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章
管家小姐走进书房的时候被吓了一跳。
“殿下,您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少爷呢?”刚刚不是还在书桌这边吗?
“没什么。”青年正在写信,笔下龙飞凤舞,嘴上淡淡道:“跑了。”
管家小姐端着装有食物的盘继续往里走,又瞧见地毯上躺着一只靠枕。
“这怎么还从沙发跑这边儿来了?”
付涼:“哦,刚刚你们家少爷砸我来着。”
“啊?砸、砸您?”她方向托盘刚捡起靠枕,又看见几英尺外还躺着个可怜的餐巾盒。
付涼头也没抬,提前解释:“第一回没砸中。”
管家小姐:“……啊,这样啊。那我、我白天好好说说他。”
青年丢下笔,快速将信纸和信封递给她,“不用麻烦了,是我叫他不用对我太礼貌。这些帮忙送到警/局,然后再让亨特把这份送到另纸条上的地址。”
接着他指指被丢地更远的小金属骰子:“还有那个,帮忙带上。”
……
唐烛是凌晨三四点钟左右才合眼的。
前两个小时他忙忙碌碌,花半小时收拾衣裳,半小时清理书桌,好不容易想起窗台上的鱼缸,都喂了半包面包碎进去了才发现鱼都睡得很熟。
于是他终于记起来自己还可以睡觉,马不停蹄拎着浴巾钻进浴室去。
草草洗完后披上晨衣,他还是忍不住来到镜子前,想看看自己依旧发麻发涨的嘴唇到底有没有破。
可没来得及擦去镜面上的水雾,就听见一阵敲门声。
唐烛几乎紧张到想把灯关上装作里面没人,可滴滴点点的水声还暧昧不清地回应外面的人声。
“洗完了?”
他的心脏更是很没自制力地剧烈跳动起来。
青年顿了顿,似乎是听见了他的呼吸声:“别紧张,我不进去。”
唐烛咬住过分红润的下唇没应声。
直到付涼又道:“这次不是实验。”
“……你不可以这样。”他捏着湿滑的盥洗池沿,生怕对方还要耍赖借着实验的由头再来一回。
唐烛不知道这么下去会发生什么,但是他清楚地知晓这是多么疯狂的事情。于是提高嗓音道:“你已经试过了,不、不能再——”
可惜话还没说完,浴室的门便被人推开。
青年出现在水雾那侧,把他吓得靠住大理石池沿不敢动了。
明明记得锁了门的?
唐烛思索了一秒,终于记起这位大侦探曾经为了研究门锁,一晚上开遍了德文希尔三层楼的门。
付涼似乎对他关键时刻走神很不满意,抬起手敲了敲身边的瓷砖,直到他的视线跟随过去才说:“我是说这次是我想吻你,不是为了做实验。”
“……什么,你在说……在说什么话。”付涼想吻他?
唐烛反应了好久,几乎要把手里的大理石捏碎,到最后也弄清楚是什么意思。
“听懂了吗?唐烛,唐先生。”青年叹了口气,想靠近又怕他再次露出惊慌失措的目光,最后只站在原地道:“如果听不懂,我可以详细解释。”
“不、不用了。”他立即阻止了这件事情发生,毕竟依靠他现在的脑袋,很难再接受任何带有任何刺激性的话。
但总得说些什么……
是啊,他得说些什么……
唐烛害怕过后还有点生气,见对方站在浴室门前少有的一副听话模样,也忍不住发泄出来,于是磕磕绊绊说:“可你…你这样是不对的。”
付涼靠在门边打量他湿漉漉的头发和脖颈,还有为数不多留在晨衣外正开始泛红的皮肤,破天荒有了耐心:“怎么不对?”
面对这种回复,男人则是觉得自己占了上风,抬起头指责道:“做这种事情,是要……是要经过对方同意的!”
可对方闻声却径直走过来,再次将他围在这个狭小的角落,嗓音温柔却是最难回答的逼问:“那你讨厌吗?”
“我……我当然……”唐烛将那些几乎脱口而出的逞强咽回去,红着脸偃旗息鼓。
讨厌吗?
他试图回忆那段恍如梦境的记忆,包括那些皮肤与感官残留下来的气息与味道,还有自己靠在付涼怀里,听见对方与自己一样快速搏动的心跳声。
唐烛知道了答案,但他不敢说出口。
可惜比他年轻几岁的大侦探却十分“胆大妄为”地抬起手指,轻轻蹭掉男人过分红润的唇瓣上的水珠,随后轻声建议:“眼睛也很红,你该去休息了。”
他其实觉得早该如此,拉开与青年的距离,弯腰把自己脱掉的衣物抱在怀里,闷声闷气道:“那你……你出去……”
青年也弯下腰,再直起背脊的时候递给了他一只被遗落的黑色衬衫夹,随后快速说:“不用谢。那么待会儿见,唐先生。”
唐烛抱着一团衣服,手里抓着那根潮湿的衬衫夹与腿环,在原地目送青年离开。
待到那人即将关闭房门时,才闷声道:“变态…流氓……”
回应他的是轻巧的门锁闭合,以及一声带着笑意的:“晚安。”
浓郁的睡意和熙攘的梦把这段睡眠的时间拉地很长。
等唐烛摸索着下床喝第一杯水时,管家小姐已经准备好了午餐。
她看着他小口喝水,忍不住奉劝:“多喝几口吧少爷。”
不等他发问,对方继续说:“午餐就摆在厅里,可是如果现在出去的话很有可能会和维纳大人一起吃。”
唐烛瞬间皱起眉:“维纳大人来了?他、他怎么会来红山街?”
管家小姐点头:“是啊。您睡觉的这段时间,外面天翻地覆。”
天翻地覆???
“毫不夸张。”她走到窗台处,隔着葱郁的花推开窗户。“听见了吗?外面的声音。”
唐烛侧耳细听,果然捕捉到楼下不远处沸沸扬扬的交谈声。
“现在已经很小了,因为一小时前小殿下从二楼摔下去一盏价值不菲的古董杯子。”管家小姐关闭窗户,十分肉疼地撇撇嘴。
“所以究竟发生了什么?”他跟过去往下看,发现那些人形形色色,像是不只一处来源。
“因为今天凌晨的时候,小殿下让人送出去了一封信。”管家小姐如实道:“虽然不知道具体写了什么,但是好像是关于早已去世的老伊万。”
不等唐烛反应过来,她靠近些,虚着声音说:“没想到一朝风光的传奇人物,死后被人查出以前所有的成就全部是窃取别人的。而那个受害者也不是别人……”
……
“就是他的亲女儿,伊万小姐。”
维纳读完那页信纸,整个人瘫在沙发上:“我拜托你了,亲爱的侄子。你以前只是会把信送到亨特那里,怎么今天还送了报社一份。”
“我不觉得有什么问题,真相让一个人或者一万人知晓,对我来说都一样。”青年坐在沙发上抽烟,翻看着空屋送来的新地图。
“是啊。来来来,让我们仔细看看你写的。”金发男人很不客气地朗声读。
“据推测,老伊万离开星洲后抵达美洲北部沿案,在那里他携妻女居住在贫民窟,靠着妻女贩卖农作物生活,也就是那时候伊万小姐培育出了新的玫瑰品种。
可后来的一场暴雨改变了他们的命运,因为泥石流后,很多贫民甚至奴隶在河谷发现了黄金。于是老伊万便陷入了疯狂的淘金生活,在此期间,他不顾妻子生病,导致伊万小姐的母亲惨死异乡。”
维纳读到有些想笑,在这里停了下来:“艾伯特,你是在写小说吗?”
他把信纸拍进身旁的大卫怀里,哭笑不得地说:“你…我真是发现我开始不懂你了。你以前只会说简短无趣的谁死于什么,从不会写这种谁因谁而死。你知道吗,你的这几百字小说,几乎让伊万家族一夜之间濒临破产。”
“那你知道我写小说是跟谁学的吗?”青年靠着沙发背在地图上圈圈画画,恹恹道:“老伊万的自传。”
“我是问你跟谁学的吗???”维纳皮笑肉不笑,最后吸口气对身旁的人说:“来,大卫你来继续读读小殿下的大作。”
一向没什么表情的大卫似乎也犯了难,翻开那些纸张看了看,眼神又看回去,最后还是冷声念:“……而他们淘来的第一桶金,制作成了玫瑰金。老伊万回到星洲后,借着大量的黄金储蓄迅速占领了市场,并且利用伊万小姐的聪明才智筑就了伊万家现有的产业。
然而伊万小姐却因为在美洲长期的劳作而染上绝症,早在老伊万之前就撒手人寰。可他为了所做的事情不被揭露,选择隐瞒女儿的死亡真相,甚至最后临死前立下遗嘱,带着证据,也就是玫瑰金入殓。”
金发男人很欣慰地拍拍大卫的肩头,“干得漂亮,来吧大卫,顺便多说几句吧,把外面的事情都告诉小殿下。”
“伊万家的工人和商户们因为绘声绘色的报纸,意识到近年伊万家族摇摇欲坠的原因是因为伊万小姐已经去世。
他们不对自己的工作或者生意抱有任何希望,于是纷纷辞职或者罢工。只不到一天的时间,已经有一家工厂被迫关门。”大卫将准备好的报纸和信件拿出来,还没打开就听见青年的声音。
“伊万家族的人得知事情的起因只是因为伊万小姐被绑案,又都明白这件事情是被我摊开在大家面前。所以他们就想来找个说法,或者求助我给出解决方案,哦对了,外面那些人里应该还有报社的人。”
付涼丢下笔与烟,双手展开地图看了看,又说:“那劳驾维纳大人去告诉他们,没有解决办法,我只是说出了真相而已。”
或许是因为青年的话封死了出路,室内安静下来。
良久,维纳才扶着额头哀怨道:“艾伯特,可你以前没有这种习惯,到底是哪里发生了我不知道的事情,你能不能稍微提醒我一下?是什么让你在摧毁一个家族的产业与恢复一个死者的名声里,选择了后者。”
付涼头也没抬,反问过去:“如果死者换作是我的父亲,你的亲哥哥,你还会这么说吗?”
“小殿下,您……”
室内陷入一片沉寂。
“大卫,没必要拦着他。”男人笑着喝完最后一口茶,“说实话你这么说话让我感觉很…难得,你很少能同情同类,更不用说是共情。”
维纳笑着笑着竟然觉得心情好了很多,“其实要不是那些产业里有与皇室相干的,我才不会出现在这里。可是艾伯特,你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我忽然觉得,你身上的变化可比完成公爵派发的任务有意思多了。”
他用手肘戳戳大卫的胳膊,“诶,你要不要猜猜看?我们应该去问问唐先生,或许他能好心地提供线索。”
“别去招惹他。”付涼挑起眼皮轻飘飘瞥了男人一眼,“他很忙。”
“很忙?”维纳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整理好衣服就要起身叫人:“说起来今天我还没见到他,他为什么不在?按理来说他应该一直黏在你身边的啊?”
青年收回视线,口中刚含进一支新烟卷,边看地图边道:“因为我昨晚上强吻了他。”
霎那间,室内完全安静下来。
莫约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被大卫强行按住肩头的金发男人才从他矜贵的口中发出个声音。
“上帝……”
第062章
唐烛实在不清楚自己是怎么从“路过”变成“扒门缝”的,但他发誓今天绝对是最后一次。
因为室内传出的并不是交谈而是争吵声。他隐隐约约听见什么“误人子弟”、“倒反天罡”、“你不是最讨厌人类吗”以及“我是说要是我,我也喜欢这样的,又没说我真喜欢,你瞪谁呢?”、“啧,收起你那副要杀人的样子吧。”
虽然听不懂,但一定还是为了伊万小姐的事情才被维纳大人骂吧。
唐烛如是想。
毕竟他已经从管家小姐那里听到了大部分事情,包括那封出现在报社并且引起轩然大波的信。
“这样对你来说没什么好处。”
确实,这样一来有多少人尊敬他这个为死去少女沉冤的侦探,就有多少人唾弃他成为搞垮无数商贩的真凶。
门内的男声带着警醒的意味。
“我是说你这么主动出击,以后会吃大亏的。”
是啊,何止会吃大亏。
以后再这么大张旗鼓地做事,只会树敌更多。要知道,平日再怎么广施恩惠树立口碑,但凡遇见牵扯到他人利益的事情,对方也只会瞬间翻脸。
唐烛本来还在为伊万小姐的事开心,现今全然不知还该不该鼓励付涼如此行事。
“还冷着那张死人脸?艾伯特你别怪我没提醒你。”维纳说到这里靠近沙发上姿势惬意的青年,压低嗓音道:“别看现在是你按着人家亲,以后等被唐烛拿捏了,有你哭的。”
付涼似乎听见了什么动静,只往他手中塞了个杯子,轻声说:“维纳殿下,他是不是你口中说的好人,又有无别的意图,这些我都不关心。劳驾殿下也别把手伸太长,否则连自己手里的东西都拿不稳。”
说着,维纳便觉掌心一空。再反应过来时,方才还在控制中的杯子已经被对方使力摔出去好远。
瓷片碎裂声刺耳。
他正想发问,又听见房门被推开的声响。紧接着,一个男人出现在众人面前。
“维纳大人,那封…那封信是我写的!”唐烛穿身着昨晚那件晨衣,脚上的绸面拖鞋也没来得及换,声音却比任何时候都正式:“您别再生付涼的气。”
“是啊,大早上就跑到别人家里来兴师问罪,并非是什么好习惯。”不等他做出反应,青年紧跟道。
金发男人懵了两秒,看看不远处那只被“自己”摔碎的茶杯,又看看付涼那副写着“诚实可靠”的脸,深吸了口气才对一直以来噤声的男人说:“大卫,小殿下跟谁学过戏曲吗?我说的是一种来自中国的表演艺术。”
对方回:“或许私下学习过,殿下。”
可刚破门而入的男人并不知晓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刚才还在为了伊万小姐的事情“咄咄逼人”的维纳大人,现在满是惊愕的神情?而大卫先生也是破天荒露出了笑容?
