剑向自己劈来,周行亭只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来抵挡。
这羽林卫首领的位置还没坐热乎,就要见阎王爷了,真的好亏啊!
一把黑色大刀,闪着寒光,将剑隔开。快要劈向周行亭的剑瞬间转了个方向。
乔昭挥舞着大刀,直接将歹徒砍倒。
“这就不行了?未免有些太弱了吧。你还是得练。”乔昭还能抽空奚落周行亭两句。
“你!!”周行亭气结。
刚刚还在因为乔昭救了他而动容,现在就已经被气得不想说话了。
有了乔昭支援,顾昀之这边状况好了很多。
她迅速带领定北军将包围的歹徒打散,给顾昀之一行人留出空间逃跑。
“保护圣上,快走!”乔昭向周行亭大声吼道。
周行亭也立即抓住机会,羽林卫护着顾昀之向前奔去。
临走之前,周行亭回头焦急喊到:“乔昭!掌印还在后面。”
顾昀之逃了出去,那些歹徒更加疯狂,孤注一掷的冲向徐纾言。
乔昭回头望去,徐纾言的轿撵已经沦陷在人群中。
第56章 第56章
当场面开始混乱起来,徐霁徐淮迅速持着武器,守在了徐纾言身旁。
人群实在太过拥挤,而这里面确实混杂了许多平民百姓。
若是一概而论,就地诛杀,未免太过残忍。且今日之事非同小可,若是死伤太多,难免激起民愤。
所以徐纾言吩咐净军以防守为主。但是这就使他们非常被动。
那些因为拥挤而摔倒的百姓,却在下一秒拿出匕首砍过来,战术阴险狡诈。徐霁徐淮中招了一两次,也就回过神来。
黑压压的人群,拥挤在他们身边。不仅要提防地上暗中袭击的人,还要注意空中破空而来的箭。
目前最要紧的,是要将人群分散,把徐纾言给送出去。若是一直被拖在这里,就是耗都得被耗死。
徐淮眼底掠过一丝晦暗,他面色一沉。持着鞭子,将面前的人卷住。那人面上带着惊恐,挣扎高呼道:
“我不是刺客!我不是刺客!!你们抓错人了!”
徐淮才不管他在说什么,直接将鞭子狠狠一甩。那人猛的被摔了出去,鲜血从唇边溢出。徐淮面前空了一点位置。
他挑了挑眉,觉得这个法子好。
徐淮又故技重施,无论周围的百姓是好是坏,只要挡在了他的面前。全部都被鞭子卷住,摔了出去。有时候力气用的大些,那些人还严重到口吐鲜血。
徐霁在一旁,自然看见了徐淮的所作所为。他没说什么。只是下手愈发的重,面色越来越狠戾。
他们两个是只忠于徐纾言的,若是连徐纾言的命都快保不住了。他们才不管这些所谓的黎民百姓。
因为徐霁徐淮下手狠辣,整个队伍向前走了几步。但毕竟人太多,在惊恐的加剧下,大家都疯狂向后奔去。才空出来的位置,下一秒又被挤满了人。
犹如逆水向前,寸步难行。
……
出事的时候,乔愈年最先想到的,就是要护住圣驾。他吩咐乔昭带着定北军,将包围圈撕开,把皇上带出来。
而乔愈年则去保护身后的大臣,护送他们离开。
顾昀之离开后,乔昭迅速折回来。这才发现徐纾言的轿撵已经彻底被人流淹没。
就徐霁徐淮,以及十几个净军,完全护不住他。
其实,最难解决的还是慌乱的人群,就像是没了理智四处逃窜。刺客藏匿其间,难以分辨。
杀又杀不得,出又出不去。
这才是他们的困境所在。
乔昭骑在马上,对着身边的林珩说道:
“你去找个东西,把百姓都引开。多带几个人,把上面射箭的解决了。”
林珩脑子灵活,又与乔昭颇有默契,自然明白她心中所想。
“行,你自己注意安全。”
他嘱咐一句,然后调转马头,带了部分定北军离开。
乔昭率领剩下的定北军,冲了进去。
徐霁徐淮已经疲于应对,他们就像是在溺水的漩涡里,空有一身武艺,但是无处施展。
乔昭的强势闯入,就像是在岸边,一把伸出的援助之手。把他们拽了出来,可以短暂的歇一口气。
她紧握着鸣鸿刀冲进来的那一刻,徐淮真的是硬生生将乔昭看顺眼了。虽然乔昭对掌印十分无礼,但却是实打实的有能力。
短暂原谅她一段时间。
乔昭暂时没空管这么多,她对杀气十分敏锐。往往那些歹徒还没将刀拿出来,就已经被乔昭锁定,生命结束。
她握着鸣鸿刀,很强势的守在徐纾言的轿撵旁。面色冷肃的样子,仿佛一尊煞神。
有一个男人面上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随着人流奔走。然后趁着所有人都不注意的时候,爬上了轿撵。
他神情变得可怖,一把掀开帐幔,恶狠狠的想要去掐住徐纾言的脖子。
徐纾言立刻闪开,那个男人扑了空,小桌上的杯盏碎裂。
男人又迅速反应过来,怒吼一声:
“杀不了狗皇帝,还杀不了你这个阉人?!”
徐纾言面容沉着,他紧紧握紧手中的碎瓷片。在男人扑过来的时候,干脆迅速扎向他的颈部大动脉。
但是碎片毕竟杀伤力不够,流血的男人更加兴奋。脸上再也看不出方才的畏缩,只余下狰狞。
“徐纾言,今日便是你的死期!”他迅速按住徐纾言,双手犹如利爪,像徐纾言的脖颈而去。
这所有的一切,发生的太快。这个男人看着如此懦弱,甚至手上连武器都没有,谁能预料到他是歹徒。
电光火石之间,已到了生死存亡时刻。
下一刻,冒着凛冽寒光的匕首,划过脖颈。鲜血喷涌而出,甚至溅到了徐纾言的脸上。
男人狰狞的神色也定格在那一刻,他仿佛有些不可置信。但喉咙咕噜涌出的鲜血,代表着他的生命已经走到了终点。
乔昭一把抓住男人的后颈,利落的丢了出去。
徐纾言有些怔愣。他全程都很冷静,哪怕是面对生死的时候,也是冷静沉着,想着如何逃脱。
唯有看到乔昭的时候,他怔忪片刻,好像是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什么时候来的?他以为乔昭不会管他的。
乔昭脸上煞气未退,杀了这么多人,很难保持温文尔雅的假面。
她抬起手,粗鲁的将徐纾言脸上的鲜血擦掉,露出他有些苍白的脸。
“吓到了?不用怕,我会把你带出去的。”
徐纾言抬眼看向她,他的眼皮上还有没擦掉的暗红的血,与他白皙的肌肤形成强烈的对比。
他呐呐道:“乔昭。”
有些不可置信,但是语调又很软。
乔昭没注意到这些,她将手里的玄铁匕首,迅速塞到徐纾言修长的手里。匕首甚至还在滴滴答答的滴着血。
“你拿着这个匕首,等会儿我在前面驾着马车冲出去。如果有人爬车,你就迅速往他的脖颈划去。”
她快速说着,又向徐纾言比划着解释。
“脖颈你知道吗?就在这里,只要轻轻一刀,他们就会死。”
乔昭说的很迅速,又很仔细。害怕徐纾言理解不了,甚至比划着动作。
她完全把徐纾言看成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需要别人保护的娇贵的花。
可是徐纾言一路向上爬,腥风血雨什么没有见识过?
哪里可以一刀毙命,哪里又让人疼痛难忍,生不如死。这些可都是他行刑拷打他人时,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东西。
乔昭说完,没来得及看徐纾言的反应。就快速退了出去,坐在马车前方。她狠狠扬鞭,马匹吃痛,迅速向前奔去。
……
外面的形式已经有了变化。
林珩手持这一把赤红色的旗帜站在高处,亮眼又醒目,他振臂一呼:
“乡亲们!!都随我这边走!这里可以逃出去!!”
慌乱的人群犹如无头苍蝇,四处乱撞。但是有人站在高处指挥,他们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开始往林珩的方向涌去。
人群渐渐散开,无辜的百姓不再做刺客的掩护。
浑水摸鱼,捉不住你。现在直接将水抽干,你再是水里霸王,也只能现出原形。
乔昭驾着马车向前奔去,徐霁徐淮垫后拦住那些刺客。只要过了朱雀门街,进入朱雀门,一切就安全了。
皇城平民百姓不可入,还有兵卒把手,平日里都是紧闭大门。自然不可能有刺客装作平民混进去。
虽然从漩涡中脱离出来,但是马车经过的这一路,都埋藏着危险。时不时就有人搞偷袭,乔昭一心二用,勉强可以应付。
一路上有惊无险。
眼看着快要到朱雀门前,竟然有好几个人从暗处扑了过来,乔昭挥舞着鸣鸿刀,与他们缠斗起来。
乔昭猜的没错,果然有人要爬车。她现在有些分身乏术,这几个人,明显和刚刚那群刺客,不是一个量级的。
他们下手更加狠辣,也更加迅速,且招招都是致人于死命。乔昭一个人应对几个人,不算轻松。
她向马车撇一眼,就看着有人拿着剑向徐纾言刺去。徐纾言侧身躲开,但是锋利的剑仍然从他的脸上划过。
迅速出现一条血痕。
乔昭心里着急,但是分身乏术。
她大喊一声:“杀了他,脖颈!”
