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
乔昭第二天早上到了京郊兵营的时候,才刚刚旭日初升,云消雾散。
“乔都尉,多日不见。今日怎么想到来这京郊大营?”
齐褚爽朗一笑,走过去拍拍乔昭的肩膀,打个招呼。
齐褚就是当时在肃州,后徐霁一起去支援乔昭的将领。他在定北军里与乔昭同级,现在回了中京被册封为左指挥使,负责闲暇时练兵。
乔昭笑着回复道:“武卫营地势太小,施展不开。我带我手下的禁卫来京郊练练,顺便跟定北军切磋切磋。”
“不妨事吧?”乔昭问道。
“不妨事不妨事!你尽管带着他们来,两军切磋切磋,还能互相学习,何乐而不为。”齐褚笑答道。
“今日看见乔都尉所穿服制,才惊觉口误,现在该改口叫你五校骑尉了。”
“都是身外的称谓,怎么顺口怎么叫。不过是管一些城里的琐事,比不上军营里自由自在。”乔昭摆摆手,随口道。
“哈哈哈哈,好的!我也烦那些劳什子称谓。”
齐褚和乔昭边说,边往军营里走。
虽然现在时辰尚早,但是军营里将士们早早就开始晨练。操练不是想停就停,要统一听指令,练够时间以后才能歇息喝水。
太阳拨开云层,洒在大地上,显得一切事物都金光熠熠。
“乔都尉来了!真是好长时间没见了。”
“乔都尉不是调去中京了吗?现下怎么来了军营?”
“不知道以后乔都尉还带不带兵打仗。”
一路上好多人跟乔昭打招呼,大家议论纷纷。
定北军里,许多兵卒都认识乔昭。乔昭在肃州这五年,每次带兵出去打仗。大大小小,从无败绩。
哪怕是手里没几个兵,都能以少胜多,出奇制胜。
所以将士们对乔昭都是十足的赞赏。
齐褚把乔昭带到了校场擂台上。这里是整个军营的中心,把四周尽收眼底。
“乔都尉先在这儿等他们吧,我还要去练兵。就先失陪了。”齐褚向乔昭行礼,说道。
乔昭忙行礼,道:“以后多有劳烦,真是对不住。”
齐褚板着脸,不赞同道:“乔都尉再这样客气,我可要生气了。”
随后他大气的拍了拍乔昭的肩膀:“你随便逛,我就先走了。”
乔昭颌首。
……
乔昭在军营里等了很久,日上三竿了,才开始零零碎碎有禁卫来到京郊兵营里。
乔昭没说话,坐在上方。
他们看乔昭不言不语的样子,一时摸不着她的态度,只能站在下面。
慢慢的又有三三俩俩的禁卫来了。
今日这些禁卫都不当值,原本是不用来武卫营的。只是昨日临时调度的人说,不上值的人都要去京郊大营。
听说是新来那位五校骑尉吩咐的。
好多人的对这个吩咐嗤之以鼻,管她什么骑尉校尉的。天王老子来了,不上值就应该不上值。
有些谨慎的,或者胆子小点的。想着第一天,总要来探探新任上司的底。还是不情不愿的来了。
所以稀稀拉拉的,禁卫总也到不齐。
若说武卫营一直如此松泛?那倒也不是,北齐建立之初,武卫营那是人才辈出,不然不会一进门就是宽大的练武场。
实在是后面,靠关系塞进来的人太多。从上到下,蛇鼠一窝。最后商议,竟然废了每日操练的规矩。
到后面更是越发懒散。
乔昭其实不太想管,她也不是傻子,一上来就给底下的人找不痛快。
但实在是这次顾昀之被刺杀,搞得人心惶惶。
上一任禁卫首领已经被斩首,现在担子落在她肩上,若是日后中京出了大事。
追责又是追到乔昭头上。
真的会被砍头的。
……
她才是捞不着一点好,还惹了一身腥。
晦气得很。
底下的人等的久了,见乔昭又就不说话,坐在上面。
下面的人开始有些抱怨了。
“也不知道叫我们来干什么?吹秋风吗?冷飕飕的”
“谁知道她怎么想的。许是新官上任三把火。”
“到底要站到什么时候啊?我想走了,有同僚约了我喝酒。”
下面的议论声纷纷扰扰,乔昭坐在上面八风不动。
巳时三刻,太阳早已高悬于上。定北军今日晨练结束,开始凑了过来,将禁卫军围成一圈。
今日到京郊兵营里的禁军共有两千余人。
在后面便无人再来。
眼看着那些定北军围了过来,看着里面的禁卫军,三三两两的交谈着,议论纷纷。时不时还发出嗤笑声。
中间的禁卫军又怎么受得了被别人说三道四。他们本就是世家子,从小谁不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现在被一些平民谈论。
落不下这个脸。
有胆子大的禁卫已经开始高声道:
“不知道骑尉找兄弟们今日来这京郊大营所为何事,若是这样干站着,好像没有太多意义。”
他率先发声,后面自然有人跟随他。
禁卫军开始纷纷抱怨起来。
干站着啥事儿也不干,早只如此就不来了。
乔昭站起身,走到擂台前,望着下面众人。
“日后你们不上值的人,每天早晨要来京郊兵营,与定北军一同操练。”
“什么时候能跟得上定北军的进度,什么时候回武卫营。”
乔昭面容严肃,朗声说道。
宛如往深水里丢下一颗炸弹,禁卫军没缓过神来,仿佛听错一般。
下面的禁军还没说什么,定北军倒是笑得前仰后翻,不亦乐乎。
“乔都尉,你让他们来兵营里操练?这些他们恐怕受不住吧。”
说话的定北军语气带着调侃。听着是好意,但是细细想,怎么看都像是瞧不起那些禁卫。
“是啊,乔都尉!到时候需要为了照顾他们,降低操练难度吗?”
定北军七嘴八舌的开着那些玩笑话,禁卫军什么水平大家都知道。平日里只是捶着明白装糊涂,没人戳破罢了。
今天定北军直截了当说了出来,那是没留半分情面。
大家都是年轻小伙子,谁也不服气谁。更遑论禁卫军还是家里有钱有势的二世祖,更是没人让他们受过气。
“你说什么!你有种再说一遍。”有几个禁卫军忍不住脾气。捏着拳头就要动手。
那些定北军都是从战场下来的,哪里会怕这些中京城里的绣花枕头。
“说的就是你,别看手里拿着把刀,舞得起来嘛你。一群酒囊饭袋!”
这下定北军说话不客气了,直接戳到了禁卫军的痛处。
禁卫军里的人大喝一声:
“我看你就是找死!你算什么东西?!爷爷让你在中京竖着进去,横着出来!!”
“哎呀,我好害怕啊!那你来弄我啊!嘴上逞能有什么意思!”定北军说话还是吊儿郎当。
两方剑拔弩张,怒骂斗狠声不绝于耳,眼看就要打起来了。
齐褚都赶过来看热闹。
“你这是要搞什么鬼?闹得这样厉害。”齐褚好奇问道。
乔昭望着下面的闹剧,勾了勾唇:
“年轻人都是有血性的,他们就是在中京安稳久了,懈怠些。有同龄人在旁边激将法,想来有点用。”
齐褚赞同道:“这倒是,尤其他们还是世家子,哪里受得了这种委屈。”
“劳烦齐都尉去旁边鸣鼓三声。”乔昭转头对着齐褚道。
鼓声沉闷雄浑,音浪阵阵,强势的传进众人耳朵里。
众人不禁停下来,转头看下擂台上的两个人。
乔昭握着鸣鸿刀,好整以暇的看着大家。随后鸣鸿刀尖在人群中划过,最后停在一个定北军将士上方。
“你上擂台来。”
随后乔昭又将刚刚在禁卫军里闹得最凶那个人点了出来。
“还有你,一起上擂台来。”
两人分别站在擂台两侧,两人都握着刀。
乔昭站在他们二人中间,对着下方的所有禁卫军说道。
“今日若有禁卫军不服,随意挑一个在场的定北军决斗。”
“若是禁卫军赢的人多,那么日后我再也不要求大家操练。若是定北军赢得多,那就按我最开始说的去做。”
“每一个不服的禁卫军,都可以上来挑战。也让你们认清自己真正的实力到底在哪里!”
乔昭在上面说话,下面鸦雀无声。
确实是自尊心作祟,让这些在中京作威作福的少爷们没办法低头认输。
但其实他们自己也知道,他们是怎么当的禁卫,自己又有几斤几两。
如果和定北军打,必输的。
现场的禁卫军诡异的沉默了。
站在擂台上的定北军都到了这个时候,还在煽风点火。
“乔都尉,你这不是为难我吗?我只是一个粗人,下手没轻没重的,伤了这些少爷怎么办?”
“是啊乔都尉,就算他们来挑我们,我们也不敢应战啊!这要是打伤了,可赔不起!”
下面的定北军又起哄起来,简直是把禁卫军的脸面按在地上摩擦还不够,还要踩几脚!
被挑上来那个禁卫军实在忍不住了!提着剑指着对面的定北军。
“打就打!尔等休要猖狂!”
随后他又看向乔昭:“就按骑尉说的办,若是禁卫军输了,那只能说是技不如人。以后每日都回来京郊兵营操练。”
他应该算是禁卫军里说得上话的,见他开了口,下面的禁卫军也纷纷点头。
擂台上的氛围十分紧张,一触即发。
刀剑碰撞的争鸣声在擂台上响起起,两个人已经开始颤抖起来。下面的人紧张着注视着上面的战斗,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说实话,那个禁卫军功夫挺不错的。但是他碰上的可是从战场上下来的定北军。
经过战争的洗礼,定北军的招式虽然简约质朴,没有那么多花架子。但是他的每一招每一式,都是冲着命门来的。稍有不慎,就会命丧刀下。
所以禁卫军那些好看的花拳绣腿,就真的有点不够用了。
那个禁卫军刚开始还能抵挡一阵,后面节节败退。最后被一脚踹下擂台,激起一阵灰尘。
下面的禁卫军呆住,就这样被踢下来了?!
这些定北军都这么猛吗?!
后来还有几个人不服气,擂台上又打了几场,无一例外都是禁卫军输了。
他们今天是输的心服口服,主要是现在反悔,也丢不起那个人。下午也跟着定北军练了一下午。
之后来操练的禁卫军越来越多,与定北军的氛围越练越好。
毕竟是年轻人,没有什么是一顿拳头解决不了的。
禁卫军的能力直线上升,整个军队的精神面貌都得到了显著提升。
……………………………………
日子这样慢悠悠的过,乔昭竟然意外的挺适应的。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
眼看着就要到了半月之后宋老太傅八十岁诞辰。到了耄耋之年,宋老太傅还如此精神矍铄,中气十足。
与他心胸宽广豁达有一定的原因。
朝廷上下的官员都向宋老太傅贺寿。就连皇帝顾昀之因为政务走不开,但是仍然派了掌印徐纾言来贺喜,以表敬意。
徐纾言一早就起来收拾行装。
他今日难得的坐在梳妆台前敷上脂粉。看着铜镜中苍白的脸,又觉得唇色太淡。抹了点口脂上去,显得更有气色。
徐霁在为他选今日出席要穿着的服饰,徐淮则在给他梳理一头青丝。
看着掌印十分郑重的模样,徐淮颇为不解。不就是一个大臣的生日宴,也就是去走个过场,呆一会儿便走了,哪里需要这样隆重。
不过他虽然疑惑,也不愿打消徐纾言的兴致:
“掌印涂这个口脂十分好看,若是太红就显得有些刻意了。这样不浓不淡,正好适宜。”
徐纾言看着镜子里这张无论怎么收拾,都带着一丝苍白病态的脸。
他最近总睡不好,半夜惊醒很多次。
徐纾言总是在梦见乔昭上一秒在亲吻他,下一秒又决绝离开,只留下背影。
半夜醒来望着黑暗,又觉得其实梦境和现实好像并没有什么区别,他现在也确实只能看见乔昭的背影。
从那晚以后,两人再也没有说过话。就算在朝堂上也尽量避免视线接触。事情就如徐纾言若希望的那般,就当是个噩梦。
这样长久的睡不好,他的身体更差,面色也憔悴了很多。
肯定更加不好看了。
“掌印穿这件吧,月牙白色的蜀锦,温润如玉。出席太傅寿辰,气质更柔和些。”
徐霁上前将锦袍放到一边的小几上,他抬眼就看见徐纾言垂着眼眸,黯然神伤。
徐霁虽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也知道估计是乔昭和掌印之间又出了什么情况。
“掌印。可要打起精神来。”徐霁接过徐淮手中的木梳,轻柔的梳着徐纾言的黑发,“今日朝中大臣皆去贺寿,昌敬候府想来也定然要去的。”
是的,今日乔昭肯定要去的,徐纾言有些恍惚的想。
真的好久好久没跟乔昭说过话了,一想到乔昭看到自己病弱苍白的脸,肯定是喜欢不起来的。
徐纾言就有些心慌。
“再上一点胭脂吧。”
徐纾言看着那盒外朝进贡的胭脂,脂粉细腻,涂在脸上会透出自然的光泽。原是只有后宫娘娘才用得上的,现在徐纾言的寝卧里多了几盒。
徐霁劝道:“就这样已经十分匀称,再多些胭脂就不协调了。”
“是吗?”徐纾言好像陷入自怨自艾的情绪里。
徐霁徐淮齐齐点头,徐纾言才勉强信了半分。
……
昌敬候府的马车已经出发了,今日乔愈年携宁安郡主和乔昭,一同去宋府贺寿。
因为是出席太傅寿辰,乔昭自然也不能同以往一般,穿得随便。
她今日穿着撒花缎面圆领袍,束着马尾,头戴玉冠,倒是有中京那些世家子弟的矜贵。
宋府热闹非凡,熙熙攘攘。官员的轿撵马车停了一长串。路上四处是官员三三俩俩交谈,还有家里小辈打着招呼,谈天说地。
宋景洵看到昌敬候府的马车,眼眸微闪,迎了上来。
乔昭跟在乔愈年后面下了马车,一掀开车帘,就看见宋景洵的温和浅笑。
宋景洵温润如玉,他穿着石青色的锦袍,衬得他格外挺拔。宋景洵对着乔愈年和宁安郡主行礼。
“晚生宋景洵见过乔元帅、宁安郡主。”
宁安郡主眉开眼笑,柔和笑道:“你就是宋老太傅的长孙宋景洵?看着真是标致。”
“正是在下,郡主缪赞,愧不敢当。”
宁安郡主越看宋景洵越满意,她抬眼看向乔愈年,笑意盈盈。
夫妻二人一对视,各种深意只有他们知道。
“景洵当真是谦恭有礼,不愧是当今世家之典范。”
宁安郡主又站在门口和宋景洵寒暄了几句。直到后面又来了客人,宋景洵才让小厮带他们进去落座。
乔昭就不明白怎么父亲母亲对宋景洵就这样喜欢。
尽管宋景洵这人确实担得上端正雅致。
但也没必要这样热情吧
……
今日宋府实在热闹,席间欢声笑语,贺声不断。还有人吹拉弹唱,尽赏雅乐。宾客们陆陆续续就坐,奴仆们也开始一道道上菜,山珍海味,应有尽有。
快到吉时,几乎所有宾客都已经落座。连宋景洵都已经进了府里,只待宋老太傅出场。
此时,外面小厮高声传唤:“司礼监掌印到!”
众人纷纷转头,向门口望去。
第62章 第62章
徐纾言这次出席,派头很大。
他不单是代表的他自己,他还代表着身后的皇帝。所以他身后除了跟着徐霁徐淮,还有好些个仆人。
仆人手里各个都捧着东西。珠光宝气,造价非凡。除了较为常见,寓意长寿安康的寿礼,例如金丝寿桃、琉璃佛珠。
最让人瞩目的,当属最后面那十二扇围屏。
围屏因形质硕大,制作上极费材料,因此造价甚昂。尤其是十二扇屏风是用黄花梨木所制成,触手温润细腻。上面刻着祥云纹,寿字纹,镶嵌着螺钿玉石。
这样稀世罕见的斗尊围屏,出现在宋老太傅的寿宴上,足以彰显皇家对北齐三代老臣的敬意。
底下人的官员,看见那十二扇屏风,简直叹为观止。无他,实在是因为太过精美!
徐纾言人还没进来的时候,大家就翘首以盼,交头接耳。悉悉索索的讨论着,阎王爷今天会不会来闹事。
可他一踏进席间,大家又自动噤声,不敢再说他半句。
乔昭就在这样看着徐纾言,有点恍如隔世。
那个夜晚的意乱情迷,被乔昭强行的压在心底。她实在觉得,当时自己的脑子就跟被浆糊糊住了一般,不然又怎么可能会做出如此荒唐的事情。
若是有人跟以前的乔昭说,有一天你会和司礼监掌印滚在一起,乔昭肯定冲上去给他俩嘴巴子。
可不兴说这些吓人的话!
但是事实就是事实,发生了就再也抹不去。尽管乔昭已经忙得没想起这件事了,但是一看到徐纾言就什么都想起来了。
……
徐纾言今日看着比以往更加矜贵些,穿着月白色的锦袍,头上戴着玉冠。身型清瘦修长,风姿卓越,让人忍不住将目光放在他的身上。
乔昭也不例外。
徐纾言向来是吸引人的,无论是他高山白雪般的清绝容颜,还是那阴鸷毒辣的行事手段。
极致的反差,带来的是勾人心魄的魅力。
徐纾言一进来,宋府的人立即就站了起来。宋景洵忙低声吩咐下人:
“去把祖父叫来,就说皇上派了掌印来贺寿。”
宋景洵又向徐纾言走了过去。他脸上带着浅笑。
虽然不太清楚那日,徐纾言为什么对他横眉竖眼,阴阳怪气的。
但徐纾言今日是来为老太傅贺寿的,尤其是还带着皇上的旨意。来者是客,宋景洵也只能放下那日的芥蒂。
他忙走上来接待徐纾言。
“掌印今日大驾光临,让寒舍蓬荜生辉。有失远迎,实在失敬。”
宋景洵说话又谦逊又得体,和徐纾言站在一起,也不显得势弱。
徐纾言语气有些淡,但他脸上依然挂着笑意:
“学士客气,咱家路上耽搁了些。只怕来晚,误了太傅寿辰。”
“掌印此言差矣,宴席马上开始,掌印来的正是时候。再者说早来晚来都是心意。”宋景洵说着客套话,温和笑道。
“祖父现下在后院行装整理,无法来接待。掌印请随我上座。”
徐纾言颌首,跟在宋景洵身边。
下面的官员揣度着徐纾言的脸色。
掌印这是心情不佳?莫非今日当真是来找事情的?
