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1章


    课堂设置在了一片开阔的活动场地,地面铺满软毯,墙角裹着防止碰撞的厚敷料。室内更无任何铁艺制品,就连靠近前方的两大张椭圆形圆桌上,被摆设的玻璃花瓶也被护卫当着学生们的面端了出去。


    活动场并没有其余课程所必备的讲台,本该是黑板的位置被贴满了镜子,连教师也一直迟迟未曾出现。


    仅剩的十多个学生被在休息时间内喊出来强制参加防身课,几乎全是满腹愤懑坐在圆桌边,要么冷着脸、要么左右张望着把守在周围的护卫。


    就这么干坐了十分钟左右,室内一直沉默不语坐在角落里的的青年猛然从座椅上站起身,众人的视线聚集过去。


    却只见青年背后的护卫紧跟着捏住他的双肩将人死死按了回去,那位学生明显是日耳曼人长相,坐在靠椅上左右扭动着挣扎着,口中发出源源不断的德语,大致是把护卫和未露面的教师问候了一个遍。


    “哦,下午好同学们。”一个同样穿着护卫服装的人不急不缓地走进门,正是西里安。


    西里安慢条斯理完成着提前准备好的工作,将手里拎着的两包鼓鼓囊囊的麻布袋子丢到地上,接着用脚尖踢踢袋内露出的麻绳,又抬起脸充满歉意地说:“欢迎来到防身课。”


    日耳曼人的谩骂声中,他弯腰拿起一根粗糙的麻绳向学生们的区域走了过去:“就在十分钟之前,一些可疑的人们控制了学院,他们用集体课程当做幌子把大家都聚集起来,然后借机绑架了你们。”


    西里安眼见着众人的面色终于紧张起来,继续道:“哦,不用害怕同学们,或许他们只是想向你们的父母索要一些护送你们去伦敦的辛苦费。所以船只会在非洲大陆的不知名港湾停靠,用来接收这笔钱。你们懂的,非洲不好待,在等待的过程中,不乏会有人病死……”


    话语间他已经来到了那位被控制的日耳曼学生身旁,笑容满面地向其余人解释:“珍珠号上的乘客那么多,只用几晚是杀不完的,为了真相不那么肆意传播,为了向各国的贵族交差,他们或许会选择其余方式对待你们。比如提前处死……又或者是在二十分钟后,他们的船只靠近后,把你们全员转移走。”


    说着,他将绳索套在了那名挣扎着的学生的脖颈上,接着绕到他的胸口飞快打了结又将他的手臂也反绑住:“意思是你们需要解开这些绳索,然后从这里逃出去。”


    室内的质疑声一时间达到了顶峰,不少学生想起身出门却被身后早早安排的人禁锢在原地无法动弹。


    特别是那位被单独拎出来反绑的学生,口中终于发出了大家都能听懂的语言:“你知道我是谁的儿子吗?!!”


    “当然不知道。”


    一个男声的出现分散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众人只见一个身量很高,穿着纯黑色衬衫马甲西服裤的男人走了进来。


    他约莫二十五岁上下,东方人长相,宽肩下的肌肉被衬衫布料包裹着,顺着流畅线条向下露出血管脉络清晰的手腕与强有力的手掌。


    “因为没必要知道,总归你们所有人都是无法抵达伦敦的,我不需要听你们的自我介绍。”


    男人款步走到西里安身边,接过了他手中的绳索,接着两只手向对侧使了些力气将那名学生牢牢绑在了座椅上:“我是你们的防身课教师,你们还有二十分钟用于逃跑,所以就不耽误大家的时间自我介绍了。”


    唐烛有些烦躁地捏住了手下仍旧在吵闹的学生的肩头,平静地劝解他:“你把时间全部浪费在吵闹上了,如果我是你,我会记住刚刚对方的每一个结是怎么打的。毕竟其余人是没有这个机会的。”


    随后,其余学生终于明白了最后那句话的含义。因为西里安已经开始给所有人分发绳索,而后宣告:“一分钟后,这里的灯会全部熄灭,你们应该知道这里全部是蒸汽机发电而亮起的电灯,只需要一秒室内会完全黑暗。”


    唐烛眼见着手下的人终于安静下来,一双蓝色的眼睛从微卷的刘海下迸发出难以隐藏的愤怒目光。


    他却只是回望过去,轻轻用手指关节敲敲青年的下颌,沉声道:“别以为在这里安静地坐二十分钟就能相安无事,如果这节课没有任何人能逃出去,那下节课你们就没有那么舒服了。”


    “如果有人逃出去了呢?”


    另一张圆桌响起这个声音。


    唐烛欣慰地笑了笑:“那就恭喜他,这节课从此以后对他来说就变成了非强制性参与的课程。”


    接着他从西服马甲内拎出一块精致的金色怀表,“好了,开始吧,我会在外面等着你们的。”


    话音落地,有谁从大门处拉下了供电的阀门,室内瞬间陷入了一片黑暗,只余大门处一束走廊的灯光。


    护卫们开始按照他提前教授的那样,在黑暗中把学生们绑在座椅上。


    等全部准备完毕,不知从哪里响起了机械闹钟被设置的咔哒声,跟随其后的是头顶上派对开始的哄吵声。


    似乎是为了还原最真实的背景,让这场绑架看起来设计感没有那么强。


    而学生们本就没有经过训练的听力却无法避免地被削弱了,他们在黑暗中感受到所有护卫的离开,以及头顶天花板上响起的繁杂舞步声,最后最后,大门别关闭。


    昏暗视线内,落锁的声响触目惊心。


    前几分钟,学生们还在浪费时间冲大门处谩骂威胁,甚至有人主动“供出”了自己家族安排进学院的那位护卫的姓名,可不巧的是,这里的隔音效果还算不错。


    过了大概五分钟左右,似乎是由于身体不受控制加上视力下降把这平日里随时能够打发的时间不断拉长。


    机械表的声音滴滴答答,没人去数秒针转动了多少圈。


    总归是头顶甲板上奏响的《第七交响曲》还徘徊在第一乐章的时间里,学生们终于开始做出行动,有些人为了挣脱束缚甚与椅子一同倒在了地毯上。


    室内的声音五花八门。


    唐烛在一片昏暗中靠在墙边,百无聊赖地听着第五个学生对自己这种毫无人性的教学方法的谩骂。随后心里暗自思索,要是让你去拳场待一晚上,你就会跪在我面前感谢我大仁大义心地善良。


    是的,没错。他并没有如自己所说的那样离开房间,而是在关闭房门前留了下来。


    虽然能确定这些学生并不能在今晚的二十分钟之内离开教室,毕竟这种绳结的捆绑方法完全超越这个时代人的见闻,加上最可能有这种能力的学生现在都在禁闭室,所以他作为防身课教师的第一节课本该高枕无忧。


    但是他不敢保证有没有人会在这短时间内伤到自己或者别人,毕竟人在恐惧的加持下很容易变成互咬的疯狗。


    不过说到能解开绳结的人……


    唐烛一边听着身前学生们吱呀乱叫的呼喊声一边想,如果是付涼的话,没准可以解开。


    实际上,今天他刚进入教室的时候还对这一切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比如那个主动被关禁闭的学生不是付涼,比如他会出现在这里,然后他们会见面。


    虽然不可能有交谈或独处的可能性,但至少见一面。


    只是见面就足以让他心安。


    可惜至少在今晚,这件事是不可能得,就像是没有人能在二十分钟内走出这扇门一样。


    唐烛轻轻叹口气,倚在墙壁上听那首完全没听过的曲子。


    其实他只是尝试拜托管家制造出一些声音,没想到他能够安排这一场派对。


    时间大概已经过了一半,这时候学生们大致分为两种状态,一些人已经折腾累了完全摆烂,另外的人则觉得自己应该铤而走险尝试别的办法。


    也就是在这时候,唐烛听见一声惨叫。


    “操,你……你不会是疯了吧?你踹我干嘛?!嘶……我骨头不会断了吧?”


    回答的这个声音很熟悉:“嘘……倒下的姿势,手的活动范围会大一点。可是一旦倒下想重新起来就很难办到,所以你先试一试。”


    哦,是那个第一个被绑起来的日耳曼人。


    “……你让我试?你自己怎么不试试?疯了吧!靠,我的骨头一定是断了,疼死了,真想杀了那个什么老师!”


    不过他说的确实对,这种绑法绕过了被绑人的腹股沟,双手反剪绳结又打在下腹部,只剩下的双脚也仅仅能被小腿力量带动着踢到十英寸左右的距离。


    如果他碰巧没有坐在靠近桌子腿的位置,那么他只能踢到身边的学生了。


    唐烛轻轻啧了一声,他需要靠近些,以防地上那个正在诅咒防身课老师今晚必死的倒霉鬼被别人倒下的椅子磕破了脑袋。


    可正当他想往前走时,却听见倒霉鬼的叫骂声被别的什么声音所替代。


    “唔!唔唔!”


    等等。


    唐烛即刻警惕起来,因为他能轻而易举地分辨出,这个声音是有人用什么东西塞住了地上那人的嘴。


    而且就算那个倒霉鬼已经很听话地不出声了,但这个动作还在继续。


    他按着自己的记忆往前走,更加确定那个人能够自由地使用双手。


    不仅如此,他甚至还向自己走了过来。


    唐烛不觉得方才的打结方式有问题,更对自己的听力抱有自信,他尝试着绕过那个脚步,去往那位解开束缚的学生身后。


    果然对方似乎没有发现自己的路径变化,只是站在了原地。


    既然解开了双手还不离开这吗?


    他觉得有些意外,正想不清答案时又听见那个一直询问倒霉鬼为什么不说话了的日耳曼人喊了一声:“旁边有人?谁在这里?!”


    唐烛还未有更多动作,只听前方的木质座椅吱呀作响,下一秒便向地面倒去。


    为了不让座椅砸破正唔唔叫的倒霉鬼的脑袋,他试图伸手去扶一把,却听见有人先他一步赏了地上那人一脚。


    “唔!!”倒霉鬼被踢出几英寸,和日耳曼人倒地的声音重叠。


    唐烛这边还没反应过来,只听见有脚步后退的声音。


    下一刻,一个身形倒入他怀里。


    唐烛几乎是本能地将对方护住免得两人一起倒地,却发觉怀里那人的身高与自己几乎没什么两样。


    而他也并未对自己的出现感到惊讶,甚至借机转过身使得两人保持面对面的姿势,随后伸手抱住了唐烛。


    唐烛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吓到怔了怔,刚想脱身便发觉对方将下巴轻轻放在了自己肩头。


    “别乱动……”


    随着耳畔声音的响起,他瞬间停止了挣扎,甚至不在乎对方的手已经顺着自己的背脊滑到了侧腰。


    “听说老师一直在找我。”


    那两只手兴许是把玩够了那些皮肉,再次向下掐住了唐烛的腰窝,随后使了些力气使两人完全贴在一起。


    黑暗中,他听见耳畔青年刻意压低的呼吸声。


    “是想我了吗?唐老师。”


    第072章


    周遭依旧是昏黑一片,可唐烛却似乎看清了正紧紧拥抱着自己的人。


    他吸了吸鼻子,抬起手环住青年的脖颈,很久都没说话。


    “怎么了老师。”付涼低声笑了笑,一只手向上找到他后颈的皮肤,轻轻揉捏:“不想我啊?”