徐纾言的动作,几乎和乔昭的话同时发出。
他眼神冷戾,迅速靠近刺客。然后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乔昭给他的匕首,往刺客大动脉割去。
动作又利落又干脆,虽然力度不够,但索性人的生命十分脆弱。
一点也不像一个生手。
只有被叶子遮住双眼的乔昭,才会以为徐纾言柔弱矜贵。
那歹徒没想到徐纾言手里竟然藏着一把这么利的匕首,因为没有防范,所以被瞬间解决。
眼看徐纾言脱困,乔昭奋力将身边这些烦人的杂碎挣脱开。她现在不是需要杀人,而是需要逃命。
“驾——”
她快速挥动马鞭,骏马嘶鸣,向前奔驰。
朱雀门就在眼前,近在咫尺。只要他们能进去,保住性命。外面的混乱场面,乔愈年可以率领定北军镇压。
“开城门!!”乔昭大吼一声。
“快把城门打开!是乔昭和掌印!”周行亭在里面焦急的吩咐守门的兵卒开门。
城门缓缓打开一个间隙,可以容纳马车进入。
乔昭挥舞马鞭,加速,快速冲了进去。
第57章 第57章
方才实在是惊心动魄,里面的人都为他们捏一把冷汗。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其实已经很明了。有人想要谋杀皇帝,也顺便除掉他的左膀右臂。
平日里顾昀之在皇宫里不出来,没有机会。大军凯旋这日,便是一个好时机。混在人群里,谁也发现不了,伺机而动。
至于是哪方的势力,敢这样大张旗鼓的就在中京城,搞这么大规模的刺杀,徐纾言心里也有点眉目。
看样子不能徐徐图之,要尽快将他们连根拔起。
乔昭进了朱雀门,立即扯住缰绳,马匹受到约束,渐渐停了下来。
“乔昭,可还有事,受伤了吗?”周行亭急忙走过来,问道。
乔昭脸上是有很多血,暗红鲜血糊成一片,看着有些骇人。
乔昭顺手擦掉脸上的血,回复道:
“无事,没有受伤。”
“那你脸上这些血?”周行亭有些担心,语气关切。
“别人的。”乔昭简短回答道。
不怪周行亭担心乔昭,实在是因为这次真的太凶险。若是没有乔昭,周行亭自己都差点折在里面。
对于乔昭危难时刻相救,周行亭心里还是十分触动。难免就表现的更热情了些。
乔昭抬眼看向四周,问道:“圣上呢?”
周行亭回复道:“圣上受了惊吓,已经回宫了。宣了太医去看,不知道可有出什么问题。”
乔昭随意点头,既然顾昀之已经回宫,那就跟她没有太多关系了。
两人在外面交谈一阵,徐纾言掀开帐幔,从轿撵里缓缓探出身子。
周行亭这才恍然想到,掌印还在马车里!
他忙转头看过去,见徐纾言要下马车。周行亭连忙伸手去扶他。被徐纾言垂眸瞥了一眼,不着痕迹的躲开了。
周行亭也没多想,收回了手。他以为徐纾言不喜欢和别人接触,要自己下来。
平日里徐纾言下马车,徐霁徐淮必然是先将马凳放好,徐纾言才踩着凳子下来。现在情况特殊,自然没人给他准备马凳。
乔昭转头看过去,就看见徐纾言站在车辕上,踌躇的模样。
似乎是下不来。
乔昭上前一步,向着徐纾言的方向微微抬手。抬眼看向徐纾言,示意他可以撑着她的手,借力跳下来。
徐纾言掀起眼睫,看向乔昭,没有动作。他眼眸有些雾,好像是还没回过神来。
可能他确实吓得不清,乔昭心里暗道。
“下来吗?还是说你要在轿撵里再坐一会儿。”乔昭望向徐纾言,平和问道。
好一会儿,徐纾言才低声回答道:“我想出来透会儿气。”
“行。”
乔昭又微微抬手示意,徐纾言这才将手轻轻放在乔昭的手心里。相比于乔昭经常练武握刀,带着薄茧的手,徐纾言的手就显得纤细光滑很多。
乔昭没想那么多,她直接握紧徐纾言的手,随后受着力,让徐纾言下了马车。
待徐纾言站稳后,乔昭自然而然的将手松开。而徐纾言垂在衣袖里的手却在轻轻摩挲。
周行亭站在一旁,他心眼大,性格也大大咧咧,自然没发现乔昭和徐纾言之间的暗潮涌动。
此刻,他十分惊讶,语气都带上了些惊恐:“掌印!你的脸上怎么受伤了?!这么长一条口子!”
乔昭也抬头看过来。
徐纾言脸受伤她有点印象。当时情况紧急,直接抛之脑后。现下安全了,倒是注意到他的脸。
白皙光滑的脸上,赫然一条血痕,十分醒目。就像是碎掉的白玉盘,可惜,但又有一种破碎凌虐的美感。
伤口不深,但是因为划伤的面积大,在徐纾言的脸上,就有一些骇人。
徐纾言自身对外貌本来是不关注的。可乔昭的目光犹如实质,让他不禁有些胡思乱想。
伤了的脸,是不是有些不好看了。
徐纾言微微侧脸,将伤口藏住,把完好的半张脸对着乔昭。
周行亭还在旁边一惊一乍,道:“这么严重?!掌印还是快回宫里,宣太医瞧一瞧。”
“快去准备一辆上好的马车,通知宫里的太医备好上等的金疮药!”周行亭急忙对身边的羽林卫吩咐道。
“是。”羽林卫急匆匆走了。
徐纾言自己都还没有说什么,旁边的周行亭就已经心急如焚。好像伤的不是徐纾言的脸,而是周行亭自己。
乔昭在旁边看得有些莫名,这个周行亭对徐纾言未免有些好的太过了。
周承远的儿子不应该和徐纾言势不两立,水火不容吗?
她探究的眼神盯着周行亭,双眸幽深,对周行亭现在的行为有些费解。
……
一旁的徐纾言自然发现乔昭目光的转变,她把注意力从自己身上,移到了周行亭身上。
可是明明站在乔昭面前的是他啊。
周行亭到底有什么好?值得她这样关注。如果周行亭的脸也划伤了,乔昭还会注意到他吗?徐纾言甚至有些恶毒的想。
徐纾言垂着眼眸,站在一旁,有些沉默。他脸色苍白,但是冒着血珠的伤口却又鲜红刺目。
乔昭收回视线,就看到徐纾言垂眸不语的样子,莫名看着有点可怜。
她鬼使神差的捏住徐纾言的下巴,轻轻抬起,仔细看他脸上的伤口。
“伤口比较浅,好好敷药,很快就会好了。”乔昭嗓音平淡,安慰道。
徐纾言抬眼,一双褐色的眸子,清凌凌的带着雾气,注视着乔昭,抿着唇不说话。
乔昭与他对视,就看他有点委屈的样子。
很在意这个伤口?
她难得的不知道还要说什么,主要是,以往在战场上,这样浅的伤口,真的没人会放在心上。
但毕竟徐纾言是从宫里出来的,金尊玉贵的养着,与乔昭他们风吹日晒定然是不一样的。
半响,乔昭注视着徐纾言的眼睛,又补了一句,安抚道:
“不会留疤的,过不了几日就看不出什么痕迹了,别担心。”
她的语气温和中带着一点无奈,就像在哄着委屈闹脾气的小郎君。
徐纾言这才轻轻颌首。
马车适时的赶来,打破两个人之间的氛围。乔昭收回自己的手,对着徐纾言,说道:
“你先回宫里,找太医看一看。周行亭在旁边护送你回去。”
“那你呢?”徐纾言抬眼看向乔昭,问道。
乔昭挑了挑眉,眉眼间英气十足:“我去外面会会他们。天子脚下动武,我倒是要去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
周行亭在一旁催促徐纾言,让他快上车,别耽误看病。徐纾言有些烦了,斜斜睨他一眼,神色冷淡。
周行亭瞬间闭嘴。
乔昭在旁边噗嗤笑道:“行了,快上车吧。”
徐纾言这才上了马车,临走时,他掀开帐幔看向外面的乔昭。
犹豫半响,还是低声嘱咐了一句:“注意安危。”
乔昭翻身上马,城门缓缓打开,朱雀门街混乱不堪。她双腿一夹马腹,骏马向前奔驰,高束的马尾随风摆动,意气风发。
乔昭向后摆了摆手,朗声道:“知道了!”
随后向外疾驰而去。
…………………………
外面的歹徒是很多,但是定北军更不少。乔愈年掩护大臣们撤退,郑冬青从城外调了兵力过来支援。
情势逆转,他们便想要混着人群逃跑。
乔昭可不会就这样让他们跑了。她飞身上前,抓住那个收起匕首,准备跟着人群逃窜的歹徒。
乔昭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那人猛的一甩。但是乔昭的力气大,紧紧拽住就不会被轻易甩开。
见此招不成,歹徒另一只手顺势抽出匕首,向乔昭袭来,出手狠辣。乔昭侧身闪躲,又犹如鬼魅一般上前,截住他要逃跑的路线。
两个人缠斗起来,歹徒明显不敌,被乔昭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他眸色暗沉,眼底闪过一丝决绝。事情败露,唯有赴死。歹徒紧闭双眼,准备咬破藏在牙齿里的的毒药。
“想死?没那么容易。”乔昭冷声道。
她单手用力,直接卸下歹徒的下巴,口水不受控制的顺着歹徒的嘴角流下。
乔昭拍了拍歹徒的脸,冷笑一声:“搞出这么大动静,就想一死了之?你的主子也真是个怂货,有胆子做,没胆子被抓?”
她利落的将歹徒绑了,扔在一旁,让人守着。
剩下的歹徒已经不成气候,不过是殊死一搏,鱼死网破罢了。
乔昭对着不远处的林珩喊到:“卸了下巴,别让他们死了!留几个活口,押到大理寺去审问!”
林珩比个手势,高声回复道:“知道了!”