实在是因为徐纾言脸上没挂着什么情绪,又位高权重,难免被人观察几分。
……
徐纾言一踏进府里,就开始神思不属。他知道,乔昭现在一定坐在下方的某个位置。
她也许会随着众人一般,向他投来视线。又或许,她根本就懒得看他一眼。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让徐纾言觉得呼吸困难,精神紧绷。他甚至不敢去看乔昭一眼,害怕看到她眼里的厌恶。
但是乔昭在这里,他们又处在了同一个空间,呼吸着同一片空气,就仿佛两人亲密相拥一般。
这让徐纾言被痛苦扼住的心脏,又可耻的开始缓慢的跳动起来,感受到了生命力的鲜活。
宋景洵把徐纾言带去上座,甚至比寿星的位置都要高一阶,直接坐在了主位上。徐纾言也自然而然的坐下去,仿佛他天生就该是被人捧着敬着。
乔昭看着徐纾言坐下后就收回了视线。就如徐纾言那晚所言,就当作一切都没发生过。
他确实做的很好,从始至终,徐纾言没向乔昭投来半分目光,仿佛是两个完全陌生的人。
别人都放的下,就你在这里流连忘返。
不就是亲了几下?有必要反应这么大?
丢脸。
乔昭忍不住嘲笑刚才那个移不开眼的自己。
徐纾言坐下以后,席间又开始热闹起来。毕竟今天是个好日子,无论带有各种目的。但来蹭蹭寿星的喜气,也总是让人开心的。
席间高声阔论,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乔昭不再望向徐纾言,但是宁安郡主倒是对徐纾言有些感兴趣。
她还记得五年前,若不是因为徐纾言,皇帝不会派郑冬青带领十万大军前去肃州增援,乔愈年那一战必定是凶多吉少。
所以宁安郡主,对徐纾言印象还挺好。
“司礼监掌印竟然长得如此眉清目秀,还以为是一个凶神恶煞之人。”宁安郡主靠近乔愈年,低声说道。
“那是坊间乱传的,掌印的父亲是永丰二十五年的探花郎,长相端正清秀。徐纾言随了他父亲六七分,容貌上怎么可能会差。”
乔愈年以前上朝时,与徐纾言的父亲有过几次照面。但是他们一文一武,也没啥好交谈的。
所以算不上熟悉。
但是乔愈年对徐纾言的父亲印象很好,那是一位正直坦荡之人。
“他父亲就是二十多年前那位,在大殿上触柱而亡的……”宁安郡主突然顿住,意识到现在说这个不太吉利。
那年场景实在太过触目惊心,哪怕宁安郡主身处闺阁之中,仍然有所耳闻。
夫妻二人便不再谈论这个话题。
乔昭对父母二人的悄悄话不感兴趣,她只关心什么时候可以开席。
……
午时,宋老太傅穿着郑重出现在席间,圆领宽袖袍衫。上面绣着下方绣着松树长青,上面绣着祥云,有福禄长寿之意。
寿星一出场,大家便纷纷站起来贺喜,说着那些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的话。宋太傅眉开眼笑,与大家打招呼。
随后他走到徐纾言身边,躬身行礼:“见过掌印。”
“太傅多礼。”
徐纾言上前扶住宋太傅,他知道宋祉是在向他身后的皇帝行礼。
宋祉缓缓直起身,笑道:“今日府里菜蔬甚少,说是不符掌印口味,还望掌印见谅。”
徐纾言回复道:“太傅客气,山珍海味不过席间如此。”
宋祉爽朗一笑,二人又寒暄一番。
宴席正式开始。
宋老太傅在上方说了些感谢宾客的话,又让大家尽情享用美食美酒。若是有招待不周的,还望海涵。
因为宋祉年迈,所以向宾客敬酒的这个环节,则是由宋家几个小辈代劳,为首的便是宋景洵。
乔昭在下面吃得甚是开心,她其实就是随着父母来的,大家寒暄也有父母在前面挡着。
宋景洵敬酒第一杯肯定是敬给了徐纾言。
徐纾言其实不擅长饮酒,每每喝了酒就会脸红头晕。所以很多场合,都是徐霁徐淮代他饮了。
但是今天是宋祉寿辰,宋祉不同于以往的那些官员。他是北齐三代老臣,在朝堂上颇有威望,总要给他几分面子的。
宋景洵已经端着酒,说道:“这杯敬掌印大驾光临,倍感荣幸。”
言罢,宋景洵将杯中酒一口饮下。随后直直的看向徐纾言,似乎在等待着他的反应。
能坐在主桌的人,都是在朝廷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与徐纾言自然有些接触,也有许多人知晓徐纾言不爱饮酒的习惯。
似乎宋家这个小辈并不知道。就这样把徐纾言架在高处。
大家都有点看好戏的意思。
徐纾言没说话,他垂眸将杯子拿起,徐淮立刻将酒给他斟上。徐霁徐淮是知道徐纾言不能饮酒的,所以神色颇为担心。
“掌印,要不……”
徐淮想要把掌印手里的酒接过。徐霁一把拉住他,轻轻摇头。
徐纾言将酒杯拿起,向宋景洵示意。
随后,仰头,一饮而尽。
他今天心情是真的很差,辛辣的酒顺着喉咙而下,竟然难得让他有些痛快。
“还喝吗?”徐纾言抬眼,神色冷淡看向宋景洵。
宋景洵神色一怔,又回复道:“掌印有心,一杯即可。”
徐纾言撇开视线,没有回复。
……
宋景洵继续在席间敬酒,他毕竟是状元郎出身。无论是大大小小的官员,宋景洵总能找到适宜的话题。
谈古论今,巧言妙语。让人对他赞赏不已。
席间也有许多官员家里的小辈,与宋景洵一般年纪。男子则想与他结识,称兄道弟。女子则羞红了脸,偷偷看他。
到了乔愈年这一桌,敬酒的宋家小辈已经有些喝多了,连宋景洵脸上都带着酒意。
他笑着向乔愈年和宁安郡主敬酒,夫妻二人也不推辞,笑饮一杯。
随后宋景洵又望向乔昭,脸颊泛红,温和浅笑:
“乔昭,你能与我共饮一杯吗?”
许是喝了酒,他眼中有些惺忪。笑意盈盈的样子,格外温柔平和。宋景洵就这样拿着酒杯,注视着乔昭。
虽然不知道宋景洵为何要单独问自己,他就算不问,乔昭也是要随着父母一起敬酒的。
“当然”。”
乔昭还是站起身,倒了一杯酒。与宋景洵碰杯,然后一饮而尽。
看着乔昭直爽的样子,宋景洵眼中流露笑意。
宋景洵在这一桌停留了很久,与乔愈年和宁安郡主交谈寒暄着,时不时与乔昭搭上几句话。
宁安郡主实在是对宋景洵太过满意,脸上的笑就没下来过,连乔愈年眼中都透露着赞赏。
他们之间的氛围实在太好。乔昭和宋景洵两人年岁相仿,家世相当,怎么看都是一对金玉良缘。
席间的宾客谁不会看眼色,又怎么会看不出两人之间流露的情愫。就说这宋景洵,看向乔昭的眼神里,跟淌着蜜似的。
徐纾言身边大臣开始小声交谈着。
“宋老太傅要和乔元帅家里结为姻亲?”那人望向乔愈年那桌。
另一个大臣也看过去:“倒是没听说过这个消息,乔元帅的女儿不是才从边疆回来吗,两人恐怕没这么熟悉吧。”
“这还不熟悉?你看宁安郡主眉开眼笑的,恐怕是在看新婿的眼神吧。”
“但我眼瞧着乔都尉没那个意思。”
“这不一定,许是矜持些。”
两人细声交谈一番,不怪他们这么关注,主要是宋太傅和乔元帅都是在朝堂上数一数二的人物。
若是两家结为姻亲,那可是轰动朝堂的一件大事。
身边杯子碎裂的声音十分尖锐,方才还在悄声交谈的大臣吓了一跳,瞬间直起身,望了过来。
徐纾言抿着唇,低垂着眼眸,没说话。
他想弯腰将碎的瓷片捡起来,瓷片边缘锋利。白皙的手指触碰到那些碎了一地的白瓷,徐霁一把拉住他的手。
“掌印,杯子碎了就换一个,碎瓷片小心割伤手。”
徐纾言闻言,抬眸望向徐霁,他的眼神空洞,好像有些反应不过来。
徐霁又凝声唤了一句:“掌印!”
徐纾言这才仿佛回过神来,渐渐直起身。
席间的大臣都望向徐纾言,神色惊异,不知道方才他为何如此。
徐纾言微微抬眼,勾唇一笑,没什么情绪:“方才手滑了,惊扰到诸位。”
“哪里哪里!碎碎平安,碎碎平安。”众人恭维道。
在一旁布菜的奴仆,忙去给徐纾言重新换了个杯子。
一切又好像恢复成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
……
徐霁徐淮有些担忧的看着徐纾言。
掌印已经快喝了整整一壶酒了。
要知道平日里,掌印可是滴酒不沾的。
徐纾言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他知道有许多人在明里暗里观察着他。
所以徐纾言从不向乔昭的方向投过去半点目光,就怕众人将乔昭和他混为一谈。
无论是好话坏话,乔昭和阉人纠缠在一起,总是晦气的。
可是……
徐纾言抬眼,看向不远处,和乔愈年交谈的宋景洵。
他虽然跟乔愈年寒暄。但是目光总是掠过乔昭,带着笑意。
徐纾言的手不自觉的发抖,他控制不住。他只能紧紧握住手里的酒杯,随后将里面的烈酒一口饮尽。
他的思绪越来越清晰,发现了越来越多的蛛丝马迹。
比如说,那日徬晚而归,乔昭骑着马,宋景洵坐在马车里,二人交谈。
根本不是路上碰到的,应该是乔昭和宋景洵一起去京郊牧场骑马游玩。
想的越是深入,徐纾言就觉得自己的脑袋痛的快要炸开。
他又倒了一杯酒,饮尽。
乔昭和宋景洵怎么会认识呢?他们根本不熟悉的。
根本不熟悉才对。
乔昭那晚还亲了他,他们抱在一起拥吻。若是乔昭喜欢宋景洵,怎么可能会那样细致的吻他。
但是那晚的亲吻根本就是一场错误啊。
徐纾言感觉自己的脑子,就像是一团乱麻,根本解不开。心脏不断收缩颤动,被高高抛起,又狠狠跌落。
因为头疼的太厉害,甚至逼出了他眼角的泪意。
徐纾言仰头将杯中酒饮下,一滴酒水顺着他白皙的脖颈缓缓滑落,莫名有些勾引人。
“你去劝劝掌印!等会儿喝醉了明日又要头痛。”徐淮撞了一下徐霁的肩膀,低声说道。
徐纾言现在脸色恐怖的吓人,徐淮实在不敢上去触他的霉头。
“我也劝不动啊!要是能劝动一开始就不喝了。”徐霁皱着眉头看着桌上摆着的几个空酒壶。
徐纾言现下这个活阎王的样子,明显是谁的话都听不进去的。
情字一关,实在难过。
……
乔昭这边到是笑语晏晏。她吃着饭,偶尔和宋景洵搭几句话,反正总也不会冷场。
她吃的差不多,便想着起身走动一下。不料这个时候一个小厮端着茶水,经过此处,二人撞在一起。
茶水泼了乔昭一身。
那小厮的脸瞬间就白了,连忙跪下,瑟瑟求饶。
乔昭倒是没怎么生气,幸好茶水不算很烫,她掸了掸衣服上的茶叶,说道:“起来吧。”
宋景洵忙站起身过来,看到乔昭外袍几乎全湿了。
他厉声道:“跪着干什么,还不带乔都尉去客房换身衣服。”
“乔都尉这边请。”那小厮连忙起身,为乔昭引路。
宴席上还有众多宾客,宋景洵脱不开身。
宁安郡主倒是想陪着乔昭,乔昭被泼了一身茶,风一吹凉飕飕的。
她干脆说道:“阿娘不必跟着,我一个人去还快些,冷得紧。”
言罢便跟着小厮往后院走去。
徐纾言一直注视着乔昭,眼看着乔昭往后院而去。他眼眸幽深,苍白着脸,缓缓起身,跟了上去。
徐霁徐淮忙跟在他身后。
第63章 第63章
“小的就在门外候着,乔都尉先进去换身衣物吧。”
小厮弓腰,有点受到惊吓的语气。
乔昭没说什么,颌首走了进去。
现在天气越发冷,一杯热茶倒在身上,刚开始还好,温度降下来以后,风一吹就挺冷。
宋府的客房是专门为宾客准备的,供客人休憩使用。这次宴席办的盛大,来的人也多。出什么状况都有可能,所以有备无患。
乔昭将衣橱打开,里面准备了几套不同款式的衣物,男女皆有。她也就是外袍湿了,里衣倒还干爽。
所以也就随便换了一件。
给宾客应急的衣物,哪怕后面用不上。宋府也是用的绫罗绸缎,名贵精致,可见对宾客十足的重视。
宋家的行事作风,从小辈身上就能看出来。就比如宋景洵,亦是如此面面俱到,心思细腻。
这里是宋府的后院,无人到访。宾客都聚集在前院,所以这边十分安静。
乔昭把湿衣服脱了下来,随手找了一件外袍穿上。
她低头整理衣服,正在系衣带的手顿住。
乔昭侧头,厉声道:“谁?”
屋内一片寂静,无人回答。但是脚步声虚浮,缓慢向前。
乔昭背对着门口,她闪身至一旁的帐幔后,三两下将衣服快速穿好。
然后走了出来。
“阁下不知这屋内有人?”乔昭语气有些冷凝。
小厮就在外面守着,明眼人都知道这屋内是有人的。但偏偏有不长眼的蠢货还要闯进来。
乔昭心里升起一些不耐,她今天也心情郁郁,但是面上装的平和。
到底是在宋老太傅的寿宴上,乔昭自然也不会和宾客起冲突,让宋府下不来台。
乔昭眼神冷淡,望着门口走进来的人。
然后愣住。
眼前这人,白皙的脸上透着嫣红,醉眼微醺,尽是迷蒙。雾蒙蒙的双眼就这样直直的看向乔昭。
明显就是吃醉了酒,不清醒。
但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徐纾言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还喝得酩酊大醉。
……
乔昭觉得两人在一个屋里,不太妥当,准备出去。
她现在一看到徐纾言,就能想起那个夜晚。黑夜静谧,烛光昏暗,两个人亲密相拥,唇齿交缠。
导致她现在完全不知道要说什么。
若是以往,乔昭还可以说几句好听的客套话,又体面又大方。
反观现在,那些话就像被堵在喉咙里,半句也吐不出来。
于是乔昭沉默着向门外走去。
两人擦肩而过。
徐纾言一把拉住乔昭的手,紧紧握住。
许是烈酒辛辣,尽管现在深秋,徐纾言的手却温暖细腻,宛如一块暖玉。
“乔昭。”徐纾言声音又低又哑。
他走至乔昭身前,握着的手却不放。就用那双醉意朦胧的眼眸看向乔昭。
乔昭垂眸看着两人交握的手,不与徐纾言视线接触,也沉默不说话。
见乔昭沉默不语,徐纾言情绪起伏不定,心里各种滋味难以言明。
他修长的手指,就这样握着乔昭的手,轻轻晃了一下,带着难以发觉的讨好。
徐纾言声音干涩:“乔昭,你为什么不看我?”
“我最近总睡不好,变得不好看了,所以你不看我?”徐纾言呼吸变重,带着苦涩,
“可是我已经尽量打扮了。”
乔昭抬眼,看向徐纾言的脸。眉目如画,艳若桃李。微挑的眼角,眼皮泛着淡淡的红,跟枝头上开的正盛的桃花似的。
到底从哪里觉得自己不好看了?
……
乔昭无语凝噎。
乔昭不说话,徐纾言眼尾越发红了。
良久,乔昭低声问道“喝了很多酒?掌印有些醉了。”
他甚至有些站不稳,乔昭让他坐在一旁的软凳上,害怕跌倒。
徐纾言眼眸微亮,回复道:“只有一点点,没醉。”
只有醉了的人才会说自己没醉。
“徐霁徐淮呢?怎么没人跟在你身边。”乔昭又问,语调平和。
他现在喝醉了酒,明显身边离不了人,怎么会一个人独自出现在这里。
徐纾言抿了抿嘴,抬眼看向乔昭:“他们在门外。”
难怪这么大胆,原来有人在外面守着。
两个人又没话说了,空气中弥漫着寂静。
要说什么呢?
好像回了中京,两人也不再有什么交集。桥归桥,路归路。
从此交错开来。
乔昭不说话的样子,让徐纾言有些心慌。
他又拉着乔昭上前一步,两人离得更近了。乔昭甚至能感受徐纾言呼吸中的淡淡酒味儿。
太近了,有些暧昧。
徐纾言看着乔昭平淡的双眼,仿佛没有任何感情。
他眼眶湿润,鼻子一酸:“乔昭,你好久没跟我说过话了。”
他们就算在朝堂上见了面,也从未有过任何交流,疏离的很。
“你现在已经厌恶到,不愿意跟我说一句话了吗?”
乔昭内心叹息,跟他讲道理:
“不是掌印说的,就当一切没发生过吗。我只是按着掌印的意思去做,现下怎么又怪起我来?”
徐纾言摇头,忍不住哽咽:“可是我也没让你,离我远远的。你一句话也不说,半分眼神也不给我。”
“乔昭你就是故意的。”
哦。
一边要避嫌,一边又不能离太远。
徐纾言在宴席上可以半分目光都不给乔昭,但是乔昭是万万不可以无视他的。
骄横,不讲一点道理。
但是又可怜兮兮的,好像是乔昭欺负了他。
乔昭这下真无奈了,跟醉鬼讲不清楚半句话。徐纾言是一点也听不进去,自顾自陷在自己的情绪里面。
眼看着就红了眼眶,越来越伤心。
乔昭难得软了声音,低头看着慢慢贴进怀里的徐纾言。
“那掌印要让我怎么做,才能不生气呢?”