他似乎只关心破碎的瓷片有无飞溅到“无辜人”的身上,可投来的视线却实在算得上躲躲藏藏。
付涼只与他那些目光对上几秒,就觉得心情好了很多。
“唐先生,我想你误会了。”
维纳试图解释,但想了想,总不能告诉这人自己刚刚是在教侄子谈恋爱的技巧但被利用了一把,充当了两人见面和好的桥梁。
于是只好吃下这个哑巴亏,面对着已经坐正的付涼说:“我只是在告诉我亲爱的侄子,有很多尊崇老伊万的商人纷纷跑到商会去抗议,希望警署重新调查,还老伊万一个清白。
还有些人在证据面前认清现实,当众焚烧老伊万的自传,那些人在两个小时之前在主城广场上大打出手。而唯一能结束这场闹剧的办法……”
“就是让索菲娅夫人出面。”
他打断男人,快速道:“只要身为老伊万妻子、伊万小姐母亲的索菲娅承认某方正确,那么至少能让广场上的人们安静地回家吃晚饭。”
“小殿下,您应该知道索菲娅并不是孤身一个人。”大卫忍不住说:“她背后还有她的亲姐姐塔利亚,还有俄国的军/火商。”
也就是说,让索菲娅“作证”这件事,大概率得是让她心甘情愿开口。
“放心,现在索菲娅夫人可能正在写拜访的帖子。”青年的语速很快,像是早预料到会接到这种提醒。
“你心中有底就好。”维纳向后撩一把长发,长长舒了口气说:“总之外面那些人我会找人全部疏散,直到索菲娅夫人公开说明一切,找到适当的时机,报社会大篇幅报道,这件事就这么过去算了。”
“这件事?”唐烛小声重复说。
付涼很自觉地解释:“公爵本来有点介意伊万家倒台,毕竟重新养狗需要培养感情。”
“嘶……好了不用你提醒我。”男人最怕“培养感情”,边整理衣襟边说:“我会告诉父亲,这件事已成定局。艾伯特,你试着也体谅一下他。”
青年皮笑肉不笑:“我没有体谅别人的坏习惯。维纳殿下,慢走。”
等两人走后,唐烛才发觉维纳大人和付涼的争执似乎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严重。
他站在原地目送书房的门关闭,而后才慢一拍地表示自己也要走了。
“偷偷听了半小时才决定进门,怎么这么着急要走。”付涼毫不避讳地转过身去,单手撑在沙发靠背上,笑着望向他:“害怕我啊?”
“怎、怎么可能!谁…谁害怕了。”唐烛吞吞口水,很难不跳入这种激将的陷阱,甚至轻而易举承认自己“偷听”。
“那就过来坐。”说着,他挪了挪位置,对男人道:“你不会是想全程站着听吧?”
唐烛慢腾腾刚挪过来坐下,没几分钟就因为茶点放松了警惕。
付涼未免觉得有些想笑,自己脑子里从半小时前就开始挑选的“怎样让唐烛放松警惕进来多待会儿”的各类方案,竟还没有几盘点心比起来实用。
“笑……笑什么?”对面的男人顾不上咽下嘴里的那口酥,一双刚睡醒没多久的眼睛就怯生生地在自己脸上瞄起来。
“没什么。”他回答。
“其实你……没必要和维纳大人吵架。”唐烛的视线低垂,老老实实放在桌面上:“他是为了你好。你看就算是最后你选择为了伊万小姐公布真相,他也会尽力帮助你。”
“那是因为他们支持美国佬,伊万小姐的笔记里记录的不是玫瑰花培育地点,而是金矿所在地。他们只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位置,然后告诉正准备开发西北部的美国人,好动员全世界移民寸草不生的美洲,来帮助他们达成目的。”只是他说着说着就后悔了,因为面前那人因为自己这番话,愣愣捏着一块水果开始了漫无目的的思考。
付涼于是干咳两声,叫管家小姐把准备好的饭菜移到书房内,自己则把标注好的地图随意卷起来丢到沙发另一侧。
“所以你为什么确定她会来呢?”男人放下了水果,“我是说索菲娅夫人。”
“还记得我说的赌局吗?”说着,他从桌面的银质碟子下抽出一封信:“老伊万用一辈子谎言赌自己的声誉。同样的,索菲娅夫人也坐上了赌桌。”
实际上,这次的绑架案就是她精心组地局。
男人打开那封被空屋特质火漆密封的信件,发现内里两张满是俄语的信纸。
“上面写了,在索菲娅嫁给老伊万之前,她嫁给了俄国贵族,并且生下一个孩子。后来两人离婚,那个孩子也被贵族单独看养起来,两人也因此母子分离数年。
而今年,普鲁士与奥地利即将开战,沙俄选择站在了奥地利那边。当然,时/局动荡中未免会有不一样的声音,那个俄国贵族害怕政/敌迫害,就把那个孩子秘密送了出来。索菲娅知道,这是她最后夺回自己孩子的机会了。”
就此,唐烛终于明白了第二份勒索信的动机:“所以她想在这之前让自己从任何方面脱离伊万家族。包括那个……声名远扬的丈夫。”
她需要老伊万一败涂地。
“是了,这就是索菲娅的赌局。很明显,她赢了。”
付涼笑着喝下过分浓郁的咖啡,继续道:“当然,极大部分赌徒会在赢得游戏之后迅速进入下一局。”
“她想找回她的孩子。”
“是了先生,让我们猜猜,她把唯一的希望寄托在谁身上了呢?”
唐烛终于抬起眼帘:“她想来找你。”
正此时,门外传来了管家小姐的声音:“殿下,少爷,索菲娅夫人的管家来送请帖了。”
闻言,对面那人先是怔了怔,而后苦笑说:“因为只有你敢冒着被沙俄报复的风险,接下这份委托。”
付涼并不觉得他说这句话有什么错,刚想点头,怎料男人口中发出声责怪的气音,紧接着,那人嘀咕道。
“你分明才是最大的赌徒。”
嗯……
他将这句话混着唐烛撇嘴的表情一起品味了半分钟,才如临大敌地按耐住心中快要跳出来的形容词。
——可爱。
付涼觉得自己荒唐起来。
但他应对此事的方法,也只是挑起唇角,而后看着对方仍旧比往日颜色要深些的唇瓣,很不自觉地轻轻啧了一声。
随后,按耐住心中疯狂发芽的烦躁感,付涼自口袋中取出一封尚未拆开的信:“其实伊万小姐也在生命的最后关头下了赌注。”
“这是怀特给的那封信?”说是等一切都结束了再打开。
接着,唐烛在他的示意下拆开了它,并在里面发现了几张写满密密麻麻数字的纸张。
“账本?”
“没错。”付涼虽然没见过那位已经去世的小姐,却依旧忍不住称赞道:“她临死前留下的假账本,才是令伊万家族生意一落千丈的原因。”
“或许是她最后想起来一些事。”
他随口问:“什么?”
可唐烛却良久后才回答:“桩家既然离开,那其他人也就该下桌了。”
第063章
请帖送达红山街后不久,传来了索菲娅夫人去往警署证实全部真相皆如公示的消息。
一时间老伊万被拉下神坛,街道的垃圾桶内满满堆积着那本过分厚重的自传。
“索菲娅用为亡女举办葬礼的理由邀请星洲各路人物,坊间有人说,她这是企图重新树立自己在公众心中的形象。”
唐烛应到这些话的时候正在练习拳击。
不远处,管家小姐站在树荫下,手中抱着个木质盒子:“不过今天真是奇怪,刚刚我一回家就与德文希尔府的人撞见了,他们自称是维纳大人派来的,还让我把这个转交给您。”
维纳大人?
他不是刚离开没多久吗?
“是什么东西?”他脱下手套随意擦了把脸,转过身便瞧见木盒子被人打开。
接着,一颗极其有分量的鸽子血出现在他面前。
“礼物。”青年随手将盖子闭合,抬起眼来打量浑身几乎被汗水湿透的男人。
唐烛实在不明白维纳大人为什么要送礼物来,刚想问就又听见对方道。
“给你你就收着。”付涼坐在阴凉下的铁质小桌旁,随手摆弄起被他抱出来“放风”的鱼缸。
“可是这东西看起来很贵。”他擦擦额头的汗,靠过去再次打开木盒,只看了几秒便为难地皱起眉:“要不我亲自还回去吧。”
“不用还。”那人隔着玻璃与几条并不理睬自己的鱼对视,笑着道:“或许是维纳觉得卡文迪许家族欠你些人情,我敢保证,如果你亲自去还,他只会觉得你嫌这些太少。”
唐烛还想说什么,下一秒管家小姐道:“我觉得殿下说得对,少爷,我这就去把它收起来。”
说着便提起裙子向庭院内快步跑去。
他转身望着那背影,而后调侃:“看来我把财产管理托付给了一个正确的人。”
“是啊,不然光靠着你,总有一天得把红山街的房子也赔出去。”背后的青年很不客气道。
“……”啧,有能耐你怎么不去经商。
“因为我觉得经商赚钱没什么挑战性。”
唐烛心脏差点停跳。
我靠,这、这付涼该不会懂读心术吧?
“不用太惊讶,要怪就怪你脸上全写着自己想说的话呢。”付涼低头摆弄着鱼缸,“昨天谁喂的食,给太多了。”
唐烛干巴巴扯起唇角,昧着良心答:“……不知道。”
幸亏这句话没再被拆穿。
不然他真要开始怀疑付大侦探身上存在着什么类似男主系统之类的东西。
不过要是真有那么一天的话……
唐烛大喇喇擦着汗,眼睛笑成弯弯的月亮,乐呵呵坐下说:“要是真有那一天,我就把你的那些藏书都卖了,要知道你的那些追崇者们肯定会把它们高价买走。”
“唐老板。”付涼轻飘飘说:“那你不如直接把我卖了,德文希尔府的老头子会出一个好价钱来换我住他隔壁。”
“不要。”他笑了笑,语气故作夸张道:“小殿下太贵,公爵大人可买不起。”
午后的风带着海风潮湿的气息。唐烛安心瘫在椅子上喝茶,琢磨着自己的沙袋有些破旧,不然什么时候换个新的?
付涼有一搭没一搭说,这里本来绑了个秋千,可惜那时候这棵树还不够茁壮,于是原来的主人就把秋千拆除。
他还说你来的刚刚好,树长大了。
唐烛开玩笑自诩天选之子,没打趣两句终于记起来什么,扭头问:“那个请帖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处理?”
毕竟索菲娅夫人已经公开作证,这件事被大众接受是板上钉钉,没谁能以这个为说辞让他们再去帮忙找孩子。
“葬礼的时间定在明天。”
有佣人将鱼缸端走,管家小姐直接摆上几盘新买的甜点水果。
青年从口袋中摸出一包烟,看着他仔细挑选、认真徘徊到底要不要吃。
等唐烛终于选定一盘布丁以后,他也点燃一支烟,继续道:“索菲娅夫人是个聪明人,她应当知道只是拿出诚意还远远不够,她需要同时给我和卡文迪许家一个不能拒绝的理由。”
“这件事听起来就很难办到。”
那些烟雾被微风吹散,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遥远的汽笛轰鸣声。
“是,但难与不难,有时候就看人能不能豁的出去不是吗?”
这么说……倒也没错。
“不过这种事光靠侦探也无法完成吧?俄国贵族既然是要保护孩子,自然会把他送到一个万无一失的地方。如果有很多人看管,别说你了,派皇室的亲卫过去也未必能把孩子抢回来。”唐烛一直以来都觉得这才是难题中的重点。
找到了又能怎么样?能近身不代表能带走。
“据大卫所说,索菲娅夫人准备了很久,她手里有关于那个孩子的一切情/报。”付涼把“一切”放了重音,漫不经心重复今日大卫临走前所说的话:“听说不久前她甚至买通了贵族家里的画师,让他画下了自己儿子。”
“等等,为什么要画画像?”唐烛还算敏锐地发现了这一举动的不正常性。
既然是俄国贵族,还是被很多人守着的贵族小少爷。有必要非得画一张画像去辨别吗?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了,索菲娅夫人的儿子可能不是独自待在某个地方。”付涼用叉子点点蛋糕上一颗颗装饰用的樱桃,说:“会有几个,或者多个相同年纪的孩子,和他一起出现。”
这件事情从“夺回孩子”变成了“找到孩子然后夺回孩子”。
嘶,等等……
唐烛皱着眉又问:“这件事为什么不能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只要安排他们母子见面,是不是就能省去很多时间。”
毕竟谁会不听妈妈的话呢?
“啊这就是个值得讨论的问题了。”青年插起一颗樱桃放在他面前的碟子里:“要么是索菲娅有不能出面的理由。”
接着是第二颗樱桃落入唐烛的银碟。
“要么是索菲娅根本就没有出面的机会。”
如果有理由,那么索菲娅夫人是时一定会告知。可如果她是没有出面的机会?