    唐烛暗自红了脸,收紧手臂还是没回答。


    即使他现在想说很多话,他想知道付涼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不在禁闭室,想问他这几天过得怎么样,有没有……有没有也想过他?


    “真遗憾,还有两分钟那该死的闹钟就要响了。”青年松开手,偏过脸轻声道:“唐烛,把手松开吧,好吗?”


    他的眼眶因为这句话变得又酸又热,一些狼狈的浮于表面的不甘几乎让他难以做到这件简单的事。


    唐烛感受到付涼的手轻轻捏住了自己不愿离开的手腕,于是他终于想明白这些情绪是什么。


    “委屈了?”


    青年笑着问他,可依旧在试图使两人分开。


    他似乎是因为这些小动作,他觉得刚被自己接纳的委屈被放大很多倍,这些陌生的情愫几乎在一瞬间淹没了他。


    唐烛吸了口气,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抓住付涼的领口将那人和自己的距离重新拉近,接着他埋头在咬上了对方的侧颈。


    他看不见青年的脸,却能听见那一声微乎其微的喘/息。


    “没有……没有想你。”唐烛松开嘴巴最后又松开手,堵着气转身走了。


    等他闷着头来到大门处,刚好听见了刺耳的闹钟铃声。


    **


    大门外随之响起开锁的琐碎声响,室内学生们或苦叫连天或唉声叹气。


    终于,大门打开,走廊外的一束光投进昏黑了半个世纪那么久的教室,紧接着通电阀门被打开,室内所有的灯瞬间被点亮。


    学生们被忽如其来的光亮刺痛眼膜,却都在极力望向大门处。只见方才把自己绑成螃蟹的护卫们冷着脸进门,队伍末尾,跟着“罪魁祸首”防身课教师。


    啧……


    横七竖八的学生们咬着牙看那位摸样出挑的东方人,他依旧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的衣襟,比起二十分钟之前,他的心情似乎变得好了些,以至于说起话来都耐听了。


    “先把闹钟关上吧。”


    说着,他终于抬起眼帘打量起对面的学生们。


    “很遗憾,下节课还是会继续。”唐烛示意西里安去把仍旧在发出唔唔求救声的倒霉鬼扶起来,随后众人才看清了那人几乎被桌布塞到变形开裂的嘴。


    啧……


    下手可真重。


    他尽量控制自己不去看坐在圆桌最后方的始作俑者,听见其余学生们反应过来后纷纷叫嚷起来。


    “等等!一定有人解开了绳索!”


    “对!否则他不可能自己把自己的嘴塞上!”


    唐烛没表态,可所有人的视线在警惕地张望后,还是不约而同地汇聚到同一人的脸上。


    那人身上穿着禁闭室的烟灰色棉麻制休闲服,胸前口袋的红色标识预示着他本该是禁闭室内最危险的人,就像现在大家的双臂都还反剪在背后,而他却悠然自得地抬手摩挲着自己的侧颈。


    “二十分钟之前你没有在这里。”那个被扶起来的日耳曼人注视着付涼。


    见室内人们的关注都在自己身上,青年也并不着急,笑着解释说:“嗯,是比你们晚到了几分钟,学院规定迟到时间少于五分钟可以免于受罚。”


    “那他嘴里的桌布——”


    “他太吵了,上课期间不能大声喧哗也是规定。我制止了他的坏习惯,他应当感谢我。”


    啧……好多歪理。


    唐烛抬起手遮住口唇,忍不住想笑。


    “那你明明解开了绳索,为什么不出去?”身后一位不明所以的护卫忍不住发问。


    付涼则是更为云淡风轻地回答:“腿麻了,走不了。”


    众人:“……”


    真是个让人信服的理由。


    “咳咳。”唐烛干咳两声,打断他们:“把他们身上的绳索都解开吧。稍后会有医生去房间为你们检查,我们下一节课见。”


    护卫们闻声走向前去为他们松解束缚,接着一个个把人带出去。


    直到了付涼时,西里安连忙亲自过去。


    “我不走。”青年抬抬下巴示意另一张桌子边上的日耳曼人道:“你先把他送出去吧,我腿坐麻了,走不了。”


    “你为什么能从禁闭室出来?”显然,对方并不愿意就这么被带走,反而开始怀疑起学院的规定是否会为了某个人放水。


    “不应该进禁闭室的人都会被放出来的。”付涼头也不抬道:“就像不该逗留在教室的孩子都会被带出去。”


    室内的管理人员只剩下唐烛与西里安,而学生除去付涼外也只余这位日耳曼人。


    “刚刚那二十分钟内,我都没有听见开门声。你是怎么进来的?”可就算是这样,他也没放弃刨根问底。


    青年似乎被问烦了,微微侧脸道:“想知道答案的话不如仔细回忆二十分钟前,你是否好好利用了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其他人无所谓,可你一定能记得起来,不是吗?罗曼。”


    罗曼?


    唐烛眼见着那个前一秒还在质问的男人因为这个名字而睁大了眼睛,口中喃喃道:“你……你在说什么……”


    “是不是还想问我是谁?这个问题太浪费时间了,下次见面再聊吧,我是说如果我们还会再见的话。”付涼对西里安使了个眼神,后者立刻上前,就这么把失魂落魄的罗曼带出了教室。


    一时间,室内只剩他们两人。


    “你……”当唐烛意识到这件事时,已经被付涼牵起一只手,“你这么快就找到罗曼了?”


    “唐烛。”而付涼却不是很情愿谈论这件事,捏着他的那只手放在自己大腿上,黑着脸道:“先帮我解开。”


    他这才意识到对方大腿上确实用麻绳草草捆了两圈,“你还真准备把自己重新捆上啊?”


    青年解释说:“不然呢,虽然很难还原他们的绑法,但是至少能掩人耳目。啧,我是说如果你刚刚没有强行欺/凌学生,甚至在学生身上留下痕迹的话,我就能完成这件事的,唐老师……”


    唐烛被迫把手放在他腿上,想反驳却发现那根绳子的确勒得太紧,只能先蹲下身去尝试松解绳子:“你……你先别说了,把腿伸直,这么坐不疼吗?”


    “所以我才说腿麻了。”


    啧,所以是真的腿麻啊……


    唐烛无奈到想笑,只能更认真地研究起他身上的绳结。


    对方却垂眸看着他的一举一动,手掌再次覆上他的后颈,惹得唐烛背脊一紧。


    “你、你别乱动……”


    唐烛刚想阻止他继续乱摸,就听见付涼缓声说:“你刚刚撒谎了吧,老师。”


    “我……”后颈的指腹轻轻提起他发烫的皮肤。


    “说不想我,是在撒谎,对吗?”


    “……你、你把手先——”那一点皮肤被松开。


    “唐烛,抬起头。”


    他听见青年不容置喙的嗓音,下一秒便被人捏着下巴抬起脸来。


    “不是说害怕吗?”付涼皱着眉看他因为疲倦而泛红的眼眶,还有他本来颜色深红如今却泛粉的唇瓣,像是在责备:“害怕的话,为什么还要来,嗯?”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也跟着皱起眉,“我、我是…是因为……”


    因为想见到你,怕你会遇到危险,怕你照顾不好自己。


    “因为…因为想你…我想你……唔……”


    唐烛或许早预料到会有这个吻,他也尝试着迎接这个吻,似乎只要这个人亲亲他告诉他没事的,这些天的关于等待死亡的恐惧就会消散。


    于是他放任自己,扶住付涼的大腿仰起头用更加柔软的唇舌笨拙地回应起来。


    一些不知道算不算幸福的感受让他觉得安心。


    即使能感受出青年因为自己的回应,完全没有打算轻易结束这次的吻。他在竭力亲近对方,放任且接受那些吸吮与啃咬,抬起手轻轻摩挲对方的碎发。


    等唐烛的舌根发酸,再也没办法做好除呼吸以外的事情时,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他发现付涼单手就能解开那些费事的绳索,然后将它们随意丢到地毯上,只为了腾出一只手托住他的臀/肉将他整个人放在圆桌上。


    “嗯……等、等等…停一下啊……”


    “不行……外面有人……”


    唐烛偏还被亲到哪里都软,他试图叫停却没有成功,最后只得瘫在桌面上打感情牌:“嗯……付涼…呼、呼吸……不了…难受……”


    付涼这才松开他几乎快破了的唇,指腹轻轻拍拍他的侧脸道:“什么叫外面有人,你是说外面没人就可以继续了吗?”


    他几乎是瞬间被滚烫的火烧着了,胡乱调整几秒呼吸,眼前被蒙了一层水色也要解释:“不、不是的……”


    青年笑着擦拭他唇角的液体,好整以暇地为他整理因为拥抱与抚摸而凌乱的衣衫。


    等唐烛终于缓过神,才害羞地从圆桌上坐起身:“你……你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不然你先回去,我是说…我怕你再被关禁闭。”


    付涼当着他的面轻轻抿唇,像是在回味又像是回忆:“临时反悔,说我当晚喝了酒搞错了,其实纵火的人不是我。”


    “啊……还能这样啊。”


    “嗯,如果他们不认同我的说法,就务必得找到证据,显然他们并不能。”说着,他指指大门的方向:“但是刚走出禁闭室的门管家就说想见我,但是被我拒绝了。原因是赶时间去上防身课。”


    唐烛还在小幅度喘着气,趁着对方不注意试图微微抿住依旧发抖泛麻的嘴唇:“那你这样不会被管家……”


    “不会,因为他猜到了我是谁。”付涼的视线却未曾从他身上离开,即使大门这时候被人从外面推开,管家出现在圆桌前的空地上。


    “晚上好,艾伯特殿下。”


    背后响起的声音把唐烛吓了一跳,他正要从圆桌上下来,却被对面的青年捏住肩头按在原地。


    “想走啊?唐老师怎么这么狠心,为了见到你,我可是拒绝了约翰探长的邀请。”


    约翰探长?