颇有耐心的,就像哄着在闹脾气的小情人。
徐纾言抬眸,眼神迷离飘渺。他缓缓说道:
“乔昭,亲我。”
乔昭知道现在非常不合时宜,她正在宋老太傅的寿宴上,宁安郡主还等着她换好衣服过去。
她不应该被绊在这里,太容易被人察觉。若是有心人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乔昭和徐纾言一前一后的离开。
理智在一条条分析后续会产生的影响。但是身体却站立不动,甚至担心醉酒的徐纾言坐不稳,抬手虚虚的护着他。
前院的欢声笑语,飘到了后院,衬得屋里更加安静。
两个人的视线交缠在一起,一个醉眼朦胧,一个清醒理智。
徐纾言不清醒,但是乔昭是十分清醒的。
清醒的知道,此时的心跳声,是没有任何理由可以解释的。
因为徐纾言一句“亲我”就变得快速跳动心脏。
……
徐纾言看向乔昭,她根本没有任何情动,垂着眉眼,依然很冷静。
这场两个人的拉扯暧昧,仿佛是徐纾言一个人在唱独角戏,显得可笑又可怜。
莫非正如那些外人所言,她已经有了心悦之人。结为姻亲还说不准,但是宋景洵这般雅致,乔昭有几分喜欢也未尝不可。
徐纾言心中乱得跟缠绕的乱麻一般,鼻子一酸,顿时红了眼眶。
他有些恐慌的想,倘若乔昭真有了喜欢的人又该怎么办呢?
他又怎么办呢。
痛苦和悲伤萦绕在他的心底,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徐纾言慌不择乱的将唇凑上去,磕磕绊绊的亲着乔昭。他的吻技差的要命,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没办法像那晚一样迷离又快乐。
徐纾言快急哭了。
乔昭刚刚只是微微出神,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徐纾言亲了上来。
甚至因为他刚开始没收住力气,磕在乔昭唇上,乔昭痛的嘶了一下。
徐纾言听见乔昭的痛呼,有些崩溃了。刚刚还能憋住的眼泪,现在簌簌落下,脸都哭花了。
他有委屈又难过的看向乔昭,眼中含着泪光,哽咽道:
“乔昭,我不会。”
乔昭懵,都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平时在朝堂上呼风唤雨,手段毒辣。平日里端着掌印的架子高高在上,撇谁一眼,都能让那人瑟瑟发抖。
怎么会这么笨啊!
半响,乔昭实在忍不住,噗嗤一笑。
徐纾言更难过了,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下。
“乔昭,你放肆!”徐纾言大声怒斥,语气很凶。
但是因为掉着眼泪,一点威慑力也没有。
“好了好了,别哭。”乔昭一边笑着安慰,一边抬手轻轻的给徐纾言抹眼泪。
徐纾言直接将头撇过去,不让乔昭给他擦泪。摆出一副强硬的姿态,别扭着不肯看乔昭。
乔昭眉眼间都是笑意,温和道:“掌印没经验,做不好也实属正常,没什么丢人的。”
她语气真的太温柔了,就在徐纾言耳畔说着那些安慰人的话,耐心十足。
徐纾言又有些想哭了,乔昭已经好久没有这般和他说过话了,恍如隔世。
他转头看向乔昭,眼中泪意未消,语调骄横:“乔昭,你教我。”
“你不教我,我永远都学不会的。”
心乎爱矣,遐不谓矣。对她的爱恋啊,欲说还休。
……
室内的温度开始升高,哪怕到了深秋,都让乔昭觉得口干舌燥。
心跳如雷,鼓动着,仿佛快要冲破束缚,跳了出来。
徐纾言盈盈双眼,仿佛蕴含着一汪泉水。睫毛忽闪,轻轻颤动,宛如蝴蝶振翅。
乔昭控制不住的低下头,轻轻吻在了他的眼睫上。
“乔昭,乔昭。”
徐纾言低声唤她的名字,一句又一句,缱绻缠绵。
就像羽毛,轻轻撩动着乔昭的心脏,酥酥麻麻的。
乔昭亲吻他的眼睛,脸颊,最后吻在了徐纾言的嘴唇上。
两人唇齿交缠,由浅入深,越发深入。
徐纾言呼吸不过来,乔昭亲的越发放肆,不给他一丝喘息的机会,仿佛要让他溺毙在这个亲吻里。
空气中,犹如干柴烈火般,噼里啪啦燃烧起来。将两个有情人就困在这热烈中,永远不分离。
良久,乔昭才松开徐纾言的唇。徐纾言还紧闭着双眼,睫毛微颤,没有缓过神来。
乔昭轻笑一声,道:“掌印还没学会呼吸吗?”
徐纾言这才缓缓的睁开双眼,脑子跟转不过来似的,听不明白乔昭的意思。
白皙的脸上透着嫣红,眉眼间含着春情,欲说还休,撩人而不自知。
乔昭有些忍不住,将徐纾言下巴抬起。
轻声道:“闭眼。”
随后低头吻了上去,这个吻不似方才那般热烈,更像是细水长流的缱绻,温柔又耐心。
徐纾言想,他这样只能藏在阴暗中的怪物,突然有一天被天上的皎洁月光笼罩。
哪怕明月本无心,但那短暂的月华落在他身上的时候,也幸福的让人流泪。
所以可以长久一点吗,对他的喜欢再长久一点。
徐纾言的眼泪顺着眼角悄悄的滑落。
无人知息。
……
徐霁徐淮两人还守在外面。
方才陪乔昭来换衣服的小厮,此时正紧闭双眼,靠在墙角。
徐淮撇了他一眼,低声道:“估摸着快醒了吧。”
徐霁也望过去,道:“应该只能昏迷两刻钟的时间。”
“那掌印应该进去了挺久了,他找乔昭什么事啊?说了那么久还不出来。”
徐淮是有些不解的,不知道徐纾言和乔昭有啥要事相赏,进去了就没半点动静。
徐霁双眸微闪,难得撒了个慌:“许是朝廷里的事吧,毕竟乔都尉现在掌管着禁军。”
“也是。”徐淮了然点头,又道,“不过应该让掌印出来了,我瞧着他快醒了。”
那小厮,眉头紧皱,似乎快要醒来。
徐霁深以为然,他转身,轻叩门扉,低声道:
“掌印,时辰快到了。”
里面的人拥吻的两人,从目眩神迷的爱意中醒过神来。
乔昭轻轻松开徐纾言,眼神落在他水光莹润的唇上。
空气的涌入,让徐纾言得以喘息。他靠在乔昭怀里,慢慢呼吸。
两个人之间的氛围,犹如温水流淌其间,悠然闲适。
良久,乔昭轻声道:“出去吧,别让他们等急了。”
徐纾言抬眼望向乔昭,仔细描摹她的眉眼,半晌不说话。
乔昭对徐纾言一头柔顺的青丝爱不释手,撩起徐纾言的一缕发在手中把玩。
“怎么不说话?”乔昭问道。
徐纾言仿佛才回过神来,他抿了抿唇,半晌,低声问道:“乔昭,我们以后私下可以见面吗?”
随后,又怕被乔昭拒绝,他又忙补了一句:
“不让别人知道。”
今天天气甚好,虽然有些冷,但是阳光清透明亮,透过窗柩,洒在屋里。
映着徐纾言淡棕色的瞳孔,跟那名贵的琉璃珠似的,又透又亮。
里面明晃晃,都是对乔昭的情意。
乔昭不知是被这双透亮的瞳仁蛊惑,还是被真正的内心所驱使。
她低头,吻在了徐纾言的眉心,轻声说:
“好。”
……
徐纾言先出去的,他刚来的时候还醉意朦胧,现下已经完全清醒。
虽然他面上仍然没什么表情,但是眼底的细碎亮光,怎么也遮不住。
渐渐走远。
半柱香以后,那位小厮渐渐睁开双眼,有些疑惑,自己怎么等着等着就睡着了。
他起身恭敬的侯在门口。
门从里面被拉开,乔昭已经换了一身衣服。唯一不同的是,她手里还捏着一方素帕。温润的浅白色,上面似乎绣了字,被遮住了,小厮看不清楚。
“乔都尉换好衣物了吗?”小厮恭敬问道。
他小心翼翼的抬眼看乔昭的脸色,乔都尉似乎心情还不错。
乔昭颌首走了出去,小厮跟在她的身后。
……
“我去看看乔昭,怎么现在还不出来。”
宁安郡主怕乔昭遇到了什么事,有些着急,往后院而去。
她才踏进后院,就看着掌印徐纾言的背影,大抵是是从客房出来的。他面色平常,似乎并无大事。
本来宁安郡主也无甚在意,但是她无意间撇到门口墙边闭眼的小厮。她突然意识到,这边的院子里就那一个客房,其他的客房在别院。
这不是刚刚跟着乔昭的那位小厮吗?
莫非乔昭和徐纾言有什么过节,先把小厮害了,再进去害她的女儿?!
宁安郡主吓得不清,连忙上前查看。还没等她走两步,这个小厮居然慢悠悠醒了过来。
宁安郡主停下脚步,她有些恍惚了。
掌印徐纾言为何会从女儿房间里出来?
不一会儿,乔昭从屋内出来,安然无恙。
别人或许不了解乔昭,但是宁安郡主是最了解自己的女儿。乔昭虽然看着面容平和,但是她眼角眉梢都是喜意。
宁安郡主目光复杂,惊疑不定。
第64章 第64章
乔昭回到席间的时候,宁安郡主还没回来。
“阿娘呢?”乔昭坐下,询问席间的父亲。
“你们母女没有碰见?你阿娘方才去寻你了。”乔愈年回答,随后他往后院望去,道,“这不是来了,就在你后面。”
乔昭也看过去,宁安郡主面色平静,从面上看不出来她的心情。她往这边款款而来。
待一走进,乔昭还没说话,宁安郡主便开口:“见你久不回来,我去寻你。未曾想走错了院子,没看到你的人影。”
乔昭回答道:“在最西边的院子。”
“难怪,我方才去了东边。”宁安郡主说完便缓缓落座。
乔昭这时候有些百无聊赖,饭虽然吃完了。但是宴席还没有结束,也不能冒然离开,失了礼数。
只能端着茶水慢慢的轻啜着,打发时间。
宁安郡主转头看向乔昭,细细打量着她。
她还是没从刚才的震惊中缓过神来。她与乔愈年的想法是一致的,觉得徐纾言此人身份复杂,不宜过多接触。
所以她虽然看到徐纾言从乔昭房里出来,但也没往感情方面想过,只以为他们私下交情甚好。
如果知道自己的女儿如此惊世骇俗,和一个阉人纠缠不清,还是和北齐最为狠辣的司礼监掌印在一起。
宁安郡主可能会惊吓的晕过去。
还好现在她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乔昭也感受到了母亲的视线,她将茶杯放下,问道:“怎么了阿娘,可有何事?”
宁安郡主随口找了个话题,笑道:“换的这件外袍,倒也衬你。好看。”
桥窄换了一件霜色缎袍,倒是衬得得她气质更柔和。错眼一瞧,倒与徐纾言今日穿的颜色相近。
……
直至宴席结束,宁安郡主都没多过问什么。
宾客们开始纷纷告退,乔愈年也不便久呆,起身离去。
宋景洵将他们送到门口。
“景洵不必相送,你忙你的去吧。”乔愈年拍了拍宋景洵的肩膀,赞赏道,“今日事忙,你是片刻没有停歇,面面俱到。这点路就不用送了!”
宋景洵笑道:“元帅谬赞,这都是晚辈该做的。只怕有不足之处,还望元帅海涵。”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乔愈年他们送上马车。
乔昭是最后一个上马车的,她和宋景洵就站在一旁。两人闲聊了几句,主要是还是那些客套话,你来我往。
“今日太傅寿宴办得如此盛大,想必你也废了很多心思,真厉害。”乔昭说道。
宋景洵转头看向乔昭,笑道:“你吃的开心就好。”
“宴席上尽是珍馐美食,真是大饱口福。”乔昭也笑了笑。
待乔愈年进去以后,乔昭拱手道:“那我就先告辞了,感谢今日盛情款待。”
宋景洵注视着乔昭上了马车,待她的手掀开车帘时,宋景洵叫住了她。
“乔昭。”
乔昭转过头来,有些疑惑的看向宋景洵,眼神里似乎在问他有何事。
宋景洵抿了抿唇,抬眼看向乔昭,眉眼温和道:“过一段时间,便要立冬。中京的文人雅士会举办一场冬日宴,你来吗?”
乔昭觉得有些莫名,文人的雅集跟她有什么关系,她是武将。
乔昭直接拒绝:“我对这些诗词歌赋不感兴趣,也不太擅长。我若是去了,恐会扫了大家的兴致。”
宋景洵就知道她会这么说:“这个没关系的,被邀请的友人可以不用作诗。而且这次举办在郊外马场,还有许多可以玩乐的项目,马球,投壶。总有你喜欢的。”
乔昭听了有些心动,像马球这些,要人多在一起才好玩,一个人玩就没意思了。
见乔昭有所松动,宋景洵又继续道:“这次冬日宴胜出的头彩,是一柄前朝传下来的雁翎枪,十分珍贵。想必你定是感兴趣的。”
这下乔昭是真心动了,雁翎枪制作工艺复杂,用的材料也名贵,试问哪个武将不想拥有这样一把武器。
半响,乔昭开口,道:“行,到时定拿个头彩回来。”
乔昭完全没想别的,尽想着要赢了。
宋景洵看向乔昭,笑道:“有了你,赢面肯定大了许多。”
乔昭知道宋景洵说话好听,她摆了摆手,无甚所谓道:“过奖,过奖。那我先告辞了。”
“好。”宋景洵颌首,目送马车离开。
……
在马车上,乔愈年在和宁安郡主讨论着今日的宴席,乔昭一进来,就听见乔愈年对宋景洵大家赞赏。
乔昭就不懂了,怎么乔愈年和宁安郡主这么喜欢他。
好像第一次见面,在大军接风宴上,乔愈年就对宋景洵挺有好感的。
“景洵虽然年纪不大,但是为人处世方面样样周到。今日来了这么多达官贵人,大场面他也撑得住。”乔愈年赞赏道。
宁安郡主笑了笑,道:“确实如此,他才貌家世样样不差。我瞅见这席间,不少有女儿的官员对他是青睐有加。”
乔昭在一边发神,想着徐纾言应该早就到府邸了。他是席间最早走的人,也没人觉得他此番有何不妥。
毕竟他能来已经算是敬重。
若他不走,别的人还真不敢当着他的面先走。
徐纾言今日确实喝了很多酒,不然不会醉醺醺的跟过来。
又流泪的厉害,闭着眼睛要乔昭亲他。
临走时还塞给了乔昭一方手帕。啥话也不说,就塞进乔昭怀里,然后走了。
别扭的紧。
“昭昭觉得宋景洵此人如何?”宁安郡主望着乔昭,问道。
乔昭回过神来,见宁安郡主和乔愈年齐齐望向她,十分正式。
有些莫名,但乔昭还是如实说道:“他人挺好的,在中京的世家子弟里面首屈一指。”
乔昭也没说大话,宋景洵确实在中京小一辈里面,确实是出类拔萃。宋老太傅的嫡孙,永和十九年的状元郎,现任翰林院侍读学士。长相温润如玉,性格周到细致。
完全就是一个芝兰玉树的妙人。
乔愈年爽朗一笑,道:“甚好,这孩子确实是个不错的。”
乔昭道有些好奇,问道:“我怎么瞧着你们对这宋景洵十分熟悉,为何我之前从未见过他?”
宁安郡主笑道:“你哪里没见过他?小时候你抢人家拨浪鼓,霸道得很。抱在怀里我是拿都拿不出来,只能让给你。”
“啊?是吗?”乔昭有些尴尬道。
“是啊!你小时候那叫一个霸道,非要景洵叫你姐姐。不叫的话,就拽着不让人走。明明人家景洵比你还大好几个月,哪有你这样不讲道理的。”
宁安郡主边笑边吐槽乔昭小时候霸道,净知道欺负人。
也就是宋景洵脾气好,事事让着她。要是遇到一个脾气差些的,早就和乔昭打得不可开交了。
小时候就认识吗?一点印象也没有。
“那后来怎么没有交集了?”乔昭又问道。
问到这里,马车里的氛围有些沉重,宁安郡主的情绪也十分低落。
宁安郡主叹息,眉眼间有些不忍:“这孩子也是可怜的。他母亲与我原是闺中密友,后来他母亲身体愈发不好,生下孩子没过几年便辞世人间。”
“那他父亲呢?怎么从未见过他父亲,只看见宋景洵跟在老太傅身边。”乔昭问道,她想起和宋景洵初见,他就是安静的站在宋太傅身旁。
“宋老太傅的长子,也就是景洵的父亲。太过于伤悲,就辞官去了道观里修行,再不曾回来。孩子也就几岁大,就舍得将他一个人孤零零扔在老太傅身边,这有父亲还不如没有!”
宁安郡主说着说着就有些生气,她是看不惯宋景洵父亲的做法的。但是毕竟是别人的家事,她也不能插手太多。
“后来两家就走得不密切了。”乔愈年接过话语。
原来还有这层渊源,难怪乔愈年和宁安郡主对宋景洵十分关注。
乔愈年安抚的拍了拍宁安郡主的手,宽慰道:
“景洵也是争气,你看他现在这般,才貌双全,想必他母亲在九泉之下也为他高兴。”
宁安郡主叹息道:“是啊,现在大了,能撑得起门楣了。”——
宋老太傅寿宴结束以后,一切又重新回到正轨。天气越来越寒凉,每个人都忙忙碌碌,没有空闲。
虽然那日,乔昭承诺会和徐纾言私下见面,但其实两个人自那日以后,便再没见过。
两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实在空不下来时间。
尤其是徐纾言。
最近中京人心惶惶,顾昀之在朱雀门街被刺杀一事,查到了些许眉目。
近半个月连续抄了好几家,一时间中京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朝堂上也是一片乌云笼罩,不敢置喙太多。
倒是有些谏臣觉得徐纾言此举过于武断,前一日还在上早朝,第二日就被抄了家。
完全没有任何预兆,也不给别人辩解的机会,实在太过于专横武断!