“没有机会……”
“也就是说,要么有很多人保护着小少爷。”第三颗樱桃也骨碌碌落入唐烛眼帘。
“要么就是那个地方,索菲娅无论如何也进不去。”第四颗樱桃很不幸从叉子上掉落,隐入脚下的草坪内不见踪迹。
“也是。”虽然不知道是哪种情况,但唐烛坚信就算是这种情况下,如果换作付涼,或许能找到办法也说不定。
“那她就不怕你非但不答应她,反而走漏风声?”唐烛将那一个个樱桃送入口中,闲聊般念叨着。
“因为她没办法。”青年很容易便给出答案:“在过去的十四年里,她无时无刻都想要回她自己的孩子。索菲娅夫人不是生长在温室的花朵,她有不算愚蠢的大脑和较为特殊的人脉,她一定尝试过很多次。”
当然,这也是索菲娅夫人的父亲为什么让她在四年前下嫁给老伊万的原因之一。
因为四年前,她几乎要为了自己疯狂的行为付出生命的代价
“空屋的消息说,索菲娅夫人五年前跟随商队去了趟俄国,从那里回来后她就一病不起,足足养了快一年才恢复。我可不会相信她只是去俄国做买卖。”
“这么说的话,确实是……她应该试过了所有能想出来的办法,她无计可施,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陌生人的身上。”况且与重病一年比起来,走漏风声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听见了吗?有船靠岸了。”付涼任由指间的烟卷径自燃烧,偏头笑着冲他说:“说不定索菲娅夫人明天能直接送公爵大人一支商队呢。”
“那你呢?”
不知为何,唐烛抛出这个问题。
他拿着银质勺子轻轻拍打翻起波浪的布丁,试图让这个由自己冲动问出的问题显得不那么局促:“我是说,你知道什么东西能打动公爵,那你呢……你知道有什么事物足以打动你吗?”
四周安静下来,耳畔传来汽笛声惊扰起的海鸟鸣叫。
青年将烟卷重新含入口中,似乎是无视了他的话,又或许是在认真思索。
半晌,他才发现付涼的目光逐渐从血色丛生的夕阳转移到了自己脸上。
他以一种接近悲伤的神情看着唐烛,笑着说:“不知道。”
唐烛不敢与这双眼睛对视太久,他点了点头,开始后悔自己说出这种过于逾矩的话。
因为他恍惚间记起了这个问题还在哪里出现过。
那是占有极少篇幅的男主与母亲相处的回忆。那时候付涼是怎么回答这个问题的?
他试图将答案从那本几乎无用的原著里找出来,毕竟自从得知反派身份,并且与新掌柜达成和平条约后,他的脑袋几乎快速删除了那些记忆。
“但我有些想知道。”
但付涼的声音却比他的记忆要快很多。
唐烛闻言怔了怔,接着转过脸来望向那张随光线暗淡逐渐模糊的侧脸,笑着应声道:“嗯,我也想知道。”
他时常不自知自己的笑容即使在天光渐暗下也具有强烈的吸引力,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笑着道:“那我明天陪你一起去吧,小殿下。”
说罢便自顾自嚼起口中的甜品,全然不顾身旁那人。
“我想现在就试试。”
直到男声擦过耳际时,唐烛还在吃最后一口布丁。
甜腻的味道在他口中徘徊,湿滑的触感舒然有些莫名的熟悉。
等他反应过来,才意识到付涼已然握住了他座椅的靠背。随后使些力气,把那只可怜的金属椅子连带着他人都拉得更近。
“什…什么,你在说什么?”他吞了吞口水,对上一双蕴着笑意的眼睛。
“你不是说这种事情要询问意见吗?”青年的目光仿佛带有温度,一瞬间烧着了他的脸。
第064章
伊万小姐被安葬在旧灯塔旁,丧礼的前半部分照旧在教堂举行。
听闻教堂外围满了前来表示哀悼的市民,更有悲愤欲绝的商人跳出来痛哭流涕被早安排好的警员带走。
祷告完毕后,亲友以及少数被请来的客人们才来到伊万山庄。
而这其中,几辆悬挂着皇室图腾的马车显然十分醒目。
索菲娅夫人亲自把人迎到会客厅,而对方则表示自己本不该来,可忽然想起必须得送一位先生过来。
说着,维纳微微笑道:“夫人给出的礼物公爵大人很满意,但……小殿下的事情,还得夫人亲自跟艾伯特商量。”
女人似乎早有准备,点点头想继续说什么,又听见金发男人说:“啊,是这样的夫人。如果您记性不错的话,想必能发现今日有位先生缺席了。如果您想一次性达成目的,我建议夫人先主持小姐的葬礼,再等等。”
索菲娅闻言怔了怔,道谢后行了个礼先行离开了。
“殿下是说唐先生?”厅内,大卫将手里抱着的几袋从汉唐大街新买的中式点心放下,跟着维纳一同目送女人离去。
“唔。”金发男人很不客气地拿过一包点心,拆开包装道:“不然呢?也就小唐先生能劝劝艾伯特。”
大卫冷着脸思索几秒,反应过来时维纳已经吃完了一块酥,立即伸手讨要:“殿下,您不是说这些都是给爱丽丝阁下买的吗?”
“哦哦,记性有些不好,给忘了,不好意思。”维纳笑着擦擦嘴角,恋恋不舍将纸袋还回去。
“只是有些不好吗?”沙发上一直没作声的青年终于睁开眼:“两位先生还记得我坐在这里吗?”
“记得啊。”金发男人端起杯子自顾自喝着茶,笑容满面看向付涼的脸:“不过我们今天还能等到唐先生吗?”
“……”青年重新闭上眼。
可维纳却觉得有意思,蠢蠢欲动试探起来。
“诶,终于吵架了?”
“……”
“怎么不说话?我可不是眼瞎,能看见你下颌上的小血痕。哈哈哈哈艾伯特啊艾伯特我没有想取笑你,你知道的,我只是从没见过你这副模样。”
“……”
“这样吧,你来说说自己遇到了什么困难,叔叔给你些建议。作为回报嘛,不管你要不要答应,也得好好听听索菲娅夫人的请求。”
“……”
付涼的手指轻轻摩挲下颌上那带来一星半点刺痛的小破口,想起昨晚上唐烛慌不迭伸手来推自己,那时候可能指甲蹭到了皮肤。
其实当时没觉得疼,或许是只顾着听昏暗天光下对方沉重快速的呼吸声。
结果唐烛也没让他多听几秒,一个人慌慌张张跑回房间去了。
本来以为今早能一起来参加葬礼,结果半路上管家小姐追上来,说是有人单独约见他们少爷,于是把人“劫走”了。
想到这里,付涼终于答应:“先说好,如果你这次的建议也像平时那样愚蠢且无用的话,我立马就走。”
“诶呀怎么会呢?”维纳眉开眼笑:“快说快说。”
……
“说了这么多,掌柜是想托你告诉我,前段时间所谓的和平协议是假的?”
对面的女人道:“并不是假的,唐先生,准确来说是我们之间还可以重新谈一谈合作。你一直以来同意帮我们一些小忙,不就是想要回老掌柜从前的产业吗?”
唐烛坐在落九天的祠堂内,悬了半天的心终于落地。
靠,原来他当反派就是为了以前的产业啊。
“不不等等,我现在不想要了。”他如释重负,恨不得现在就走人,全然不顾对面女人的惊愕表情。
“唐先生。”女人疑惑不解,却也立即恢复了平静,喊住即将起身离开的他:“你不想完成老掌柜的遗愿了吗?”
唐烛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实际上是真不知道:“什么遗愿?”
“落九天重新回到你们家族的手里,你不就是为了这件事一直隐忍到现在吗?”
噢,他心底默默感慨起来:原来我就是为了这件事一直给反派当狗腿……
唐烛叹口气,不免有些悲哀,他摇摇手表示自己要走了:“那是以前小姐,我现在觉得它在你们手里也很好。我毫无经商天赋,留它在手里那就是绑着大家一起死,何必呢。”
对方很明显地无语了,还想阻拦却一时间说不出话。
可就在他即将迈出祠堂门槛的前一刻,背后想起一个男声。
“小唐先生难道不想知道,我这次约你来是谈什么条件的吗?”
唐烛从四面围墙中微微抬头看了眼阴云密布的天,即使感觉这嗓音越发熟悉,也没有打算继续谈下去:“掌柜,实在不好意思啊,我赶时间。”
“皇室丑闻。”
直到这个声音混着远方炸响的闷雷,拦住了他的去路。
唐烛实在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否则一个商会的会长怎么会在这里跟自己堂而皇之说英格兰皇室都不敢揭开的丑闻呢?
可掌柜的声音还在继续。
“准确说,是卡文迪许家的丑闻。”
闻言,他终于缓缓活动指节,握紧了拳:“你……得到这些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呢?”
背后传出笑声。
“唐先生,没有谁愿意屈居人下。大不列颠在王位待的时间太久了,有人取而代之,自然得找些垫脚石向上爬。”
……
会客厅内传出男人几乎要背过气的笑声。
“等等,所以你还想强吻唐烛,被拒绝了不说,人家还不理你了?”
付涼黑着脸:“不是强吻,我问了他的意见。”
维纳快笑出眼泪来:“那他不是拒绝了吗,还有,以你那个问法谁都会拒绝好吧。”
付涼:“……”
维纳:“好了好了,你得先弄清楚,自己是不是单纯为了做实验。我这么说你应该能理解吧?如果按照你说的,只是想验证自己的猜测对不对,比如接/吻和人体产生的各种改变有无关系之类的,那随便找一个人不行吗?”
金发男人用手肘戳戳大卫:“他。”
又指指自己:“我。”
最后用下巴示意院落里忙前忙后的胖子:“甚至亨特都可以。为什么偏得是唐烛呢?你得从这些该死的空壳里看见自己的心意。”
付涼思考了两秒,“你是说,我其实潜意识里非他不可对吗?”
维纳乐呵呵放下茶杯,“你要是不承认咱们现在就可以亲一口。”
这话就连大卫也听不下去,“殿下您应该注意言词。”
青年明显反感地皱起眉,“我想我明白了。”
维纳:“明白了吧,虽然这算得上是皇室丑闻,但是你六亲不认地活到现在,能喜……”
付涼一本正经:“因为唐烛各方面魅力都很大。”
金发男人狠狠发出一声气音,手指头几乎快戳到青年脸上,很不客气地点破:“上帝,你的脑袋是不是前二十二年用多了?”
还是大卫按住维纳的手指,淡淡宣告:“艾伯特殿下,您或许喜欢唐烛先生。”
话音落地,付涼终于挑起恹恹垂着的眼帘。他显示思考这一可能性是否存在,而后挑起唇笑了:“喜欢?”
“好吧,虽然被你喜欢听起来就不知祸福,但无论如何唐先生都得身先士卒当这第一人了。”维纳说罢,虚着嗓音提醒大卫:“瞧瞧,上帝啊,他甚至到现在都没有反驳我。”
……
“这是什么?”唐烛捏着手中的钥匙,只感觉浑身都开始发毛。
不是吧?
不会是他预料的那样吧?
皇室的丑闻……
“打开老掌柜遗物的钥匙。”屏风后,男人慢慢斟茶,声音和缓到几乎能用“安抚”来形容:“本来就该是你的,我今天只是还给你。”
难道这就是刚来到这个世界第一天,就在卧室找到的被锁住箱子的钥匙?
“这……这和丑闻之间……”
“十年前,伦敦发生一起大案,皇室卫队一夜之间抓走了几百人,而这其中不乏有贵族。”分茶声不急不缓传来,“而其中某位为了向外部传递消息,不得不将一件重要的信物托付给佣人,可那个佣人没有主人想象中那么忠诚。”
掌柜敲了敲桌面,女人立即顺从地走到屏风后,再出现时手中端着一杯新茶。
“她本想把信物卖个好价钱,可惜再去公爵那里谈条件的时候,信物被人盗走了。没人知道那是什么,五年后,它落到了一个俄国人手里,然后被当做贵族的普通物件,转赠给了老掌柜。”
唐烛越听越不安,扬声问:“你想说什么?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掌柜只道:“喝茶。”
闻言,女人便将一只装着绿茶却不伦不类的玻璃杯奉了上来。
接着掌柜又说:“刚学的茶道,你们东方人应该喜欢。”
而唐烛却没耐心等待他讲完,压低嗓音重复道:“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祠堂内沉默了片刻。
半分钟后,才有人道:“那东西就算拿出来摆在大家面前都不会有人从中看出任何端倪。要想知道这个丑闻的真相,只有依靠一个人。”
唐烛的心跳终于开始加速。
他知道那个人是谁。
不,应该说大家都知道那个人是谁。
“小殿下不愿意去找真相,可只要他不去找,任谁都无法拿住这个把柄。”掌柜开始品尝起自己那杯茶,却只喝了一小口:“所以有人做了一个局,打算把他送回谜团面前。”
唐烛接下来那杯茶,接着重新坐回交椅上:“掌柜是想我把信物在关键时刻拿出来,迫使付……迫使艾伯特殿下不得不把谜团解开?”
可他实在觉得这一切说不通:“可我又能得到什么呢?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答应你?”