    “所以这位先生就是小殿下的助手?”管家笑着道:“独行那么多年的天才侦探,承认的第一位助手。”


    付涼垂着眼眸,手中描绘着他藏在西服裤口袋里的怀表形状,口吻笃定道:“也是最后一个。”


    接着,他低声在唐烛耳畔道:“看来唐先生有乖乖帮我保存好。”


    唐烛被指腹滑过的触感惹得大腿绷紧,还没来得及发作就又听见青年扬声道。


    “走吧约翰,看在你雇佣了我最满意的教师的份上,我今晚可以多留给你半小时时间。”


    “等、等等……”唐烛抓住他的手腕:“去哪里?”


    付涼望着他的脸,喉结滚了滚,最后只说:“唐烛,我会去找你的,别害怕,回去好好休息。”


    唐烛这才松开了手,有些懊恼自己的行为简直像个孩子。


    “我们有十年没见了,说实在的我以为你已经老到走不了路了。”付涼一边跟管家闲谈一边去拿椅背上的外套,路过时毫不避讳地将它披在了唐烛的身上。


    “我也以为按照小殿下的性格,早被公爵丢出德文希尔了。啧,不过你真的不需要先看看医生吗?”


    青年故意装作刚发现自己侧颈伤口的样子,嘴里发出轻轻的叹息声,最后却只是顺手揉揉唐烛的发顶,笑着离开了:“没关系,小狗咬了一下而已。”


    第073章


    “我以为殿下永远不会这么说话?”


    付涼站在清理过的甲板上,逆着海风端起望远镜调整焦距:“怎样说话?”


    约翰道:“像对你的助手那样。”


    闻言,青年只是冷着脸阐述事实:“嗯,刚学的。维纳说如果不循序渐进地将某些东西表达出来,两个人就会在猜忌中迷路。”


    “维纳殿下说的对,显然殿下已经能够熟练运用了。”


    “并没有,我完全做不到循序渐进。”付涼有些烦躁地放下只能看见无尽黑暗的望远镜,偏过脸道:“如果不是你出现,我现在肯定在对他做更过分的事。”


    说着,青年像是下定了决心:“算了,就算你曾经在苏格兰破获了数不清的大案,但我现在面临的困境,你显然帮不上忙。”


    他随手拉了一把椅子坐下,迎着海风撩起前额的碎发,试图先把那些男人在自己怀里颤巍巍回吻的记忆移到别的地方保存:“比起这个,我们不如说一些更容易解决的事情。”


    付涼把玩着望远镜,指腹捏着铜制转轮云淡风轻问:“他们叫你绑架还是谋杀的人是谁?”


    约翰站在栏杆处又沉默了会儿,最后还是忍俊不禁,微微耸肩道:“殿下真是一点儿也没变,和小时候一模一样。啧……如果我提前知道你会登上珍珠号的话,那么接下这个活儿的时候,就能有足够的理由提高价格了。”


    青年面上没什么表情,目光死气沉沉的掠过虚空:“你也还是和从前一样喜欢说废话。”


    老探长坐到了他对面,似乎还是不愿意率先承认,“不是所有人都惧怕英格兰皇室,我是说,空口无凭地冤枉人,就算是小殿下也能上法庭。”


    付涼早预料到似的:“两天前,珍珠号从新街港启航,当天下午二层的乘客,也就是那群所谓的阿拉伯商人,便因为一些小事与传教士们大打出手。因为被打的人群体特殊,为了不引起事端,船长亲自出面找到珍珠号上的医生们去为伤者诊治,这些医生里,也包括学院的人。


    而他们其中,有人直到深夜才回来。当然,这些人随后就被你以各种缘由请到顶楼的办公室内。他们从那些阿拉伯人身上带回了些东西,对吧?”


    约翰只是笑笑:“这我就不知道了,毕竟是医生与商人之间的买卖。”


    付涼继续道:“轮船在海上漂泊,船体遭遇海风时常随之晃荡,所以珍珠号上明令禁止使用蜡烛,而这艘船上也只有电力与瓦斯灯照明。火柴当然也是违禁/品,但顶楼不如任何楼层会设置一个宽阔的看台供游客们抽雪茄,所以你的医生,不,应当说是运货工,自己偷偷保留了一小部分货物点燃,随后放进一只密闭的铜盒中私用。”


    那些货物,正是煤炭。


    “好吧,不过就因为他们带来了煤炭给我,你就要污蔑我杀人或者绑架吗?”约翰完全不能将这些事情与杀人相联系起来。


    “那些煤炭的存量完全不够点燃这艘船,况且你与这些学生的仇恨还不如与我大,你不可能用这些可怜的东西促成同归于尽的事情不是吗?”说着青年拿出了那只被他不知从何处没收来的小铜盒,随后将烟卷找出来,打开盒子吹去煤炭最上方那层灰白,接着点燃烟卷。


    “那你觉得我会拿它们做什么?”


    付涼的心情因为口中点燃的烟卷好了很多,可说出的话还是没什么精神:“让我们猜猜,总不至于是便于在夏天取暖。嗯……我喜欢做实验,你懂的,从小我就保持着这个好习惯。”


    约翰回忆说:“啧,自然不会忘,当年在伦敦东区的集市里,就是我把满身是腐肉的你带回了家。”


    他全然没想为多年前的事情致谢,只说:“对,所以这次我也做了一个实验。”


    约翰:“于是你就用一些煤炭放了一把火。”


    付涼:“人都以为煤炭除去驱动蒸汽机,取暖和照明,几乎不会再有别我发现你们比我预想中要更快发现起火,并且更快扑灭火势。这时候我想到,煤炭或许还有其它用处。比如……传递消息。”


    老探长笑了笑:“伦敦都通电话了,小殿下还在用这种古老的方式吗?”


    而他却继续道:“煤炭燃烧后会冒出大量的黑烟,如果你的学习范围比较开阔,那么就一定知道中国几千年前就在长城上燃起类似的烟,用来传递军/情和警报。”


    “你是说我用燃烧煤炭这种方式传递消息?”


    “嗯。”幸亏小殿下今日心情绝佳,才能用堪称二十二年内最大的耐心,善解人意地回复:“准确来说是告知别的船你们这里。”


    约翰哈哈大笑:“你是说我想用这些东西告知大海或者港口的人我们在珍珠号里?然后呢?你是不是还想说我早就谋划好了一场绑架案,又或者是一起谋杀?可就算是我想这么做,也没有燃烧煤炭的必要。”


    “当然有必要。”付涼只用最冷漠的口吻就止住了他的笑声:“因为那些人不知道珍珠号,就是维纳斯号,不是吗?”


    那些早早安排好在某个海域又或者港湾进行围追堵截的船只,并不知道船长在驶离母港的前几天重新粉刷改造了船体上的标志,更改命为珍珠号。


    “所以你利用自己藏身于珍珠号上的势力,也就是那群阿拉伯人,让他们在星洲港购入一批煤炭随着货物一起运到船上,并且把它们集中到顶楼,为的就是看准时机告知同伙自己的方位吧?”


    付涼这一席话直叫约翰好久没笑出来。


    须臾,他扯着几乎快要哑的嗓子道:“你的情报比我想象中准确的多,我还以为离开陆地你就会势单力薄,毕竟我在加入苏格兰场之前做了十年的皇室护卫。我了解公爵大人,就算是你来了,他也不会在珍珠号上安插太多人手。”


    青年吐出一口烟,挑起眉梢认同他:“是这样没错。可惜,这次的情报,实际上那些关于煤炭和阿拉伯人的情报,都是我的助手先生告诉我的。”


    说着,他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小小的纸条。


    正是唐烛下午交给格雷医生的那张。


    约翰很不服气地啧了一声:“就是看了这张纸条?”


    付涼:“嗯。”


    约翰:“等等,所以你之前只是怀疑,大概一个小时前得到这张纸条,才把一切完整地拼在一起?”


    他发出一声气音当做回应。


    “既然这样殿下就顺便告诉我,你为什么觉得我要处理掉某个学生而不是全部吧。毕竟你刚刚问我的问题是''他们让你处理谁''而不是他们让你处理掉所有人。”老探长尝试告诉自己就算已经阔别多年,也应该尽快习惯这位天才侦探处理信息的速度。


    “当然简单。因为罗曼在这里,我在这里。”付涼掐熄烟蒂,头也不抬道:“全都杀了,欧洲就会被搅得天翻地覆。我太认同这是个头脑清醒的人会下定的决心。而你,约翰探长,你从来不会追随蠢货不是吗?”


    理由虽然简单却很容易解释得通。


    对方坐在椅子先是上怔了怔,最后笑了起来:“小殿下,我真怀念从前的日子啊,那时候你偶尔还会回到伦敦,我也还是东区最受爱戴的探长,一切难题都能被解决。”


    而付涼却没那么善于伤怀,“约翰,只有穷途末路的人才会对过去恋恋不舍。”


    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两下,等指腹即将落下的第三回,终于抬起眼眸道:“十年前,一起悬案把你从神坛上拉下来,就此约翰探长便销声匿迹,再也没有回到过苏格兰场。现在,我给你个机会,你应该比谁都明白,这世界上,只有我能把你重新送回神坛去。”


    “可……”约翰的眼睛里第一次沾染了恐惧,他压低声音,像是在警醒:“你真想好了?”


    “嗯。”付涼笑着把望远镜还给他:“阔别已经,难道你就不怀念故地吗?”


    ……


    “所以你就这样与约翰结盟了?”唐烛觉得这些话是那么不可思议。


    “嗯,约翰这个人看中契约精神,他不能在寻找安德烈这件事情上帮助我。但因为我们之间的约定,从今天开始他也不再阻拦我。”付涼坐在他房间的沙发上,像是在自己家一样惬意地看唐烛吃着三楼送上来的果盘。


    “这么说的话,你是能自由地出入顶楼了。”他按耐不住心中的喜悦,放下叉子眼睛闪闪地问:“那是不是很快就能找到安德烈了?”


    “嗯,只要不让其他学生知道我的行踪。”青年的声音尽可能地放慢放缓:“也就是说,只要我不被关禁闭,我们就能每天都能见面了,唐老师。”


    唐烛被这称呼羞地耳垂发烫,支支吾吾说:“什么唐老师……我、我只是冒充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别这么叫了。”


    “啧。”身旁那人却想为自己抱不平,伸出手轻轻捏住了他柔软的耳垂,指腹轻轻揉着:“难道不是老师你自己眼巴巴在顶楼的出口处等我吗?我过去以后,也是老师邀请我来这里的。现在怎么自己还害羞上了,嗯?”