谏官不仅上奏疏怒批徐纾言,甚至在朝堂上大骂徐纾言宦官当道,危害江山社稷。
徐纾言就在高堂上面勾着唇角,挑眉,似笑非笑的听着那些斥责他的话。
底下的群臣看他这个皮笑肉不笑的样子,不禁为那位愣头青谏臣擦一把冷汗。这人是新来的吧,怎么胆子这么大。
“爱卿,这件事也并非掌印之过,他也是劳苦用心。”顾昀之在一旁当好人,和稀泥。
“皇上,徐纾言此人专横独裁,太过激进。再者宦官本就不应管理朝事,望皇上三思!”那个谏臣直直跪下,以头抢地。
顾昀之有些头疼,敷衍道:“此事之后再议。”
……
之前徐纾言也抄了两家,那时候没什么证据,只能是敲个警钟,威慑一下。
现在顺藤摸瓜,抓到了一些把柄。但是那些门阀世家犹如一颗枝繁叶茂的大树,若要想着一朝连根拔起,那也不是易事。
唯有斩断它的经脉,断了养分补给。再是庞大的树,也只能枯萎衰败。
徐纾言抄家的这几个官员,虽然不是世家的嫡系。但是官位虽小,位置却是十分重要。
例如军器局,河泊所,盐运司里的官员。
大大小小整治了一批。
乔昭这边因为天气严寒,在禁卫军每日的巡防布守上面也做了些改动。
再加上日日操练,她定然是身先士卒,起到一个带头的表率作用。
所以她总往京郊的兵营里跑,天不亮出发,又伴着落日晚霞而归。
实在是将见面之事抛掷脑后。
直到一日回来以后,在府外的阴影里看见徐淮等在那里,才恍然惊觉自己和徐纾言已经好久没有见面了。
自从徐淮和乔昭打了一架,乔昭是彻底将徐淮打服了。后来他也守点礼数,不再擅闯昌敬侯府。有什么事情也只在府外的僻静处等着乔昭。
徐淮看见乔昭骑马经过,乔昭也看到了他。但是她没停下来,慢悠悠的驾马往僻静处而去。
徐淮左右张望,见四周无人,随后小心翼翼的跟在她的身后。
“这是掌印给你的。”徐淮取出怀里的东西,递给乔昭。
乔昭接过,低头看去。是一枚玉佩,还有一封信。
玉佩质地温润细腻,触手生温,是上好的羊脂玉。上面雕刻着弯月般的尖刀,是净军纹案。
“这个玉佩是掌印随身携带的,可以号令净军。日后你持着这枚玉佩可以随意进出掌印府,不会有人拦你。”
徐淮看着这枚玉佩,眉头紧皱,满脸疑惑,“不知掌印为何要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你。”
他实在有些震惊,净军森严,大多时候是隐忍在暗处,神出鬼没。
除了徐纾言,其他人的话一概不听。哪怕是皇帝来了也不管用。
这是一支完全独属于徐纾言的军队。
但是还有一样东西可以号召净军,就是乔昭手里的这枚玉佩,见玉佩犹见徐纾言。
所以徐纾言把自己的底牌都交到乔昭手里。
这对于徐淮而言实在不可思议,而且十分危险。他觉得掌印疯了,这个乔昭到底给掌印下了什么迷魂汤。
乔昭将玉佩塞进怀里,嗤笑一声:“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哪能样样都让你知道。”
随后乔昭又看向手里的信封,洒金封面,低调奢华。
乔昭自然不会当着徐淮的面打开,她将信笺好生收进怀里,随后看向徐淮,道:“掌印还让你给我传什么话吗?”
“那倒没有,就是让你看完信后,尽快给他回复。”徐淮回复道。
乔昭听后颌首,道:“好。”
徐淮实在有些好奇,问道:“你不是向来与掌印不合吗?怎么掌印现如今这般信任你?”
乔昭慢悠悠抬眼,道:“谁说我和他不合的?”
徐淮懵,那你们之前水火不容的样子,是做出来演戏的吗?
“行了,你先回去吧,信我知道看的。”乔昭潇洒摆手,翻身上马,往昌敬侯府而去。
徐淮在阴影里驻足片刻,随后也转身离开。
第65章 第65章
黑夜,夜昏沉,秋日晚月似乎格外寂寥。乔昭就着昏暗烛火,将怀中的信笺展开。
徐纾言的字亦如他的性格一般,行云流水,遒劲有力。
虽然很久都难得见上一面,但是徐纾言会私下里差人送信过来。
偶尔乔昭空闲时,会立即回信。若是没有空,有时会将两三封信写作一封信,给他回过去。
徐纾言写信跟他别扭的性格一模一样。有时候说树叶飘零,令人伤感。有时候说宫里御膳房做的点心勉强可以入口。有时候骂朝堂上的人都是一群蠢货。
信是一封一封送的,思念是一句也没有的。
今日信写的简短,倒也没写什么。
都是徐纾言生活中的事情,私下里乔昭和徐纾言不怎么讨论朝堂上的公务。
乔昭深知徐纾言身处权力的漩涡中心,每天手里经过的消息,对于北齐朝堂而言都是至关重要。
这些消息,乔昭不想知道,更不想掺和进去。
徐纾言也知道,所以他们二人对这一点上从来都是心照不宣。
乔昭靠在床榻上,眉眼间透着难得的平和,就这样垂眸看着徐纾言的信。
信上写了,他向皇上要了那位御膳房做糕点的师傅,又说现在秋天月圆,清茶配点心,在院里赏月,是一桩美事。
乔昭看到这里,不由轻笑一声,低声道:
“别扭的很。”
她低头,敛着眼睫,继续看信。
后面也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只是在最后一句,写了一句。
久矣不相见,已望汝之容颜。
懂了。
这是真想她了。
乔昭将信纸折好,放到匣子里。随后换了一身衣物,往黑夜里去。
……
掌印府。
徐纾言寝卧昏黄光线,缱绻细腻。
他现下还没睡,就这样跪坐在书案面前批着折子,这几乎是他每日的日常。
乌发浓稠如墨,皮肤白皙似雪,红唇点缀其间,眉眼清冷,敛着眼睫。纤纤素手执笔批注,十分专注。
乔昭进来的时候就是这样一幅美人伏案,灯影昏昏的图景,甚是养眼。
乔昭在门口驻足欣赏,有时候乔昭觉得自己会被徐纾言吸引,与他的容貌也有一些关系。
就这样黑暗静谧的夜,两个人竟然难得的和谐。
良久,徐纾言抬眼,直直望向乔昭,薄唇微启:
“不进来吗?”
乔昭勾唇,轻笑一声,踏进屋内。
她径直走向徐纾言的书案旁,与他一同跪坐着,两个人的距离一时拉的极近。
徐纾言的睫毛轻颤,竟然不敢再看向乔昭潋滟的眸子。
“我来帮掌印磨墨。”乔昭轻声道。
因为乔昭的进入,方才还夜色凉如水,现下已经有些缠绵。
徐纾言没说话,沉默着让乔昭留在他的身边。
两人就这样一人执笔题字,一人抬手磨墨,倒是看着有些般配。
虽然离的近,乔昭也没将目光放在桌上的奏疏密信上。她转头看向徐纾言的侧脸,他的侧脸在昏黄的光线下,半明半暗,轮廓清晰,眉眼冷淡。
乔昭的目光侵略性实在太强,犹如实质一般,让徐纾言完全无法沉下心去看信上的字。
老半天了还看着第一行字,徐纾言有些恼怒,他转头看向乔昭,沉声道:
“你还要看多……”久?
话还没说完,乔昭已经放下手中的墨,径直吻了上来。
徐纾言的心轻轻一颤,就这样被乔昭封住双唇。
他双眸睁着,在烛光下描摹乔昭的眉眼。两个人靠得太近,乔昭身上清淡的皂角香让徐纾言忍不住沉溺其中
真的是好久没见乔昭了啊。
这个吻从刚开始的热烈,到后面的温柔缱绻。徐纾言也闭上了双眼,将自己的双唇送上去,睫毛簌簌颤动。
良久,穿上温热的触感消失,徐纾言缓缓睁眼,入目便是乔昭眉眼含笑的眸子,亮如灿星。
“你今天用了什么口脂,好甜。”乔昭笑着问道。
徐纾言的耳朵倏然红了,脸上藏着一抹羞意,他确实在今晚洗漱过后,在唇上擦了一点口脂。
但最主要原因是因为,天气严寒,预防干裂的。
嗯,就是这个原因。
他抬眼看向乔昭,或许是口脂带这些颜色,乔昭嘴角都蹭着一点嫣红色。
就像那些浪荡子,在风月场所被那些勾人的妖精,留下的暧昧痕迹。
徐纾言实在羞得不行,抬手将乔昭嘴边的口脂擦掉。
随后直接起身,半分目光都不分给乔昭。径直倒了一杯凉茶,一口饮下。
乔昭也起身,跟在他的身边,脸上带着笑意。
“许久不见,掌印想我了吗?”乔昭轻声问道。
徐纾言神色一僵,随后冷淡道;“不想。”
“可是乔昭想掌印了。”乔昭直白坦荡,说出自己心中的想法。
徐纾言这才转头,看向乔昭的双眼,良久,他淡淡一笑,阴阳怪气道:
“想我?乔都尉的想是指十天半月没个消息,在心里默默的想吗?”
乔昭一哽,说不出话来。
她前段时间确实忙,她没想过要写信什么的,反正会见面的。
“可是你差人送来的每封信,我都有回复的。”乔昭有点气弱的回复道。
说到这里,徐纾言的眉眼更加锐利,他撇了一眼乔昭,往床榻边走去,边走边道:
“乔都尉说的认真回复,就是每封信寥寥几笔?”徐纾言坐在床榻上,抬眼看向跟在他后面的乔昭,目光有些冷。
“如果我不给你写信,你是不是永远不会回信?也永远不记得来看我?”
徐纾言目光冷,语气也冷。要是乔昭今日不给他一个说得过去的解释,那两个人估计真要僵持在这里。
乔昭走上前,坐在他身边。抬手握住徐纾言微凉细腻的手指,就跟那光滑玉石一般,乔昭爱不释手。
徐纾言也没抽回手,任乔昭这般牵着他,他依然眉眼冷淡的看向乔昭。
乔昭开始解释道;“我这几日有些太忙,有些顾不过来。”
徐纾言听到乔昭的回答,眉眼见跟那霜打寒露似的,他一把抽回自己的手,冷冰冰道:
“就乔都尉是个大忙人,心里装着家国社稷。咱家就是闲散度日,脑子里全是情情爱爱。”
乔昭:?
她没这个意思吧?
徐纾言已经将后脑勺对着乔昭,看起来是有些生气的,很难轻易哄好。
乔昭内心叹气。
“既然掌印现在不想见我,那我走便是了。”乔昭在身后低声道,然后缓缓直起身。
徐纾言听见乔昭说的这番话,酸涩如潮水般涌上来。乔昭或许并不在乎他,否则她不会如此敷衍。
就连今日的见面,都是他在信中百般暗示,乔昭才勉强来看他一眼。
现下两人闹了矛盾,乔昭又决绝的走了,半分不停留。
这么多日的思念,被乔昭的冷落,齐齐化作愤怒。
徐纾言眼尾泛红,倏然转过头来,恨恨的望向乔昭:“乔昭你……”
双唇上传来柔软的触感,乔昭又吻了上来。她一下又一下亲吻着徐纾言紧闭的唇,温柔又耐心。
徐纾言一怔,随后又神色冰冷,猛地撇开头。
“乔昭你休想用这个法子来敷衍我!”
他真的很生气,或许是他没有安全感,在这段感情里面也总是患得患失。
那日分开以后,前两三日徐纾言还很欣喜。但是到了后面思念如影随形,他才陡然惊觉,乔昭从未联系过他。
她反悔了吗?或者那日只是乔昭的一句玩笑话。
徐纾言在这样的猜忌中越发难受,他实在忍不住,差人给乔昭送了信过去。
乔昭立时就回了。
徐纾言舒了口气,她没后悔。
但是越到后面,徐纾言就越是觉得,乔昭或许根本不在乎他。
人总是贪心不足,刚开始觉得,能跟她私下说说话便是好的。到了后面却又想着,她心里也有他,才算得上圆满。
……
乔昭很难理解为什么徐纾言这般生气。他们两人都很忙碌,前途与感情而言,自然是前途更加重要。
再者,乔昭有些恍惚的想。
他们这段感情本就是见不得光的,谁也不知道能够维持多久。或许某一天,两人默契的不再讲话,这段短暂的情谊也就烟消云散。
甚至不需要一个郑重的道别。
但是乔昭没有傻到在徐纾言面前说这个。
她知道徐纾言想听什么,所以适时的低头。
“乔昭以前没有心悦之人,这是第一次。所以有些做的不好,还望掌印体谅。”
乔昭很真诚,清眸流盼,就这样真挚的注视着徐纾言微红的眼眶。
……
夜凉如水,月光清冷皎洁,一切都沉浸在幽静的氛围当中。
屋内,两人靠的近,温热呼吸相融。在昏黄的光线下,两人的影子交缠在一起。
徐纾言抬眼直直看向乔昭,他能够清晰的看见乔昭清澈的眸子里,倒映着自己的身影。
他忍不住劝慰自己道,岁岁年年只是天方夜谭。至少这一刻,她的眼里是有你的。
这样就够了。
……
徐纾言将唇凑了上去,乔昭立时回吻。她捧住徐纾言的脸,加深了这个吻,徐纾言也顺从的闭上双眼。
月亮渐渐羞红了脸,躲在云层里。
待两人气息平稳以后,徐纾言靠在乔昭怀里,有些骄矜道:
“你以后每三日就要给我写信,每隔五日便要来看我。”
“好。”乔昭现在什么都答应他。
“我给你写信,你不能寥寥几句就把我打发了,你这是在敷衍我。”徐纾言又道。
乔昭这就要为自己反驳了:“我没敷衍你,只是我每日过的枯燥乏味,说来说去就那些事,没什么好写的。”
徐纾言直起身子,强硬道:“没什么好些的,也必须写。”
“行。”乔昭无奈。
到了后面实在有些晚,乔昭便想着要回去了。她起身准备离开。
徐纾言拉住乔昭的手,将一个荷包塞到乔昭手里。
“拿着,用来装我给你的玉佩。”徐纾言貌似平淡的说着,但是收回的指尖却在袖里微微蜷缩,似乎是有些羞怯。
乔昭抬手,将荷包仔细看了看。面料是挺好的,就是针脚有些粗。
她看着上方绣着的纹案,有些犹豫道:“你绣的着两只大雁倒是挺别致的。”
其实这绣的更像是鸭子,但是乔昭觉得徐纾言定然不会去绣鸭子这般粗俗之物,才改口说的大雁。
徐纾言神色一僵,语气冷然:“绣的是鸳鸯。”
……
乔昭危机感拉满,忙找补道:“就说如此别致,不像是大雁。原来是鸳鸯,这就说得通了。”
徐纾言从来没接触过针线活,只是这几日他看话本子里说道,定情之人都要送定情之物。
他才想着绣个荷包,手指头都被扎了很多针。
听到乔昭后面的解释,徐纾言才冷哼一声,没再说什么。
“夜深,你去歇息,我这便回府了。”乔昭将徐纾言给她的荷包收好,随后向门外走去。
徐纾言跟着她一路往外走。
“不用送,你去躺下吧,现在天气凉。”乔昭有些无奈的看向跟在自己身后的徐纾言。
徐纾言抿唇,眸子里带着雾气,轻声道:“你一定要来看我。”
乔昭笑了笑,轻抚他柔软的乌发,温和道:“好,过几日便来看你。”
随后转身消失在在黑夜里。
……
乔昭回府的时候已经丑时一刻,再过段时间,鸡都该打鸣了,世界早已陷入沉睡。
她蹑手蹑脚的回了自己院子里,深夜那么黑,四处都是黑黢黢的。
乔昭回到院子里,一愣,原本应该是黑影沉沉的院子里居然亮起了灯。
柔和的光线让乔昭的步伐一顿,不好的预感从心里渐渐升起。
乔昭慢慢推开房门,就看见宁安郡主穿着寝衣,安然的坐在主位上。
她抬眼与乔昭四目相对。
第66章 第66章
屋内的光线柔和,让寂寥黑夜也多了半分柔情,宁安郡主就这样看向乔昭。
乔昭踏进屋内,走到宁安郡主身旁,缓缓坐下,有点心虚。
“阿娘,你怎么深夜还没睡?”乔昭问道。
宁安郡主转头细细打量着乔昭,把乔昭看得心里直打鼓。
良久,宁安郡主温和回答:“方才半夜醒了,突然想来看看你。未曾想你屋里无人,便想着等你回来。”
“所以昭昭,这么晚你去哪里了?”
宁安郡主说话温温柔柔的,但是却又压迫感十足。一双眸子探究的望向乔昭,让乔昭心里毛毛的。
乔昭微笑,开始胡说八道:“我就是看今天月色好,睡不着便想着出来赏月。”
“是吗?”宁安郡主平淡问道。
乔昭狂点头。
“府里赏月不好吗?为什么要半夜出去,很危险,阿娘有些担心。”宁安郡主看着乔昭又道。
“府里纵然好,但是登高处赏月,更觉心旷神怡。”乔昭见招拆招,道。
“独自一人赏月总是寂寥,下次可以唤上阿娘一起。”宁安郡主道。
乔昭回复道:“只是一时兴起,才突然想去,拿不定准话的。”
半晌,无人说话,屋子里显得更加寂静。
乔昭抬眼看宁安郡主的脸色,宁安郡主还是温温和和的,让人摸不清她的态度。
宁安郡主的视线落在乔昭脸上,她的目光从乔昭的眉眼再到唇角。
不得不感叹,岁月流转,沧海桑田。
乔昭也从当初那个什么都不懂,会窝在她怀里眼红的小姑娘。变成了现在这般意气风发,能够独当一面的小将军。
“昭昭有心悦之人吗?”宁安郡主直白问道。
宛如幽静水池中投入的一块巨石,溅起的骇人的水花,四处洒落。让乔昭一怔,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要怎么才算是心悦之人呢?
半晌,乔昭怔怔回答道:“我不知道。”
是日思夜想,辗转反侧,亦或者是看到他就忍不住亲近,脸红心跳。
乔昭好像都没有非常特别的感觉。
当着徐纾言的面,或许可以将那些动听的情话张口就来。但是面对着关心自己的母亲,乔昭很难说出违心的话。
自从乔昭从肃州回来以后,就变得稳重沉稳许多。也很少如以前一般,跟在宁安郡主身前撒娇。
今日竟然少见的看见乔昭露出这幅苦恼的样子。
宁安郡主看见女儿微微蹙眉,忍不住笑道:“不知道?原来真有遇到这样一个令你苦恼的人。”
“不知是哪家的公子,能让昭昭都青睐有加?”宁安郡主有些好奇。
乔昭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回复,难道要说,她和司礼监掌印在一起了。
这也有点太惊吓了!