最后这场混乱的闹剧,以城外定北军的强势介入,被镇压了下去。
乔昭很机敏,吩咐人抓住了几个活口,送到了大理寺。让这个事情能够抽丝剥茧,顺藤摸瓜,不至于一点头绪也无。
顾昀之因为刺杀一事,在宫里大发雷霆,怒不可遏!连着杀了好几个当日值守的官员。
他下了死命令要抓住这次的真凶。可能是情绪起伏跌宕,随后又大病一场。连续几天都没来上朝。
因此大军回朝,平定西戎的受封礼也推迟了几天,乔昭又在家呆了一段时日。
闲得无聊,偶尔去裴空青的医馆里帮帮忙,偶尔在家里舞刀弄枪。
一日,昌敬侯府的管事给乔昭送来了一张拜帖,鎏金的外封上画着挺拔翠竹。
上面写到:
送呈:
天气宜人,不知小将军休憩否?欲邀君同往郊外之牧场,共赏骑马之乐趣-宋景洵。
第58章 第58章
宋景洵的拜帖乔昭接了,主要是因为那日,已经当着两家长辈答应好的事情,不好再反悔。
第二日乔昭穿着简单的便服,在城门口与宋景洵碰面,一同往郊外牧场去。
郊外的牧场里圈养了许多马匹。都是给中京那些达官贵人们来游玩享乐使用的。
但是乔昭还是骑着昌敬侯府的马出了城。
在城门口,停着一辆马车,简朴干净,没有太多奢华的派头。
在马车旁边站着一个小厮,穿得虽然低调,但是面料材质无一不好,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奴仆。
他一直四处张望着,直到乔昭骑着马缓缓而来,他才面露喜色,上前一步询问道:
“您可是昌敬侯府的乔小将军?”
乔昭微微颌首,坐在马上没有下来。
见乔昭点头,那小厮高兴转身,对着马车里的人道:“公子,小将军到了。”
片刻,马车里的人掀开帐幔,宋景洵从马车里探出头来,清俊雅致。
宋景洵微笑着望向乔昭,道:“小将军能接下这个帖子,在下十分欣喜。”
宋景洵说话都是温温和和,又谦卑得体。宋家书香门第,世代簪缨,只有这样的人家才能培养出宋景洵这样芝兰玉树之人。
乔昭面露愧色,道:“让学士久等,万分抱歉。”
“没有没有,在下也刚到不久,小将军就策马而来,实在有缘。”宋景洵莞尔道。
乔昭颌首。
随后两人便向城外的牧场而去。
乔昭骑马跟在宋景洵的马车旁边,两人一路上无话。主要是乔昭跟宋景洵不熟,也没什么好说的。
秋天的牧场草木已经泛黄,虽然不比夏天绿意盎然。但是秋天的牧场辽阔苍茫,也别有一番风情蕴含其中。
乔昭自小就被乔愈年带到郊外牧场来学习骑射。昌敬侯府虽然什么也不缺,但是对于骑马而言,还是有些撒不开。
因此她对牧场十分熟悉。
乔昭站在一旁,看着宋景洵下了马车。
“我们去马厩那边看看,挑一匹温顺的马给你试试。”乔昭和宋景洵并排向前走着。
“好,劳烦小将军了。”宋景洵略带歉意,弯着眼眸道。
乔昭简短回复道:“不妨事。”
广袤的草原金黄满地,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两人并排走着,气氛安静宁和,看起来竟十分登对。
言罢,乔昭便不再说话。她一直目视前方,苍辽大地,尽收眼底。
宋景洵跟在她的身旁,良久,他转头看向乔昭,眼眸中有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情意。
他轻声问道:“小将军这五年,在边疆可还过得习惯?”
乔昭没有转头,平淡回复道:“刚开始不太习惯,后来就适应了。”
“肃州艰苦,小将军一待就是五年,回到中京可曾有物是人非之感?”宋景洵又问道。
乔昭这次微微侧头,看向他。宋景洵注视这乔昭的眼睛,莞尔一笑。
乔昭撇开目光,回答道:“中京确实变了许多,但也没到物是人非这般悲凉。”
宋景洵听到乔昭的回答,轻勾唇角,道:“小将军倒是变了些,”他顿了一下,继续道,“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乔昭不置可否,毕竟五年时光,谁都会变。
……
宋景洵确实在骑射方面不佳,虽然能勉强骑马,但是马跑起来他就坐不稳,很容易摔下来。
乔昭不敢跑太快,两个人只能骑在马上,绕着牧场慢悠悠的走着。
有点无聊。
但乔昭没表现出来,就这样跟在宋景洵的旁边,护着他以免出现意外。
眼看着有些晚了,太阳西斜,云卷云舒。现在已经到了申时,再晚些回去,天恐怕要黑了。
宋景洵望向乔昭,适时说道:“天色渐晚,我们还是回去吧。”
“行。”乔昭调转马头,往马场方向骑过去。
宋景洵手扯着缰绳,也准备让马匹动起来。可这匹马不知为何,突然受到惊吓,竟然狂奔起来。
乔昭在前面等着宋景洵,看他没跟上来,转头望回去,神色一凛。
宋景洵艰难的扯着缰绳,努力保持平衡,不被马甩下去。那马愈发疯癫,又跑又跳,宋景洵完全没办法控制住。
乔昭迅速驾马上前,腾空跃起,飞身过去,直接坐在宋景洵身后。
“缰绳给我!”乔昭厉声道,手摸向马的缰绳。
宋景洵听见乔昭的声音,立刻放手,乔昭获得主导权。
两个人同骑在一匹马上,实在靠得太近。乔昭的呼吸都打在宋景洵的耳畔,宋景洵甚至能感受到乔昭温热的体温。
只要他微微往后,就能靠在乔昭的怀里。
但是宋景洵并没有这样,他依然挺直身子,与乔昭隔开距离,害怕冒犯了她。
乔昭扯紧缰绳,向上轻抬,连续几次,马匹渐渐停了下来。
乔昭先翻身下马,宋景洵坐在马上,脸色发白,扶着乔昭的手下马。
“许是马匹受了惊吓,学士还好吗?”乔昭问道。
宋景洵白着脸,勉强一笑:“不碍事,是我学艺不精,劳烦小将军。”
看着宋景洵缓了过来,乔昭松了手。乔昭刚才也被吓了一跳,要是宋景洵和自己骑马,出了差池。
已经能想到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了。
现在夕阳西下,金色的霞光,将苍茫大地照得愈发金黄,让人为之惊叹。
一马一车往中京而去,将这牧场留在身后,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宋府和昌敬侯府在同一个市集,那一片都是达官贵人的府邸,所以乔昭和宋景洵同路。
到了中京还不算晚,至少天还没有黑透。路上也有许多归家的行人。
远处徐霁徐淮骑马护在马车两侧。掌印府的马车,宽大奢华,内里都是用皮毛铺就,柔软舒适。
徐纾言刚从宫里回来,闭着双眼,眉头微蹙,面色阴沉。
皇帝虽然这几天不上朝,但是这次朱雀门街的刺杀,如此大的一件事,不可能说拖着顾昀之上朝才解决。
那日活捉的几名歹徒,已经从大理寺移交至慎刑司,由徐纾言亲自来审问。
那些人骨头也是硬,已经用了很多法子。但就是不肯开口,将真正的幕后主谋给供出来。
没问出消息,徐纾言又不能真将人弄死了,所以他现在很不耐烦,心情也十分差。
所以从宫里出来,他就沉着一张脸,沉默不语,徐霁徐淮一瞧便知徐纾言心情不好,更加不敢去触他的眉头。
一路上都气氛压抑。
马车的缓缓停下,徐纾言睁开眼。
他神色不耐,语气冰冷,道:“何事?”
“掌印,是乔小将军在外面。”徐霁回复道。
自那日乔昭,力挽狂澜将徐纾言救出去,徐霁徐淮对乔昭的称呼都客气了许多。
徐纾言听到乔昭的名字,眉眼间和缓了些。纤纤素手掀开帐幔,徐纾言向外看去。
果然看到了不远处,乔昭骑在马上的身影。
徐纾言就这样静静的注视着乔昭,目光眷恋。
两个人已经好几天没见面了。自从回了中京,两人见面的机会愈发少。
乔昭今日穿得简单,不像中京的世家子,穿得繁复花哨。她就一袭绛红素衣,黑色腰带,束着高马尾。
炽热得像初升朝阳。
看她这个简单的装扮,又骑着马,想必是刚从郊外牧场骑马归来。她现在还没上任,有些空闲时间。
徐纾言刚想唤她,突然神色一僵。
乔昭身旁的马车掀开帘子,宋景洵俊俏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
乔昭也笑着回答他。
徐纾言眸光微动,脑子空白了一瞬。
看着远处宋景洵笑容满面的模样,徐纾言面色阴沉的可怕,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乔昭敏锐的感受到冷厉的视线,她转头看过去,正巧和徐纾言双目对视。
乔昭一怔,突然有点踌躇。
要上去打招呼吗?但他看起来似乎心情不佳。
乔昭是不想给自己惹麻烦的。
宋景洵看见乔昭突然停住话语,他也追随着乔昭的目光望过去,便看见北齐朝堂翻云覆雨的司礼监掌印徐纾言。
他和徐纾言在朝堂上几乎没有交流,私下里更是没说过话,宋景洵对徐纾言并不了解。外界对于他的一些不好的传闻,宋景洵也不是听之信之。
徐纾言看见两人颇有默契的一起转过头来。他们看起来是那样般配,脸上都挂着坦荡清澈的笑意,衬得方才怨毒的徐纾言就像是在阴暗中窥伺的怪物。
内心渐渐涌上酸涩,甚至让他有些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他缓缓勾起唇角,涩声道:“乔昭,过来,咱家有事找你。”
话说的很霸道,但是语调又很脆弱,很矛盾。
乔昭是和宋景洵一起过来的,宋景洵觉得既然在街上碰见徐纾言,就打个招呼。虽然不是多大的事,但可以减少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宋景洵站在徐纾言的马车前,温声道:“见过掌印,在下是今年新上任的翰林院侍读学士,宋景洵。”
一个是平定西戎的小将军,一个是翰林院的侍读学士,一武一文,确实天作之合。
徐纾言想让自己不要显得太恶毒,温和一些坦荡一些,不至于在宋景洵面前太丢了脸面,但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滑向黑暗的情绪。
他听见自己冷冷一笑,尖酸刻薄的说着:“翰林院侍读学士?没听过。你就是宋老太傅的孙子,宋景洵是吧?”