只是用老掌柜的产业当佣金,根本不能使一个人敢与英格兰皇室为敌。
“我并没有说,我就是那个做局的人。”掌柜笑着说:“刚开始杰西卡就已经告诉你了,我们之间的和平协议是完全认真且奏效的。”
“那你要谈的是什么条件?”唐烛从一开始觉得离谱到逐渐明白,被他这句话又重新打回到离谱。
“我给你钥匙,你得到信物……”掌柜说着说着自己也觉得“离谱”的话。
“然后再由你决定要不要加入那个局。当然,加入后是否能揭开谜题,又或者那件丑闻早在十年前就被亲卫和公爵大人埋进地狱去了,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所以掌柜的意思是,他无偿给出钥匙,后续一切随缘?
“你刚刚说做局的人不是你,所以你是……”唐烛大胆猜测:“你是商人。有人托你来找我,希望用老掌柜也就是我爷爷的产业作为交换,让我交出信物?”
可掌柜听见他决绝的回复后也没有打算对一切闭口不谈,而是知无不言地告诉他那么多内幕,甚至免费提供了钥匙。
嘶,更说不通了。
“你放心,买家并不知道这一切。”掌柜再次敲敲桌面,“我只说你不同意就是了。毕竟那个箱子本就是木头的,换谁想知道里面装了什么也就一斧头的事儿,不是吗?”
“所以你……是让我自己做选择?”唐烛看着杰西卡走到屏风后,随后追问:“你是在帮我?你为什么帮我?”
“小唐先生。”对方已经起身,声音慢悠悠地道:“你要知道,皇室的消息要比任何人都灵通,这才是维纳殿下允许小殿下与你一起居住的原因。他们知道,老掌柜的孙子手里有关于丑闻的信物,而他本人并不知晓那是什么。”
那人将茶壶塞到杰西卡手中,继续说:“我还得提醒你,昨日午后停靠在海岸的客轮,它的目的地就是伦敦。”
“去或不去,你自己选择。”掌柜离开前,最后道:“喝完茶再走吧,孩子。”
第065章
“你为什么不说话?难道是对我给你的意见不满意?”维纳望着一言不发的青年,有些后悔自己把话说得那么直白。
毕竟卡文迪许家谁不知晓,艾伯特殿下对待任何情感都不屑一顾,而那些建议几乎算是主动把头低下去。
于是他又好心补充说:“如果实在无法接受这些建议,那你可以对这整件事持怀疑态度。这是你的强项不是吗?”
“我并没有怀疑我喜欢他这件事。”付涼的指腹轻轻敲打着沙发扶手,嗓音鲜有地缓慢:“我只是在思考。”
维纳挑起眉梢:“思考什么?”
对方只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关于他喜欢唐烛的这件事情,究竟要追溯到何时何地?
德文希尔的塔楼里,又或是白沙港的小巷,或者时间还要更早也说不定。
这是个难题,比任何案子都要困难的多。
付涼似乎听见远处渐近的脚步声,平素里死气沉沉的视线抬起来。
维纳紧跟着看过去,只见一个模样再熟悉不过的东方人步入众人眼帘。
青年也终于停止了手指下等待的敲打,认真道:“还有,这份喜欢能维持多久。”
几个月,一整年,还是……堪称漫长的岁月。
……
唐烛几乎是一刻未停才在索菲娅夫人开始讲述她的那些条件与故事之前赶到伊万山庄。
他口袋里装着掌柜送的钥匙,心里又装着几乎快把人压到窒息的秘密,面颊上遍布着难以掩饰的阴云。
可唐烛还是在靠近众人前挤出了并不太真挚的笑容,冲着维纳两人挥挥手:“维纳大人,大卫先生。”
随后将视线投向最靠近自己的人,先是瞥眼付涼的脸然后快速找到地毯上层层叠叠的绣花图案,干巴巴赠送了一声:“付涼……”
他的声音有点小,似乎是不太想让“外人”看出自己与付涼之间发生了特殊的事情:“午安。”
“啊你来了唐先生,快坐下,想必你也都知道前面的事情了,我们方才就要开始了,可是艾伯特说一定要等你来。”
维纳笑着说,随后戳戳大卫:“我们都无法劝说他任何事,你应当知道的,待会还请唐先生好好帮我们把把关。”
唐烛不太好意思地回应着,随后默默坐到青年对面的位置。直至索菲娅夫人找佣人遣散宾客、关闭门窗打算开始讲述那些秘密的时候,他也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把除付涼的人都归为了“外人”。
他吸了口气,手揣进口袋里捏着被焐热的钥匙,心底只听到一个声音。
镇定下来唐烛,只要这个案子与那艘让他亡命的珍珠号无关,他就要如同心中希望地那样陪着付涼先去解决这个案子,然后再处理这把钥匙以及——
以及,那些吻。
他很想凝心聚神,很想听清楚坐在最前方女人的声音,可那些对他来说仿佛已经变成上辈子的记忆犹如窗外的雷滚滚而至。
珍珠号、绑架案、绞刑架……
唐烛坐在沙发上,紧紧咬着下唇。
实际上,这一切都令他不安。
本以为安全躲过的劫难,在一天之内纷至沓来。
他现在只能祈祷,现在正发生的这一切与自己的命运无关。
“唐烛。”
直至付涼的声音传过来。
唐烛的思绪被强行拉了回来,他意识到会客厅内的所有人因为侦探的发言并未开始进入正题。
他本想,或许是说本应该露出一个轻松的表情来,可尝试后竟难以做到。
“过来坐。”
对面那人的嗓音算不上愉悦。
事实是如果他现在是这房间内的任何一人,都能意识到自从他进入这里,付涼的视线就毫不掩饰地黏在他身上。
比如现在,青年的目光就落在他那几乎被咬破了的下唇上。
唐烛闻言确实背脊一僵,就算对这个提议很心动,可还是矢口拒绝:“不用的……”
随后有些难为情地解释说:“我……我昨晚没休息好,抱歉夫人,您开始吧。”
索菲娅夫人当然不会开口,她好不容易邀请到艾伯特,试图用准备已久的措词与条件打动这位侦探,自然能轻易看出现在不是说话的好时机。
唐烛在沉寂中听见雷声,刚想起身坐过去,便看见眼前的地毯上多出一双鞋。
两秒后,身下的沙发垫轻轻跟随落座的动作发出一点点动静。
“可以了。”紧跟其后的是在自己身旁响起的熟悉声音。
“开始吧。”
说着,付涼又轻声在他耳边道:“唐烛,不管是因为什么,不要紧张。”
唐烛微微偏过脸,很没有自制力地与他对视,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回答:“……嗯。”
……
索菲娅夫人终于开始讲述有关她那多年未见的孩子,以及自己的请求。
“他叫安德烈,已经十四岁了。”
一幅画被展现在众人眼前。
“日耳曼人和东斯拉夫人的混血长相。”付涼向他解释说。
看样子画师没有骗人,他确实履行了承诺。
唐烛循声望去,视线汇聚在少年眉尾的小痣身上,不禁感慨:“这幅画肯定很用心。”
索菲娅:“是的,那位画师是姐姐的熟人。”
她继续道:“几个月前安德烈被送出俄国,原因想必各位也已经知晓。其实这次出行的目的地本该定在意大利,可是几个月前传来消息,说是一群疯狂的市民为了声援民族独/立控制了意大利,半岛不再安全。
经过联络,随行人员根据家族要求,临时将安德烈送往东南方向。”
大卫:“东南方向?”
索菲娅:“是的先生,我们本来以为会是印度的港口,毕竟俄国在那里有自己驻扎的队伍,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次的护送任务似乎有些奇怪,贵族的亲卫们带着包括安德烈的四个孩子乘坐火车,又辗转换乘轮船,最后向星洲方向驶来。”
大卫顿首:“可星洲并不是个养育贵族后代的好地方。”
往星洲这边来难道有什么不妥吗?
唐烛:“他是知道夫人在这边吗?”所以觉得有威胁?
“并不是的先生。”大卫开口想为他解释原由。
“索菲娅夫人是改了名字嫁给老伊万的,甚至在他们的费德罗夫家族里都很少有人知道她改嫁到了星洲。”可还未找出合适恰当的说法便被付涼直接点破。
啧,真是丝毫不遮掩皇室轻松探知俄国各势力的事实。
“真正的原因是那艘船上可能有彼得格勒总督的儿子。”
维纳或许庆幸自己今日在场,而且索菲娅还是个对他们有所求的俄国人。他于是继续简短解释:“他年纪轻轻就成为总督的左膀右臂,身兼数职不说甚至还手握俄国机密,现在局势动荡,很多人的眼睛都在他身上。可前些日子总督忽然命他卸任,对外说是患病需要静养,一时间,俄国境内失去了他的消息。而他上次出现,就是与安德烈共同乘坐火车。”
唐烛有了思绪:“星洲四通八达,消息传播太快,所以并不合适隐藏行踪。”
付涼:“嗯。这才是伯爵恨不得将四个孩子捆在一起的原因吧?”
问这句话时,青年的视线终于望向索菲娅。
女人本还在犹豫,与付涼对视一秒,还是承认下来:“是的殿下,他们在贵族内找到了与安德烈和总督家少爷身材样貌接近的孩子,并借口学习培养使他们同行。”
为的就是一旦在境外被发现,也能乔装改扮混淆视听,又或是拉出替罪羊逃出生天。
这一切并不难猜测,看来只是因为很少有人知道这些消息而已。
“我付出了很多代价才得知这些。”索菲娅夫人又拿出几张一模一样的图纸,平静地说:“据说那艘船由美国人出资建造,主楼体分为六层,这里是结构图。”
众人看了那张图。
“这艘船是客船。”没一会儿,付涼将图纸折好放在面前的茶几上,“他们的办法很特殊,这艘船就算短暂停泊星洲港也不会引起注意,毕竟那四个孩子藏在人海里。可他们还是特殊的不是吗?我是说穿着、举止甚至接受的服务差距与居住的房间等级,他们打算怎么办呢?”
青年的语速很快,像是不假思索:“或者说,这就是他们停泊星洲港的原因,故技重施?”
故技重施?
怎样故技重施?
维纳依旧保持着微笑:“在人海中创造人海。”
唐烛闻言,心中不免一惊:“伯爵和总督是想……在星洲这种富人贵族聚集的地方,再找一批孩子登船,和他们一同启航。”
客轮,富商子女,委托登船……
他仔细数着这些条目,眼见着它们逐渐汇聚成自己最不想见到的摸样。
唐烛几乎就要听不清身边众人所说的话了。
比如谁说了:“对于伯爵和总督来说,最能保障孩子安全的地方不是别处,而是处于霸主地位且目前在局势中保持中立的英格兰。”
比如谁赞同这些话:“那艘船的目的地,正是伦敦。”
又有女声道出自己能够付出的代价:“船一旦启航,我便会送给公爵大人一支新的海上船队作为迟到的生日贺礼。而对于小殿下,我知道您无法对这些普通的事情动心,所以我打算给您一条情报,如果您看完后觉得这一切值得,那么请求您接受我的委托吧。”
唐烛混乱如麻的大脑只能分辨出付涼的声音,他轻声笑了下,说出句任谁也未能理解的话:“好吧夫人,如果这条情报算是你送给我的话,我会考虑看看。”
说着那声音的主人当着所有人的面捏住了他已经发凉的手:“回去吗?”
他不知道自己是点头了还是摇头了,又或是什么也没做,可唐烛下一刻便被青年捏着手臂从沙发上拉起来。
付涼近乎关切地打量他那张骤然苍白的脸,皱着眉头打断其余人想挽留的话,压低声音道:“唐烛,走吧,我们回去。”
可唐烛却没办法接受这早已有预兆的命途,径自侧过脸,也不知道在问谁:“那艘船……那艘船叫什么名字?”
他更听不清是谁回答:“本来叫维纳斯号,可维纳斯最早是意大利人的女神,由于意大利爆发了纷争和混乱,船长在从母港启程前几天得知此事,为了祝愿这次旅途平安结束,于是临时为船改了名字,所以……”
“现在它叫珍珠号。”
第066章
唐烛就这么一言不发地回到了红山街,刚开始时他很想直接找由头劝阻付涼不要登船,可等到大卫亲自骑马追上送来一封信时,他便不敢开口了。
因为付涼打开了那封信。
青年完全不把这些事情列为自己的隐私。
特别是那封信上没有多余的话,只写着有关早年亡故的卡尔特伯爵夫人,也正是付涼的母亲的事情,对方也并未回避。
信中说,总督的妻子十年前曾收到过一封来自伯爵夫人的信。
那封信或许是被送错又或者是传送有误,总之信件内容很奇怪,收信后总督妻子反反复复看了很多天才决定回复,但回信准备送出前一刻,她却被告知身在伦敦的伯爵夫人忽然去世。
据早已离开总督府的佣人讲述,总督妻子得知消息后当即烧毁了那封信以及回复信件,可她却不知道当年十五岁的少爷曾经偷偷打开过信封。
“总督的儿子名叫罗曼,在他接手彼得格勒的大小事务前曾经是空屋的一员。”付涼缓慢地告诉他:“罗曼在俄国年少成名,被称为天才少年,这一切虽有总督先生的有意吹捧,但也靠他过目不忘的本领。”
青年将手中的信纸一点点撕碎,轻声道:“比起一般记性好的人,他显然要倒霉得多。因为罗曼能清清楚楚记起,这辈子三岁往后的所有画面。
哪年那月哪天某个时间跟随父亲打猎,天气如何,头顶有无飞鸟掠过,手中猎/枪的弹夹有几颗子弹,身边每个亲卫的脸,马匹与马鞍的装饰物,无数棵无关紧要的植被与灌木,麋鹿听见枪响逃窜的轨迹与中枪后的呻/吟,还有鲜血,血液滴答滴答落入泥土里的声音。他都记得。”
所以那封信,也如同麋鹿尸体,如今就埋在罗曼的脑海里。
唐烛终于明白了,索菲娅为什么那么笃定付涼一定会对此感兴趣。
因为这件事与伯爵夫人去世的谜团相关。
他手心里满是冷汗,说起话来却还算顺畅:“也就是说,如果你登上船成功找到那四个俄国贵族,就可能……可能得知关于你母亲去世的线索。”
唐烛全然将先前掠过脑海的几种“阻止方案”忘却,而是率先询问。
“付涼……你打算去吗?”