“没有这个人。”乔昭简短回答到。
宁安郡主看见女儿不愿意说,也不强迫乔昭。正如宁安郡主之前所想,乔昭已经长大了,很多事情她自己知道分寸,做父母的不要过多干涉。
“你做什么决定,阿娘都是支持你的。但是只一点,切不要伤及自身。”宁安郡主叮嘱乔昭。
其实宁安郡主和乔愈年都十分中意宋景洵,毕竟是知根知底的,再加上宋府又是那样的清流人家。
实乃良配。
但是,乔昭若有了心悦之人,宁安郡主肯定是尊重女儿的选择。
说到这里,宁安郡主不得不多提两句:“不只是感情上,结交朋友也同样需要注意。”
她又想起那日司礼监掌印徐纾言和乔昭从一间房里出来,两人私交甚笃。朝堂上谁不避着徐纾言走,乔昭这还不知死活的凑上去。
乔昭看向宁安郡主,有些疑惑,不知为何话题会扯到她的交友上面去。
宁安郡主看见乔昭还在这里装傻充愣,气不打一处来,嗔怒道:
“你当那日我在宋太傅府里,什么都没瞧见?你和那司礼监掌印从一间客房里出来。”
乔昭:震惊!
阿娘到底什么时候看见的?!
乔昭抿唇,半天说不出来几句辩驳的话,只能接受审判。
宁安郡主看乔昭没话说,道:“不知什么时候你和徐纾言竟然这般密切,你可知在朝堂上要尽量少与宦官来往,你爹爹应该也嘱咐过你的。”
“阿娘知道徐纾言这人或许是个好的,当年也是他出手帮了你爹爹。但是你差点也为他丢了性命,早就两清了。”
“从肃州回来至今,哪次你深陷险境与那徐纾言无关?别人我管不了,但是昭昭,我不想你身边有如此危险的朋友存在。”
尤其是乔昭坠崖那次,生死不明,她完全就是为了去救徐纾言。宁安郡主在中京听到乔昭坠崖的消息,只差点没晕过去。
五年西戎战场平安无事,快到中京却差点折掉性命,这让宁安郡主如何不怕,她可就只有乔昭这一个女儿!
若是乔昭有个三长两短,宁安郡主当真是要恨极了徐纾言。
宁安郡主一句又一句,是拳拳爱女之心。
或许可以说他们更加冷漠,在这件事情上选择明哲保身,但好像也并没有错。
乔昭听到宁安郡主的这番话,内心悄悄舒了一口气。刚刚快跳出嗓子眼儿的心脏,现下又平稳回落。
连和徐纾言成为朋友都遭到抵制,若要说更亲密的关系,阿娘恐怕是真的无法接受。
劫后余生。
乔昭亲热的过去挽着宁安郡主的手,有点撒娇:“阿娘,我和司礼监掌印不熟的。”
“你莫要哄骗我!不熟,他能从你房间里出来?”宁安郡主十分敏锐,推开乔昭蹭过来的脑袋。
乔昭一脸正经,开始撒谎:“那是他吃醉了酒,走错了客房。发现里面有人就退了出去。”
“反正我说什么,你都有话解释。”宁安郡主嗔了一眼乔昭,无奈道。
看着乔昭这双顾盼生辉的眸子,宁安郡主就忍不住心软:“母亲只是太过担心了,你明白吗?”
乔昭乖巧点头:“我知道的,阿娘。”
再后面就没什么话好说的,眼看子时过了大半,鸡鸣声阵阵,宁安郡主也觉得困乏。
“我就先走了,你早点休息,以后不许这么晚出去!”宁安郡主警告道。
随后她又缓了神色,有些打趣道:“若真有了喜欢的人就带回来,让我和你父亲掌掌眼。”
乔昭忙不迭解释道:“真没有!”
宁安郡主捂嘴一笑,道:“好,知道你没有了!”
随后她就转身准备出去,乔昭一路相送,到院子门口时。
宁安郡主侧目望向乔昭的唇角,含笑道:“嘴角的口脂擦一擦,也不知道是谁留下来的。”
乔昭不爱女红,也少有擦那些胭脂口红,这一点宁安郡主是知道的。
“……”
乔昭一愣,耳朵瞬间爬上一抹红意。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唇角,应该是与徐纾言缠绵的时候不小心蹭到,没注意就被带回来了。
被宁安郡主直接抓到现行。
宁安郡主难得看见乔昭的窘态,轻笑一声,向院外走去。
还是年轻人谈恋爱好,趁着月色幽会也显得真挚浪漫。
轻拨朱弦,恐乱马嘶声。含恨含娇独自语:今夜约,太迟生!——
天气一日塞一日的寒冷,秋天如此短暂,转眼间就快要入冬了。虽然还没下雪,但是凌冽的寒风吹过,让人冷得一激灵。
乔昭急急的掀开堂帘,瞬间觉得暖和了许多。徐纾言的寝卧里地龙烧得旺,尽管外面冰天雪地,但是他的屋内依然四季如春。
徐纾言靠在床榻上。垂着眼眸,神色怏怏的看着手里的书,纤细手指时不时翻页。
因为前段时间突然将温,他受了风寒,现在身体也没好全,时不时的咳嗽。皇帝便允了他好好养病,无需在殿前伺候。
乔昭一进来就看见美人清冷着眉眼看书的场景。
她倒也没直接过去,而是等着自己一身寒意驱散,双手温暖以后,才脱去身上的大氅,往徐纾言床榻而去。
“还烧吗?”乔昭用手轻轻试探徐纾言的额头,触手温热,正常的体温。
没发烧,估计是单纯心情不佳。
徐纾言沉默着不讲话,将书扔在一旁,扯住乔昭的衣领,将自己的唇送上去。
乔昭有些惊讶,掌印主动可是不常见。乔昭扣住他的后脑勺,从温柔的轻吻变成热烈的唇齿纠缠。
直到将徐纾言亲得脑子发昏,乔昭才松开他。
“怎么了。瞧你有些不开心?”乔昭声音有点哑。
徐纾言抿唇,摇头,不愿意说话。
“你若有什么心事,可以跟我说,乔昭愿闻其详。”乔昭温柔的注视着徐纾言,任由他靠在自己怀里。
徐纾言沉默良久,开口道:“立冬那日,静观寺的梅花想必开得好,你要随我一同去赏梅吗?”
徐纾言就这样靠在乔昭怀里,任凭她玩自己的头发。他抬眼看向乔昭,似乎在等待着她的答案。
乔昭刚想答应,但又想到一件事,瞬间犹豫。
她想了想,还是坦白说到:“立冬那日,我需要去参加一个宴会,恐怕没有时间。”
害怕徐纾言又生气,乔昭找补道:“第二日去可以吗?那梅花应该没这么快凋谢吧。”
但是徐纾言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乔昭口中的宴会吸引。
他记得乔昭是向来不喜欢参加中京这些世家子弟举办的诗词歌会。
“什么宴会?”徐纾言淡淡问道。
乔昭解释道:“就是一些打马球,投壶这些小活动,无甚有趣。我是冲着宴会的头彩去的。”
“听说是一把前朝的雁翎枪。”
徐纾言听完并没有说什么,继续问道:“宴会上有什么人?”
乔昭的生活从来都是潇洒恣意的,她在肃州就是自由自在,不受拘束的。没想到在中京也是如鱼得水,没有半分不适。
她仿佛在哪里都可以过的很好,离开徐纾言也可以过的很好。
“这我倒是不清楚,听说男男女女都有的,我也只是去凑个热闹。”乔昭回复道。
“没人邀请你吗?不然你又是从何处得知这个宴会的?”徐纾言从乔昭怀里直起身子,定定望向乔昭,眉眼间有些锐利,全是探究之色。
乔昭想要说是宋景洵邀请她的,但是话在嘴里过了一圈就是说不出来,她知道若是将宋景洵说出来,徐纾言定然会生气。
他发起脾气来,很难哄好。
半晌,乔昭正色道:“是禁卫军的下属那日在讨论,无意中听到的,便去参加了。”
“我只是想要那柄雁翎枪。”乔昭又再次重申自己的想法。
看见乔昭认真坦诚的面色,徐纾言放下心来,又窝在了乔昭怀里。
跟没骨头的菟丝花似的,缠绕着乔昭才能汲取生命的血肉。若是乔昭一但离开,就只能面临着枯萎衰败。
他始终有些闷闷不乐,语气也淡淡的:“那你去吧,不过立冬那日我还是会在静观寺等你。”
乔昭无奈:“可是我白天赶不过来的,晚上去又哪里赏的了梅花呢?要不第二日去。”
“静观寺除了梅花,还有一处温泉十分有名。”徐纾言手指捏着乔昭的衣角,叠来叠去,不亦乐乎。
他抬眼看向乔昭,秋水明眸,撩人心怀。乔昭有些受不了,低头吻在徐纾言的眼睫上。温柔又细腻。
就像是徐纾言的一双眼眸是什么绝世珍宝,被乔昭这样珍重爱惜的亲吻。
随后乔昭又抬起头,正经道:“你继续说。”
徐纾言方才想说什么,都被乔昭的亲吻打乱了,他脸上渐渐泛着粉意。
他抿了抿唇,尽量抛开羞怯之意,平淡说道:“我觉得我这几日身子乏,想去泡泡温泉,去去病气。”
其实不是,骗她的。
“那我呢?”乔昭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了,“你去泡温泉了,那我怎么办?”
徐纾言根本不会跟乔昭这样坦诚相对。
“你在旁边守着我,给我递衣物。”徐纾言慢悠悠道,瞥了一眼乔昭,有些骄矜。
乔昭心梗,她现在的作用只有这样了吗?
半晌,乔昭无奈答应:“行。”
其实乔昭和徐纾言私下在一起这么久,亲也亲了,抱也抱了。要说没有意乱情迷,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那怎么可能!
乔昭好歹也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
但是每每要更近一步的时候,徐纾言就总是抓住她的手,不允许她继续往下。
眼眶里又挂着眼泪,欲落不落,看起来可怜极了。
每次乔昭都要哄好久。
乔昭自然也知道徐纾言在意的是什么,两个人虽然没有把窗户纸撕开,但毕竟都懂得这些。
她自己是没觉得有什么,但是徐纾言却十分排斥。乔昭是尊重他的,久而久之便不再四处乱摸,只老实规矩的亲吻。
徐纾言心思细腻敏感,也发觉了乔昭的转变。乔昭的一个微小的举动,都能让他揣度良久。
当他发觉乔昭开始变得老实了,不再对他动手动脚。
徐纾言的心慌得止不住,他的思绪开始不由自主的往黑暗中滑去。
他不禁想,乔昭总有一天会厌烦他的,他本就是一个阉人,乔昭完全可以去选择那些更加完整的人。
可是乔昭不要他了,那他要怎么办呢。
他没办法看到乔昭将别的男人抱在怀里,他必须要学会讨好乔昭,让她的喜欢再长久一些。
第67章 第67章
“大人,这东西不能用多了,伤身子的。”
南风馆的馆主今天接待了一位特殊的客人,打眼一瞅就知道非富即贵。
北齐虽说南风馆不盛行,但到底也有些。这里的小倌皆为男子,环肥燕瘦,各有特色。他们靠出卖色相来讨取金钱。
南风馆馆主在这件事上也算是阅人无数,达官贵人,男男女女都接待过。他能在中京将这个南风馆开得如火如荼,情商和手腕哪一个都不缺。
但从未有一人,给他这么强的压迫感。
还没进门就看见门口守着两个高大的侍卫,手持佩剑,眼神冷厉。
馆主战战兢兢走进房间,以为会看见一位煞神。未曾想这位大人全程都隐匿在屏风后面,连一丝影子都看不到。
馆主平日里面对那些恩客那是妙语连珠,软语温言。但是到了这位大人面前倒是端正了神色,不敢再说那些调笑的话。
馆主小心翼翼的将一个不起眼的白瓷瓶放在屏风旁边的小几上。
良久,屏风后面有了动静,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将白瓷瓶拿起来。
“怎么用?”
屏风后面的声音清冷,话也说的简洁。
“这物名叫香肌丸,可以碾碎涂抹在肌肤上。也可用油纸,贴于脐。此物最大的功效是可以让肤色娇嫩,肌香蜜甜,在房中有助兴之用。”
言罢,馆主便噤声,等着屏风后面大人的答复,不敢再多说什么。
“此物对另一人可有副作用?”屏风后面的人又问。
南风馆馆主忙摆手,连声解释道:“没有的,没有的。”
“这香肌丸只有馆内的小倌用,我们从不给恩客用这个东西。此物只是助兴之用,对用者身体有损害,但是不伤恩客身体的。”
屏风后面的人没了动静。
馆主的心不上不下,搞不清楚此人的用意,又害怕砸了自家店的招牌。馆主只能焦急不安的等待着。
屋内十分安静,所以连馆内的丝竹管弦之乐都飘扬的传了过来。此时才刚到夜色。馆里已经十分热闹,大红灯笼高挂,调笑嗔怒声不绝于耳。
半响,屏风后面的人又发话:“让你带的书呢?”
“在这儿,在这儿!”
差点忘记这茬,馆主连忙将袖里的避火图拿了出来,是一本册子。他毕恭毕敬的将避火图放到屏风旁边的小几上。
南风馆的避火图,当然与寻常的春。宫画册不同。图中在下的皆是男子,上方之人倒是男子女子都有。毕竟是小倌的启蒙文学,所以南风馆的避火图内容十分详尽,动作也格外大胆新奇。
没过一会儿,避火图被屏风后面之人拿走。
馆主听见里面之人翻阅的声音,但是也就翻了几页便停了下来。好似觉得不堪入目,亦或者是羞怯。
总之屏风后面没了声音。
“你出去吧。”半晌,屏风后面之人简洁道。
“是。”馆主弯腰行礼,随后快步退了出去。
全程他都不知道屏风后面到底是哪位大人物,只瞥见他的手骨节分明,白皙干净,一看就是平日里养尊处优的手。
连这样优越的大人物,也留不住心爱之人吗?
要靠这般见不得光的法子来乞求爱怜——
第二日,便是立冬。昨夜凌晨,中京纷纷扬扬下了场大雪。立冬和初雪在同一天来临,百姓都赞扬这是个好兆头,来年必定风调雨顺。
乔昭一打开门便看见外面银装素裹,屋檐覆雪,四处皆是苍茫白雪。昨日虽然下了雪,今日却出了太阳,冬日暖阳映射着白雪熠熠生辉,世界都变的格外明亮。
真是一个好天气。
乔昭吃了早饭便准备出门。
宁安郡主忙叫住她,道;“你倒是多穿一点,现在立冬,天气也更严寒一些。”
“阿娘,我是要去打马球的。穿太多,笨重。”乔昭忙摆手拒绝道。
宁安郡主面色微沉,佯装生气道:“今日你必须多穿点,到时出了汗被来冷风一吹,别又生了病。”
随后她又叫竹风将大氅拿来,披在乔昭身上。
乔昭看宁安郡主态度坚定,也不好再反驳。索性拿的大氅便利,届时可以脱掉的。
宁安郡主一边给乔昭系带子,一遍嘱咐道:“今日就不要骑马去了,下午回来冷。你带着竹风,再带点保暖的东西,坐马车去。”
“阿娘,我只去一天。”乔昭无奈。
她又想到什么,继续道:“下午若是天色太晚,我便不回来了,在郊外的别院住一晚。”
宁安郡主看乔昭这个满不在乎的样子,嗔怒道:“倒时感染了风寒,谁管你一天两天的,有的你好受!”
随后宁安郡主又道,“若是太晚就不用回来,第二日白天再回来也可。”
“知道了,知道了,我走了!”乔昭一边摆手,一边往外走。竹风忙跟在她的身后。
……
宋府的马车已经停在了城门口,还是上次那个位置。乔昭的马车一走进,宋景洵的小厮便向车内道:“公子,乔小将军的马车到了!”
宋景洵掀开车帘望出去,乔昭这边也正好掀开帘子,二人四目相对。
宋景洵今天穿的比乔昭还厚一点,宝蓝色的绣花棉袍,外面是织锦镶毛斗篷,毛绒绒的领子,衬得他格外温润。
宋景洵双目含笑,看向乔昭,道:“小将军今日来的这样早。”
乔昭瞥他一眼,道:“你比我更早到,怎么说我来得早,还以为你在取笑我。”
“没有没有,我其实也刚到不久,小将军就来了。”宋景洵忙解释道,生怕乔昭误会了他的意思。
随后他又笑道:“我和小将军都来得早。”
乔昭只是随口一说,她瞧着宋景洵总这样客气,只是打趣一下,未曾想他当了真。
乔昭也不开玩笑了,正色道:“我早都从肃州回来,再叫小将军就不妥了。以后直接唤我大名吧。”
“好,乔昭。”宋景洵温和道,一字一句念得清晰。
一路往郊外走,树枝上挂满霜雪。远处是连绵高山,近处草场上铺满绵绵白雪,在阳光的折射下,闪耀光芒,看起来格外壮观。
乔昭他们到时,郊外牧场已经十分热闹。今日立冬,朝堂休沐,许多官员都带着家眷出了城赏雪观梅。
京郊的牧场自然也免不了人来。
乔昭和宋景洵出了马车,往人群中走去。
“乔昭,这边!”
不远处周行亭挥舞着手,跟乔昭这边打招呼,他身边还站了一个女子。
这个女子看着年岁比周行亭小一些,内着粉白滚银大袖罗群,外披素银织锦披风,亭亭玉立,顾盼生姿。
乔昭和宋景洵往周行亭方向走去。
周行亭今天明显心情甚佳,好奇问道:“乔昭你怎么也来参加冬日宴?”
乔昭觉得他问了个废话,无语道:“你能来,我就不能来?”
“哎呀!我不是这个意思,今日冬日宴主要是诗词,我以为你不感兴趣呢!”周行亭也没生气,乐呵呵解释道。
宋景洵在一旁补了一句:“马球,投壶这些也有挺多人玩的。”
周行亭才想到这个,他恍然道:“原来你是为了那些来的,到时我和你一队!”
乔昭无所谓的点头,反正和谁一队不重要,赢最重要。
“你不介绍一下旁边这位小娘子?”乔昭看向周行亭身边的女子。
周行亭才恍然想到介绍:“这位是永嘉郡主,是大长公主的女儿,名为梁颂谊。”
随后周行亭又向身边的女子介绍乔昭:“这位是平定西戎的小将军,现任五校骑尉,乔昭。”
大长公主,就是现任皇帝的姑母,先皇的姐姐。
乔昭和梁颂谊对视一眼,互相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了。
随后四人便向里面走去,乔昭和周行亭走在前面,一路都在交谈。周行亭叽叽喳喳的,乔昭也不免多说了几句。
宋景洵和梁颂谊走在后面,两人一路无话。宋景洵目视前方,梁颂谊转头看他。
良久,梁颂谊开口,语调婉约:“景洵哥哥最近有收到陈云晋的诗集吗?”