    “你…你能不能正经一点。”他实在觉得这些话太过头,按照以往的习惯唐烛本该狠狠瞪人,然后拿出一套说词反驳。可今天的情况对他太不公平了。


    一直在担心的人,想见到的人终于出现,他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再因为小事吵架的。


    实际上,就连现在付涼一股被教坏的流氓作态,他也觉得完全能接纳。


    “我说的难道有哪一句是假话?”付涼忍俊不禁。


    “当然有!那、那个眼巴巴……谁眼巴巴等你了。”唐烛转过脸故作正经:“我作为你的助手,难道不该关心一下案子的进展吗?”


    “嗯。”青年的手指顺着他的耳垂向下,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他的侧颈:“总之就是,我们已经找到安德烈与罗曼,下一步就是想办法把安德烈绑回去,再让罗曼吐出那封信的内容,多简单啊,后面还有两个月呢,我们有的是时间不是吗?”


    他被那作乱的手指刺激地不敢大声喘气,心中却无法遏制地多想:“然后呢?你……完成这些后打算做什么呢?”


    唐烛不知不觉皱起眉,声音也软下来:“付涼……不论怎样,我是说,无论你是一个人还是…还是我陪着你,我都希望你能做自己愿意去做的事情。”


    “当然要和助手先生一起,不然仅凭我一个人,根本无法在伦敦做任何事。”


    他以为青年又在打趣自己,紧接着却又听见付涼认真道:“虽然已经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我发现只要你说相信我,我也会相信自己。”


    唐烛心脏剧烈跳动着,他无法控制地去拥抱对方,眼眶有些泛酸地小声回应着自己不可能实现的约定:“嗯,我陪你一起去。”


    他们谁也没再说话。


    付涼抬起手轻轻抚摸他的背脊,感受着两人逐渐交织在一起的心跳声。


    直到海风吹过,撩起露台边半遮的窗帘。


    随后,一阵脚步声出现在听觉范围内,没一会儿便停在了门前。


    唐烛无法不注意声音微乎其微的敲门声,只好使劲闭了闭眼准备去看看。


    “从这个方向走过来的脚步,一定是顶楼来的人。”


    付涼面色无异常,可被他推着胸口强行结束这个拥抱的时候嗓音却极不情愿:“啧,这件事最好着急到能让我原谅一切。”


    唐烛开门以后见到了怀抱着一个布袋子的西里安,想也没想就立刻将人带进了房间。


    “唐先生…小、小殿下……”青年不好意思地舔了舔嘴唇,特别是瞧见付涼的脸之后语速快了很多:“是这样,禁闭室里出事儿了。昨晚袭击医生的那个学生被人打了,差点就死了。打人的正是今早刚放出来的那个试图逃出管理学院的学生。”


    不等他说话,背后的人就问道:“所以呢,救人去找医生,来敲防身课教师的门做什么?”


    西里安答说:“管家先生说唐老师比较专业,想让他去帮忙看看…看看禁闭室里的设施有没有需要改进的。”


    “那你为什么拿了两套衣服?”付涼索性直接起身走过来,伸手拿过他怀里还没来得及打开的布袋,从里头拎出两套黑色的衣裳,正是管理学院护卫的套装。


    唐烛干笑着在西里安发顶上摸了两把,安慰说:“被发现真实身份的人不只你一个,比如小殿下和我。我是说……你已经很好的完成了任务,去吧,我们待会……”


    没等他说完,一个嗓音插嘴道:“告诉他两个人都好好关着,明天一早唐老师和我就过去。”


    西里安看看他,视线也不敢往付涼那里瞥,只一个劲儿点头让他们好好休息,随后退出了房门。


    “探长这是不装了,直接让你去处理顶楼的难题了。不过明天再去的话会不会——”他口中不满地念叨着,刚转过脸,就瞧见付涼已经将那件禁闭室的棉麻衫脱了下来,露出覆盖着肌肉的上半身,弯腰去他床上拿起叠好的睡衣。


    “不晚,好了我去洗澡,你先睡吧。”


    唐烛听着这句轻飘飘的话,站在地毯上整个人都僵硬了,等到付涼快推开浴室的门时才磕磕绊绊问:“我…不是,你是要在、在这里休息吗?”


    付涼偏过脸,平静道:“嗯。”


    他立刻环顾四周所有能用来睡觉的地方:“那、那我还是……”


    “你和我,一起睡床。”


    付涼轻轻笑了一声,关闭了浴室的门,“又不是第一回,你早该习惯的不是吗?唐老师。”


    第074章


    湿润的海风吹拂着皮肤,正是凌晨时分,窗外天还未明,海平面透出阴涔涔的灰色摸样。


    唐烛从梦中醒来,双手摸索到并未被绳索勒紧的脖颈,才吸着空气在被子下打了个哆嗦。


    他艰难地睁开眼,努力向四周寻求梦境已经过去的线索,最后视线落到身旁熟睡着的青年身上。


    或许是觉得昨晚自己帮这人擦干头发或是自己被逼迫主动说晚安应该索取报酬,总之唐烛翻过身,轻手轻脚贴过去。额头抵上付涼胸口的时候,终于从温热的肌肤温度中汲取到足够的安全感,才小声地叹了口气,闭上眼睛继续睡。


    可不等他睡着,一只手臂从被子下环住了他的腰。那只手同样温暖,手指陷入唐烛腰窝下臀峰的饱满中去。


    唐烛心中一跳,在那只手的禁锢中愣是没敢挪动身体。


    “昨晚不给抱,现在想抱了?”


    青年嗓音喑哑,可语气实在无奈,说着强硬地把他刚准备抬起的脑袋纳入怀中,下巴轻轻蹭蹭他的发顶,“别乱动,再睡会儿,唐烛……”


    他的气息闷在付涼胸口的睡衣上,红着耳垂用鼻尖乖顺地磨蹭了两下,重新闭上了眼。


    ……


    为了保护现场,禁闭室内的学生都被延长了禁闭时间。


    “他们很难发现这件事,因为里面的窗户朝向走廊内部,室内也没有钟表,更不准学生带入私人物品,所以他们根本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领头的人正是护卫的队长。


    所以为了不让学生们看清来人的面容,现在就连黑色的窗帘也被拉上。


    唐烛第一回进到这里,怎么看怎么瘆人。


    “打人的学生似乎是临时起意,感觉像是被刺激到了。”领队简单告知了他们昨晚的情况:“昨晚十点,几个学生到达了解除禁闭的时间,我们的人就按照房间顺序带人出去,1号房内住着的就是试图擅自逃离学院的学生,2号房内是前天晚上袭击医生的,两人在走廊碰面,按照规矩,管理人员会按照他们两人的提供的姓名等级案底,结果还没问完他们俩不知道怎的就打了起来。”


    “不是打了起来吧。”付涼拉住他,让他看地毯上的血迹。


    那是几滴非圆形的被拖拽的并且已经干了的血痕,


    接着青年又指着地毯上因为踢踩而改变绒毛走向的痕迹,继而还原出现场:“1号房的人咬住了2号并且把人扑倒在地毯上,看这个高度,咬住的还是脖子。”


    “啧。”怪不得西里安说的是快被打死了。


    咬破脖子可不有生命危险嘛。


    “确实是这样。”领队指了指1号房,说:“所以我建议还是在门外进行问话或者观察,总之恶意伤人这件事是事实,他再怎么解释也没办法将这件事抹去。”


    “您说的是,不过按照现在这个情况。”唐烛听着却有些疑惑:“管家叫我们来就是问清楚原因吗?为了给受伤学生的家族一个交代?”


    “当然不是。”对方很平静地讲出了最终的目的:“管家是希望能找到一个方法,让他们两位不再大打出手,毕竟这件事很快就会过去,可我们的航行还有两个月。”


    “是怕后面他伤害别的学生吧?”他很快便听懂了这些话的潜台词。


    对方没有反驳,只是说着一些作为安保人员的建议:“听说上次跑出去,他还用项链把我们的一个护卫差点杀掉,关禁闭之前他晕过去了,就连那时候我们的人也没能把那些珍珠全部搜出来,因为有几颗,被他藏在了嘴巴里。虽然现在他绑住了手,但为了安全还是不要把门……”


    话音未落,身旁响起一个清脆的锁芯打开的声音。


    唐烛侧过身,正瞧见付涼拔出钥匙,独自走入了房间。


    接着一个熟悉的尖叫声自黑暗中响起。


    少年的笑声堪比利刃,划破禁闭室几乎绝对的寂静。


    掺杂其中的是毛骨悚然的低吼:“我会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唐烛站在门外,瞧见紧跟其后进门的领队慌乱地想把付涼劝出来,可规劝的话几乎全被笑声覆盖。


    唐烛轻轻扶了扶前额,走进禁闭室的门,随后借着走廊的灯光把瓦斯灯打开。


    “先生,不能开灯啊。”领队似乎是对他们两个人做法完全无语了,嘴里说着什么这样会被看见脸,你们以后难道不想在学院里出现了吗之类的话。


    可唐烛却不为所动,把挂在墙壁上的瓦斯灯直接取下来拎在手中,随后向被捆在床腿上的学生走了过去。


    “喂,安静点。”他开口。


    少年从灯光下看清他的脸,瞬间睁大了眼睛。


    跟在屁股后面试图阻拦的领队几乎傻眼了,愣在原地没有了动作。


    因为随着唐烛这一声,少年真地安静下来,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甚至不顾被捆死双手的绳索另一端连接着床腿,试图往墙角退缩。


    啧,这孩子。


    他皱着眉想告诉付涼可以继续,却对上一双含笑的眼,“唐老师说话真有用。”


    唐烛怔了怔,回头看看领队满脸不可置信的摸样,转过脸解释说:“是这样,我、我之前在楼梯那边捏住了他的脖子让他睡了一觉。”


    领队反应过来,“啧,所以他们口中那位单手差点把1号捏死了的人就是您啊。”


    ……怎么就传成了差点捏死。


    他还想解释,就听见付涼让领队先出门等待。


    无可奈何,唐烛还是固执地辩解道:“我只是想让他睡一会儿,真的。”


    却只换来了青年口中一句,“啧,老师好凶。”


    他无可奈何,又扶了扶前额:“……”


    付涼坐在了房间内唯一的沙发上,那个位置正对着床。


    唐烛则选择站在离床沿很近的地方,好像这样就能预防这孩子发疯伤到付涼。


    事实上他的保护措施完全奏效,在他面前,少年此刻只是缩在墙角双手死死捏着棉麻上衣,就连嘴巴也不再发出声音。


    “昨晚的事情,你自己讲讲。”


    青年的嗓音自背后响起。


    可换来的只是少年的无视。


    唐烛这才发现那孩子的眼睛一直低垂着,他撇撇嘴问付涼:“咱们这么问真的会有效吗?我怎么感觉这孩子疯疯癫癫的。”


    “不是疯疯癫癫的,他只是在思考,在回忆。”身后拿的男声恹恹道:“人回忆平素顺手做的事情时是最艰难不过的”


    他忍不住泛起嘀咕:“那得回忆多久,咱们得一直待到他想起来吗?”