对面的青年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将问题返回到他这边:“你觉得我应该去吗?”
闻言他终于抬起脸,有些艰难地调动本来抿住的唇:“我觉得我不应该影响这次判定。我是说……去与不去由你决定。”
是了,就算他知道那艘该死的珍珠号上都是些疯子,正常人一旦踏足十有八九也会被逼疯,就算他知道船只行驶途中会被海盗袭击,而这场袭击就是反派给男主下好的圈套。
还有……一旦他跟随付涼登船,下船那天,就是他的死期。
可唐烛还是不打算开口。
他战战兢兢保持着中立,保持着普通人类在危难面前盛行的对奇迹无比憧憬的心。
万一呢。
万一付涼觉得这件事蹊跷,又或者是因为别的任何稀奇古怪的原因,万一他不想去呢?
“我现在还不知道。”
可令唐烛未料到的是,付涼的回答会这么让人难以捉摸。
“什么叫现在不知道?”闻声他皱起眉,又觉得自己表现的太过纠结此事,改口说:“是的,你需要时间,任谁遇见这种事都需要时间。你可以好好想想,我是说,付涼你做什么决定我都……”
“唐烛。”
对面那人开口打断了他。
他停止了口中絮絮叨叨的话,这才发现马车已经停泊在红山街。
“你需要休息。”付涼先他道,“你看起来在为了一些事烦恼,而这些事与珍珠号有关?”
唐烛没敢看对面那人的眼睛,只在缓过惊讶的第一时间回答:“不…不是的。”
他并不想让付涼把心思放在自己为什么会关心珍珠号这件事上,他现在只希望让他考虑自己的心意,从而决定是否要答应索菲娅夫人的委托。
付涼轻轻抬手示意窗外的佣人不必打开车门,“唐烛,如果你不能给我一个令人信服的理由,那么你就是在说谎。”
可这、这还能有什么理由?
他有些恼怒对方不明白自己的心,伸手自己去开门:“你…你真是——”
可下一秒就被青年捏住手腕。
唐烛慌张地想把手抽离,却被人握地更紧,他试图挣扎,又不敢让外面撑着伞的佣人看出端倪,最后实在急了才道:“是、是因为你。”
他皱着眉使劲把手抽回来,瞪了付涼一眼,借此发泄昨日就该发泄的烦恼:“谁让你那样、那样的……”
只是越往后,声音好像就没有雨声大了:“说…说了不可以,还要亲我。”
这些话漏洞百出,可竟在一时间让付大侦探松了口。
唐烛因此推开车门,冒雨跑入门庭,终于逃出生天。
……
夜晚按时降临。
自从马车返回,红山街120号的门槛就快要被访客踩烂。无非就是索菲娅夫人与维纳大人派来找小殿下的人。
拿着价值连城的珍宝又或是关于珍珠号与能帮助完成此次委托的信息。
唐烛则关起门,一个人在卧室内收拾起了衣服。
叠到不知第几件衬衫时,他忽然听见走廊外响起了脚步声。
几声敲门声响过,门被人推开。
“管家小姐,我不饿。”他窝在床上继续叠衣服,却听来人很自觉地坐上了他背后的沙发。
唐烛转过脸,只发现付涼穿着睡衣坐在他背后,面色十分不好看地正准备点燃手中的烟卷。
还不等他说些什么,青年就甩手熄灭火柴,抬起头道:“我来星洲十年了,我的母亲也已经去世十年。这十年没人敢告诉我关于她去世的任何事情,可就在今天,一个军/火商的女儿为了夺回自己的儿子告诉我某人有可能知道这其中的线索。”
付涼的语速很快,可嗓音却平静到几乎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啧,真是为我量身定做的登船理由。”
唐烛的动作变得慢起来,虽然他本可以借题发挥升级出一个完整的“阴谋论”从而阻止后续的事情发生,可是话到嘴边他也只是说:“你一下午都在想这些吗?”
对方道:“不是,我刚开始时在想公爵为什么会默许这个条件的存在。后来我从一个线人口中得知,一但我登上珍珠号,公爵大人就会得到一支海上船队,而这一切无关我是否会从中找到那个过目不忘的天才。”
他实在为难:“公爵大人…或许早知道那个线索是什么也说不定。”
付涼:“我与你想的一样。这说明那个线索可有可无,又或者是说他觉得无论如何我也不能从中探知十年前那个秘密的一二。”
唐烛也不能排除这个可能性,毕竟原著上主角登船的目的只是对委托感兴趣而已,从始至终也没有出现任何有关亡母死因的事情发生。
“那你是……害怕这一切白费力气?”接受委托解决问题,最后发觉那个所谓的线索只是一些无所谓的回忆。
“能这么想也很正常,你很了解我唐烛,你知道我懒得去做这些事情。”付涼埋头抽烟,另只手拎着金色怀表链左右摇晃,“可偏偏是这样简单的道理,我却不太明白我还在犹豫什么。我本应该立刻决定下来,就算是为了那个替我量身裁衣的人,我也该去和他过招。可我现在居然在犹豫……”
唐烛手下的动作完全停了下来。
他光着脚,因为洗过澡身上只套了件白色浴袍,可他不得不下床去开窗。
男人的骨骼与肌肉在白袍的包裹下显得鼓鼓囊囊,小腿肌肉因为推窗的动作绷紧又放松,而拥有如此健壮身体的主人,却说着极其细腻的话:“犹豫就是最好的答案。”
唐烛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被满是夜雨的风吹红,转过身时流露着一股悲伤的神情。
可他依旧还想冲付涼笑,嘴巴里说出付涼纠结一下午甚至做足了准备也不敢给出的答案:“那就去吧。”
他完全不避讳小殿下回避十年的称谓,“为了你母亲,也为了你,付涼。”
室内光线明亮,青年与他对视着。
不知过了多久,付涼终于垂下眸子,自嘲地笑,可最后口中说出的话却看起来与这一切并不相关:“唐烛,你喜欢说这种话,还要怪我为什么总想吻你。”
唐烛收回视线,有些狼狈地否定他这种无礼的揣测:“你…你应该与我说正事。”
他胡乱看些什么,胡乱做些什么,打算缓解心中的压力。
于是唐烛红着脸回到床前,磕磕绊绊说:“你没有…没有否定我的话,所以就是准备要去了?”
他抱着新叠好的衣服试图将它们送回衣柜,中间路过沙发时还要埋怨:“都怪你…管家小姐说过很多次要让裁衣店秀好名字再洗,你总是不听,这里面肯定有你的衬衫。”
付涼的视线追逐着他的背影,回应着些不痛不痒的气音。
唐烛在室内转转悠悠,最后还是停在了沙发前。
手中还多出一只上了锁的木盒子。
“这是给你的。”
他将早早放置在一堆黑色唱片后的木匣递过去,随后又在木匣上放了一把钥匙。
唐烛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更红了:“不好意思啊,付涼。”
付涼似乎不知道他为什么这幅模样,只随手接下那些东西,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你……”
他很诚实地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这钥匙是掌柜今天给我的。而你应该也知道匣子里有什么。”
接着,唐烛有些艰难地眨了眨眼:“对不起。”
付涼还看着他:“为什么说对不起。”
唐烛吸了吸鼻子,说出自己思索一下午才勉强想出的应对之策:“这次我……我不能和你一起上船。”
对不起,要离开你。
对方沉默着将盒子与钥匙丢在沙发上,单手掐熄烟蒂,另只手则轻轻捏住了他的腰间那根很脆弱的带子:“没什么好对不起的,唐烛。”
付涼眼见着他的腰因为这个动作瑟缩着后退,反而恶劣地扯着那两根浴袍带子把玩起来。
“这就是你害怕的原因吗?”可对方说出口的话却让人讨厌不起来:“害怕跟着我一起面对皇室藏了十年的丑闻,害怕知道太多以后很多人会对你不利。还是说你只是因为讨厌我,不想和我待在一起?”
“不、不是的!”男人不假思索道。
接着他小声补充:“不是因为不想和你待在一起……”
“那你的意思就是因为害怕自己有危险。”那几根手指缠绕着白色棉布腰带,惹得人不敢轻举妄动。
“放心,不论你是否看到所有真相,都不会有任何人伤害你。”
唐烛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因为这些话崩溃,即使他从始至终都不是因为这些理由而害怕。
他愿意陪着付涼去做任何事情,可他这次只是害怕……害怕那艘船,害怕绞刑架,害怕就算自己用这么初级的逃避伎俩也无法躲过死亡。
可他还是不由地相信那些自己几乎不可能参与其中的许诺。
“好了,不要怕唐烛,你不必去,你留在这里就好。”
唐烛几乎是无法控制地向前靠近,伸出手臂抱住说出这些话的青年。
付涼放任他的亲近,可也能敏锐地察觉出他的肩头在细细发抖。
“怎么…怎么会不怕,怎么能不怕……”
他吸着鼻子哽咽出声,眼泪滴滴答答偷偷落到青年背脊。
他有些悲哀地想,付涼明日就会登上珍珠号。而如果自己躲避在红山街也未能回避死亡的话,那、那他们是不是见不了几面了?
想到这里,唐烛几乎要难过死了。
而青年应该也是从未应对过此事,他如临大敌地感受着唐烛哭泣时起伏的呼吸与胸膛,以及几句变了调子的埋怨。
“当然…当然会害怕……我又不是贵族……你是傻子吗……现在才意识到不该带上我……”
付涼虽然很少被人骂傻子,却意外地觉得很受用。
可他应该对此感到习惯的,比如觉得被骂很开心,被抱着蹭眼泪很开心,但开心的同时又不太想让唐烛继续哭了。
可他又不禁疑惑,他那堪称完美的大脑轻松察觉到唐烛的悲伤太过深厚。
但那是什么呢?
他本该去思考,只可惜男人不知想到了什么,在他肩头小声哼出一点委屈到极致的哭腔,却只是喊他的名字:“付涼……”
付涼只觉得脑中有什么紧绷的东西骤然断裂,只能放弃下意识的思索,抬起手去轻抚对方颤抖不已的肩胛。
第067章
唐烛忘记自己是几点入睡的。
在和付涼结束那个拥抱后,管家小姐的声音打断了他们试图继续的谈话。
紧接着,身着便装的大卫出现在卧室门外,他似乎也嗅到了今晚的异常,视线并没有往他泛红的眼睛处看,只轻声说:“小殿下,公爵大人说如果您愿意接下那个委托的话,让您今夜返回德文希尔府,明天一早从伪造新身份的庄园处出发。”
青年点了个头作回应,接过对方手中来的黑色风衣披在睡袍外,“走吧。”
大卫向唐烛示意打扰了,随后转身带路。
他站在原地,接受着这场过分仓促的告别结束,手足无措地看着付涼将那只木匣从沙发上拾起又放置在桌面上。
唐烛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想追问却听见青年快速道:“这些你先帮我保存吧。”
随后青年也转身离开。
卧室外响起踩踏木板的脚步声,那声音越发远了的时候唐烛才反应过来,光着脚追出走廊想至少送送他。
可他只是跑到二楼楼梯最高的栏杆处,却见付涼与大卫早已走到大厅通往后门的拐角。
唐烛捏着木质栏杆的手有些发抖,耳畔发出一阵阵刺耳的宛如机器制造的鸣叫。
这一切像极了他很久之前初次登上擂台前的那刻,恐惧席卷而来,瞬间摧毁了感官。
“唐烛。”
幸亏楼下大厅里响起的嗓音结束了这一切。
青年在他最后能看清的视野里转过身,抬起眼仰望他:“去睡吧。”
付涼微微笑着,视线找到唐烛满是泪水的眼眶,口中说着并不熟练的安抚:“晚安。”
唐烛的眼前因为泪水失焦了一秒,下一刻,他听见关门的咔哒声。
他没有在栏杆处停留,抬起袖口抹去面颊上的泪痕,像一只得到了主人命令的犬类,回应过管家小姐担忧的询问,而后回到了卧室,轻轻关闭了房门。
唐烛按部就班收拾好最后几件衣物,连带着掺杂在其中那几件一看就属于付涼的衬衫,一同放入了自己的衣柜。
接着他走到桌边,想把木匣与钥匙重新锁入抽屉,却发现木匣的阴影下,藏着一只金色的怀表。
他拎着怀表金色的链子将它放入掌心,听见金属内过分清晰的指针声响。
唐烛想,他现在应当入睡的。
即使这是一件难事。
清晨来的并不突然。
窗外天光暗淡,偶尔有风吹过。
约莫八点左右,大卫再次登门。他如往常般对待工作一丝不苟,此次前来只是为了送还昨晚那件风衣。
唐烛试图从他口中问出什么,可男人秉承着以往的好习惯对珍珠号上的事情只字未提。
只在临走前告诉他:“唐先生,这次的航行往返需要四到五个月,海洋不比陆地,公爵大人知晓其中危险,所以这次暗中陪同的人很多,而那些人会陆续在今日午后五点前登船。”
“很多是指……”
见他还试图“纠缠”,门庭边的马车玻璃被人推开,维纳挑开一点窗帘向他道:“小唐先生放心好了,这次珍珠号上有上次宴会各个贵族送给女王的生日礼物,保护措施自然很好。”
“礼物?那不是要等到冬天……”
“啊看来艾伯特早跟你说了这件事,本来是准备冬天送回去,可伦敦那边出了些事情,公爵临时改变了计划。这样也好,安保人员反而会因此增加。”
说完男人向他道别,随后示意大卫上车,关闭车窗前慢悠悠叹笑道:“不过可能放在礼物那边的人力会多一些,哎,无所谓,艾伯特的能力大家是知道的,只是在陌生的轮船上度过两个月而已……”
唐烛听得心中一紧,可再想说话时马车已经出发。
自从维纳大人的马车离开红山街,他就再也没能落座。
唐烛不知道在客厅内转了第几圈后,转脸问管家小姐:“不是说珍珠号会在今早启程吗?”