他拐弯抹角的抹黑他,暗讽他是靠着自己的祖父才有了今日的一番成绩。
乔昭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
宋景洵何其聪慧,自然听出了徐纾言话中有话。他沉默了一瞬,不太清楚徐纾言对他的恶意从何而来。
“祖父年迈已经旧不闻朝中事,连在下任职的告示发出以后,他老人家才知悉。”
宋景洵温和说道,不卑不亢,话里的反驳之意,三个人都听得出来。
“倒是掌印连上任的官员都认不全,管理朝中事物想必也颇费功夫。”
宋景洵在挖苦徐纾言。他虽然温和,但总归是有世家子的气节在里面的。
但是没人能忤逆徐纾言,宋景洵简直是踩着他的逆鳞。
徐纾言瞬间冷了神色,眼中冰冷一片。眼看两人气氛越发紧张,乔昭忙打断。
“掌印不是有事找我吗?不知所谓何事?”
她语气其实很平淡,并没有太多别的情绪。
但是在这样剑拔弩张的情况下,乔昭的平静没有偏向任何人,更让徐纾言怒火中烧。
他气急,竟然笑了出来,锐利的眼尾上挑,眼角眉梢挂着媚意。
像是想到什么,徐纾言挑衅的撇了一眼宋景洵,又盈盈的看向乔昭。
含糊不清,带着暧昧的说道:“你的匕首还在咱家府里,你什么时候来拿。”
乔昭才恍然想起那日,乔昭将匕首给了徐纾言。
看他那日用的趁手,乔昭便大度的说道:“那把匕首与掌印有缘,就送给掌印。”
……
“呵——”徐纾言嗤笑一声。
听到乔昭的回答,他的怒气越发高涨,连着在慎刑司受的气也一并发了出来。
他冷嘲热讽,声音刻薄:“谁稀罕你的匕首,没人要的东西,垃圾似的丢给咱家?!”
“今晚你若不来将那破匕首带走。明日咱家直接将它当破铜烂铁融了,丢到护城河里!”
第59章 三合一
黑夜月圆,掌印府,乔昭黑巾覆面。
再次站在掌印府外,乔昭内心是有些无奈的。
徐纾言的脾气怎么会这样坏,完全就是得理不饶人。甚至他根本就不占理,却依然这般我行我素。
谁能耐他何?
乔昭又实在舍不得那把匕首,好歹那把匕首值乔昭在军营里两个月的军饷。当初她还是咬咬牙,还砍价才买下来的。
以徐纾言那个脾气,搞不好真给她当破铜烂铁融了。
暴殄天物。
乔昭翻身进了徐纾言的府里,顺着记忆中的路线,摸到了徐纾言的寝卧。
徐纾言的寝卧还亮着灯,昏黄的光线透过桐油纸,映射在院里的地面上,显得有些迤逦柔和。
四周都陷入黑暗,只有这里有一丝光亮。像是为远方归来之人留下的一盏灯,又像是一个循循善诱的温柔陷阱。
乔昭难得的叹了口气,心情复杂。
就这样驻足在阴影里,思绪翩飞。
其实乔昭也觉得自己很奇怪。
一如她最开始的想法,或许徐纾言并不像世人所想的那般大奸大恶。但是可以确定的一点是,他身处腥风血雨的漩涡之中。
乔昭不厌恶他,但是也不想靠近他。
靠近他,很危险。
从肃州回京至现在,已经经历了两次谋杀,两次都与徐纾言有关,两次乔昭都被波及。
这都佐证了乔昭一开始的想法并没有错,他确实很危险。
可是两人总是不由自主的纠缠在一起,有意或无意,或许是天命如此。
让她有一种事情不在把控范围之内的烦躁,令她心情十分差劲,虽然她未曾表现出来。
事情的走向与她一开始的设想相悖,尽管她无数次去修正,但是效果并不明显。
就比如,她现在又站在了徐纾言的府里,这分明是不应该的。
……
乔昭收拾好情绪,推门走进徐纾言的寝卧。
徐纾言就这样施施然的跪坐在书案前,挺直脊背,垂着头在处理折子。
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像垂首的天鹅。
灯影憧憧,与他相伴。
有人半夜推门进来,徐纾言眼都没抬一下,或许他笃定这个人是乔昭。
徐纾言眼没抬,但是嘴没歇着,嗤笑一声:“你来干什么?”
明知故问,乔昭哽了一下:“我来拿我的匕首。”
“看样子乔将军也舍不得这把匕首嘛,那又假惺惺的说什么要送给咱家?”
很明显,徐纾言还没消气,对着乔昭就是一顿阴阳怪气。
乔昭沉默着不讲话了。
“怎么?没话说了?或者是被咱家猜中了心思?”徐纾言抬头,放下手中的毛笔,好整以暇的看着乔昭,神情倨傲。
乔昭有些不耐,她就知道今晚徐纾言不会那么好说话。
“我来拿我的匕首。”乔昭再次说明自己的此番来意。
徐纾言站起身,他穿着柔软的月白色蚕丝寝衣。秋夜凉寒,北风萧瑟。徐纾言外面还添了一件银狐轻裘披风,白色的绒毛映衬得他眉眼更加柔和,轮廓更加流畅。
他走至乔昭的身前,轻飘飘的说了一句:“匕首,扔掉了。”
“见小将军久不来,以为是没人要的垃圾,咱家就让徐霁扔掉了。”
一副无甚所谓的模样,甚至带着挑衅,好像当真是将乔昭的匕首当成破铜烂铁给丢了。
乔昭握紧双手,脾气忍了又忍。
本来就有一些烦躁的情绪,在徐纾言那些模棱两可的真话假话中,愈加严重。就像是往干柴里添了一把烈火,腾地燃起。
她神色渐渐冷厉,看着徐纾言嚣张跋扈的脸,乔昭竟然觉得十分荒唐。
今夜来徐纾言府里,于乔昭而言,就是一个完完全全的错误。
她甚至开始反思,其实这些冥冥之中的纠缠,是否也有自己的原因?
就如今晚的这把玄铁匕首,难道非要不可吗?诚然它确实很好,但是乔昭就买不起更好的吗?
那她为什么会被徐纾言胁迫?他让她来,她就真的一声不吭的摸进掌印府里。
乔昭,难道你烦躁的,不是你自己没办法控制的行为吗?
浴室中氤氲的水汽,山洞中燃起的火堆,莫名其妙的心软,黑夜中的拥抱,费尽力气寻找的郎中,以及为他擦掉的眼泪。
……
仿佛一瞬间的恍然大悟,乔昭脑子都清醒许多。很多想不通的事情,此刻也好像有了思绪。
她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又觉得十分可笑。
搞什么?疯了吧?!
“既然掌印已经扔掉了,那乔昭先告辞。”她冷声回复道,随后转身就走,片刻不停留。
也不管那把玄铁匕首是真被丢了还是假被丢了,不重要。
她需要的是离开这里,去找裴空青看看脑子。
乔昭脸色很阴沉,似乎是生气了。徐纾言听到她要走,一瞬间有些心慌。
他想要继续高傲的扬起脸,奚落乔昭一番。毕竟今天下午的事情,徐纾言还没有消气。
但是乔昭转身得很决绝,就好像她真的准备跟自己老死不相往来一般。
徐纾言一把拉住乔昭的手腕。
他抬眼看着乔昭,有些气弱:“匕首我没扔掉,骗你的。”
乔昭没有转过头来,语气冷淡:“匕首我不要了,掌印想要怎么处理,请便。”
随后她将手挣脱开来,继续往前走,背影都透露出疏离。
徐纾言的脸色渐渐惨白,心慌的不行。
他开始怨恨刚才的自己,为什么说话这么不顾忌乔昭的感受。让她现在生气了,要离开。
徐纾言跑过去,拦在门前。就这样盯乔昭的眼睛,略微有些泛红和委屈。
“让开。”乔昭语气冷,神色也冷。
徐纾言不知道为什么今日会这么严重。
以往他在乔昭面前发脾气,乔昭总是容忍他。可今日乔昭一点耐心也没有,好像对他彻底没了兴趣。
徐纾言用力攥了攥自己的手,仍然拦在门口,身型单薄。
他抿了抿唇,嗫嚅道:“乔昭,你别生气好不好。”
乔昭不认为自己是在生气。说实话,她现在脑子里也挺乱的,并不想看见徐纾言。
“我再说一遍,让开。”
乔昭语气越发冷寒,她就这样疏离的看着徐纾言,连平日里假模假样的客气都不装了。
“不。”徐纾言眼眶红了,就这样倔强的看着乔昭。
他有些讨好的去拽乔昭的衣角,白皙的手指紧紧握住,不肯松手。
“乔昭,刚刚是我说话不好听。”
“你……你别生气,好不好?”