    “这倒不用。”付涼有点欣慰道:“因为他想不起来。”


    唐烛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你怎么知道……”而两人的对话却引起了少年的注意,他瑟瑟缩在角落里,头也不抬便问:“你怎么知道…我想不起来的?”


    “啧,你这孩子,那你倒是回忆起来啊。”他真觉得自己今天是在这里哄两个孩子。虽然很想和领队一样去外面看门,可实际上怕自己吓到少年,声音都不敢多大。


    付涼完全没有陷入和他一样的困境,反而是奇迹般能与这孩子沟通:“你上次出现是在哪儿?”


    不等对方回答,他又翘起二郎腿,手掌托着下巴做起思考状:“我猜猜……在我把出逃路线放出去的时候?还是说在你刚登上珍珠号的时候?”


    所以逃跑路线真是付涼放出去的?


    唐烛这边还在心中感慨大侦探的脑袋就是好用,另一边的少年直接就像看外星人一样盯着付涼一动不动了。


    “诶,你慢慢习惯就好,别这个样子。”啧别看了,看什么看,看得明白吗你。


    他本来还想说些别的,却听少年终于从震惊中缓过神,皱着眉说:“在我得知逃跑路线以后。”


    “然后呢?你就放任他在这里这么久?你不害怕?”付涼冷静的样子和对面那人瑟瑟发抖的摸样形成了鲜明对比。


    虽然完全没懂他们在说些什么,可唐烛还是从其中找到了关键词。


    “只有害怕的时候……我们、我们才会互换。”


    互换。


    互换……


    他眯起眼睛望向少年,正对上一双怯生生抬起的眼。这是一双与之前在顶楼的楼梯相遇时完全不一样的眼睛。


    顺着眼睛,他的视线又找到了对方因担忧而低顺的眉峰,以及眉尾处在上次争端时被磕碰的血口。


    实际上他几乎全身都是伤口,从他露出的手腕就能看出来。


    等等,或许他知道了。


    “互换……”


    付涼或许是听见了他自言自语的声音,嗓音变得和气起来,问他:“怎么了,你也遇见过这种人?”


    唐烛只是点点头,而后完全对少年改变了看法,他甚至不再警惕地站在距离床很近的地方,有些狼狈地退了几步,而后也坐到沙发上。


    “我只知道一点点……”他有些难为情地吞吞口水,随后正正经经向少年道歉:“不好意思,失礼了。”


    他只是认为这样是正确的就做了,全然没意识到禁闭室内的其他两人对自己投来的目光。


    “嗯,不同于你的看法,唐老师,我认识的大多数人把他这种状态形容成恶灵附体。”付涼率先反应过来,随后很认真地想测试他的立场是否坚定:“在伦敦东区的精神病院里,我曾经认识一个研究此类现象的美国人。


    他说在自己年轻的时候,大概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有个叫玛丽的英国女孩随着家人一起移民到美国宾夕法尼亚。在玛丽十八岁的时候,她常常被恶灵迫害,其中一次使她丧失了视力与听力,再次恢复的时候,她自称丧失了几个星期的记忆。


    从那以后,她性格大变,不再喜欢交友外出,而被附身的情况也随之越来越多,亲友们逐渐分不清哪一个才是真正的玛丽。这样的事情持续了将近二十年,玛丽才恢复了本来的样子。”


    双重人格。


    唐烛心里反复嚼着这个只有他自己知晓的答案,有些黯然道:“所以你才记不起来以前的事情对吧?你的记忆经常会被从中途截断。”


    少年用沉默来回答。


    他又道:“什么恶灵附身,没有的事儿。你这是生病了,就像玛丽一样,你会好起来的。”


    唐烛说罢才意识到自己的话很有可能打断了这场本该如火如荼的审问,可偏过脸后却只见付涼眉眼舒展,“嗯,唐老师和我想的一样。”


    而床上的人也终于不再如以前般局促,紧紧握着手中的莹白色珠子道:“我、我叫佩尔,你……你们可以帮帮我吗?”


    第075章


    “下船?”唐烛以为自己听错了。


    是的,这个叫佩尔的孩子刚刚说自己想下船,原因是自己想脱离家族的约束。


    “其实我……我是不想再治疗了。”他掀开衣袖,露出白皙却满是伤痕的手臂,“放血,输注药品,甚至……”


    少年撩开棉麻衫,露出背部一个足有5英寸的狰狞伤疤:“甚至还有烙印。”


    烫伤的形状与花纹完全是镇压恶灵的符阵。


    说着他将视线投向一直没说话的付涼,眼泪巴巴道:“求你们……我想下船,我不能去伦敦,我、我不可以去伦敦的……”


    唐烛的眉头自从见到那些伤口以后就再也没有舒展开,可他又知道想从顶楼逃出去谈何容易。


    就在这时,青年终于开口:“为什么不能去伦敦?”


    佩尔哭得更伤心:“因为去伦敦以后要做颅骨钻孔……他们说…说我是因为脑袋里有邪恶的气体才会这样的,可是我听说过钻孔,几乎没有谁能在钻孔后活过一个月。我不想死……”


    可付涼并未为他的悲惨动容,“如果我是你,我会选择在还未登船前逃走,而不是到了珍珠号以后试图在印度洋上寻求陌生人的帮助,不是吗?你为什么没有这么做,原因告诉我。”


    少年吸着鼻子,支支吾吾说:“因为,因为我……”


    “因为你刚知道这件事。”身旁人语气慵懒道:“你欢欢喜喜登上珍珠号,结果有人告知你这件事,所以你临时起意要逃出去。”


    “不,没有人告诉我。”佩尔急忙回答:“不是的,是我自己发现了这件事,我…我发现了父亲送我离开的真实目的,我才准备要逃走的。可是从顶楼逃出去太难了,直到那一天,我得到了你散播出来的逃跑路线。”


    唐烛这才把一切串起来,可不等他仔细琢磨,付涼便又沉声道:“我不喜欢别人在我面前撒谎。”


    他跟着打了个哆嗦,偏过脸去瞧见青年眼底不屑藏匿的烦躁情绪。


    “那个……佩尔,你说实话吧。”唐烛口中说着劝解的话,暗自去捏住付涼的衣衫边角,小声道:“消气消气,别把他那位只会尖叫咬人的朋友吓出来了,我可不想被咬脖子。”


    结果就是,付大侦探鲜有地让步,尽量调整自己的情绪,让后面的问话得以进行下去:“那份逃跑路线是错误的。”


    可接下来的话几乎让唐烛脑袋宕机。


    他眯起眼看看少年又看看付涼,“假的?”


    “嗯,准确说有两处的方向是错误的。”付涼不可置否道:“但你还是到达了顶楼的出口。有人在帮你,这个人不但能检查我给出的逃跑路线的可信程度,甚至还能改正那些我故意留下的错误,险些帮助你逃出生天。记忆力那么好的人……”


    “不、不是,求你别说了!”被拆穿的佩尔极力想阻止他。


    可那个名字还是被侦探轻松地吐露出来:“只有罗曼。”


    罗曼……


    唐烛记起昨晚在教室内的那个学生,“所以罗曼帮助他修改了路线?”


    “不仅如此。”付涼抬起眼,望向佩尔道:“他还告诉你,如果你做出出格的事情,你就有可能见到唯一能帮助你逃出去的人吧?”


    少年以沉默作答。


    唐烛自此也明白了一切,喃喃道:“所以也是罗曼告诉了你,去伦敦以后你有可能要被迫去医院钻孔治疗。”


    少年依旧没说话。


    须臾,佩尔才咬住嘴唇道:“小殿下,先生,我确实骗了你们。但是除去罗曼的事情有所隐瞒,其余……其余的,我没有说谎。他已经帮了我很多了,我不想连累他。希望二位能原谅我。”


    付涼却没打算讨论说谎需要付出的代价,更没在意他与罗曼之间的友谊如何,只是按部就班问:“你准备在那里下船?罗曼这种人不会只给你提供一个寻求帮助的人选吧,他还告诉了你什么?放心,你不用这个表情,就算你不回答我也能猜一猜,嗯……”


    唐烛抬起手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只能暗自替少年捏了一把汗。


    “如果我是你,肯定会尽快逃走。从时间与方向看,不出七天,我们就会到达锡兰。锡兰目前也是英格兰的领地,是我能够最大程度发挥皇室力量的地方,所以他给出的建议就是锡兰对吗?”


    青年说罢,好整以暇地将二郎腿放下,微微歪头问:“所以你能给我什么呢?如果我帮你的话,你和你那位私交甚密的总督少爷,能为此付出什么呢?”


    “我……”


    佩尔喉咙里发出带着哭腔的声音,“我…我也不知道……”


    付涼轻轻啧了一声,口吻并没有多少同情的意味,却还是选择起身:“走吧,看来罗曼少爷没有告诉他后续需要承担的后果,他们关系比我想象中还要好。”


    唐烛只好随之起身,还未走出禁闭室,又听见佩尔小声道:“不是的…罗曼并不是为了我……”


    他不禁叹出一口气,刚走出门就瞧见付涼在门外站着等他。


    “唐老师怎么了?”付涼朝他挑眉,“怎么这幅惊讶的摸样?”


    唐烛并没有说是因为忽然发现你现在开始主动等人了,吞吞口水道:“那个佩尔挺可怜的,他可能觉得罗曼是因为自己身体里的另一个人格存在,才和他做朋友,而这个逃跑计划也只是为了救另一个自己。”


    “嗯,可这有什么关系呢?得先活下来吧,人们不是经常说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吗。”青年和他并肩而行,看着领队关上一扇又一扇铁门,道:“很少有人能接受随波逐流而亡不是吗?”


    那种人是很少。


    唐烛苦笑着点头,轻声开玩笑说:“所以都说了很多遍了,让你以后不要去做危险的事情。”


    是啊,超乎生存本能的事情,为什么要做呢?