管家小姐解释说:“少爷,珍珠号今早是离开了星洲港,不过它并没有离开星洲,而是前往了新街港。”
“新街港?”这不是他的私人港口吗?
“是的少爷,应该是提前联系过星洲需要卸一批货。我昨晚上查了港口一个月前送来的文书,时间能对上。”她似乎早有准备,“那批货是银河订购的,掌柜新自过手。不过应当是与小殿下接受的委托没有关联的,听说只是些鲜花水果和酒。”
“……”鲜花水果和酒?掌柜需要亲自过手?
唐烛有些不好的预感,他停止脚步,隔着西服裤的布料摸摸口袋里的怀表:“我要出去一趟。”
管家小姐拎起手头已经打理好的西装:“马车早晨就准备好了,少爷。”
说着她为西装别好一枚胸针,敞开外套为他穿好,微微扬声对门外的车夫道:“皇后大街。”
……
白日的皇后大街并没有夜晚热闹,但这并不包括那个藏匿在口红店内的俱乐部,阿尔忒弥斯之吻。
唐烛佩戴着贵宾胸针,被人领到俱乐部内部的休息室。
与他会面的还是那个亚洲面孔且块头很大的男人,只不过这次他略微有些慌张,包裹着肌肉较为紧身的黑色衬衫散着一颗纽扣,前额还有些未擦拭的水渍。
是香槟的味道。
“不好意思先生,今天是聚会日谈话间不打开,除去应侍生大家都需要敷面参加,您可以接受吗?”男人的声音倒是正常,只不过应当是因为快步而来,夹杂着调整呼吸的气音。
“我没参加过俱乐部的聚会。”他道。
对方递给他一本小册子,上面写着具体需要遵从的规则,而后总结说:“敷面,如果想要得到钱财、信息或别的任何东西,都需要付出些代价。”
唐烛瞥见手中纸张上并不板正的字体,龙飞凤舞写着些词语:“金币、枪/支、火/药……”
越往下看,他的表情越难控制:“拥抱、抚摸、亲吻,还有做……做……”
还问他可以接受吗?这些代价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好吗?
唐烛抬起视线,终于知道对面男人泛着深红的唇瓣上的可疑水渍为何而来了。
他刚想拒绝,却听门被敲响。
男人不得不去开门,安抚让他稍等片刻。
“李辛,先生刚刚说聚会提前结束了,我们已经清完场了。”
来人如是说,听罢,李辛扭头看向唐烛:“聚会结束的话,谈话间就可以用了。我给您纸笔,您可以先向俱乐部所有会员提问。”
嘶。
虽然早知道阿尔忒弥斯之吻是个奇怪的地方,可今天这奇怪的程度也太过高了。
可尽管如此,唐烛还是选择写下了问题。
而出乎预料的是,那张纸没拿出去几分钟便被李辛拎了回来,对方告诉他已经有人给出给回复了,现在就可以去谈话间。
于是他跟着男人去往了那座“蜂巢”。
兴许是因为这是第一次单独进入俱乐部,唐烛甫一进入谈话间便觉得口干舌燥。
他坐下后也没心思喝这里的茶水,只清了清嗓子便拉开了谈话间的小窗。
不一会儿,对面先传来一个男声。
“您来的真不是时候先生,聚会刚刚结束。哦,上帝啊,我多希望您也能参与,要知道今天来的那些人太不合我的口味了。”对面的会员正经道:“害得我去找一个应侍生解决问题,不过美中不足的是他的嘴似乎没有习惯吃除了面包以外的东西。”
所以李辛是被他拉去做、做那种……
唐烛忍不住轻轻啧了一声,该死的,所以为什么要让他知道这件事。
“先生,我不得不说您连讨厌旁人时的表情都是让我心动的。”对面的男人依旧在继续。
唐烛这边却已经想提起拳头让他闭嘴了。
果然,除了付涼以外的变态都只会让他干呕。
“好了先生,说了这么多您还是没能记起我。”男人揣着一副委屈的姿态说:“您第一次来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想,你以后还会出现吗。说实话那个亚洲人的嘴和您的有一点相似,所以我才找到他。”
“你没有喝酒吧。”唐烛开口打断他。
对方有些讶异,随后笑着说:“我还以为您不会理我,我确实没有喝酒。啊,时间就要到了,我先来回答您的问题吧。”
男人道:“珍珠号会于午后四点启程没错,船上的人员几乎都已经固定好了,可是他们会在这里为了新登船的乘客租赁一些特殊的服务人员,比如些厨师或者调酒师之类的。这些人和银河货物的关系,应该聊胜于无。不过要说比较特殊的,应该是银河抬上船的那些货物。听说那些货物时一群阿拉伯商人指定要的,可负责运货的人说,在酒水箱内发现了煤炭。”
说罢他补充道:“不过您问这么详细是想登船吗?如果是的话肯机会不大,毕竟听说这艘船乘客爆满,而且为了保证船内的服务,不会随意增添新乘客。况且这艘船目的地是伦敦,海上航行时间太长,谁知道会不会有危险。”
唐烛抿了抿唇,几秒后才答:“不……我不是要登船。”
他说出的话有些像是在奉劝自己:“是啊,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危险。”
会员看着他的反应随后笑了笑:“先生,那如果您不登船的话,为什么要来这里问呢?让我猜猜……嘶,是船上有您的什么人在吗?您看起来特别关心珍珠号。”
唐烛抬起头想否定,却没想到对方又说:“放心好了,您那位心上人大概率不会有危险,毕竟听说珍珠号的货仓里有送给维多利亚女王的礼物。”
“不、不是的,你在说什么,不是心上人!”他的脸瞬间烧起来。
对方:“不是心上人的话那就是爱人了,如果不喜欢,您为什么这么关心他?”
唐烛还想否定,嘴巴张开却没说出什么话来。
如果不喜欢……为什么关心他?
这句话几乎不合时宜地把他的心思从俱乐部里抽离。他想起了那几个吻,那些表面上没经过自己同意的,来自某人无礼的强吻。
唐烛吞了吞口水,忍不住抬起手背遮住唇角。
实际上,如果他讨厌与付涼接/吻的话,这种事情是绝对不会出现第二次的。
所以他其实是喜欢的吗?
可他并没有过任何有关的先例,关于亲吻或是恋爱,这些事情对他来说完全是陌生的,甚至在他的观念里,几乎不对爱情抱有期待和信任。
可就算是这样,他也能……接受付涼的吻吗?
所以他喜欢付涼吗?
唐烛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也不敢知道。
因为他后知后觉发现,就算答案是肯定的又怎样呢,反正他或许就要死了。
铃声响起。
会员的最后一个问题落地:“您喜欢他不是吗?”
对面那人眼见着他关闭窗口,却依旧执着于此:“谈话室内无虚言。”
唐烛的脑袋太乱了,他不知道搞清楚这个问题对自己有什么好处,更不明白为什么现在开始他的眼前全是一些画面。
初次见面的码头、漆黑的仓库、积雾山庄和白沙港的小巷……
不知道是这些回忆还是什么,迫使他紧紧捏住手里的怀表,随后回答了这个多余的问题。
只是那些声音太小,只回答者一个人能听得见。
接着,他准备离开谈话间。
可还没走出房间,李辛竟推门进来,据他所说,在他加入俱乐部没多久的时候,本该挂在走廊内的签名竟不翼而飞了,如果下次再来,希望他有时间能再补上。
“丢了?”
面对这句话,身处谈话间的男人不得不说出实话:“我们猜测,是被人拿走了。那个人……或许是不想让您的签名留在这里,本来我以为那个人会是您自己。”
不等他回应,男人又补充说:“毕竟很多人会怕这件事会影响到未来的生意。”
这句话太熟悉了,似乎以前就有人说过。
难道是……
付涼。
如果这件事是付涼做的话,一切都能说得通。只有他知晓自己加入了俱乐部,也只有他拥有拿出签名的能力。
唐烛有些恍惚地挪步到马车停泊处,心中倏然萌生了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去找亨特警长。”
第068章
珍珠号如期启航。
驶离海岸没多久,二层的一些乘客便不知为何爆发了冲突,一群男人大打出手口中叫喊着些很难听懂的阿拉伯语。
路过他们再往上走,就能看见三层公共区域,餐厅、歌剧与舞池昼夜不息,一切井井有条。成队的安保人员正迅速从旋转楼梯上下楼去往二层。
而四层则是贵宾区,包厢比一至三层任何地方都要豪华,人数也更少,很多包厢更是向甲板延伸,铺垫出一个个宽敞的用于欣赏风景的露台。
“这里就是您的房间了。”领路的棕发男人在五层终于停住脚步,偏过脸笑着将钥匙递过来:“几乎所有教师都住在这层,平时没有课的时候,您可以自由活动。”
说着他指指头顶的方向:“而孩子们则在楼上,他们不被允许去任何楼层,顶楼里会提供生活所需。”
男人接下钥匙后,手中又被塞了一张卡片。
“防身课并不多,每个周应当是三节。时间我标注出来了,因为我们需要住在六楼照看孩子们,如果还有什么别的问题,老师可以询问505的管家。哦对了,他就住在您对面,那么待会见了先生。”棕发男人说完向他脱帽示意,随后离开。
他微微向男人顿首,目送那人远去后,视线才落到手中的卡片上。
只见眉栏处印刷着一排花体字,正是:“少年管理学院”。
没有过多等待,拎着行李箱,他拧开了房间的门。
率先检查了室内包括浴室与露台的环境是否安全,最后轻轻反锁房门,才将行李箱内的私人物品打开。
而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做工精致的木匣。
唐烛将其余物品取出,单独把木匣与钥匙锁好塞入床下,便开始仔细研究起那张卡片来。
原著里,这场珍珠号集体绑架案本来只是贵族孩子们的一场远行旅游。
可……
“少年管理学院。”他回忆起亨特警长的话:“就是好多个贵族和富商把孩子送到这里,利用这两到三个月的航行时间,规范继承人的言行和举止,顺便啊,你应该知道的唐先生,总有些少爷有富贵病,他们的父母就拜托学院帮他们治治这病。”
是了,而他目前的身份,就是这所管理学院的老师之一。
在这里,所有像他这种不属于学院内部管理人员的教师都会住在五楼,只有被准许或者上课时才能去顶楼。
“也不知道付涼在哪儿……”唐烛捏着卡片倒在大床上,有些苦涩地摸摸胸口挂着的金色怀表。
什么时候能见面呢?
第一节防身课在两天以后的礼拜三,那时候是不是就能碰面了?
想到这里,他又不禁回忆起今日晌午在亨特警长办公室对方所说的话:“唐先生您的请求实在是比较特殊。但是在白沙港那天我确实欠了您一个人情,看在这事情的份儿上……嘶,不然您试着演一下这个角色?哦哦,别看这个身份只是教师,但确实是万分合适您的。
听闻珍珠号启航后没多久,学院里的人就发现这次航行中并不全都是年级尚,而他们也需要一些武力镇压不听话的孩子们。
不不,您怎么这副表情,不是真让您上手,可能就是稍微惩罚一下。”
他当时就觉得亨特的话有漏洞,“那为什么这个防身课教师的背景写着是最先优选上过战/场的士/兵?”
对方悻悻答:“好吧先生,实际上所有学院内部的教师可能都不是那么简单。我们的人发现就连顶楼最普通的配餐员都是西班牙皇家医学院毕业的医生。因此……我该怎么解释呢?”
“所以这才是你们不遗余力把防身课教师名额纳入卧/底人员的理由之一?你们怕付涼有危险?”唐烛皱起眉,握着的拳头最后却缓缓松开:“珍珠号的顶楼里,那些被悉心教育的贵族子女,究竟都是些什么人?”
当时亨特沉默了好一会儿。
这段时间他仔细看着自己即将充当的教师信息,满脑子充斥的仅一个想法。
——他必须尽快找到付涼。
“啊啊啊啊啊!!!”