宋景洵收回目光,看向身边的女子,平和道:“陈云晋的许多诗已经失传,我也未曾收集到他的诗集。”
梁颂谊目光一亮,道:“我前段时间正巧找到陈云晋的孤本,我找个时间给你取来。”
“孤本贵重,有市无价,郡主还是好生守着吧。”宋景洵委婉拒绝。
梁颂谊目光微沉,沉默着不讲话了。
两个人继续安静的往前走着。
马场现如今已经不是秋天来时那般空荡荡了,上面支了好几个亭子,虽然简易,但四周还有帘子挡风,亭子里面生着暖炉,走进去倒是比外面暖和很多。
周行亭带着乔昭一众人往最大的亭子走去。
一进去,里面暖风铺面,入目便是好几个长桌,已经做了不少人。
周行亭已经去,就带着乔昭往上位走。
乔昭一把拉住周行亭的手,低声道:“我可不太会这些诗词。”
周行亭眉眼间都是无所谓,道:“又不赌钱,你不会就不念呗,没人为难你的。”
随后不由分说的拉着乔昭上去。
很明显这一群人是认识周行亭和宋景洵,梁颂谊的。他们一进来,就有很多文人跟他们打招呼,周行亭一边回应,一边向前走。
乔昭就纳闷了,这些文人认知宋景洵也就罢了。人家好歹是一个状元郎,现在的翰林院侍读学士。怎么还会认识周行亭?
他分明是个武将。
既然已经被拉进来了,乔昭也不扭捏,进来就坐下呗,还能咋滴?
她安然的坐下。
宋景洵坐在她的身边。
这个亭子里明显是中京较为有名的文人,大家都文采斐然。既有头戴玉冠的男子,也有插着钗环的女子。
宴会还没开始,所以大家都在三三两两的交谈着,热闹非凡。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就听见几声锣响,一为女子站起身来,朗声道:
“蓦然回首,立冬已至,吾辈欢聚一堂!今方余宣告,冬日盛宴今始。”
随后女子将桌上的锦袋打开,拿出里面的小纸条念道:
“是日众人齐作诗,题为雪也。”
昨晚下了大雪,今日又立冬。以雪作为主题,实在是再适合不过。
亭内众人小声交谈,随后执笔,在面前的白纸上题字。
每个人桌上都有纸笔,大家都沉思作答,连周行亭都拿着毛笔,眉心微蹙的思考着。
悠闲吃着糕点喝着清茶的乔昭显得格格不入。
要不她也写吧,不然一个人挺尴尬的。
乔昭也抬起笔,开始在纸上速速写着。说实在的,她在诗词上真的不擅长。
一刻钟以后,时间到了,一声锣响,大家都默契停笔。
有人神采飞扬,想必是答的不错。有人愁眉苦恼,应该是写的不太满意。
周行亭倒是眉飞色舞的,肯定是他碰到他擅长的主题了。
他抻着脖子想来看乔昭的答案,乔昭一把盖住面前的诗,吐槽道:“什么毛病!来偷窥我的干什么,你自己不会写?!”
周行亭扬着脸,不屑道:“我比你写的好多了!念出来恐怕会惊讶到你。”
“哦!不感兴趣,别偷看我的就行。”乔昭完全不给面子,干脆道。
周行亭哽住,不看就不看!
身边的宋景洵和梁颂谊也早已经放下笔。宋景洵目光平静,看不出有什么,但是以他的文采想必是极好的。
梁颂谊乔昭倒是不了解,不过她家世那样好,想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
从下位开始,大家都念着自己所作的诗句。
有些人写的直白简洁,有的人遣词造句极美但是缺乏内涵。总的来说,有好的,也有不好的。
轮到周行亭了,他轻咳一声,豪迈的站了起来,念着自己写的诗。
说实话,周行亭平日里说话挺粗声粗气,到了这会儿反倒夹了起来,粗犷的嗓音配着柔弱的语调,显得有些四不像。
乔昭听得差点笑了出来。
周行亭一念完,众人便开始评论着。
有的赞赏道:“行亭兄的诗直白坦荡,直抒胸臆。”
有的就比较挑剔,道:“只简单的描写了景色,但是缺少意境。”
反正褒贬不一,但是周行亭倒是挺满意的。神色飞扬,反正他只听夸自己的。
他一坐下,乔昭就凑过来,好奇问道:“你真会啊?”
周行亭瞥了她一眼,挖苦道:“你以为谁都像你,胸无点墨。”
好,被攻击了。
宴会的举办人知道乔昭是宋景洵带过来的,倒是没让她念,直接跳过了她。
下一个便是宋景洵,他到不像周行亭那般搞怪,平淡的念着写的诗句。
宋景洵写的诗倒符合他的性格,心境澄明宛如水晶般通透。
在座的各位不禁站起身来,拍手叫好,连周行亭的赞赏道,宋景洵写的极妙。
在座就只剩下梁颂谊还没有念她写的诗。但是现在已经高下立现,无论梁颂谊写的好还是不好,宋景洵都能拿到前三甲。
由于前面珠玉在前,大家都对梁颂谊的诗格外期待。
只见她举止优雅的站起身来,声音柔和如春风拂面,道:
“心随雪舞思缥缈,遥寄相思到故乡。”
现场安静一瞬,大家都在回味她写的这句诗。大家都不说话,好一会儿才有人回过神来,赞扬道:
“好!”
众人纷纷起身夸赞,并要来她的字,仔细揣摩。
这句诗不仅将雪写的像人一般会舞动,还在最后一句表达了思乡之情,实在妙哉!
梁颂谊并没有骄傲,只是平静的坐下去,并没有显得多开心。
这下众人都犯了难,这宋景洵和梁颂谊写的诗不相上下,这可怎么分出个高低。
最后大家讨论了又讨论,还是觉得梁颂谊写的诗更胜一筹,这个头名给她倒是让大家心服口服。
宋景洵得了第二名,他也不失落。第二名的奖励是一只上等的狼毫毛笔,牛角笔斗配上小叶紫檀笔杆,十分名贵。
宋景洵得到笔,便走向了乔昭身边。
他将笔递给了乔昭:“乔昭,送你。”
乔昭惊讶,但是她没收:“我书房里毛笔挺多,你还是自己收着吧。”
不知为何,宋景洵这时候有些固执,就非要乔昭收着。
“这笔是顶好的狼毫,再加上名贵的小叶紫檀,在控笔上比普通毛笔容易写,写起字来也更加好看。”
东西这么好,乔昭就更加不能收了!
她正在想着怎么拒绝,没想到这一幕都被身边的梁颂谊看去。
梁颂谊的目光在乔昭和宋景洵的身上转了两圈,眼底一抹冷意闪过。
她似乎懂了些什么。
只见梁颂谊施施然站起身,她温和说道:“恐怕还没分出胜负吧,我们这里还有一个人没念呢?”
众人望过来,有些懵,不是全都念完了吗?
梁颂谊将目光望向乔昭,温柔道:“乔姑娘,你不是还没念你写的诗吗?”
乔昭:?
第68章 第68章
乔昭、宋景洵、周行亭三双眼齐齐望向梁颂谊。
怎么个事儿呢?请问?
不是说好不让乔昭念吗?
梁颂谊可不管那么多,对着乔昭挑了挑眉,挑衅意味十足,依然我行我素。
举办这次宴会的东道主站起身来,有点搞不清楚状况,道:“这位姑娘是跟着景洵兄来的,按规矩来说,不作诗也可以的。”
梁颂谊目光看向那位文人,唇角微勾,笑道:“那怎么行呢?乔姑娘都写好了,若是不让大家欣赏一番,岂不可惜?”
梁颂谊虽然笑,但是那压人的气势实在太盛,让人不敢与她针锋相对。
实在不怪那位东道主,这一堆人里面就梁颂谊家世最盛。她是大长公主的女儿,皇帝是她的亲堂哥,她有这个傲气的资本。
再加上梁颂谊确实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称得上中京第一才女。
这下大家都为难了,尤其是是那位东道主,简直想擦一擦额头上不存在的汗。
宋景洵想站起来替她说话,乔昭按住他的手。
她轻笑一声,站起身来:“郡主既然这般看得起我,那在下就献丑了。”
乔昭现在是万分庆幸,方才的自己写了几句诗。不至于现在被问得哑口无言。
真的会很丢脸。
……
她拿起手里的诗,念了出来。虽然说心里有点尴尬,但是面子上那是一派云淡风轻。
现场安静一瞬,主要是尴尬的。
良久,方才那位东道主站起身来说场面话:
“这位姑娘的诗词倒是颇有意境,虽然比不上二位珠玉在前,但也算得上灵动。”
“是啊,用词十分巧妙!”众人开始附和他。
最为惊讶的当属周行亭,他以为乔昭是真不会,没想到竟然写的还勉强可以看!
“你不是说你不擅长吗?原来是在这儿藏拙呢!”周行亭一脸我看破你的小心思的眼神。
“我这水平还需要藏拙?本来就很拙。”乔昭无语。
其实她也就比周行亭好一点点吧,不至于太丢人。
梁颂谊本来是想奚落乔昭,没想到她竟然还可以。
……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梁颂谊怒气冲冲走出去,与乔昭擦身而过,还趁机撞了她一下:
“原来你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小看你了。”
乔昭懵。
“不是!她为啥啊?”乔昭有点搞不懂。
周行亭拍拍她肩膀,一副过来人的语气道:“她就这脾气。”
后来几人便从亭子里出来。
乔昭本来就只准备打马球的,被拉来对诗,还被奚落一顿,倒霉蛋。
到了打马球的时候发现他们队伍人又不够。
在北齐,马球一队大概在十人左右。等点人数时才发现乔昭的队伍加上周行亭,都还差两人。
另一对伍的人早已经起了,坐在马上。对面为首那人看着倒是温温和和的,脸上带笑。就是长得不太行,有点磕碜。
此人名为陈史,也是在翰林院上值,在翰林院里负责史馆修撰,他和宋景洵是一年的考生,只是名次就差的有些远了。
陈史笑着对周行亭道:“行亭兄,不如你把郡主和景洵兄叫来一起。”
周行亭有些犹豫,宋景洵在骑马上并不擅长。梁颂谊虽然骑马厉害,但是宋景洵不来,想必她也不愿来的。
乔昭在一旁道:“宋景洵骑马不太行,还是算了,换别人。”
陈史在一旁歉意笑道:“那恐怕要耗费时间有些久了。”
“要不等你们人凑齐之后下一组再来吧。”
言下之意就是,人不齐就让开,让别的队伍上。
宋景洵看见乔昭他们总也不开始,走过来询问,才知道乔昭这边人手不够。
他看着乔昭,温和笑道:“前段时间我也一直在练骑射,如今也算是小有进步的。不知在下是否可以参加?”
周行亭是真想玩,现在看到宋景洵松口,忙问道:“景洵你真的可以吗?”
宋景洵翻身上马,动作十分干脆利落。
看样子私下里在骑射方面当真是废了很多心思。
宋景洵一来,梁颂谊自然也加入,这下乔昭的这支队伍人总算是齐了。
打马球是用马球杆将小球击中对方球门内,得一分。规定时间内分高者的队伍胜出。
一声锣响,比赛开始。
“驾——”
周行亭一马当先,梁颂谊紧随其后,两人势头都很猛,一开始就为队伍拿到了很多分。
两人在中京世家子弟里一直都是佼佼者,会打马球再正常不过,甚至打得还相当不错。
二人骑在马上驰骋,英姿飒爽,意气风发!
对面的也不甘示弱,所以比分一直咬的很紧。
乔昭主要负责后方,她要接住队友打过来的球,确保球成功进入敌人的球门。
周行亭因为不擅长打马球,所以他一直处在一个辅助的位置。虽然不显眼但是偶尔也能帮到大忙。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哪怕是在这样冷的冬日,竟然热出了一身的汗水。比赛进行到后面愈发紧张,场外的人们都屏住呼吸,焦急的等待着,想要看看最后花落谁家。
两队的成绩相差不大,比分咬的很紧。但是总的来说还是乔昭这边要略胜一筹,但是也只比陈史的队伍多两分。
很难说稳赢,所以不到最后真的难见分晓,谁也不敢放松。
大家都在全身贯注,争取在最后的时间拿到更多的分数。
眼看最后只剩下半炷香的时间,对面竟然将比分拉了上来。现下两个队伍算是平局,所以最后一分至关重要。
最后一球,梁颂谊率先抢到球,她快速将球送到宋景洵马下。
梁颂谊高声道:“把球给乔昭!”
现在乔昭和梁颂谊是队友,有共同的目标,方才的芥蒂就暂时先放一放。
宋景洵立即心领神会,准备将球传递给乔昭。
宋景洵身边还跟着一个人阻拦着他,此人正是陈史。眼见这是最后一球,胜败在此一举。
谁能夺得这个球,谁就能获得比赛的头彩!
陈史眼底冒出一抹冷意。
他和宋景洵同届,之前又在一个书院读书。宋景洵一直以来都是天之骄子,书院里里外外谁不夸他一句。
面对真正优秀的人,陈史本来生不出任何嫉妒之心。
但是某一天,他居然看见书院的院长对着宋景洵卑躬屈膝的送礼,就是为了求得一个拜见老太傅的机会。
陈史觉得自己一直以来的观念崩塌。
被赞赏的人,真的是因为自己的真才实学被赞赏,还是因为家世才被人赞赏。
这个问题从此以后一直如鲠在喉。
后来宋景洵一路高歌猛进,状元及第。而陈史只是一个小小的翰林院史馆修撰,连宋景洵的衣角都摸不到。
他心中的愤懑只能苦苦压抑在心。
而今天,就是发泄的时候。
陈史离宋景洵实在太近。宋景洵此时一心只扑在球身上,对于陈史的靠近,只想着躲闪。
陈史手中银光乍现,一抹银针快速插入宋景洵身下的马匹。
不知银针上有何物,马匹受惊,竟然疯跑起来,拉缰绳根本没用,朝梁颂谊冲去。
变故发生在一瞬间,众人都没反应过来。尤其是梁颂谊,她离宋景洵最近,反映的一两秒,马匹已经冲了过来。
乔昭一直注意着宋景洵手里的球,所以她第一时间发现了异常。但是出手阻止已经来不及。
她驾马迅速上前,急速奔驰。
大家都忽略了那匹马的疯魔程度,梁颂谊反应过来,立即扯住缰绳,准备后退。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发疯的马匹近在眼前,高高扬起前蹄,好似要将梁颂谊踹下马去!
场外的众人焦急惊呼,连场内的许多人都愣怔,反应不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
乔昭飞扑过去,一把揽住梁颂谊的腰,将她扯下马来。两个人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堪堪停下,身上一片泥泞。
动作很粗鲁,摔在地上的时候也没有任何缓冲,梁颂谊被摔得头晕眼花,连痛呼都发不出来,眼前黑了两秒才模糊视物。
完全给摔懵了!
“你没事吧?”梁颂谊看不清楚眼前的人,她只能勉强看清是一个女子的身影。
但是梁颂谊能听清楚是乔昭的声音。
梁颂谊有些不自然的回复道:“无事。”
随后又想起什么,立马焦急的抓住乔昭的手:
“乔昭,景洵哥哥他!”
乔昭迅速起身,冷静道:“我知道,你先保重自身。”
随后翻身上马,去拦截宋景洵的马匹。
周行亭反应也很快,只是他离这边有些远,驾马过来需要一点时间。看见乔昭和梁颂谊摔下马去,他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
看到二人直起身,才松了口气。
有乔昭在,总能力挽狂澜的。
乔昭和宋景洵的双面夹击,再加上场内一些人的帮忙拦截,将这匹马围在了一个包围圈内。因为四面无路,那马匹显得更加狂躁,竟然想将宋景洵甩下去。
马的性情暴烈,又不断攻击四周,大家只能躲避。但是这样明显不是个办法,若宋景洵坠下马来,非死即残。
乔昭已经动了杀心。她奋力将将马球杆折断,马球杆呈现尖锐的凸刺。因为太用力没注意,甚至划伤了自己的手。
乔昭靠近宋景洵的马,然后趁其不备将木刺狠狠插。进马的大动脉中,但是木刺还是太小,马受了伤更加狂躁。
乔昭没有松手,翻身下马,扯着木刺拔了出来,一时间鲜血入注喷了出来。乔昭脸色不变,又将木刺狠力插进马匹的大动脉中,重复刚才的动作。
动脉都快被戳成了筛子,加剧了血液的流速。乔昭又将木刺插。进马匹的双眼,导致烈马彻底无法视物。
它奋力扬起马蹄,费尽最后的力气将身上的东西甩下去。
宋景洵已经脱力,松了马缰被摔了下来。周行亭飞扑过来接住他,但还是没有完全接住,宋景洵摔在了地上,当时就晕了过去。
狂暴的骏马也因为失血过多,轰然倒地。
眼前的闹剧实在触目惊心,已然超过了陈史的控制范围。
他心底的恐惧蔓延上来,当即就想逃跑,没想到被乔昭这边的人给拦住,拽下了马。
梁颂谊作为事件的亲历者,自然知道宋景洵的马发狂是陈史搞的鬼。
他的手法实在算不上高明。
梁颂谊气得眼里都快迸射出火花,她大步上前,抬手就是响亮的一耳光甩在陈史右脸上。犹觉不够,又一耳光甩在陈史左脸上。
把自己的手都打红了,微微颤抖着。
她大声怒骂道:“你还想跑?要是宋景洵出事,你十条命都不够赔!”
随后她对着身边的人道:“给我看住,别让他跑了!”
陈史低垂着头,颤抖着不敢讲话。
梁颂谊气势确实盛气凌人,可以说她发起脾气来,周行亭都是退避三分的。
而乔昭这边,宋景洵已经晕了过去,周行亭吓得够呛,慌得手忙脚乱。
“这得赶快送回京吧,景洵都晕过去了,若是摔出个好歹来,那可怎么办!”