    明明之前拼了命想活下来的。


    付涼发出一声无奈的笑音:“嗯,唐老师说的是。”


    **


    走出禁闭室,唐烛本以为这件事有了交代,毕竟他们只需要去找罗曼,让他作为朋友去告诉佩尔以后不需要再做这种事情就可以了。


    可付涼却提出和他一起去看看被咬伤的2号房学生。


    并且要求陪伴在医疗室的医生们回避。


    领队答应了。


    毕竟这种要求没什么拒绝的理由,因为所有人回避也就意味着出了问题由他们全权负责。


    简直是免责任务,何乐而不为。


    就这样,唐烛与付涼一同来到了医疗室。


    只不过,刚一进门他就发现了四周的怪异之处。


    有个早已被请出去的护卫又重新回到了走廊,很警惕地望着他们二人的举动。


    “嗯,忽然记起忘了告诉你。”付涼抬手捏着他的后颈,使了些力气让他跟着进房间。


    一股消毒水的淡淡味道充斥鼻腔,唐烛再抬头时,竟发现病床上坐着一个过分眼熟的人。


    “他就是安德烈。”耳畔,是青年毫无波澜的介绍。


    他仔细去看对面那个男孩的脸,五官、眉眼,甚至身形都像极了索菲娅的那幅画。


    “安德烈……”


    对方听见这个称呼,立刻将目光投过来,用依旧带着稚气的声音质问:“你们是谁?”


    “你就是思维科夫家族的继承人,安德烈?”付涼快速打量着少年,随后环视四周,最后用脚踢来一把医生用来休息的高背椅示意唐烛坐下。


    接着,他又很不近人情地说:“思维科夫斯基早年继承封地的多是可以派去前线厮杀的将/领,你这种被同龄人随随便便咬了脖子就晕倒的人,真的是亲生的吗?”


    安德烈闻言皱起眉,或许因为发怒,他的伤口又开始渗血,可他并不在乎纱布上的血迹,而是咬牙问:“你们到底是谁?”


    “看你的反应,似乎之前晕血是装的。”付涼一副带着零星厌恶的表情,矜贵的面容配上一副天然高傲的姿态,很难为他后面的话佐证:“我们当然是护卫。”


    “那你们出去,否则我就要叫人了。”少年并没有反驳那些话。


    看来真是装的,唐烛啧啧嘴。


    “叫人来做什么?听你讲述自己在禁闭室是怎样像一个歌剧演员那样表演才脱离危险的?”付涼轻轻挑起唇角,侧目望过去:“安德烈少爷,你装出一副要被咬死了的摸样,实际上是为了把家族所有安插在船上的人都汇集在自己身边是吗?”


    对方沉默地咬着牙。


    可青年并不想放过他:“你察觉到危险了,可惜唯一能自保的武器就只是那几个人。哦不,还有,瞧瞧我快忘记了,你还和你的医生一起演了一出无人在意的戏码。你袭击了他,嗯……应该说是,你装作自己袭击了他。你以为这样就能制造自己疯狂的形象,好让那个敌人不敢对你下手。可惜了,你的敌人并不是佩尔一个人。”


    “你说什么?”安德烈终于意识到这一切的巧合之中藏匿着人为设置的机关。


    “我说,某个人帮助佩尔险些逃出顶楼并且几乎要杀掉一个护卫,就是为了促使你为了自保,想些办法把家族内安插的人都暴露出来。


    可显然你没有办法短时间内做到这件事,所以他就依靠逃跑地图泄密做借口引发了一起斗殴事件,而你终于窃喜自己找到时机,加入群殴然后顺利地进入了禁闭室。但是你不会知道,那个人也同时交给了佩尔一些任务,他还是对你出手了,你被吓得不轻,所以装作伤势严重躲进了医疗室。”付涼快速说完这些话,随后不顾少年愕然的摸样,转过脸冲唐烛抬抬下巴。


    唐烛这才小声说:“我、我能听懂这部分,但是安德烈为什么会怕佩尔呢?他又为什么觉得佩尔会对他下手?”


    付涼闻言,看也没看安德烈道:“因为安德烈拿走了佩尔的东西。”


    而这一言论,几乎是瞬间点着了病床上的少年,他握紧拳头怒声呵斥:“你在胡说什么!我没有!”


    而唐烛却清楚地看到安德烈全身都在颤抖,似乎是在某一刻恐惧强行敌过了愤懑。


    “啧,放宽心,没人要抢你手里的东西,你要做的就是乖乖坐船到伦敦,继续做你的少爷。安德烈。”说着,付涼垂手捏了捏他的肩头,柔声道:“走吧,还有人在等我们。”


    唐烛起身,看着在病床上悲愤欲绝的少年,有些不放心,“那安德烈呢,他没关系吗?”


    “当然。”对方捏住他的手腕带他离开,“只要乖乖他听话,就能平安下船。”


    第076章


    那个付涼口中在等他们的人正是罗曼。


    刚踏进学生居住区时,唐烛就看见了站在走廊内的男人。他单手插着口袋,另只手里捏着一颗小小的珠子,见到他们走来只是很有礼貌地站直身子。


    “啧,看来防身课上是装出来的。”唐烛没什么好脸色。


    就算罗曼已经先向他们问好,“小殿下,老师。”


    付涼到没有意外,反而当着当事人的面向他解释说:“毕竟你把灯关了,失去了视力而且绳结的捆绑方式又特殊,解不开绳子这件事确实是真的。”


    男人面色尴尬,还没来得及向唐烛道歉,就被付涼指挥着去开门了。


    三人来到罗曼的房间,据他所说,现在正是学生们上课的时间,而他的课需要在教室外的地方完成,所以几乎没人管他。


    “嗯,简单说我的课程就是什么也不做。”他耸耸肩,坐到了两人对面的沙发上。


    “什么都不做。”唐烛仿佛明白了,“就会减少多余记忆的产生吗?”


    “是,至少他们是这么认为的。”罗曼解释说:“但这只是开胃菜,后面的话课程难度会加强。也就是把人关进一个密闭的空间内,然后约束四肢,除了最基本的需求外,甚至连说话也不被准许。”


    他完全听傻了,“这还是课程吗?”


    这不就是体罚加虐待吗?


    “所以我很愿意去上别的课,比如防身课。”男人说。


    “要知道你做的事情能代表你拥有离开这里的能力。既然如此,那为什么要继续待在顶楼呢?”唐烛回忆大卫甚至维纳殿下对这个人的描述,都是“天才”和“有能力”,这样的人明知道那些治疗不能带给自己益处,为什么还留下呢?


    似乎是没想到他会这么问,罗曼闻声先是怔了怔,几秒后笑着问沉默着坐在一旁正在点烟的青年,“殿下,唐先生真是来冒充老师的吗?”


    付涼回望过去,一双阴涔涔的眸子似乎对他这这张眉开眼笑的脸很不满,但视线找到困惑的唐烛以后,还是在他脸上多停留一会儿,好心解释说:“他是说你的问题真得很像老师提出来的,你太关心这个陌生人的死活了。”


    唐烛直接没理他,不满地发出一声气音,表示自己真的是在认真说话。


    罗曼兴许本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迫于小殿下的威压,只好说:“嗯……因为这是我父亲和母亲一起安排的,为了让他们开心。”


    不等他从这答案中反应过来,罗曼又道:“他们是为了我好,虽然这会害了我,但我不得不同意。”


    虽然理由看似简单,但他知道,或许面前这个男人没有说谎。


    这边付涼也已经拿罗曼的烟过了瘾,因为不想在顶楼耽搁时间,他的问题开门见山,“为什么帮佩尔?”


    而对面那人的回答也很直接:“我儿时就认识他,虽然后来因为政/务的原因我离开了彼得格勒,但他依旧是我朋友。登上珍珠号以后,我发现管家的行为很奇怪,包括那些一看就是国内安排好的内应。


    他们非但没有切实地保护佩尔,甚至还做了一些奇怪的事。”


    付涼:“比如。”


    罗曼说:“比如学生们的日程除去必须要参加的治疗课程以外,本该是自愿选择的,可佩尔的内应却旁敲侧击告诉他让他把课程排满。我本来以为那些人是为了他好,但我按照记忆中的布局把他的课表排开,却发现那些课几乎让他离开了所有从俄国来的学生们的行列。”


    唐烛恍然:“那些课几乎让佩尔每天都在陌生人之中。”


    “是的。”对面的罗曼点头。


    不过,身旁的青年对这个理由并不满意,“这不能说明什么,或许只是巧合。”


    “我本来也是这么认为,直到轮船即将在星洲停靠,也就是你们登上珍珠号的前一天,佩尔偷偷来找我说自己忘记带了一样东西。那是一枚宝石胸针,我们离开俄国就被要求带在身上,胸针底座上镂刻着他们家族的图腾,是用来去往剑桥学校学习的信物。”


    男人说着拿出了属于自己的胸针放在了桌面上,继续道:“他先是去找了生活教师,也就是与他相处时间最长的内应,结果对方告诉他在进入顶楼那天,护卫检查行李的时候就没有见到过那枚胸针,应当是遗落在俄国了。”


    就在唐烛认为这个故事没有任何值得怀疑的地方时,他听见付涼的声音,“但是你明明见到过那枚胸针,你觉得内应在说谎。”


    接着,不等他疑惑,青年道:“你们的胸针搞混过是吧。”


    罗曼耸耸肩,像是早预料到小殿下的神机妙算,又像是在为好朋友正陷入的漩涡表示担忧,无奈道:“嗯,之前因为拿错行李,我和佩尔的箱子曾经互换了一段时间,在那天他声称自己的胸针遗落在俄国之前,我曾在行李箱内见过它。”


    他瞬间觉得事实复杂起来,“所以内应很有可能偷偷拿走了能够代表佩尔身份的胸针,并且欺骗佩尔。”


    那的确是该怀疑所谓家族安插进珍珠号的内应了。


    “我不再相信那些内应,也曾经想劝过佩尔不要轻信他们,但还没找到机会,我就又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情。”男人皱着眉道,“当天下午,在击剑课上,我旁边的组合里有人在小声争论什么。那本该是些最正常不过的关于击剑心得的阐述,可我清清楚楚记得那是佩尔儿时的击剑老师所说的话,那个老师来自法国,很多关于击剑头罩的设计都能说得头头是道。有一瞬间,我以为那是佩尔,可事实上,那个声音并不属于他。”


    说着,罗曼单手开始揉捏自己的眉心,像是在为后面的话做好心理建设,“我回到了休息室,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让我很不舒服,我甚至开始认定那一切是我的幻觉,是治疗后留下的病症。可第二天,当我出现在游泳池内的时候,我又重新听到了那些话,一模一样的话,关于击剑头罩的发明和使用……我疯了一样开始寻找声音的来源,却在我医生和护卫的阻拦下不能上前,最后,我只在人群里,瞧见了一个背影。”


    此时,就连唐烛也觉得这个故事阴森起来。


    “那是一个……不属于佩尔,又和他几乎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背影。”男人的嗓音几乎就要变得失控。


    “不闻不问的内应,被偷走的胸针,重复的对话,相似的背影。”


    付涼总结这段时间对话里俄国男人的重点,随后他笑着说:“这一切就像是佩尔体内的人完全被剥离,单独活了下来,你觉得自己简直是疯了。”