一声尖锐的喊叫自头顶响起打断了唐烛的回忆。
他几乎是在瞬间恢复了警惕,推开门向尖叫的声源处快步奔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还是那个声音,几乎是因为音量太大毁坏了声线的稳定性,将喉间的笑声变成了动物嘶哑的嚎叫。
半分钟后,唐烛站停在了通往顶楼的楼梯前。
而面前则是钢铁拧成的栅栏,从地面延伸至天花板,形成一道铁墙挡住了去路。
此时,头顶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唐烛对脚步声的熟悉程度太高,他只是闭上眼听了几秒,几乎就能确认那人的身高体重只不过是十五六岁左右的年轻孩子。
他光着脚,或者只穿着袜子,看他的步伐的频率却不像这个年龄该有的。
如果真有这种人存在,那他一定是运动天才。
“啊啊啊啊啊!!!”
如此想着,又一声凄厉的惨叫响起,随之而来的是斜上方颓然砸下来的硕大“雨点”,那些东西像是凭空出现,将他的目光吸引过去。
迎着光,所有“雨珠”狠狠从高处坠落砸在地板与台阶上,珠子四处飞溅有些甚至滚落至栅栏外,骨碌碌停到唐烛面前。
耳畔依旧响着追逐的脚步与类似嚎叫的嬉笑声音,而他垂眸去看脚边的珠子。
那是一颗直径0.5英寸左右的不规则球体,质地看起来很硬,周边隐隐显露着斑驳的紫色光泽,可与地板接触的那一面显然沾满了鲜红色的液体。
血……
唐烛意识到这是什么的时候,已经有一个少年的身影跌跌撞撞但速度极快地跑到了他面前。他并不算健壮的身体撞到栏杆上,使得所有的钢铁发出颤抖的嗡嗡声响。
而跟随其后的五六个成年男子在距离少年几英米的地方停了下来,其中一人则捂着不停渗血的脖颈。
唐烛仿佛没有看见这些画面般,一步也未后退。
他听着少年尖锐的笑声与前方男人们试图震慑他的呐喊,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那半串被丢弃在栅栏边用鱼线串起的珍珠。
接着,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捡起来那串带血的珠子,站起身的瞬间单手钳住少年手腕。仅仅是轻松向前一扯,便将那两只紧握着栏杆的手以珍珠链子捆在了一起。
少年似乎对他这个陌生人的力气感到很讶异,刚想发作却被他另只手卡住了脖颈。
唐烛的指腹在他搏动的血管处稍稍使了些力气,便明显感觉到另只手底下的挣扎动作逐渐无力。
“睡一觉吧,孩子。”他在最适宜的时机松开手,眼见着少年顺势倒下,不省人事。
那些珍珠也因为失去唐烛的控制从少年的手腕上松解开来,噼里啪啦散落一地。
他盯着那些珍珠又看了一会儿,视线掠过少年因血迹而呈现一片艳丽的眉尾,才记起亨特警长今天用来描述这些学员的简短词汇。
“异类。”
唐烛回味着这个汇总所有未见面学生的答案,敏锐地察觉到背后正在靠近的脚步,他微微侧过脸,发现对方递来一方干净的手帕。
“先生,欢迎来到少年管理学院。”
“您就是学院的管家吗?”唐烛跟着身前的老头跨越那道被钥匙打开的栅栏,而踏上阶梯的时刻,责有人给他佩戴上了一条纯黑色的袖带。
“是的,就是我没错。哦,这条袖带是学院教师们的标志,本该是明天早晨再发给新教师们的,但是您帮了我们大忙,这点小小的特权还希望您能接受。”他身量很高,身材消瘦,年纪约五十岁左右,口中叼着一支烟斗,说起话来总觉得像是要随时哑了。
“特权?”
唐烛不明白只是一条黑色袖带算什么特权。
可没等管家回答他,他便明白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登上楼梯,眼见着一道道完全模样相同的门开启又关闭,紧接着是数不清的拐角和楼梯,以及藏匿在不起眼物品下的开关以及钥匙。
这么来来回回走了十分钟左右,他们终于到达了珍珠号的第六层。
而这也仅仅是顶层其中一间不知名的会客厅。
四周静悄悄的,像是几个世纪没有人在此谈话,甚至身处其中听不见外头海浪的声响,可见隔音效果有多好。
唐烛想,这个特权怕不是事先了解学院的环境。
毕竟两天后上课,他是需要往返这样的迷宫之中。
“不过这种地方还会有学生找到出口,真是令人……”惊讶这个词即将脱口前,唐烛对面的老头将口中的烟斗拿了出来。
对方笑着道:“珍珠号航行的前十几天,从未有类似的情况发生。而且曾经有设计者向我保证如果到达伦敦之前有任何学生经过自己努力跑出来,那么他就跳海自杀。显然,先生您应该能从中感受到问题出在哪儿。”
老头的话越发难听懂,笑也越发难称之为笑:“自从今天,一切开始改变了。”
唐烛抬起眼,接下对方准备好的茶水:“也许只是巧合,或者是设计者夸大其词。”
对面那人瞬间没了任何表情,看着不远处会客厅的大门沉沉道:“不不不,我的直觉一向很准。这一切的原因是因为我们学院里,混入了一位能在短短几个小时时间内,破解所有假象找到出口并怂恿一个疯子跑出去的学生。”
老头狠狠吸了一口烟斗,接着把那些烟缓缓吐了出来:“或者我们不能称他为学生,他生来就应当与这些疯子和异类完全不同。是的,有着云泥之别,他应当被称之为——”
“天才。”
第069章
唐烛:“您不知道是谁做了这一切吗?我是说……您应该认识所有的学生吧,或者有他们的详细资料?”
管家摇摇头:“这就是这艘该死的船上无法控制的事情之一,学生的信息完全是秘密,只有他们能决定是否给出自己的姓名。唔,你知道的,就算是少爷们自愿给出了姓名,多半也是假的,毕竟谁会拿自己的真名对付着场两个月的行程呢。”
“那这些孩子总会出现在课堂上吧?”他总该能在课堂上找到付涼。
“先生,不是所有孩子都有机会参加课程。”可对面那人一副随时要破的嗓子道:“造成这个结果的原因有很多。第一,管理学院会根据某些特殊的人制定不同的课程安排。第二,因为学生的身体或时间原因,他们会旷课。”
啧,虽然这样找起人来是费劲,但说明学生们的待遇是不错的。他们能选择课程能拥有自己的时间,这样来说,付涼的日常生活水平至少高一些。
唐烛听着这些心底渐渐有了些底,“啊……因材施教也是好事,毕竟不是所有学生们都喜欢某一节课。”
可还没等他安心一秒钟,管家就打破了他过分天真的遐想:“哈哈哈哈哈先生,并不是因材施教,而是对症下药。这里的孩子非富即贵,可某些方面不太正常。
他们的父母完全把他们的身体交给了我们,并且签署了同意书。我刚刚的意思是,他们的身体和时间可能会被体罚或者禁闭影响,所以不得不旷课。”
等等,体罚?禁闭??
“您是说体罚和禁闭?”不止如此,那老头的意思是体罚与禁闭的程度甚至会影响到学生们上课的时间,这代表体罚会把人打伤,禁闭的时间也会很长。
“是的,不过您放心,禁闭室虽然小但至少有床,体罚后也会有医生待命。”管家笑着总结这些人道主义措施。
手中的茶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逐渐冷下来。
对面的老头拍了拍烟斗:“只要他们不违反学院的规矩,其实都能过得很好。就像他们从小到大那样。”
正此时,响起了敲门声。
来人身着黑色制服,臂膀的肌肉包裹在布料里,像是学院的安保人员。那人规规矩矩向老头问好,随后小声说了些什么。
管家闻言点点头,听完之后满是皱纹的脸上挤出一个笑来:“没找到人?你是说他们只是一起吃了顿饭,就策划出这些危险的游戏?”
黑衣男人没有回答,只是垂着头。
“说着他又扭头向唐烛看来:“先生,真是让您见笑了。不过要不要等等看,看看我们多久能找出那个天才。”
唐烛面色上没什么表情,手指却捏紧了杯子,他微微扯扯唇角回应:“好啊,希望不会等太久。”
……
夜晚的海洋像是黑洞,本该算得上巨大的客轮响着蒸汽机轰鸣的声音,在过分辽阔且无边际的黑夜显得那么不起眼。
从顶楼回到房间后,唐烛几乎满脑子是“体罚”与“禁闭”。
黑夜与海洋,又或者别的原因使他很烦躁。
吃了几口餐厅提供的晚餐又洗罢澡,唐烛索性坐在沙发上反反复复翻看那本学院提供的手册。
即使据管家说这本手册除了关于防身课的基本要求,也没别的任何信息。
“模拟课……”
直到很久以后,他从课程中找到了一句很不起眼的备注。
也就是说能够模拟学生们有可能遭遇的危害进行授课吗?
该说不说,他们是应该模拟一下被集体绑架之类的。
唐烛暗暗下定决心,想着明天白天就要去找管家问问有没有绳索之类的练习用具,至少到他们被绑架那天不会一个个措手不及。
不过说到绑架……
他依稀记得绑匪登船那天,付涼只被绑了十分钟就松解绳索而后解决船上的所有问题,并且把还倒反天罡地把反派绑了一晚上。
“……这么看,好像教他这些有些多余了。”唐烛哭笑不得。
自己都快死了,还想着要教人家求生技能。
想到这儿,他放下手册,有些颓废地倒在沙发上口中小声自言自语起来:“哎……也不知道死了以后会不会回到领奖台上。”
唐烛记得小说里都这么写。
又或者就死在这里也不错。
毕竟在这里待的这段日子还挺有意思的。换句话说,不得不承认在红山街居住的时日,他感到更安心。
虽然他本该是这里的过客,又或是所有故事中无脸的NPC,但他好像比想象中要更喜欢这个世界。
这是为什么呢?
唐烛不禁又想笑,他忽然觉得有些困,才记起来自己已经两天没好好睡觉了。
海浪的声音在耳畔逐渐放大,天风裹挟着几乎要把船吞噬的潮湿气息,将收拢的船帆吹的猎猎作响。
终于,在梦中,唐烛得到了这一切的答案。
早些年被从黑赌/场带回训练队的时候,教练曾经告诉他:“不要忘记从前,唐烛,那些记忆会带给你好运。你知道的,擂台和竞技的强度永远比不上你参与过的角斗。要时时刻刻记得对死亡的恐惧,那些东西能帮助你脱颖而出。”
唐烛知道教练是对的。
所以从那天起他每晚都会做不同的梦,在梦里不断回忆过去。
他清清楚楚记得自己最靠近死亡的那一瞬间,昔日的朋友和他共同站在擂台上,开局的东家说只有赢得了这一场的人才有机会离开赌/场。
那时候他天真地以为自己已经与朋友达成共识,只要走走过场对方就会让他在计时的最后一秒钟赢得一切。
可惜他错了。
他不难发现对方的招数是要置自己于死地。
他们顺应赌局要求,又展开一场自选武器的角斗。只一把匕首,放在擂台的正中央。
唐烛看着昨晚还恭喜自己被教练选中从此可以逃出生天的朋友,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过去紧紧握住了武器。
他才又记起来教练还对他说了另一句话。
“要对人心抱有最恶毒的揣测。”
善良并非天性,只是善良的人会克制天性。
时至今日,那场厮杀已经无关痛痒。
唐烛只记得当时自己用手挡住了最致命的一刀,哨声吹响,他赢了。可那把匕首最锋利的边缘还是自虎口割进他的手腕,沿着尺骨几乎要划破动脉。
但是他不明白上一秒还杀气腾腾的男人为什么没有就此毁掉他的职业生涯,而只将那条伤口控制在表皮层,浅浅划出一条分裂肌肤的沟壑,就此作罢。
从那天起,他们再也没有见面。
两年又或是三年后,唐烛听说他死于药物/滥用。也就是那时候,他才发现男人当时的那一刀虽然没有毁掉他的筋骨,可却成功割断了别的东西。
“我已经很久没有朋友了。”他曾经面对媒体如是说,却被拎出来当成冠军致胜的秘钥。
人往往在最成功时最幸运,最幸运时最贪心。
唐烛以为自己不会再用带着这条疤的手去拥抱别人,直到他看见大雨中青年的手上生出一条类似的伤口。
那天他在马车上试图追问付涼他们之间到底算不算是朋友。
对方没有回答。
可当他昏过去之前,听见了青年沉着的声音:“唐烛,你不必证明什么,人与人之间确定关系并不是非要双方立下字据。”
“感情能拖累你也能解救你。”付涼轻轻用方巾抵住他渗血的伤口,继续说:“就像你的手,不只能击退敌人,还能保护朋友,不是吗?”
唐烛无法回到过去,却尝试着能把控自己的梦。
梦中,他使了很大力气才握住了青年的手。
可这时候却听见了一阵不该出现在这个时空的敲门声。
他还是试图把一些话说完,刚开口就瞧见青年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放在他唇瓣中间。
这是个噤声的手势。
唐烛似乎已经预感到自己即将清醒过来,皱着眉听从梦中那人的指令,重新抿紧了嘴巴。
他眼见着周边的景象如同在水中破碎的镜片般分离又透明,最后听见耳畔有人说:“你会找到我的,不是吗?”
是的,我会找到你的。
下一秒,唐烛睁开了眼。
“西里安?!”唐烛推开门的一瞬间真开始怀疑自己还没睡醒。
西里安伸手捂住他的嘴,视线左右瞄着,随后钻进了房间。
等房门锁好,这边青年才瘫倒在他的沙发上,满脸生无可恋道:“啊……上帝啊,唐先生,你知道我今天在顶楼看见你的时候有多惊讶吗?”