周行亭抱起宋景洵就往外面跑。
乔昭跟在他身边还算冷静,她身上都是血。天气一冷,鲜血凝固成暗红色,让人难受。
但是她暂时没空管这个。
“现在送回京恐怕有些晚,昌敬侯府有一处郊外别院,离这里近,里面有大夫。”
昌敬侯府毕竟是习武出身,难免磕磕碰碰,所以府里有大夫倒也不是稀奇事。
周行亭现下没了主见,乔昭在旁边十分镇定,自然而然就跟着乔昭的想法走。
梁颂谊也急急的跟了过来。几人忙往别院去。
……
宋景洵双眼紧闭,苍白着一张脸,躺在床上,明显已经没了意识。
乔昭已经通知了宋老太傅,和中京的大夫,还没赶过来。
几个人都围在宋景洵的床边,焦急的看着大夫。
大夫一边摸着宋景洵的脉搏,一边皱着眉头,十分严肃。
“大夫,景洵怎么样?”周行亭最先忍不住,问了出来。
那大夫眉头紧锁,半响才开口:“因为摔倒了头,从外边看倒是没有外伤,只是不知内里如何,还需等宋公子醒了再检查一番。”
随后他又抬起宋景洵的左手,他的手以很奇怪的角度弯曲着,明显是摔下马的时候骨折了。
大夫捏着宋景洵的左手,细致的查探一番,道:“左手骨折,现下需要立刻接上,以后好的快些。”
大家都不是郎中,自然给不了太多意见。
屋内一片沉默,乔昭抿着唇不讲话,梁颂谊坐在一旁,看着宋景洵泪眼花花的。
天色很快黑了下来,立冬之日,就代表已经正式进入冬天,现在天也黑得极快。
宋老太傅来的时候,三个人都在守着大夫给宋景洵包扎左手。
宋老太傅许是太过心急,步履匆匆的赶过来。
“景洵!我的孙儿!”
宋景洵毕竟是太傅一手养大的,虽然平时严肃些,但是到底是心疼他的。吃穿用度那样不是最好的。从小到大,都是请最好的老师给他授课。
可见在培养宋景洵这件事上,宋老太傅是废了心思的。
宋太傅拨开人群就看见宋景洵面色苍白的躺着,没有一点动静。像是一个失去生命力的人偶。
老太傅急火攻心,竟然颤颤巍巍的后退一步。眼看着就要跌倒,乔昭一把上前扶住他。
“太傅当心。”
宋太傅转过头来,面色焦急,语气带着质问:“他为何会受这样重的伤!只是参加一个宴会为何会受这样重的伤!”
乔昭抿着唇,不知道怎么说。如果宋景洵不应了他们的邀请来打马球,或许就能躲过这场祸事。
周行亭站过来,低着头气弱道:“太傅,是我邀请景洵打马球的,所以他才受了伤。”
“景洵本来就不擅长打马球为何还要让他去!”宋老太傅杵着拐杖将地板敲得砰砰响。
平里在朝堂上一脸笑眯眯,看不出心思的老狐狸,竟然被急成现在这个样子。
可见也是关心则乱。
乔昭和周行亭都低着头不讲话,承受着太傅的怒火。
这个时候梁颂谊站了出来。
“景洵哥哥受伤又不是你们害的,干什么做出这幅样子。”
梁颂谊挡在乔昭和周行亭身前,直面宋太傅。
她说话就没那么客气,直接将今日之事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我们一起打马球,对面的人使了下作手段,景洵哥哥马匹受惊,跌下马来。若不是有乔昭和周行亭恐怕事态会更加严重,太傅就算生气,也不该对着他们二人生气。”
随后梁颂谊又瞥了一眼乔昭的手,向身后的大夫说:“过来包扎一下乔昭的手,血总是止不住。”
众人才发现乔昭的手上豁了一个大口子,鲜血淋漓,甚至滴在了地板上。
乔昭竟然一声没吭。
太傅看见乔昭和周行亭浑身狼狈,满身脏污。刚才冲天的怒火将头脑蒙蔽,现下清醒一点就知道其实错不在他们。
只是宋太傅实在太心急,迁怒了他们。
太傅毕竟年长他们太多太多,意识到自己方才有些失态,便向乔昭和周行亭道歉。
“方才是老夫太着急,错怪二位小友。还望小友莫要放在心上。”
眼看着宋太傅竟然向乔昭和周行亭行礼,他们二人忙扶住太傅的手。
一边摇头,一边说使不得。
天色已经彻底黑沉下去,外面又十分冷,周行亭和梁颂谊不好再离开,便在别院住了下来。
宋景洵没醒过来也不方便行动,今夜就留在别院看看情况。老太傅要守着孙子,自然也没有离开。
还好今日竹风来了,不然这么多人的住处问题,也真够乔昭头大的。
老太傅年纪大了,天气严寒肯定不能整夜的守着宋景洵。
今夜周行亭便守着宋景洵,其实也是出于愧疚。周行亭始终觉得若是他不贪玩,邀请宋景洵打马球,或许宋景洵不会无知无觉的躺在这里
周行亭一直坐在床榻旁边的小几上,若是宋景洵醒了,他能第一时间发觉。
前半夜到还好说,周行亭还能撑住。
但是到了后半夜,尤其是鸡鸣那段时间。周行亭眼睛都快闭上,头眼瞅就要磕在地上。
他今日说实话还真的挺累,几乎是一天没休息,现在是实在熬不住了。
乔昭悄悄推门进来,就看见周行亭揣着手,头一点一点的样子。
有点搞笑,但也挺可爱的。
乔昭推了推周行亭肩膀,低声道:“去榻上睡,我来守着。”
周行亭迷蒙的睁开眼,看见是乔昭。就放心的去了榻上,转眼间就进入梦乡。
乔昭缓缓坐在床榻边上的小几上,就这样盯着宋景洵的脸发呆,她其实什么都没想,就是默默的神游天外。
冬日严寒,脑子都好像转的慢了。乔昭总觉得今日好像还有什么事情没做。
但是她已经想不起来了,今日脑袋里紧绷的一根弦,现在才松懈下来,什么都记不住。
慢慢的,天边太阳缓缓升起,暖金色的阳光洒在苍茫白雪上,世界渐渐摆脱黑暗,变得清晰起来。
新的一天到了。
乔昭眨了眨干涩的双眼,周行亭在旁边呼呼大睡,发出细微鼾声,宋景洵依然没有知觉的躺在床上。
乔昭想起身活动活动筋骨,坐一晚上,人都有些麻了。
她才刚刚起身,就瞥见床上宋景洵的手指微微动了动。乔昭站立着不敢动,在确认自己是否眼花。
随后又看见宋景洵的手指在微弱动了两下。
乔昭转身就冲出门外,大声道:“大夫!大夫!宋景洵他醒了!”
周行亭方才还在睡梦中,被乔昭吓得一激灵,忙坐起身来:
“醒了?!”
第69章 第69章
一时间屋里兵荒马乱,院里大家都醒了过来。
宋老太傅急急过来,弯腰焦急问道:“景洵,你可有哪里不舒服的?”
宋景洵缓缓睁开眼,看向屋内的人。周行亭和梁颂谊都围了过来,床榻面前站满了人。乔昭倒是后退,把位置留给了大夫。
宋景洵艰难的摇头,表示自己并无大碍。
大夫忙上去给他把脉,神情严肃。
“能醒就是万幸,公子脉象,平和安稳。想必只是一时晕倒,没有大碍。倒是他手上的的伤,伤筋动骨一百天,要好好将养着。”
大夫的话,让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还好是没摔到脑子。
“现下景洵可以移动吗?我想带他回京,请宫里的太医来看看。”宋老太傅又问道。
“醒了倒是问题不大,但是也要平稳些,动作不要太大,不然可能会头晕眼花。”大夫收回把脉的手,认真嘱咐道。
老太傅颌首。
于是一大早宋景洵被老太傅带回了中京,周行亭和梁颂谊也跟着一起回了京。
“乔昭,你走吗?”周行亭转头问道,梁颂谊也一起转过身子,看向乔昭。
乔昭摆摆手,面无表情:“我就不跟着去了,反正我也帮不了什么忙。”
她似乎累得有些不想讲话,语调平平:“我补个觉再回去,你们先走吧。”
周行亭表示理解,乔昭也没睡多久,又守了大半夜,估计也有点疲倦了。
“行,你先好好睡一觉,过几天再见。”说完以后,周行亭就和梁颂谊走了出去。
院里又恢复了安静,昨天的惊心动魄在宋景洵睁眼的这一刻终于结束,乔昭深深的呼了口气。
累的。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倒床上,缓缓闭上双眼,陷入沉睡。
精神的完全松懈,让她进入黑甜梦乡。
在梦里乔昭本来漫无目的躺在梅花树下,白雪绵软竟然感受不到一丝冷意。凛冽寒风中,梅花相竞盛开,粉的白的,漫山遍野都是。
梅花随着风飘扬落下,沾了乔昭满身。
乔昭少有如此闲暇的时候,就躺在梅树下假寐。过了许久,天色渐渐暗沉,太阳西斜,乔昭睁眼便准备起身下山。
可不知为何就是走不出这漫山遍野的梅林,虽然天色渐晚,但是梦里的乔昭好似一点也不着急。
她就这般慢悠悠的走着,欣赏这孤独美景。
梅枝挡在身前,乔昭轻轻拂开,继续往深处去。梅林越发繁茂,抬眼竟被这粉白的花朵遮住了天空,鼻尖全是这冷冽的香味。
突然一阵水声响起,乔昭好奇,这凛冽的冬天怎会有人玩水嬉戏。
乔昭走近,这梅树中间竟然有一处温泉。水气氤氲,冒着热气,将凌冽寒冬隔绝开,水面上还漂浮着粉白的花瓣。
温泉中有一人,背对着她,青丝如墨铺在水中。冰肌玉骨,身形清瘦,是一位男子。
氤氲缭绕的水汽,让这一切显得如梦如幻。而水中那位男子,更似这梅林中的精怪,勾人魂魄。
乔昭意识到自己不小心误闯,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非礼勿视。她连忙准备后退,却不料突然踩到一截地上的梅枝。
发出“咔嚓”一声。
乔昭身形僵硬,有点尴尬。
她正准备道歉,未曾想那位男子转过头来,赫然是徐纾言那抹清绝如山巅白雪般的容颜。
他一双眸子,如盈盈秋水,就这样望向乔昭。似乎有泪意,又倔强的抿着唇不肯说话。
乔昭一下子惊醒!
她想起来还有什么事没做了,乔昭翻身起床,急匆匆往外面奔去——
静观寺的的那处温泉,是不允许外人进入的。
静观寺本来只是京郊的一处小寺庙,在山上又破烂简朴。没多少人知道,自然少有人踏足,更不要说有人来捐香火。
因此这座小寺庙,加上主持都不足十个人,十分寒酸。
某一日,突然来了位施主,竟然捐了几千两银子,用来修缮寺庙。
只提了一个要求,需要在寺里供奉两个牌位。
寺庙本就可以用来供奉牌位,这位施主的要求,主持欣然应允。
就这样,静观寺渐渐修缮起来,又修好了下山的青石板路。渐渐有了人气,前来上香的人也多了起来。
此后这位施主每年都会来供奉香火,除了主持和几位长老,无人见过他的真颜。寺里对这位施主的事情也是守口如瓶,从不往外宣扬。
静观寺有温泉这件事,外面少有人知悉。
所以乔昭快马加鞭到了静观寺,询问寺里何处有温泉时。寺里的僧人都摇头说不知道,半句不吐露风声。
乔昭自然知道徐纾言不可能会骗人,于是就直接潜进寺庙里。
她现在心里难得有些忐忑,乔昭其实清楚,依徐纾言的脾气,应该不可能在这里等她一天一夜。
但是还是怀着隐秘的希望前去寻找。
在寺庙后方,有很大一片梅林。虽不如梦中那般漫山遍野,但也甚是好看。
梅林深处有一处院子,全屋是竹子制成,十分风雅。
乔昭走进,推开竹门,里面水气氤氲,热气腾腾,四处挂着帐幔,当真有一处温泉。
但此时只有水声潺潺,以及外面时而传来的鸟叫,便再无其他,寂静非常。
没人。
徐纾言已经走了。
乔昭知道,自己失了约,徐纾言定然会发好大的脾气。
她现在真的是进退两难,一边想着跟他解释清楚,一边又觉得他发起脾气来有些麻烦。
乔昭退出竹屋,缓缓往外走去。
还没走出这个院子,便听到推门而入的声音。
乔昭忙抬起眼,眼中微光闪烁,她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但很明显,此人并不是乔昭心中所想之人。
是一个寺庙里面的小和尚。
小和尚只是来打扫的,那位施主今日一大早便走了,僧人要进来洒扫。
未曾想这院子里竟然还有陌生人,小和尚目光警惕。这个院子,寻常人是不能进入的。
“施主,这个院子是佛门重地,不能随意擅闯的。”小和尚语气温和,但是带着警告意味。
他以为乔昭是误入这里面的游客。
乔昭看向这位小和尚,上前询问道:“昨日可有一位男子,带着两名护卫来了此处?”
“没有这个人,施主还是快出去吧。”小和尚定定的看了乔昭几眼,将大门打开,示意乔昭出去。
“当真?出家人不打诳语。”乔昭又问了一句。
那小和尚就不正面回答,只强硬让乔昭出去。
乔昭看出了小和尚藏着话,她也不勉强。现下的情况已经分明,徐纾言确实已经来过,但是已经走了。
她有点头疼了。
小和尚看向乔昭离开的背影,想到昨日又来此处的那位施主,静观寺里最为神秘的人。
主持只叫他来帮这位施主开门,那位施主身后跟着两名高大的护卫。小和尚开门以后,一名侍卫给他道谢。
“劳烦小师傅了。”徐霁温声道。
小和尚回复道:“这是贫僧应该做的。”
随后小和尚便退了出去,为首的那位男子眉目疏朗,只是脸色有些苍白,全程都没有说话。
徐纾言踏进这个院子便进了屋。
冬日里天气冷寒,中京又时常下雪。徐纾言经常感染风寒,身体总是病怏怏的不见好,没精打采的,脾气更是阴晴不定。
泡温泉可以活络经脉,也可以去除体内寒气,徐纾言生病的次数少了很多。
有了静观寺这处温泉以后,徐纾言在冬日隔半个月就会过来。此处也是寺庙专门为他开辟的。
徐纾言进去以后,里面蒸腾的热气,让他方才满身的风雪渐渐融化。
他将穿在外面的大氅脱了下来,只余下里面穿的月白色锦袍,徐霁徐淮还跟在身后。
徐纾言瞥了二人一眼,淡淡道:“你们出去。”
“是。”徐霁徐淮慢慢退了出去。
屋内只余下徐纾言一人,他现在心里又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和羞怯。
随后他缓缓坐在温泉旁边的躺椅上,将袖里的辟火图拿了出来,垂着眼眸,修长的手指翻开书页。
徐纾言毕竟是没根的阉人,定然不能像寻常男子那般伺候乔昭,让她开心。
他之前厌恶自己这具残破不堪的身子,所以从来不碰。他没做过那些事,也不愿意去了解。
徐纾言只想着完成父母夙愿,就了却余生,哪里会去想那些快乐事。
但是他遇到了乔昭,乔昭那样好,如天上皎洁明月。要让乔昭快乐,她才不会对自己厌烦了,就将他丢开。
徐纾言眉眼清冷,就这样翻着书里的内容。图册里的男子姿势各异,脸上都呈现出又痛苦又欢愉的神色。
徐纾言一把将书关上,缓缓吐了口气。
算了,顺其自然吧,反正无论怎样,他都是依着乔昭的。
就这样,他在里面从天光大亮,等到夜幕低沉。
估摸着乔昭马球打完的时间,徐纾言才缓缓起身,将自己的的衣物退下,只留下里面薄薄的寝衣。
玉白的脚率先踏进温热的泉水中,然后整个身子缓缓沉浸在里面。寝衣瞬间变得透明,露出白皙似雪的肌肤。
如墨青丝飘散在水面上,当真像乔昭梦中那梅林里勾人魂魄的精怪。
徐纾言想着应该趁乔昭来之前,让自己干净些。他本来就配不上乔昭,只能尽可能让自己变成乔昭喜欢的样子。
泉水中冒出来的热气,让徐纾言的脸颊渐渐泛起粉色,犹如枝上开得正盛的桃花。
内心的不安和羞意几乎占据了他所有的思绪。徐纾言一边在想,若乔昭不喜欢这具残缺的身子怎么办,一边又想自己到时要主动一些,不要让乔昭扫兴。
他因为想的太过深入,差点溺在水中。
“冷静一点,不要让乔昭失望。”
屋内,徐纾言清冷的声音被蒸腾的热气冲刷,都显得温软了许多。
徐纾言收拾好以后,起身将自己身上的湿衣换下,换了另一件干净柔软的寝衣。
他就坐在温泉边上,将自己的玉白纤细的脚放在泉水中,随手拿着一本书打发时间,等着乔昭到来。
屋内变得静谧祥和,连徐纾言的眉眼都透着恬淡。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戍时末。从夕阳西斜,再到黑夜沉沉,始终没有乔昭的身影。
因为乔昭久不至,徐纾言心里有些慌。他起身,披了件衣服,将竹门拉开。
徐霁徐淮立即转过身来行礼,徐纾言看着外面一片漆黑,害怕乔昭遇到什么事。
他吩咐徐淮:“你去京郊马场去看一看,是否关了门。”
“是。”徐淮领命,转身消失在黑暗中。
徐纾言目光低垂,不知道在想什么。
徐霁看他这幅模样便知道,掌印是在想着乔昭。
“掌印还是先进去吧,外面天冷,莫要着凉了。乔都尉想必一会儿便到。”徐霁温声劝道。
徐纾言抬眼看着屋外的黑影沉沉,没再说什么,转身进了屋内。
屋内点着灯笼,所以格外亮堂。他没办法让心跳安定下来,只能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徐纾言就这样坐在躺椅上,垂着眼眸,看着水流潺潺,放空思绪。
他又想到和乔昭相处的点点滴滴。在肃州的时候两人还不熟悉,在寺庙中乔昭为他求了红绸。后来跌落山崖,乔昭紧紧拽住他的手。到现在他可以靠在乔昭怀里,与她十指紧扣。
得到乔昭的喜欢让他觉得有些恍惚,一切都在往更好的地方变化,但是徐纾言总觉得太不真实。
就像是一个被越吹越大的泡沫,泡沫表面的彩色光芒流转,但是在某一刻泡沫就会猝然破灭,所有的一切都将消失。
徐纾言感觉自己好似有些喘不过气来。他和乔昭很默契的从来不谈以后的事情。
为什么要谈呢?犹如蜉蝣一般朝生暮死的爱恋又哪里有以后。
又过了一刻钟,徐淮带着夜色回来。
徐纾言忙起身出去。
“掌印,京郊马场早在酉时就已经关门了,里面现在没人。”徐淮正声道。
“是吗?”徐纾言轻声问道,脸色有一些苍白。
徐淮没发现徐纾言的异常,继续道:“听马场管事的人说,今日乔昭确实来了。不过她早已离开,马场还没打烊,乔昭便已经和一堆人走了。”
说到后面,徐淮都有些生气,乔昭竟然敢放掌印的鸽子,简直罪大恶极!