    接着,唐烛又听到身旁的声音对罗曼大致心路历程的猜测,“直到你重新回忆第二次听到的那段关于击剑的话,你的记忆就像是最好的保障。你能记清击剑课上隔壁少年说出的每一字,所以不难发现,这两段对话的用词包括停顿都几乎一模一样。那一瞬间你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了,这一切都是真的。”


    付涼的表情还是那么平静,像是从头到尾观看了全程,只是按部就班讲述出来,“那个人真实存在。而他的目的也并非有其余特殊意义,他只不过是……”


    “在练习。”


    **


    在练习……


    唐烛几乎是因为这几个字打了个哆嗦。


    而身边的两人并未给他害怕的机会,罗曼先是笑着承认这些事情,然后讲完自己要说的话,“是,我认定了他们此行的目的并不单纯,而且很有可能是冲着佩尔去的,我是他的朋友,更是他的哥哥,从小到大都是。”


    面前那个男人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鲜有的动容,像是俄国漫长冬季里燃烧的小小火焰。


    “所以你选择欺骗他,你告诉他此行的目的是伦敦的医院,他会在目的地被抓去进行颅骨钻孔的手术,他听到后立刻开始对所有人警惕起来。而当天下午,付涼登上珍珠号以后,你得到了路线图,所以立刻想方设法让佩尔逃出去。”唐烛说完这些话,又忍不住自责起来,“可惜……可惜失败了。”


    如果他当时没有阻拦佩尔,是不是……


    “不,没有失败。”付涼亲昵地抬手捏捏他的后颈,全然没把在场的罗曼放在心上,哄小孩般说:“但凡他的脑袋正常一点,都不会把佩尔唯一的逃生机会放在这条路上。”


    那付涼的意思是……


    唐烛方才面色上的伤心情绪还没来得及换下去,眉毛皱着,眼睫毛也一眨一眨的,闷声闷气问:“那、那让佩尔闹出这么一遭,又提醒他让他在禁闭室内袭击学生,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说着,他终于慢很多拍意识到他们刚刚访问那位被袭击的受害者时的对话。


    他试图把这些线索联系在一起,“安德烈拿了佩尔的东西,佩尔丢失的胸针,相似的背影,练习……”


    说着说着,唐烛倏然像是被踩到尾巴的小狗一样,毛毛躁躁往付涼身边缩了缩,“等、等等,不会吧……”


    青年忍俊不禁,几乎快要忍不住在这里亲他,而后想了想,似乎是记起维纳临行前的建议,才把这些冲动强行忍耐下来,只说:“嗯,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要知道,罗曼十四岁的时候已经让整个彼得格勒都记住了他的名字,他不会放任朋友被害。”


    说着,付涼伸出手轻轻将桌子中间的宝石胸针翻了过来。


    唐烛定睛一看,只见金属底座上面赫然印着一枚图腾。


    那是非常眼熟的复杂图案,之前像是在哪里见到过。


    等等,他想起来了。是在星洲时,索菲娅夫人拿来的那副油画上。


    所以……


    ——这是思维科夫斯家族的图腾。


    震惊之余,青年的嗓音在空有海浪声的室内回荡开来:“但他也不会放过盗窃的小偷。”


    第077章


    印度洋的一隅开始下雨,海风推动着浪潮与轮船在航线上前进。


    顶楼居住区内的某个房间内响起人声。


    “是的,把你猜到的答案讲给罗曼听听吧,助手先生。”


    唐烛轻轻吸了口气,比起自己的猜测会得到两人的认可,他更希望后面说出的话是错误的。


    “对于佩尔来说,登上珍珠号并且参加少年管理学院,不是他的父亲想要保护或者治疗他。


    安德烈与佩尔一同上船,他们两个人的年纪相仿样,模样相似,俄国的内应们关心安德烈的程度更甚于佩尔,甚至把唯一能证明身份的家族胸针偷走,不是为了别的——


    他们想在船上,促成一场替换仪式,只要珍珠号抵达伦敦,那么安德烈就会完全替代佩尔思维科夫斯家族少爷的身份。”


    没错,或许他并不应该叫佩尔的这个名字。


    罗曼虽然微笑着,可伸出的手却死死捏住了那枚徽章,“佩尔见到我的第一天就说,他的父亲告诉他为了确保自己的安全,叫他无论如何不要暴露身份,所以他决定用佩尔这个名字在珍珠号上生活。”


    唐烛皱起眉,“其实他真正的名字,叫安德烈。”


    佩尔才是思维科夫斯基家的继承人、索菲娅夫人的儿子,安德烈


    至于这一切的原因,无非就是因为佩尔的父亲不愿意把家族交给一个人格分裂的病人。


    “他无法接受自己的继承人是被所有人轻视唾弃的孩子。”俄国男人笑着道:“所以他计划好了要让那个冒牌货把佩尔的身份抢走,让他成为安德烈在伦敦读书,过几年再接他回去,这样一切就能顺理成章。”


    “安德烈”完全接受了自己换命般的任务,所以他拿到思维科夫斯家族给出的关于佩尔儿时的经历记录,便无时无刻都在背诵练习。


    唐烛继续说出后半段,“这个计划本来天衣无缝,可却被你看出端倪。你立即选择欺骗佩尔让他按照路线假装出逃,成为了第一个被关禁闭的学生。而你自己则煽动告密事件,引起学生们的矛盾并且尽量拉更多人下水,企图让冒牌安德烈也参与其中并被关到禁闭室。这样一来,俄国的内应会急切地关心他们的假少爷,你就能顺利找到他。”


    说着,他也趁机问出了自己心里的疑惑,“可你为什么要安排佩尔袭击安德烈?”


    只是为了震慑假少爷吗?


    那这种做法太草率太冒险了。


    还是说罗曼希望通过这件事告知佩尔真相?


    可如果是这样,那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告知呢。


    众多问题的答案,似乎在短时间内封死了罗曼的嘴,他皱着眉,片刻后才说:“因为我发现,新加入顶楼的学生里有能只靠蒙眼走过一遍就破解逃走路线,并且轻易制造火灾用来出入禁闭室的人。而那个人是从星洲登船,所以他一定是多年前随家人到达星洲的侦探,艾伯特殿下。”


    “虽然我不知晓当年伦敦城大名鼎鼎的约翰探长为什么出现在珍珠号上,并成为了管理学院的管家,但我能猜到,他肯定和我一样,能够预感到殿下的到访。”说着他将目光投向沉默良久的青年,继续道:“我试图把这件事推到你面前,引起你的兴趣,小殿下。我希望你能够帮帮佩尔。”


    付涼也终于在注视下轻飘飘问:“为什么要我帮忙?罗曼,你是俄国首屈一指的天才,不是吗?”


    对方垂下眼眸,苦笑道:“我……其实我并没有完全欺骗佩尔,珍珠号到达伦敦以后,确实有人要去医院做钻孔手术。”


    唐烛几乎要以为自己幻听了,他扬声打断罗曼,“你在开什么玩笑?你不需要去钻孔治疗,你只是特殊一些,你没有病,他们是疯了吗?”


    罗曼只说:“谢谢你先生,我了解自己的身体,也知道我并不如别人说的那样。可父亲母亲说需要,那就是需要。”


    接着,他又将话题从自己身上移开,道:“我知道那些人总有一天要对佩尔下手,可又不确定是早是晚,我怕……”


    室内安静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唐烛才问:“你想把保护佩尔的事情交给谁?我们吗,两个陌生人?”


    对方回答:“先生们,虽然这一切听起来很疯狂,但是我相信你们,因为但凡是小殿下答应的事情,都无一例外会完成不是吗。”


    付涼觉得有意思,挑起唇笑着戳穿他的计划:“你笃定我来到顶楼就是为了你手中掌握的有关丑闻的证据?”


    罗曼直白道:“对,虽然不知道有没有其他目的,可我能确定这是其中之一。”


    就在唐烛都以为这个委托他们必然会接下的时候,谁料身旁那人开口道:“我承认你是个不算太蠢的人,罗曼。可自负会在关键时刻拖累你们。”


    付涼的回应几乎把他长期以来的计划全部打乱,“你已经接受了十多天所谓的治疗,甚至下船后还会去做那个只能让自己勉强苟活月余的手术,你以为你现在给出的条件,还能够与我做交易吗?”


    对面的男人先是发笑,几秒钟后他沉默下来,似乎是在思考这场治疗究竟给自己带来了什么。


    唐烛没有擅自插嘴,因为他猜付涼兴许有自己的计划。


    果然,这位年轻气盛的侦探并没有放弃委托,而是试图提高对方给予条件的质量。


    “我能明确地告诉你,他们不只是想要佩尔的身份,而是想要他彻底消失。”付涼没有给那位可怜的俄国男人任何讶异的时间,又道:“他们要的是佩尔的命,且实施计划的时间迫在眉睫。”


    话音落地,他们听见了来自海洋上的风声。


    风声下,是罗曼关节紧握的清脆声响。


    “艾伯特殿下,如果你能帮佩尔渡过难关,我可以给你任何你想要的东西。”


    付涼挑起眼帘,轻声说:“首先,停掉你那些愚蠢的治疗。”


    他的嗓音异常冷静,“就算它们以爱为名义。”


    ……


    从学生居住区离开的路上,唐烛一直在想一件事,直到身边提出要送自己一段路的青年捏住他的手腕,开口问。


    “想什么呢?那么入迷。”


    他才回过神来,顺着手腕的力道靠过去说:“我是有些好奇,为什么你从始至终都没有提我们来珍珠号上的另一个目的?其实只要告诉罗曼我们受了佩尔母亲的嘱托,是为了佩尔而来,他们难道不是会更安心吗?”


    付涼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腕上的疤痕,回答道:“让罗曼安心下来,反而会使他失去保护佩尔的决心。我没有告诉他我们的来意,却故意强调那些人就快要对佩尔下手,这样他才会闹出点动静把那些治疗停下来。”


    啧。


    唐烛甚至有些怀疑这些话是不是出自小殿下之口。


    嗯……难不成珍珠号上除去有真假安德烈,还有真假艾伯特吗?


    “笑什么?”青年微微垂眸望向他挂着灿烂笑容的脸,目光也从满满疑惑到逐渐明朗。


    唐烛仍旧笑个不停,“没什么,就是忽然觉得付大侦探的行事方式变了。”


    对方闻言却是轻飘飘道:“因为忽然觉得如果接下委托的人是你的话,你就会这么做。”


    “……”他怔了怔,下一秒大脑将这句话拆开又组装,意识到对方是在坦然承认他因自己而改变。


    唐烛试图控制着要发烫的脖颈,偏过脸去看身旁人,仅在付涼面色上瞧见了个正经的表情。


    “嗯?还有什么问题吗?”青年的语气平常,可只有与之熟识的人才能知道,这种极少出现的耐心已经接近宠溺。


    “咳咳,没…没有。”他快速把视线收回,吞吞口水问道:“不过你刚刚说他们就快要对佩尔下手了,是指约翰探长会与别的船合起伙来一起带走他吧。也就是说我们必须把佩尔提前转移走,嗯……比如在锡兰?”