他终于跟着稍微放松了警惕,也坐了过去:“我见到你也是。”
对面那人很自觉地倒茶喝,“我本来接到这份工作的时候还以为会是让我去顶楼演一个贵族少爷,谁知道会是护卫。你是不知道里面那些学生,哎……简直吓死人。”
唐烛瞧他一副炸了毛的摸样,只是笑笑安慰说:“其实安保人员也好,我今天下午听管家说,里面的贵族们稍有不慎就会被关禁闭甚至体罚。而且你现在还能自由活动,多好。”
西里安撇撇嘴整个人趴在桌子上,拉着长声嘟囔说:“啊你简直是不知道,我们压根不能自由走动。今天晚上是情况特殊,顶楼出了乱子,可是并没有找到麻烦的制造者,管家这才派我们下楼,一人保护一个教师。”
说着对方眨了眨眼睛:“我一猜唐先生就是防身课的教师,所以赶紧跑来了。”
他不太理解为什么要这么做:“出了乱子?你是指有学生差点跑出顶楼做这件事吗?”
如果要采取措施也该今日下午立即开始才对啊?
“不不不,等等,下午居然还有学生险些跑出去啊?!”西里安全然不知情,“说实话我们刚刚能出来也是因为有人带路。”
唐烛:“你的意思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对吗?”
西里安点头:“就在刚刚,有人在顶楼放了一把火。”
“放火?”
“是啊,我就说那些贵族少爷都是疯子,在船上放火是要拉着珍珠号所有人陪葬。到时候万一真烧起来,咱们没被烧成灰也会被淹死。”
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可火势并不大不是吗?”
青年边喝茶边回应:“嗯嗯,被清洁露台的人发现的,用了十分钟扑灭,可是浓烟却久久不散。”
“为什么找不到纵火者呢?”露台的视野应该很好才对。
“因为有人在灰烬旁边发现了几个烟头,没错就是那种廉价烟卷快要被燃烧殆尽剩下的半支烟头。”西里安解释说:“可学院里的学生都非富即贵,没谁会觉得这件事是学生做的。”
廉价烟卷吗。
唐烛一时间觉得有些好笑:“所以他们觉得是内部的人员做出了这件事对吗?”
“按道理来说是这样的,大家都觉得这是某个人站在露台抽烟不小心点燃了报纸之类的,又怕管家责问才试图把一切推脱到学生们身上。”
不论真相如何,总之现在几乎所有人都确定了事情的真相就是如此。
他:“那现在他们怎么样?我是说那些学生们。”
西里安道:“他们自然不会怎样,反而是学院内部被迫从头被查到尾。如果这把火真是学生放的,那么那位少爷一定正待在房间的露台欣赏我们的丑态。”
“也许懒得欣赏。”
唐烛想,那人一定恹恹垂着眼皮口中轻摇着烟卷,然后慢悠悠转过身背靠栏杆,不去看热闹,只是想吹吹海风。
第070章
海上航行果然不合适长期居住在陆地上的人。
刚起床没多久,唐烛就因为晕船吐了一次。他这两天没吃什么东西,只在洗手池边看着那些被自己吐出来的胃液,食管一阵阵火辣辣的灼烧感。
昨晚西里安被叫了回去,临走之前借由忘记带私人物品返回他的房间趁机告诉他说:“说是几个日耳曼学生和俄国学生打起来了,口中喊着是什么告密之类的事情。唐先生,我先走了,你一定不要轻举妄动,等过几天咱们找时间一起把人凑齐。”
唐烛当时点点头叫他放心回去,自己则跑去露台待了很久才上床睡觉。
现在当他终于吐完了漱了口,抬起满是水渍的脸,从镜子里看清了自己因熬夜泛红的眼眶。
真可笑,本来是怕付涼离开自己会有危险会过得不好,可事实显然并非如此。
唐烛垂下湿润的眼睫,不再看镜子里那只好像被抛弃的可怜大狗。
洗漱完毕,他终于打算去外头转转。于是就这么溜达到了三层的公共餐厅。
在那里,穿着得体的应侍生为他准备了菜单,而他也在里面看到了一些熟悉的菜。
或许他应该好好吃一顿饭,至少这里还有些东方菜品。
唐烛这么劝自己,刚想点菜却瞧见隔壁餐桌也坐了一位男士,像是匆忙赶来,侧脸对着他,只能瞧见金色的短发。
“就这些吧,快一些就好。”男人发出的声音却比那个侧脸更能调动人的回忆。
唐烛几乎只用了几秒就断定这个人是当时在积雾山庄时皇室派来的医生。
嘶,就是那个每日为自己换药的先生。
而对方也是在这时候发现他的。
“格雷先生,这是您点的水。”应侍生将餐盘放下以后,格雷医生便趁机换了个座位,正巧能与唐烛靠得近些。
“在这里见到您,真令我意外,唐先生。”
唐烛闻言笑了笑,只说:“不过至少能和熟人一起吃午餐不是吗。”
格雷一副没什么精神的样子,“可是您不该来这里,我们奉命来保护皇室成员,就像十一点钟方向靠近大提琴演奏师的那几个人一样,他们也是来保护俄国贵族的。虽然您从表面上很难发现,但我不得不说顶楼是个危险的地方。”
他笑着表示自己已经见识到,顺便描述了几句昨天午后险些跑出来的学生以及负伤的安保人员。
对方啧啧嘴,边切着牛排边说:“您应该也知道昨晚上的事情吧,有人在顶楼纵火,之后又有学生莫名其妙打了一架,管家不仅到目前为止没有找到纵火犯。虽然不能证明这两件事情有关联,但他显然认定了这个事情。”
唐烛笑笑说:“但才离开星洲港不到两天,就出了这么多事情,想不联系在一起也不行。”
格雷扶着前额叹气:“这里不得不说,刚登船的第一天我们就因为二层乘客斗殴的事情下去帮忙。虽然作为顶楼的医生,但我们不得不给船长面子。结果刚回到房间,管家就又让我们去挨个检查那些少爷的身体。显然,他已经多疑到把全印度洋的事情都与学院联系在一起了。”
“啊……”唐烛扯扯嘴角缓缓点头,又问:“那些打架的学生怎么样?”
格雷道:“昨晚都关了禁闭,现在还没放出来。不少学生都受了伤,我昨晚上一个一个禁闭室去诊治,很多少爷还不配合,搞得我今早十点才从顶楼出来。”
“那里面……”
“应该没有殿下。”男人猜到他想问什么,“昨晚和我一起去的人是一个俄国医生,他在刚进第二个禁闭室的时候被一个学生袭击了,所以后面的任务就由我一个人完成。”
所以除去俄国医生治疗的两个人不确定以外,其他人都不是付涼。
唐烛也希望付涼没有参与其中,“是啊,俄国医生就算看诊也应该会着重挑选他们自己的贵族少爷。”
说着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等等格雷先生,那些学生现在为止都还是在原来的禁闭室吗?”
“是,关禁闭期间不会换房间。您问这个做什么?”
他看着刚被应侍生放下的餐盘,捏着刀叉思索了几秒最后拿出一张叠好的纸条,那是在俱乐部时会员告诉他的话,因为觉得实在奇怪所以早早写了下来想第一时间给到付涼。
可看眼前这进展,应当是医生最先遇到付涼的概率大一些。于是他将纸条递了过去,并且告诉他如果有机会可以把这张纸条给小殿下。
对方当然答应下来。
唐烛兴许是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对于见到某人的诉求已经如此强烈,即使还没有可靠的消息或者证据能证明付涼就是煽动学生们打群架,并且现在很有可能正在关禁闭的人,但他还是问:“先生,在管理学院里,都有什么人能进到禁闭室内去?”
格雷医生依旧没有理解他的意思,口中却还是回答:“嗯……管家、医生、送餐人员。就连护卫也只是在禁闭室区域的大门旁边,好像是一小时进到禁闭室走廊巡逻一圈。”
唐烛心中似乎有了答案,“谢谢您。”
他明白自己得尽量吃下些什么东西,手中的叉子无论从盘子内获取到什么食物都被他乖乖放在口中咀嚼。
格雷忍不住侧脸去看他,对着他泛着红的眼眶追问的话竟没说出口,只是道:“唐先生,用过餐您应该先去睡一觉。我想小殿下能照顾好自己,毕竟我们都在珍珠号上,总有一天会见面不是吗。”
唐烛笑着道谢,却没有认同他的话。
我们不一样,他想,我想早一点见到他。
男人看他的反应也只是叹了口气,接着他小声说:“先生,我听说了您在星洲和小殿下一起办过的案子。我尊重您,并且对我之前说您是想攀附皇室的话道歉。但是我还想提醒您,我们家族世代为卡文迪许家服务,我只能告诉您,贵族们对待自己的配偶尚且自私,何况朋友。”
他却觉得格雷话里有话,或许他所说的“贵族对待配偶自私”是有实例的。
可还没等唐烛开口问,二人便警惕地发现有人向他们这个方向走来。
“顶楼的人。”格雷医生低声提醒。
来人径直走到了两人餐桌的旁边,先是找到了医生,说还是需要他去一趟。
男人起身表示可以,随后借重新穿外套拖延时间,毫不避讳地问:“其实你可以说一下大概是什么情况,这样我还可以稍微准备一下药品。”
“是这样医生,就在刚刚有学生承认了自己就是昨夜纵火的凶手。按照规定,这种初犯应该关进禁闭室。可是他又说自己身体不舒服,管家在忙,只说让我们找医生检查那名学生的身体后,再将他带到禁闭室。”
护卫坦诚说:“您也知道,昨晚一名医生被袭击,所以其他人可能还是心中有些犯怵,我们就先来找您了。”
格雷医生清了清嗓子,找了几句不痛不痒的推脱,最后表示出没办法的样子,“有些学生其实是被无辜牵连进来的,他们昨晚告诉我自己只是在群殴时路过走廊就被迫加入了打斗。”
护卫倒是不怀疑这些,他耸耸肩说:“可能是这样吧,毕竟很多贵族少爷缺乏保护自己的能力,否则也不会给他们安排防身课。”
格雷真挚道:“我们真该建议管家将课程提前了。”
说着两人便一起离开了三楼。
而唐烛却在原地迟迟没有动作。不远处的大提琴还在演奏,乐曲声悠扬,可这一切都让他提不起兴趣,因为方才护卫的话让他很难不注意到这位自首的纵火犯。
如果在一艘客轮上纵火是向死神招手,那么在纵火后一天自首就是抽死神巴掌了。
而能让那位罪犯还安全地待在船上,并且能够接受医生的治疗之后再去关禁闭的前提,恰恰是那场火灾并没有引起大的事故。
——“先生,在管理学院里,都有什么人能进到禁闭室内去?”
——“嗯……管家、医生、送餐人员。就连护卫也只是在禁闭室区域的大门旁边,好像是一小时进到禁闭室走廊巡逻一圈。”
与格雷的对话重新回荡在唐烛耳畔,他似乎意识到了这其中的关键。
“能进入禁闭室的人,还有被关禁闭的学生。”
禁闭室里有什么呢?当然还是学生。
而这些学生里则很有可能藏着他们要找的人。
可如何将自己想找的人从中挑选出来呢?
比起安德烈,他们不知道罗曼的长相,没错,他们甚至没来得及去空屋或者任何地方去搞到一张俄国总督少爷的画像。
这样一来,唯一能找到罗曼的方式,只有被熟人指认。
可被按插在学院内的俄国人几乎不可能在明面上去见罗曼,而唯一的办法就是为他们制造一个主动的机会。
最好是不得不主动的机会。
唐烛倏然记起很久以前他看电视剧又或是某本小说里的话:“听到火警警报的声音,母亲会望向孩子。”
大火会暴露我们最在意的东西。
所以这场莫名其妙的学生斗殴事件就是假火警,只有这样,医生才会主动去看望被关禁闭且可能受伤的总督少爷。
“那么制造那场聊胜于无的火灾也只不过是提前准备好的,为自己去往禁闭室见到罗曼而留下的通道。”
而火灾的严重程度加之其余学院内部人员的特殊情况,这场被精心设计的小火根本会被追究,他能靠自首很高效地出入禁闭室。
从始至终,纵火者都在看戏,可就算是这样他也轻而易举地达到了目的。
唐烛再清楚不过这是谁的处事风格。
“付涼……”
他轻轻念着这个名字,有些无奈地挑起唇角。
或许真如格雷医生所说,付涼完全可以照顾好自己。那他的出现又算什么呢?他待在珍珠号上,真的是正确的选择吗?
唐烛不太想继续思考这些问题的答案。
因为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做法太过自私太过幼稚。明明是一场凶险的博弈,自己作为侦探的助手,想不来就不来,想出现就又自顾自出现,委实是过分。
可……可如果他不来的话。
他坐在位置上有些难以原谅自己心中生出的阴暗想法。
就算是要死掉,他也想让付涼脑海里多留存一些关于自己的回忆。
他试图在这个世界又或者说是某人心里,留下些痕迹。
“先生。”
唐烛独自坐到午后才准备返回房间,也就是这个时候,前方有人喊住了他。
寻声望去,只见从木质楼梯上匆匆跑下一个面熟的男人,正是之前带他登船为他分配房间的领队。
没一会儿,领队就站在了他面前。
“可算是找到您了,先生。”
他大致说明了来意。
原来是管家采纳了建议,想在今日傍晚临时安排一节防身课,希望他能够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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