徐纾言说着说着,连语调都哽咽了。他不想乔昭走,也不想乔昭生气,更不想看到乔昭这样冷冰冰的看着自己。
乔昭的视线就像冰冷的湖水,让徐纾言沉溺其中,又觉得寒冷刺骨。
很难得的,徐纾言说自己做的不好。
他本来就是个倨傲的性子,也从来不会服软。就算觉得自己做的不对,都是拐弯抹角的给别人台阶。
但是乔昭没有耐心听他讲这些,她现在看着徐纾言这张脸就烦躁。乔昭连自己的心都搞不清楚,更加不想去猜测徐纾言在想什么。
思绪纷杂的时候,人就会显得格外冷漠。
她只想,现在,立刻,离开这里。
乔昭不想再多说什么,直接伸手将自己的衣摆从徐纾言手里扯了出来。
大门被他挡住了,乔昭从窗户走还不行吗?惹不起,总躲得起吧。
她不想再跟徐纾言说半句话。
乔昭转身往屋内的窗户走去,她抬手打开窗柩,正准备翻身而出。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按在窗柩上,拦住乔昭的去路。
乔昭冷漠抬眼,就这样看着徐纾言,一字一句道:
“我不想对掌印动武,掌印也莫要让我为难。”
徐纾言的眼尾红的要命,里面闪烁着泪意,他一边摇头一边哑声道:
“乔昭,是我方才不好。我太生气,看到你和宋景洵在一起,一时怒气上头没了分寸。我不想让你为难的。”
“你……你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对我好不好。”
他泪光莹莹的看着乔昭,眼泪就挂在眼眶里,眼看着就要落下。
徐纾言现在的样子,低声下气的跟乔昭道歉,简直与以往骄横跋扈的司礼监掌印大相径庭。
不应该的,徐纾言不应该是这个样子。
他是北齐朝堂上只手遮天,权倾朝野的司礼监掌印。呼风唤雨,无所不能。他应该是倨傲的,骄横无礼的。
而不是像现在这般眼角含泪,面色苍白的跟乔昭道歉。
乔昭注视着徐纾言的眼眸,清凌凌的眸子带着泪,眼底最深处则是乔昭的身影。
上次是因为周行亭,这次是因为宋景洵。
太荒唐了,这简直是一场疯狂的闹剧,甚至比噩梦还要可怕。
她和徐纾言又怎么可能……
乔昭不想两个人继续纠缠,冷漠的拨开徐纾言的手,准备翻身而出。
徐纾言垂眸盯着被拨开的手,神色怔松。半响,他渐渐笑开,眼底阴骘浓郁的散不开。
“呵。”他低低笑了一声,抬眸看向乔昭,眼神又眷恋又阴郁。
“乔昭,你以为你出的去吗?太天真了。”徐纾言轻声说道,嘴角微微上扬,有一种平静的疯感。
今天的夜,不知为何,格外的黑,沉沉的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掌印府藏在黑暗中的影卫,犹如幽灵一般。只要徐纾言一声令下,便是一只苍蝇今天也要死在这里。
乔昭猝然转头,沉声道:“你威胁我?”
徐纾言越笑越大声,好像要宣泄自己所有的情绪,最后竟然控制不住的咳嗽起来。
乔昭看他咳得厉害,手指微动,又止住,没有上前,就这样没有情绪的看着他。
徐纾言释了释眼角笑出来的泪,他高声道:“威胁你?谁威胁的了你?!你可是平定西戎的小将军。”
“你多了不起,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当这掌印府是什么?你当我徐纾言又是什么?!”
“乔昭你若是厌恶我,大可以直说。没必要做出这副不耐烦的样子!”
徐纾言的语气太过于悲怆,他一边自我嘲弄,一边又笑着流泪。方才还一直憋着的眼泪,现下便如断线的珍珠一般,落了下来。
乔昭不知徐纾言为何给她留下这样的评价。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加上今天,她统共只来过掌印府三次。
她不想跟徐纾言吵架,但是也由不得徐纾言胡说八道。
她再次重申道:“我只是来拿我的匕首。”
“匕首?”徐纾言突然刻薄一笑,好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
他起身将桌上的一个木匣子拿在手里。没有打开,就这样面无表情的把玩了一阵。
然后猛然将木匣子扔在乔昭的脚下。一个物件从匣子里摔了出来,乔昭垂眸看去,是她的匕首。
“不就是一把匕首,你以为我稀罕?现在你看到了,赶紧拿着你的破铜烂铁滚!”
徐纾言摆着那样倨傲的姿态,高高在上的挖苦嘲讽乔昭。
他说不稀罕乔昭的匕首,但是他却将匕首装在昂贵的紫檀木匣子里,上面甚至镶嵌着螺钿宝石,光彩夺目。
就这个精致耀眼的木匣子,都不知道比乔昭的玄铁匕首贵多少倍。但徐纾言只用它来装乔昭的匕首。
嘴上却还说着他不稀罕。
而现在,木匣子和匕首都摔在了乔昭脚下。
乔昭和徐纾言就这样隔着一段距离,双目对视。两个人互相看着对方,谁也不让着谁。
两个人之间的氛围几乎凝滞。
徐纾言飞扬跋扈,嘴角挑着一抹讥嘲的笑意。如果眼角没有含着眼泪会更有威慑力一些。
乔昭刚才的怒气,开始一点点消散。
她觉得有些累,很无奈,忍不住想要叹息。
但徐纾言又哭的这样可怜,就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根本没人惹他,明明是他先挑起事端,后面又一副可怜模样。乔昭真的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
乔昭蹲下身,将匕首还有木匣子一并捡起来。
她将匕首原封不动的放进木匣子里,随后上前几步,放到徐纾言的面前的桌上。
或许是刚才的声嘶力竭太耗费力气,徐纾言现下愣怔的坐着。垂着眼眸,睫毛被泪水打湿成一绺一绺的。
他修长的手指沿着木匣子的边缘滑动,珠光宝气的紫檀木盒衬得他的手更加白皙。
“给我干什么?小将军不就是来拿你的匕首的吗?你可以滚了。”
或许是刚才情绪起伏太大,徐纾言现在讲话有些瓮声瓮气。
乔昭沉默无言,半晌,叹息道:“这把匕首掌印用着趁手,索性就留下来。日后若是有用得上的地方也是好的”
徐纾言垂着眼睫,不讲话了。乔昭只能看着他苍白的侧脸。
其实乔昭今夜一看到徐纾言,就发现他与日常有了些许不同。看起来更贵气,容貌也更美艳一些。
他似乎是打扮过一番的,连前几日脸上的血痕都遮住了许多,只能看到一点淡淡的痕迹。若不是乔昭现下离得近,定然看不出他脸上受过伤。
两个人之间的氛围实在尴尬,就好像是空气都变的粘稠了起来,让人呼不上气。乔昭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就这样站在徐纾言身前。
静谧的夜仿佛更加寂静,仿佛世界都陷入沉睡,唯有他们两人还清醒着。
良久,徐纾言抬眸,含泪凝视着乔昭,涩声道:
“乔昭,你现在还生气吗?”
乔昭哑然,不知道怎么说。
其实她根本没有生气,只是觉得太过荒唐,心烦意乱。包括现在她仍然理不清自己的思绪,乔昭只是觉得自己应该一个人待一会儿。
“我没生气。”乔昭注视着徐纾言的眸子,低声说道。
“你不要生气,也不要冷冰冰的看着我。”徐纾言有些哽咽,眼尾泛红。
他顿了一下,似乎在看乔昭的脸色,分析她有没有不耐烦。
“我只是说话言不由衷,不是想要为难你的。”
徐纾言更靠前了一步,离乔昭已经很近很近了。仰着脸,他就这样雾蒙蒙的看着乔昭。
“乔昭你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老实说,徐纾言其实长得眉目清绝,眉眼间透着一丝冷意,犹如那雪山巅的一捧白雪,清冷中透着疏离。
只是被他狠戾的气质给遮掩住,大家都怕他,自然忽略了他的容貌。
乔昭似乎被他的眼神烫了一下,撇开目光,不着痕迹的呼了口气。
很燥。
烛火摇曳,影影绰绰,暧昧在空气中肆意流淌。两人之间的氛围越发古怪,话在喉咙里滚了好几圈,就是说不出口。
乔昭沉默了。
徐纾言攀住乔昭的衣袖,那双干净修长的手又往上,轻轻触碰到乔昭的手掌。徐纾言的手冰冰凉凉的,他轻轻拉了拉乔昭的手。
其实力气很小,但乔昭还是顺从着徐纾言的动作弯下了腰身。
两个人的距离更近了,近到温热的呼吸都交缠在一起,不分彼此。这个距离实在有些太危险,但乔昭脑子就像糊住了一样,没有任何动作。
她盯着徐纾言哭得泛红的双眸,里面泪光点点,带着难以发觉的讨好。唇似朱丹,莹润透着光泽。就连脸上的淡淡的伤痕,都在烛光的映衬下,显得别有风情。
像是一个山间野林里吸食。精气的妖精,危险又令人着迷的。
徐纾言微微仰头,将自己唇凑了上去。仿佛是献祭一般,甘愿送上自己的所有,只求乔昭能够怜惜他半分。
乔昭倏然转开头,双眉微蹙,徐纾言的吻只落到了乔昭的嘴角。
空气实在太稀薄了,乔昭哑着嗓子:“掌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我知道的乔昭。”徐纾言的眼中又含着泪光,盈盈欲滴。
怎么会那么爱哭。
他就这样迷蒙着双眼,看向乔昭,轻轻说道:“乔昭,我愿意的。为了你,我甘愿如此。”