徐淮愤愤不平,道:“掌印,乔昭就是在戏耍我们,她今夜根本不会来的!”
徐纾言的脸色越来越差,他心中有犹如一团乱麻,怎么都解不开。但是面上却没什么情绪,沉默安静到极致。
徐霁连忙扯了扯徐淮的衣袖,徐淮被迫终止对乔昭的吐槽。
徐霁看着徐纾难看的脸色,安慰道:“许是乔都尉在路上有事绊住了脚,一会儿就到了,掌印再等等。”
徐纾言脸色木然,他抬眼看向徐霁,眼神空洞,怔怔道:“乔昭应该是有事绊住了脚,她等会儿就来。”
这话也不知道是说给徐霁徐淮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徐霁连忙点头,道:“是的,掌印再等等。”
得到了徐霁的肯定答复,徐纾言的眼神中才多了一丝人气。
是的,立冬还没结束,乔昭不算失约。她只是现下有事,过会儿就来了。
徐纾言将门关上,又缓缓坐在躺椅上。不知为何这温泉屋内方才还热气腾腾,现下竟然有些冰冷刺骨,让徐纾言难以忍受。
他将大氅披在自己身上,牢牢的裹住自己,只露出一张白雪似的脸。就这样定定的看向门外,像是快要失去生机的菟丝花。
时间流逝让人悄无所觉,沉沉黑夜渐渐消散。东方旭日初升,将漫山遍野照得金光璀璨,黎明破晓,代表昨日已经被抛在身后。
徐纾言眨了眨干涩的双眼,他就眼看着太阳升起,阳光透过门扉间隙,照进屋内。
他突然觉得一切非常可笑,尤其是自作多情的自己。徐纾言轻飘飘的扫了眼旁边放着的避火图上,他轻轻勾了勾唇角,又实在笑不出来,显得更加讽刺。
那些让人恶心的春。宫画册,下作的催。情药丸,以及自己内心的羞怯与不安,此时都在放肆的嘲笑讽刺他。让他的头就仿佛针扎一样,痛苦难忍。
简直像一个小丑一般,徐纾言的笑有一些扭曲。
在阴暗的地方又跳又唱,废了那么多的功夫,但是根本得不到乔昭的半分关注。
真的太可笑了。
徐纾言缓缓起身,又像是站不住一般,扶着旁边的书案。他缓缓将衣服一件一件的穿好,不再似穿着单薄寝衣那般,带着些勾人的意味儿。
现在的徐纾言看起来又正经又高不可攀。变成了朝堂上的司礼监掌印。
徐纾言将门拉开,外面的阳光洒落在他苍白的脸上,一时让他有些睁不开眼。
徐霁徐淮担忧的看着他。
徐纾言踏出门,轻声说道:“回吧,她不会来了。”
第70章 第70章
乔昭转身,看向方才和自己擦肩而过的司礼监掌印府的轿撵。
徐纾言已经和她闹了好几天了。
倒也不是闹,就是无视。
在任何地方遇见乔昭,都不肯分给她半分目光,端着高高在上的架子。
哪怕乔昭在立冬的第二日夜晚,就潜进了徐纾言府邸,想要跟他解释。
但是徐纾言让徐霁徐淮守在屋外,闭门谢客,不准乔昭进去。
乔昭有些头疼,又觉得麻烦。
就想着干脆等他气消了再谈一谈。
但是很明显,徐纾言的气很难消,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就如方才,他和乔昭下了朝,在承天门碰见。许是冬日严寒,徐纾言一张脸白的吓人,神色怏怏的,眼皮垂着。乔昭想上去跟他打招呼,但是徐纾言直接无视,随后上了马车。
乔昭心里也不是滋味,刚开始还想着哄哄他。但是时间久了,乔昭就觉得有些心累。
不就是没陪他泡温泉,至于生这么大气吗?
到了后来,就是再遇见,乔昭也不像刚开始那般,带着笑去跟徐纾言搭话。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冷到了冰点。
徐纾言坐在马车上,车轱辘碾压着青石板路,有些晃晃悠悠的。他紧闭双眼,眉心微蹙,脸上也没什么血色。
徐纾言自然知道乔昭第二日晚上来府里找他,但是徐纾言不想听她解释。不仅是因为乔昭失约让他生气。更多的是,他没办法接受这个失去自我的自己。
自己为了讨好乔昭学的那些下作手段,现在脑子清醒过来,让他觉得恶心至极。
他脑子乱如麻,根本不知道要怎么见乔昭。
但是他和乔昭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在朝堂上,在中京,总能碰见,每每乔昭都会凑上前来跟他说话,跟他解释。
徐纾言的内心一边升起隐秘卑劣的开心,因为乔昭眼中明晃晃的在意。一边又唾弃自己像是条得到主人的一点爱怜,就摇尾乞求的弃犬。
一点不长记性。
复杂情绪,满溢心间。
……
这几日,中京越发冷,连着下了几日暴风雪,四处皆是白茫茫一片。雪堆积的厚,走在路上深一脚浅一脚的。
顾昀之免了这几日的上朝,徐纾言也不用进宫,就呆在掌印府里。
虽然府里烧了地龙,但徐纾言还是觉得冷,这种冷仿佛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无论穿着再厚的衣物,都没办法温暖起来。
明明前几日他还靠在乔昭怀里,汲取她透过衣物传来的炽热的温度。
徐纾言跪坐杂书案面前,本来是提笔描画。可是画着画着就隐隐有了乔昭的影子。
他就这般垂着眼眸,怔怔的看着画中那双顾盼生辉的眸子。好似乔昭透过画纸与他对视。
因为这场大雪,他和乔昭已经很久没见了。
徐纾言的心情亦如今日的天气一般又沉又闷,他将毛笔搁下,随后起身缓缓走到窗台边。
雪还在下,万籁俱静,就能听见雪落下“沙沙”的声音。
徐纾言觉得自己喘不上气,就将窗推开了些。外面的冷冽的空气涌入,冰的让人脑子都清醒了许多,有些冷但是又很尽兴。
徐霁进来就是看到徐纾言靠在窗边的榻上,手支着脸,懒懒的看向窗外纷扬落下的白雪。
“现下天气严寒,又下着暴雪。掌印这时候就莫要开窗了,小心着凉。”徐霁走上前温声劝道。
但是他不敢自作主张的将徐纾言的窗关上,徐纾言只是表面上看着温和无害,内里的毒辣阴狠的手段,徐霁看得太多太多。
徐纾言转过头来,没有说话,也没讲窗户关上。他眉眼清冷,看向徐霁的眼神中没带什么情绪,任谁一看都知道他现在心情不佳。
一时不知他和白雪,谁更加冷冽。
徐霁连忙禀报事情:“昌敬侯府的小厮送来了一封信。”
徐霁一边说着,一边将信恭敬的递过去。
徐纾言听见是昌敬侯府送来的信,眉眼间有些松动。刚才还沉着一张脸,现下眼里倒多了一丝生气。
徐纾言接过信,修长的手指展开信笺,上面的字龙飞凤舞,笔走龙蛇,这个潇洒不羁的劲儿,一瞧便是乔昭写的。
徐纾言敛着眼睫,低头看着信上的内容。
上面写着。
“雪霁梅花,更加婉丽,欲邀掌印同往观赏之。”
她想邀请徐纾言同她一起去赏梅。
这是乔昭在低头的表现,她因为失约,心里终究是存了几分愧疚的。那日失约的梅花,还是想着要给徐纾言补上。
徐纾言垂眸良久,没讲话。也不像前几日那样,只要是乔昭送过来的东西一律扔掉。
他缓缓将信纸折好,放进信封里。
抬眼看向徐霁,语气听不出喜怒:“你去回个话,就说雪停之后再看咱家心情吧。”
“是。”徐霁弯腰行礼,退了出去。
很符合徐纾言的作风,虽然松口了,但也必须是高高在上的赏赐。仿佛乔昭应该感恩戴德他的宽宏大量。
徐霁出去以后,屋子又陷入寂静。
但是奇迹般的,徐纾言的心情变得明媚了些,就连方才还灰蒙蒙的天,也多了几分意趣。
徐纾言又回到书案前,看向方才只画了一半的画。他轻轻执笔,笔尖蘸墨,一笔一画的勾勒出乔昭清秀的轮廓,英气的眉眼,飘逸的发丝,以及衣角被风吹起的弧度。
一个鲜活恣意的,眼含笑意的乔昭跃然纸上。
这是徐纾言眼中的乔昭。
……
中京连着下了几天的大雪,终于停了下来,天气难得放晴,阳光洒落,透亮又干净。
昨日宫里出了急事,徐纾言冒着风雪进了宫,又因为天黑以后雪下得太大,最后只能歇在宫里。
连日的大雪,受困的不止中京。周边的城镇更是严重,因为暴雪侵袭,雪厚得连房子都压塌了许多,不少百姓流离失所,长眠在这个严冬更是数不胜数。
但是早在秋天的时候,顾昀之就已经将应对冬日暴雪的赈灾款拨了下去,现在又上奏疏来说银子不够。
给的理由是这是百年一遇的暴雪,所以之前拨的银子显得捉襟见肘。
到底是百年难遇的暴雪,还是赈灾款被下面的人贪了。这件事却说不出个定论。
“他们当朕是坐在高堂之上的神仙,什么都不知道?”顾昀之一气之下把将奏折猛的扔在地上。
“几十万两银子拨下去,这才过了几天?这才立冬几天?!现在给我上书银子不够了!他们这是明目张胆的在糊弄朕!当着以为朕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敢拿他们怎样?!”
顾昀之大声怒斥,气得面色涨红。
北齐犹如遮天蔽日的巨树,外表看着枝繁叶茂,但是内在却一直备受蛀虫困扰。
徐纾言坐在下面没有说话,他倒是很冷静,将地上的折子捡了起来,细细查看。
确实今年的雪下比往年大了许多,但是奏疏上将情况说的这般严重。说明他们一开始没想到会下这样大的雪,导致钱已经用完了,但是暴雪纷至,无力应对。
徐纾言站起身将奏疏放在顾昀之的书案上,不紧不慢道:
“若皇上现在把他们杀了,后面谁来做事?现在派朝廷的官员赶过去也来不及,更不了解当地的情况。”
“现在先留着他们的命,等后面灾情缓解以后,再来算账也不迟。”
徐纾言虽然声音淡淡的,但气势却十分强硬。
顾昀之听了徐纾言的分析也渐渐冷静下来,他也知道现在若是把那些贪官都杀了,后面大雪侵袭,就无人再组织人手赈灾。
他坐在龙椅上,将徐纾言方才捡回来的折子拿过来,提笔在上面写了一个阅字。
随后他又向外面吩咐:“宣户部尚书,工部尚书进宫。”
“是。”宫里的太监立马领命,退出去宣人。
这个夜晚,勤政殿的灯笼亮了大半夜,几人一直在商讨后面的赈灾事宜。直到后面黑夜沉沉,徐纾言才回到房内歇息。
他微睁着双眼看向黑暗,有些累。
很疲惫的时候,徐纾言总是会想到乔昭。要是乔昭在,他可以在她温暖的怀里睡个好觉。
而不是独自在深宫里,盖着冷冰冰的被褥。
希望明天是个好天气。
……
第二日,中京的雪停了下来,徐纾言醒的时候外面的阳光洒了进来,让室内明亮了许多。外面已经有洒扫的声音,徐纾言推开门看见宫里的太监宫女在清理宫道上的积雪。
今日雪停,天空又放了晴,宫里红墙金瓦,又多了抹雪白,看着都让人心情舒畅。
徐霁徐淮端着水和衣物过来,看见徐纾言醒了站在门口,又快走几步。
“掌印醒的这样早,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徐淮走上前将斗篷披在徐纾言身上。
徐霁将热水放好,将软帕放在水里浸湿,转头道:“掌印来洗把脸,更醒神些。”
徐纾言走上前去,将冰凉的手,放进温热的水里,神情放松。
他昨晚其实睡得不太好,总是觉得冷,就好像冷风在头顶呼呼的吹。
后来又想着乔昭,慢慢的就睡了过去。
一醒来,天光大亮。想必静观寺的梅花开的是极好的。
徐纾言洗漱好以后,就准备出宫。
“掌印还是吃个早膳再走吧,御膳房的人已经做好了。”徐霁劝道。
徐纾言没回话,披着斗篷踏出门去,拒绝的意味很明显。徐霁看劝不动他,也只能闭上嘴随徐纾言出宫。
从宫里到承天门还有好一段距离,这段路徐纾言一般是坐轿子的。
他坐在轿子上身边跟着徐霁徐淮,在快要出宫的时候遇见了周行亭。
周行亭今日穿的也厚实,羽林卫在冬日里又有另一套服制,保暖许多。羽林卫不似朝廷官员有休沐,因为要护卫皇宫,所以哪怕是刮风下雪,周行亭都要上值。
周行亭远远就看见了徐纾言,他上前给徐纾言行礼:“见过掌印。”
徐纾言随意回道:“中郎将何须多礼。”
周行亭直起身,开始跟徐纾言扯着一些乱七八糟,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一会儿说这雪连下几天有些麻烦,一会儿又说纷扬大雪很有意境,适合作诗。然后又扯他前几日收到的诗集,最后又说那些诗不过尔尔,还不如徐纾言年少时随性作的诗惊艳。
后面就是一堆恭维徐纾言博学多才,惊才绝艳的好话。
徐纾言刚开始还能附和他说几句,假意自谦。听到后面已经面无表情,神色有些不耐烦,就听着周行亭在耳边叽里呱啦说一大堆。
真的很聒噪。
“要说起雪,立冬那日在京郊的马场举办的冬日宴,题目便是雪。”周行亭又开始说道
听到立冬那日的冬日宴,徐纾言终于有点表情。
他抬眼看向周行亭,问道:“中郎将立冬那日也去了冬日宴?”
周行亭看见徐纾言感兴趣,更是来劲儿:“是的,立冬那日可真是热闹,举办的这场冬日宴,中京绝大多数文人才子都参加了,难得有这般盛况。”
徐纾言神色没变,算不上热情,但也不像方才那般冷淡:“这般盛况,一个人前去倒是有些孤单,中郎将没和友人同去?”
“那倒不是,我与乔昭还有宋景洵,永嘉郡主在那场遇见,组了队。人多确实热闹有趣些。”
周行亭完全没听出来徐纾言在套话,他觉得自己说的并没有什么问题,光明正大。
“有乔都尉?那想必是极好玩的。”徐纾言扯了扯嘴角,眼神冰冷。
乔昭还真是,哪里都玩的很开。玩的这么开心,怎么会记得静观寺的梅花呢?
徐纾言是同乔昭一同回京的,他们二人熟识,周行亭觉得十分正常。他颌首,赞赏道;“乔昭确实打马球十分厉害,作诗也不错。”
看见周行亭与乔昭这般熟稔的样子,徐纾言眼底闪过一丝不悦,但是又很快遮掩过去,没让周行亭发觉。
徐纾言又问道:“乔都尉是一个人去的?她在中京似乎没瞧见有什么朋友,很多时候都是独来独往的。”
周行亭不赞同徐纾言的说法,他露出一个此言差矣的眼神。
周行亭回复道:“乔昭在中京怎会没有朋友?她第一次参加冬日宴,是被景洵邀请去的。”
“什么?”徐纾言轻声问道。
徐纾言听见乔昭和宋景洵的名字连在一起,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周行亭以为徐纾言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
“乔昭是景洵邀请去的冬日宴。”
徐纾言觉得有些荒谬,他甚至觉得是周行亭在胡说八道,明明乔昭和他说的是看下属谈论起,才想着要去的。
她应该是一个人去的,怎么会是宋景洵邀请她去的呢?
徐纾言脸色有些苍白,但是眉眼变得十分锐利,就这样定定的看向周行亭。把周行亭看得心里毛毛的,开始思考自己是否哪里说错了话。
“乔都尉和宋学士应当不熟吧,想必是路上碰见的,才结伴去的冬日宴。”
徐纾言内心的情绪渐渐涌了上来,觉得有些荒缪,他十分克制才让自己没露出那些难看的神情。
周行亭有些奇怪的看向徐纾言,不知为何他总是将话题往乔昭身上绕,但他还是要了摇头,将情况如实说了出来。
“景洵早就邀请了乔昭,乔昭答应了的。所以那日他们是一起去的京郊马场,我比他们早些,在那里等了有一段时间,然后我们四个人汇合。”
周行亭的话听起来很真诚,好像只是客观的说了他知道的事情。
说不出来的酸涩涌上徐纾言的心头,徐纾言还是不相信,他不信乔昭会骗他。
乔昭怎么会骗他呢?
“可是乔昭她不喜欢那些诗词的,宋景洵邀请她去参加诗词宴会,乔昭不会答应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那是他们俩的事情。或许是打马球吧,后来景洵也陪着乔昭一起打了马球。”
周行亭不清楚乔昭和宋景洵之间怎么商量的,但乔昭确实是宋景洵邀请去的。
所以周行亭斩钉截铁道:“乔昭就是和景洵一起来的。”
徐纾言就这样看向周行亭坚定的神色,就仿佛刚才徐纾言为乔昭解释的行为,像是一场笑话。
愤怒和不安恐慌纠缠在一起,让他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难以言说的痛意顺着心底蔓延至四肢,痛得他竟然在微微颤抖。
徐纾言紧紧抿住唇,半响,才声音干涩的问道:“那晚上呢,你们一同回京了吗?”
周行亭被徐纾言苍白的脸色吓了一跳,他也没说什么,为何掌印这般悲痛交加的神情。
他听见徐纾言的问话,忙不迭的回复道:
“我们没回京,景洵在打马球的时候跌下马,晕过去了。乔昭把景洵带到了她家郊外的别院。然后我们一整夜都守在了那里,第二日景洵醒了才回的京。”
“乔昭守了宋景洵一整夜?”徐纾言语调有些尖利,死死的看向周行亭,眼神带着怨毒。
“没有没有!”周行亭连忙摆手,回复道,“前面是我守着,乔昭是后半夜来的。”
“呵——”徐纾言垂下眼眸,轻轻勾了勾唇角,似乎在笑,又很像哭。
“后半夜去的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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