黑夜中的意乱情迷,最是扰人心智。尤其是夜深人静时,内心的欲望才冒出一点苗头。只需随便一点引子,便会尘嚣欲上。
乔昭的眸色渐深,她转过头注视着徐纾言水灵灵的眸子,眼底复杂的情绪不断翻涌。
脑子里有个声音,很恶劣。一直说着,反正他是自愿的,没关系,就试试。
就试试而已。
半晌,乔昭勾唇一笑,眉眼肆意,带着点轻佻:
“那乔昭就成全掌印。”
乔昭捧着徐纾言的脸,热烈细碎的吻落了下来。从额头,再到眉眼,最后好像控制不住一般,吻上徐纾言的唇,温柔中又带着放肆。
徐纾言紧闭双眼,眼睫颤动。在乔昭的吻落下那一刻,眼泪顺着徐纾言的眼角缓缓滑落。
乔昭的手又划到徐纾言的下巴,有些强势的将他的下巴抬起来,随后笑着又吻了上去。
空气越发燥热,就像是燃着火星子的木柴,下一刻就会蓬勃的燃烧起来,将所有的热情燃烧殆尽。
徐纾言被吻得喘不过气来,只觉得自己的灵魂飘飘然。他渐渐忘记了是自己勾。引的乔昭,只能被动的承受着乔昭赐予他的一切。
乔昭松开徐纾言的唇,看着徐纾言空白的脸,轻笑一声:
“掌印,张嘴。”
徐纾言的吻很青涩,他好像不会接吻,只愣着不动。
屋里轻轻的笑声,让徐纾言脸上浮现一抹绯红。他嗔了一眼乔昭,身体挣扎着向后仰,有些恼羞成怒。
乔昭一把扣住徐纾言的后脑勺,眸子里带着笑意,揶揄道:
“掌印脾气还是这么差。”
随后情难自禁的,将吻覆在徐纾言的柔软双唇上。
徐纾言征怔的看着乔昭的眉眼,脑中一片空白,他已经没法思考,也不想去思考。
就这样糊里糊涂的,沉溺在和乔昭的亲吻中,共享此刻的欢愉。
黑夜中,安静的房间,昏暗的光线。情绪就像无法控制生长速度的怪物,张牙舞爪的的充斥着整个屋子。
两个人之间的亲吻越发热烈,渐渐听到两人的喘。息。
乔昭揽着徐纾言,往床。榻方向走去。徐纾言被亲的腿软,只能可怜的被乔昭抱在怀里。
两人顺势倒在徐纾言的床。榻上,昏黄的光线映衬着徐纾言的眉眼越发迤逦多情,仿佛初次沉溺于情。爱的精怪。
两人就这样双目对视着,视线交缠在一起,都没有说话。
良久,乔昭抬手轻轻拨开徐纾言脸上的青丝,露出他白皙的脸。
“真好看。”乔昭声音有些哑。
“乔昭。”徐纾言声音低低的,软软的,“我害怕这只是一场梦。”
徐纾言眼神缱绻温柔,眉眼间又透着媚意。就像是细细的小钩子,将乔昭的魂都心甘情愿的勾走了。
乔昭最受不了他这样,又低头吻了上去。
徐纾言闭着双眼,乖顺的启开唇,回应着乔昭。
帐子里的春色撩拨人心,乔昭的手缓缓下滑,抚上了徐纾言纤细的腰,轻轻摩挲,爱不释手。
徐纾言微微喘。息,心脏跳的好快,仿佛要让身边人听到自己心动的声音。
……
乔昭的手还想继续往下探索。
徐纾言瞬间清醒,就像是被泼了一盆凉水。
徐纾言一把按住乔昭的手,不允许她继续往下。因为太过于排斥,徐纾言的手都在微微颤抖着。
他脸色渐渐惨白,眉眼间的艳色已经褪了干净。徐纾言的眼睫颤动着,仿佛是落入冰冷湖水中的可怜人。
徐纾言声音干涩,道:“乔昭,不可以。”
他缓缓摇头,蹭的头发都有些乱。
徐纾言紧紧的注视着乔昭,眼底闪过一抹自厌。他又说了一句:
“不可以的。”
乔昭也意识到什么,她看向徐纾言苍白的脸,慢慢收回了手,没再动作。
刚才的温柔涟漪,耳鬓厮磨,仿佛一瞬间散了干净。屋里寂静一片,只余烛火摇曳。
没了那些干柴烈火的情绪,理智渐渐占据上风,乔昭脑子开始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一直以来她都尽量躲着徐纾言。这下好了,直接躲到人家床。上去了?!
要不是徐纾言临到头了,拒绝她。
不敢想象后续乔昭到底会做出多冒犯的事情,他可是北齐的司礼监掌印!
乔昭,你是在找死是吧?!
乔昭渐渐直起身,背对着徐纾言,有些头疼。
简直是疯了。
徐纾言看向乔昭抽身而去的背影,绝望的情绪犹如潮水般涌上来,将他整个人淹没。
他太得意忘形了,他只是一个阉人,没根的阉人,连他自己都厌恶自己的身体。
越想,徐纾言越觉得自己恶心至极。他为什么要恬不知耻的勾。引乔昭,这简直就是在玷污她,没人愿意和阉人在一起。
若是世人知道乔昭和阉人纠缠在一起,日后她便再也找不到良配,昌敬侯府在北齐也将抬不起头来。
乔昭是一个这样耀眼的人,意气风发,她的人生本可以青云直上。
若是毁在了他手里。
……
乔昭冷静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勉强可以接受方才荒唐的自己。她转过身,看向徐纾言。
一转头就看见徐纾言咬着唇,鲜血淋漓。他的脸上全是泪痕。看着乔昭转过头来,徐纾言的眼泪又扑簌落下。
乔昭现下也有些踌躇,最后又实在不忍心,轻轻抬手擦掉他眼角的泪。
“别哭了。”
徐纾言轻轻摇头,脸上的泪都蹭到了乔昭手心里。
“乔昭,你今日……今日就当没发生过好不好。”他抬眼,流着眼泪恳求乔昭。
“就当这只是一个梦,一个噩梦。但是,你别……别讨厌我。”
徐纾言含着泪,我见犹怜。
乔昭沉默,她脑子乱的厉害,徐纾言又在一边低声的哭求着。
良久,乔昭缓缓道:“好。”——
太和殿,建筑高大宏伟,气势逼人。红墙金瓦,色彩交织。殿内金砖铺地,十分奢侈。
自顾昀之康健,第二日便开始早朝,平定西戎的受封也开始有了眉目。
乔昭头戴玉冠,身着月白色的圆领广袖长袍,更显英气飒爽。乔昭和林珩没有官职站在最末尾,乔愈年郑冬青则站在武官首列。
北齐朝堂上,文官武官分开战列,相比于武官而言,文官则更显文雅端正。
乔昭今日来上朝,到承天门,便随着乔愈年一同从马车上下来。
正巧遇到了同样来上早朝的宋景洵,他穿着墨绿朝服,挺拔如山间翠竹。
宋景洵端正的向乔愈年行李:“晚生宋景洵,见过乔元帅。”
乔愈年连忙扶住他的手臂,不赞同道:“景洵何须这般客气。”
宋景洵只是笑,不反驳,也没失了礼数。
随后他又将目光望向身旁的乔昭,眼中盈盈笑意,温和道:“小将军,好久不见。”
自那日牧场一别,乔昭和宋景洵确实好几日没再见过。
乔昭轻勾唇角,礼貌笑道:“好久不见。”
随后三人便不疾不徐的往太和殿走去。一路上已经有朝臣三三两两,穿着朝服交谈客套着,一同往太和殿去。
一路上都是乔愈年问什么,宋景洵就回复什么。
他声音温和,说话也有礼有节,乔愈年眼底都是赞赏。
倒是乔昭在一旁十分沉默,垂着眼眸,仿佛在发神。她和徐纾言自那晚意乱情迷以后。已经几天没见了。
“乔昭。”乔愈年在一旁唤了她几声,乔昭都没反应。最后乔愈年看不过去了,轻拍了她一下。
乔愈年神色有些严肃,沉声道:“马上要上朝了,怎么还在发神。不可在朝堂上失礼。”
乔昭才反应过来,抬眼看向乔愈年和宋景洵。
她歉然笑道:“抱歉,我方才有些走神,劳烦学士再说一遍。”
宋景洵微微一笑,温和道:“不碍事,许是上朝时间早,小将军还没醒神。”
随后他又重复一遍刚才的话:“再过半月,是祖父八十寿辰,若是乔元帅能携郡主和小将军光临寒舍,景洵当倍感荣幸。”
宋老太傅八十寿辰,可以说朝堂上有头有脸的都会出席。甚至很多小官想法设法得到一张请帖,只为了能在席间结识到更多人脉。
乔愈年爽朗一笑,道:“就是老太傅不请我,我都要厚着脸皮上门的。你放心,到了那日,乔某必会登门拜访。”
乔昭在一旁也随着乔愈年的话点头。
宋景洵看见乔昭点头,也笑开,道:“好,到时就备好酒菜,候迎乔元帅和小将军。”
三人一路谈笑风生,气氛和谐,走到了太和殿大门,便止住了话语。
朝堂上禁止喧哗。
卯时,鸣钟之声响起,文臣武臣左右站列,从左右掖门缓缓而入。朝臣迈着庄重的步伐踏进太和殿内,井然有序,沉默安静。
只见顾昀之已经坐在金碧耀眼的宝座之上,徐纾言脸色淡然,垂眸站在他的身后侧。
朝臣们行一步三叩拜之礼,跪拜高呼:“吾皇万岁!”
声音雄浑,气势盛人。
顾昀之脸上挂着笑,温和道:“众爱卿平身。”
“谢皇上!”朝臣纷纷起身。
礼毕,开始早朝。
直接进入上奏朝政的情节,北齐无战事,朝堂上也并非人人都有事启奏。唯有工部侍郎上奏,近严冬,一些地市恐会遭受暴雪袭扰,需要提前准备,以备赈灾只需。
顾昀之允了。
顾昀之年纪虽轻,但是在朝政一事上十分上心,算得上一个勤政爱民的君主。
再后面便无大事,剩下的就是平定西戎将士的受封礼。
徐纾言拿起圣旨,站在宝座旁,垂着眼睫,声音平淡的宣读着。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威武将军乔愈年,兵部侍郎郑冬青,骁勇善战,出兵入神,平定西戎,立下战功。朕承慈谕,册封乔愈年为骠骑大将军,郑冬青为兵部尚书,赐黄金千两,良田万顷。”
“骑都尉乔昭,林珩,战场上屡立奇功,有勇有谋,朕承慈谕,册封乔昭为北军五校之越骑尉,掌管皇城禁卫。册封林珩为军器监少监。钦此。”
徐纾言在上面念着圣旨,底下的朝臣心思各异,但是面上依然谦恭有礼。
乔昭低垂眸,敛着眼睫,看不清楚她眼底的情绪。
徐纾言念完圣旨,四人齐跪,高声道:“臣接旨!”
顾昀之望着底下的臣子,神色平和,却又透着冰冷。
他温和道:“爱卿平身。”
“谢皇上。”四个人纷纷起身。
再后面,便没有朝政需要启奏,顾昀之就索性退朝。随后起身出了太和殿,朝臣恭送。
林珩和乔昭一起出了太和殿,两人在路上都十分沉默。尤其是林珩眉头紧皱,望着乔昭,数次想说话都憋住了。
直到二人走至偏僻处,乔昭实在受不了他吞吞吐吐的样子。
“有什么话,你说便是。搁我这儿搞什么神秘。”
林珩看乔昭面色无异,似乎没有伤心之色,才放下心来。
他警惕的向四周望了望,随后低声愤怒说道:“皇帝给你册封的什么职位?!完全就是一个虚职。五校骑尉不就是管中京城闲杂事物的?天天巡逻。官显职闲,也就是听着好听,一点实权都没有。”
“还不如让你去京郊兵营里去练兵。”林珩有些愤愤不平。
乔昭是一个很有能力的人,林珩这五年和她一起出生入死,最了解她不过。
这次的册封无异于将她埋葬在中京的繁杂琐碎中,这和折断翱翔天际的雄鹰翅膀有什么区别。
“你在你的位置上好好干,少管我的事。”乔昭有些无所谓。
林珩的职位很好,所去的部门正好是适合他的。在林珩这里可以恰如其分,到了乔昭这里就胡乱分配。
林珩有些替乔昭不值得,皇帝的做法完全就是卸磨杀驴
乔昭看着林珩有些生气的脸,语气揶揄:“你还挺讲义气,那你第一个月的俸禄拿来请我喝酒。”
林珩面色一僵,立刻拒绝:“要钱没有。”
两人吵闹着往宫外走去,乔昭坦然说道:“这是我预料中的结果。”
“皇帝忌惮父亲,也忌惮我。自然不可能让昌敬侯府出两位影响力大的人物。”
“自古将帅,最怕的就是功高震主。这个道理你我都懂的。我低调些,昌敬侯府也能安稳些,没什么不好的。”
随后乔昭开朗一笑,似乎想得很开:“肃州五年,也有些累了,正好休息休息。”
林珩撇了一眼乔昭:“你心里有成算就行。”随后,他又警告道,“不过你别打我俸禄的主意!”
“啧,咋这么抠门,都认识多少年了。喝你一壶酒还分你我。”乔昭颇有些嫌弃。
“那你怎么不请我。”林珩回复道。
“请你行了吧,请你去重锦楼喝最好的酒。”乔昭摆摆手,十分大度。
她之前刚到肃州,宁安郡主给她塞了很多银钱。认识林珩的时候,他还只是个小兵,没多少俸禄。乔昭每次都请他吃饭。
后来钱花光了,乔昭也不硬充面子,出去吃饭,两人便一人一半的出钱。
现在回了中京,乔昭又富裕了,请林珩喝个酒,绰绰有余。
两个人气氛和谐,一路走到了承天门。
林珩还转头跟乔昭说话,就看见乔昭停下了脚步,目光复杂的望向前方。
只见前方听着一辆奢华至极,宽敞高大的马车。里面一个人将帐幔掀开,望向他们这边。
林珩定睛一看,这不是掌印吗?!
他还想着要不要上去行礼,就看见徐纾言冷冷的瞥他一眼。犹如寒冬腊月飘着雪一般,让人后颈发凉。
乔昭没说话,徐纾言沉着脸,猛地放下帘子,隔绝了所有视线。
随后马车缓缓驶离,越来越远。
林珩有些莫名,不知为何,觉得掌印有些不喜他。
刚刚还有说有笑的,徐纾言走后,乔昭就沉默了很多。
“你心情不好?”林珩转头询问道。
“没有。”乔昭简洁回答。
“那你丧着个脸。”林珩回复道。
两个人边走便沉默。
良久,乔昭问道:“我有一个好友。最近遇到一些难题。”
“你遇到……”林珩还没说话,乔昭凌厉的视线“唰”的看过来,跟刀子似的。
林珩识趣,立马改口:“你这个好友遇到什么难题了?”
“她和一个不合时宜的人总是纠缠不清。”乔昭平淡说道,语气里有些困扰。
“啊?!”林珩震惊,林珩好奇,林珩想听八卦。
他又忙问道:“有多不合时宜呢?”
“冒天下之大不韪这个程度。”乔昭平静回复。
林珩哽住,不是?你玩这么大?!
他难得不知道怎么回复,主要是这也确实有点难办啊!
半晌,他还是理智的说:“那你这个朋友可要好好考虑一下,最好不要累及自身。”
“是吗?”乔昭望过来。
林珩点头,道:“是的。最好要问过元帅和郡主的意见。”
乔昭没有反驳,陷入沉思。
第60章 第60章
“你第一天上任,与人要和善一些,切勿跟他们起了冲突。”
宁安郡主站在乔昭面前,给她整理歪掉的护肩。
“知道了。”乔昭有点无奈道。
宁安郡主一大早起来就开始念叨。乔昭的第一次任职,宁安郡主比乔昭自己都更加重视。
听见乔昭这个敷衍的语气,宁安郡主有点不满,没好气的看了她一眼。
“前几日你父亲回来就唉声叹气,我已经听你父亲说了。你任职的地方,都是一群二世祖。”
“倒也不是说得罪不起人,只是担心他们看你一个新官上任,年纪又轻,给你使绊子。”
宁安郡主的担心不无道理,五校骑尉说简单一点就是管中京城大小事务的。
事情多,人情世故也多,再加上这个职位清闲,被多官员都将自家不学无术的小辈塞进来。
就这样说,乔昭的五校骑尉甚至比不上周行亭的羽林卫中郎将。
至少人家周行亭是天天跟在皇帝身边进出的,听着都高人一等。而乔昭则是管城内百姓鸡零狗碎的事情。
乔昭笑了笑,有心不在意:“他们给我使绊子?太高看他们了,他们没这个能耐给我使绊子。”
随后乔昭又安慰道:“阿娘你放心好了,我晓得分寸的。”
宁安郡主轻轻拍了拍乔昭的手:“你知道分寸就好。去吧,路上骑马小心些。”
“知道了,阿娘。”
乔昭翻身上马,向宁安郡主摆摆手,随后驾马往皇城而去。清晨路上行人不多,太阳刚刚升起,甚至雾气还没有消散,乔昭出发了。
她今日看着精神,高束的头发戴着一个玉冠。嫩生生的,像一颗顶天立地的笔直小树,坚韧挺拔。
禁卫上值的地方在皇城的武卫营,与昌敬候府不算近,但也不远。骑马半刻钟便到了,若是坐马车,可能要久一些。
在路上还碰见了林珩,他也骑着马,风风火火的。
“乔昭,你上值要迟了是吧?”林珩笑得有些幸灾乐祸。
“在肃州就有这个臭毛病!宣布开会,就你来得最迟。”林珩吐槽到。
乔昭皮笑肉不笑,道:“你以为你很早吗?你很早会在这个时候碰到我?”
“我俩半斤八俩吧。”
林珩神色僵硬。
也是,他俩同一天上任。虽然部门不同,但时间都是大差不差的。
要是起的早的人,定能看到朱雀门街两人骑着马,迎着朝阳策马狂奔的背影,透着狼狈。
灰陶简瓦,看起来森严庄重。门口两座石狮子,威武凶猛。高大气派的正门上挂着牌匾。
武卫营。
乔昭翻身下马,站在门口。
此时虽然开着大门,但是无人值守。更不要奢望会有人出来接她。
乔昭将马拴在门口,随后只身走了进去。
一进去便是四方宽大的院落,很空旷,除了栽种着两颗大树,其他便也没有别的东西。
看样子应该是拿给平时禁卫习武,操练的地方。
也没人。
乔昭继续往里走。再往里要跟私密一些,是值守禁卫休息的地方。
稀稀疏疏的声音传出来,里面有人说话。
原来是有人的,乔昭心里暗道。
因为关着门,所以里面的人说话听不太真切。只隐约能听到里面的欢声笑语。
乔昭上前,放轻脚步,推门而入。她控制了力度,用的力气轻,所以门并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自然也没有人发现她。
门一推开,欢笑声扑面而来。六七个人围在一张桌子上,有人坐着,有人站着。
坐着的人手里拿着纸牌,形状如树叶般大小。下面画着下人,上方写着银钱数,有十万贯,万贯,索子,文钱四中花色。
乔昭之前在肃州,休闲时看见将士们玩这个,站在一边看了几次,就摸懂了规则。
后来自己上手玩了几把,也挺容易的。
但是在肃州军纪森严,将士们也只是在休息的时候才会玩这个,从不会在操练时把叶子戏拿出来。
而且军营里禁止赌钱,所以大家也只是玩个兴趣,摸几把也就散了。
不似这般,桌上摆着银票,碎银子。甚至有人把房契地契都拿来赌。
他们玩儿的实在太过入迷,连乔昭在里面站了很久都没有发现。
乔昭就在一个人身后看他的牌,眼看着轮到他出牌,犹豫不决,牌都在他手里了也不知道出。乔昭在后面看得急死了。
她实在忍不住,用手指了指一张牌,提醒道:
“出这个,万贯。”
那人连忙将万贯打了出来。
随后转头,对着身后的人感激道:“多谢多谢。”
乔昭微笑,声音平和:“不用。”
那人猛的呆住。
不是?这人谁啊?什么时候多出来一个人?
牌桌上的人都出了一轮,见他还不出牌,有些急了。
“该你了该你了!磨叽啥呢?!出牌出牌!”
随后抬眼,看到乔昭直直的站在屋里,大伙愣住。
这人谁啊?
里面有个人还算冷静,严肃道:“阁下是何方人士?可知武卫营是不许外人随便进入的。”
乔昭抱着双臂,望着众人,好整以暇道:“新上任的五校骑尉,乔昭。”
众人一惊,纷纷站起来。武卫营的老大来了,可不得站起来嘛!
有人在低声抱怨道:“我就跟你说了,今天新上任的骑尉要来,你偏要打牌,这下好了,被逮个正着。”
另一个人不耐烦的说:“我怎么知道会这么早来,不是一般要下午才到?”
“新上任的总是要积极些的,过几天心气就淡了。”
五校骑尉是禁军首领,上一任的禁军首领在顾昀之被刺杀那次就已经被斩首,这个位置现在由乔昭接任。
乔昭没说话,大家伙也沉默着不敢说话。揣摩她的态度。
屋子里一片安静。
良久,乔昭勾唇一笑,道:“愣着干什么,不把牌收起来是准备再打几把吗?”
大家才回过神来,立马将桌上的牌,还有银钱全部收了起来。
乔昭没理他们,走了出去。里面乌烟瘴气,外面空气就清新很多。
那些人收拾好东西,看见乔昭踏出门去。几个人目光对视,不知道如何是好。
这位新上任的五校骑尉,听说是从边疆战场回来的。看着年纪倒是小,想来在军营里也没立多大功,不然怎么会分到这里来。
搞不好也是被家里靠关系,塞过来的。
但是再怎么说,也是他们的上级,样子总是要做做的。几个人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管他的,先跟上去再说,探探她的口风。”
他们亦步亦趋的跟在乔昭身后,乔昭面容平静,没什么情绪,绕着整个武卫营走了一圈。
一群人也安静的不说话,绕着武卫营走了一圈。
气氛诡异,令人摸不着头脑。
最后,乔昭进了门厅,坐在上位。其他人齐刷刷站在她跟前。
乔昭没管,抬手捏着茶壶柄首,想要倒口水喝,半响没动静。
空的。
“啧。”乔昭有点不耐烦了,将茶壶重重放在桌子上。
眼见势头有点不对,一个人忙上前,殷勤道:“平日里都会备好茶水的,今日事急,一时给忘了。属下这就去倒水。”
他忙拿过桌上的茶壶,步履匆匆出了门去。
乔昭坐在上面,望着站着的禁卫,道:“其他人呢?怎么这个时辰了武卫营就你们几个人。”
一人回复道:“今日是我们几人值守。”
“意思是,武卫营的禁卫不值守就不用来,也不用操练?”乔昭又问道。
许是她的语气有些冷淡,那人抬眼看了看乔昭的神情,看不出来什么。乔昭向来是喜行不怒于色。
他只能如实回复道:“是的。”
“那武卫营还真是轻松,怪不得京里的二世祖都想来。换我,我也喜欢。”乔昭扯着嘴角,似笑非笑。
那些人不清楚乔昭说的是正话,还是反话。也不敢搭她的话,低头沉默才是正解。
“武卫营有多少人?”乔昭问道。
“万余人左右。”那人有回复道。
“都没来?”乔昭沉声道。
“来了的!来了的!”那人连忙回复道。
“每日上值人数为两千余人,他们分布在各个城门楼以及城门口。还有城内巡逻的人。”
这么大一个中京城,若是说无人守卫,那才是真的乱套了。因此禁军就算平日里不干正事,但是中京城的值守还是要去的。
不然出了事,就比如上次皇帝被刺杀那次。那可是真的会被砍头的。
吓人的很。
乔昭又问道:“那你们怎么在这里?”
“我们是负责调度人手的,所以留值在武卫营。”禁卫回答道。
方才的那位禁卫将茶水端了上来,才止住了乔昭的问话。回话的禁卫头上大汗淋漓,退下去时,偷偷用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
新上任的五校骑尉,好犀利。
端茶那位禁卫很会看眼色,一把茶壶端过来,就忙给乔昭倒了杯茶,又递到她手边。
乔昭撇了他一眼,没说话。随后悠然的接过他手里的茶。
那人笑着退后,回到队伍离去。
乔昭吹了吹上面漂浮的茶梗,随后浅啜一口。冷不丁的问了一句:
“偌大的武卫营就你们六七个人值守?这恐怕不太符合规矩。”乔昭盯着他们,冷笑问,“其他人呢?”
啊,完蛋了……
问道真问题了。
下面的人都在暗暗推搡着,不愿意去回答乔昭的问题。
有一个禁卫实在没法了,只能出来答话。
“他们许是在家里被事情绊住了脚,过会儿便道。”
“意思就是来迟了呗。”乔昭语气随口道。
禁卫又想抹汗了,回复道:“是,是的。”
乔昭点头,没再说什么,大致情况她已经有所了解。
武卫营说到底还是在天子脚下,每日该守城门就要去守城门,该巡逻就要去巡逻,这是他们的任务。其他不值守的人,则不用来武卫营,也不用操练。
可能是中京安生日子过久了,没闹出什么大问题。禁卫军值守也是松松垮垮的,吊儿郎当的,不上心。
丝毫没有居安思危的念头,所以上次大军凯旋。禁卫军才会被打得措手不及。
还是太轻松了,要是下次再出现皇帝被行刺,官员被行刺,禁卫军被打得落花流水。
那被砍头的就是乔昭了。
……
还是得练。
“你吩咐下去,明日除了要值守的禁卫军除外,其他禁卫军必须在卯时,出现在京郊兵营里。”
“可是禁卫军从未有过不值守的禁卫上值的经历。”那个禁卫有点犹豫。
谁使唤得动二世祖啊?这不存心为难人?
“你尽管去吩咐,能来几个人你不用管。”乔昭摆摆手,说道。
“是。属下遵命。”
就这样,乔昭的第一天,就在这空荡荡的武卫营度过。
……………………………………
皇宫里,虽然现在秋风萧瑟,百花凋零。
但是后宫里依然繁花似锦,各地进贡的鲜花,争奇斗艳,竞相开放,美不胜收。
慈宁宫里,雕梁画栋精美细致,袖罗金缕帐幔半垂,地上铺着柔软的短绒地毯,馥郁的熏香让人飘飘然。
一个美艳妇人,肤色白皙,眉眼精致,一双丹凤眼流光溢彩,又含着锐利。
岁月虽然残酷,但是待她却又格外温柔。除了眼角一两条细微轻纹,她的皮肤依然光滑细腻,如脂如玉。
她穿着一身正红色妆花缎宫袍,裙摆下方绣着大朵大朵金色牡丹,而上方则用五彩绣线勾勒出凤凰高飞。
整个人斜斜靠在榻上,垂着眼眸,懒洋洋的欣赏着用凤仙花染的指甲。红艳艳的,趁着她白皙修长的手指格外好看。
这位便是当朝太后,周承钰。
一个太监,神色恭敬的跪在她的面前,汇报着消息。
“皇上那次遇刺之后,手上的动作也更大了些,以往都是缓和着来,许是这次真的惹恼了他。”
“前几日掌印徐纾言抄了两个官员的家,男丁斩首,女丁流放。那两个官员虽不是从世家出来的,但都与那些世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周承钰在上方听着,她一直欣赏指甲,也不知道有没有在认真听。
听到周承钰这儿笑了一声:“徐纾言就是小皇帝手里的一把刀,好处是半点没捞到,坏处却全按在他头上。”
“不过他也是没办法。不靠着小皇帝,他又怎么能报他父母之仇呢。不过话说回来,他父亲还是我周家人害死的。”
周承钰淡淡说道,面上倒是笑盈盈的,说出来的话却让人毛骨悚然。
“这次是那些世家心急了些,徐纾言向皇帝提议了田地税。收的改革。这不恰好踩中了那些人的尾巴。”
“哀家坐着看戏就行,看他们狗咬狗,有趣的紧。”
周承钰无所谓的笑道,她笑起来颇为好看,就跟牡丹花开似的,雍容华贵。
那个太监见周承钰话音落下,才又汇报道:
“从西戎回来的乔愈年现如今被封了御史大夫,留在了中京。边疆那边重新派了一个将军过去驻守,乔愈年的女儿乔昭册封为五校骑尉,是个闲职。”
“皇上隐隐有收回军权之意。”
“乔昭?”周承钰抬眼,托腮问道。
“乔昭是威武将军乔愈年和宁安郡主的小女儿,年方二十。她上面还有一个哥哥乔序,五年前已经战死在沙场。”
太监看到周承钰感兴趣,忙把乔昭的消息说的详细一些。
“倒是听闻过这个人,在战场上屡立奇功,是个难得的将帅之才。”周承钰可惜道,“乔愈年中立一派,乔昭自然也得不到重用。”
“不过这对哀家来说,倒也算个好事。”
那太监将腰伏得更低,头磕在地上,恭维道:“太后圣明。”
周承钰起身,往室内走去,绯红的裙摆拖在洁白的地毯上,艳丽又荼靡。
就像是在那枝上快要开败的牡丹花,极尽美丽却又隐隐透着腐败的气息。
她慢悠悠的叹息道:“小皇帝长大了,翅膀也硬了,不好控制。”
“这北齐江山,该换一个傀儡坐坐了。”
太监弯腰跪着,沉默不敢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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