    “怎么,你也觉得锡兰很合适吗?”付涼为他推开前方的门,笑着问。


    “是啊,你不是说过锡兰是英格兰的领地,在那里能最大程度地运用皇室的力量吗?”


    不过还有谁跟他说过这件事?


    作为助手,他有权利知道谁还给他的侦探探讨过案子吧。


    唐烛跟上去,装作随口问:“不过你刚刚是说了‘也’吗?”


    青年推开最后一扇将管理学院与外界隔离开的门,淡淡道“当然是那些绑架犯。”


    说着,他站在铁门前抬起手胡乱摸摸唐烛的发顶,接着像是完成了预谋很久的事情一样,轻轻搓了搓接触到他脑袋的掌心,轻松道:“我就送你到这里好了,去吃饭吧唐老师。”


    他顶着毛毛躁躁的头发,大狗一样站在最后一阶楼梯上问:“你准备怎么处理罗曼剩下的治疗课?我的意思是……你们要很久才能解决这件事吗?”


    付涼压抑着跟出来继续摸摸他脑袋的冲动,视线落到他脸上,只把他那挂在胸口的金色怀表拎了出来,佯装计算后道:“嗯,明早就可以。还有,我们可能会搞出一些动静来,无论如何今晚不要出门,更不要到顶楼来。”


    说着,青年将那块怀表安安稳稳放回他胸口,微微笑道:“今晚不能一起睡真令人遗憾,但唐老师也用不着给我留门。你知道的,我很擅长开锁。”


    第078章


    唐烛一个人到三楼的时候刚下午三点左右。


    餐厅内比往常要安静很多,原因是不知为何乘客们都前往了甲板。


    问了才知道,原来是今早发现有一艘航向相反的大型商船与他们相遇,珍珠号派去一艘小船前去购入了一些更为新鲜的水果。


    如今小船靠岸,大家都迫不及待想尝尝水果的味道。


    唐烛收起怀表看着尚早的天色,他一个人点了餐,对比上次来这里,他的心情好了不止一点半点,因此等待食物的时间也显得不那么漫长。


    不一会儿,有人端上了沙拉。


    唐烛刚想道谢,便看见一个头戴遮面圆形礼帽的女士坐到了自己对面。


    不等他开口,对方已经开门见山说:“唐先生,您真是没有让父亲失望,他早就知道您会出现在珍珠号上。”


    他瞬间记起了这个声音。


    她是杰西卡,掌柜的女儿。


    “你为什么在这里?”唐烛警惕起来,他明明记得这次的“绑架案”为了让小反派当替罪羊,没有像杰西卡这种“大人物”参加。


    女人对他的反应很不满意,嗔怪道:“啧,怎么只许唐先生掺和进来啊?”


    “你是说……”


    “甲板上的乘客都去看海浪了。外面起风了,珍珠号的航行速度会变快。”杰西卡笑着说:“用不了多久,就能和我们的新朋友见面了。”


    ……


    唐烛最后还是没有懂杰西卡出现在这里究竟代表了什么。


    并且不得不任由她在自己面前说了一些奇怪的话:“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父亲会看好你,但是我还是得将他的话传达给你。总之就是你只需要完成最后一个任务,就能和彻底摆脱和银河之间的关系。


    不要说想拒绝这件事。因为这很大程度上能救下你和你那位小殿下的性命。”


    “我们只想要一个人,可换做别人就不一样了。所以今晚,找机会牵制住艾伯特,在房间内不要出来。”


    说罢,女人便消失在甲板的人潮里。


    他在漫长的寻找过程中逐渐败下阵来,直到太阳逐渐落下才回到主楼。


    杰西卡的话给他刚刚平静没多久的生活带来了轩然大波,他试图不去想这些话,即使他对这段剧情的熟悉程度已经可怕到倒背如流。


    没错,绑架案就要发生了。


    今晚歹徒会冒充海盗绑架所有管理学院的学生,而自己就是那个从中设计,帮绑架犯拖住付涼,给他们营造良好时机的反派。


    唐烛在卧室内踱步,汗涔涔的手握成拳,不断回忆这的其中的细节。


    他是怎样牵制住付涼的?


    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乱了他的计划,这艘船本会在印度洋的西岸被拦截,而他们只不过是刚刚出发了几天。


    他本想……本想处理完安德烈的事情,为自己的助手身份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然后再面对这一切。


    可不知为何,一切都变了。


    但唐烛知道他必须按部就班完成剧情,如果他不出现,恐怕会有别人替代自己的位置。


    “……绳、绳子。”对了,原著剧情中,他是直接把付涼绑了十分钟,虽然只是十分钟,但足够让训练有素且了解轮船构造的“海盗们”把孩子们带走。


    而这十分钟内,即使自己做足了伪装,还是被猜出身份。后续就是等事情了解,孩子们被救出来以后,皇室的人出面将他判处了绞刑。


    曾几何时,唐烛以为自己会在这个时刻有所犹豫。可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催促自己声音。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不论怎样,得去顶楼。


    想着,他将行李箱拿出来,把盛有信物的木匣装进去,又从中取出一只小瓶子塞进了西服内袋,随后快步出了门。


    结果进到走廊就遥遥瞧见了一张熟悉面孔。


    来人正是西里安,他慌慌张张从顶楼方向跑过来,见到他以后赶忙道:“唐先生,别出门了,楼上有个学生疯了!”


    青年满脸惶恐,“说是被治疗给逼疯了,把怎么上船为什么上船全部都忘了,打伤好几个学生了,说是要把船上的人都杀了。最可怕的是,护卫居然没能控制住他,他、他现在不知道在哪里藏着呢!”


    或许这就是付涼和罗曼计划好的吗?


    唐烛现在对安德烈和罗曼的事情几乎失去了信心,但他能确定的是,就算是自己被戳穿身份枭首示众,付涼也能……也能完成这个委托不是吗?


    “西里安,上面确实危险,你要不然就在这里先休息一晚上,把门锁好。”说着,他捏了捏对方的肩头就要走。


    临近拐弯时听见背后青年的声音,“唐先生!别去了!你看!”


    唐烛闻声望去,只见走廊尽头处不断出现一缕缕绵延的黑色。他眯起眼细看,看清那居然是燃烧物冒出的浓烟。


    “西里安!回房间去!”


    霎时间,一股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


    他逆着人们逃跑的方向向前,浓烟的气息被海风从身边吹拂而过,不远处扬起正在逼近的大船轰鸣的声响。


    混乱的观感刺激着他的感官,而唐烛想做的只是快步向前奔跑。


    **


    夜色即将吞噬天边最后那些血色的火烧云。


    唐烛借助不断逃出来的护卫行走的方向,终于到达了顶楼。


    映入眼帘的是四处逃窜的学生以及偶尔被丢弃的行李与打翻在地的玻璃花瓶。


    在试图穿过大厅去往学生居住区的路上,其中一个俄国人长相的青年在仓皇中拦住了他的去路。


    “老师!诶老师您去哪儿?!”


    是那晚防身课上被踢翻在地的“倒霉鬼”。


    不等他回答,青年又焦急道:“诶可别过去,刚刚就是在居住区,那个——那个……总之就是有人把一个俄国的学生给打了,打完以后有个护卫来帮忙,他又把护卫打了,诶呀老师你快走吧,我就说这个管理学院邪乎着呢,趁早玩儿完!”


    唐烛赶忙问:“然后呢?你看见他往哪儿去了吗?”


    对方左右看了看,手指着居住区对面的门:“嘶……那个方向?”


    他看着青年一副“想逃命又不是很着急”的模样,又问:“你打算去哪儿?”


    “诶呀,随便找一间教室躲一躲,我们都约好了。”说着他瞧见不远处跑来的护卫,笑嘻嘻说:“说到底只是一个学生闹事,躲一躲就过——”


    不等他说完,只听见楼顶传来水手的呼喊。


    紧接着是珍珠号不断鸣响的汽笛声,像是在警告。


    “等等,那不会是……”青年望着看台的方向,使劲吞了吞口水。


    唐烛扭过身跟着望去,瞧见了一艘近在咫尺的船只,扬着帆,帆上绘着巨大的白色骷髅。


    “哦,我的上帝……”


    他听见身边学生弱弱的声音,率先反应过来,冲两个护卫道:“带他走,快点儿找好藏身的地方,关灯锁门不要出来。”


    等护卫们把呆若木鸡的青年拉走,唐烛才顺着他所指的方向跑去。


    而那个方向,如果没记错的话,是禁闭室。


    既然是已经计划好的,那么付涼应该就在罗曼身边。


    这么想着,他加快了步伐。


    可当唐烛气喘吁吁推开第一扇门时,却听见前方传来一个男人的惨叫声。


    他来不及辨别发生了什么,推开前方半开的层层铁门朝声源处冲去。


    等待他的却是空地上被五花大绑的安德烈。


    他被两根绳索分别捆绑住双手与双脚,脖颈后长长拖出一根绳子,延伸到某间禁闭室内消失不见。


    而安德烈也是远远不如第一回见面时候的盛气凌人,因为那根绳索向前还勒住了他的喉咙。刚刚那个惨叫声分明就是因为被人狠狠勒住脖子向前拖行。


    而看见他的出现,趴在地毯上的tuo人立即向他求救。


    “救救——唔!”


    可刚说出两个字就被绳子勒紧喉咙,脸贴着地面狠狠向前滑行了几英寸距离。而本就还没长好的伤口,也开始在单薄的纱布下渗出一块血迹。


    唐烛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付涼和罗曼的计划不是只针对于停止治疗课程吗?


    付涼他是最明白不过的,他懒得也没兴趣用这种手段管闲事。


    所以…这一切难道是罗曼私自借机为朋友报仇?


    不等他叫出罗曼,禁闭室的门就从室内被推开了。


    唐烛这才意识到哪里不对,压抑着因奔跑而急促的呼吸,慢慢靠近那扇门。


    他弯下腰拾起地毯上的绳索,顺手在自己手腕上缠绕两圈。即使这个动作足够小心,也引起了门内那人的注意。


    不等他再往前迈出一步,手腕上的绳子突然被勒紧,一股力道将他往禁闭室内扯去。


    唐烛身体故意往前一倾,绳索另端的人刚要继续发力,却见两人之间绷紧的绳子上多出一只男人的手。


    那只手饶是握紧粗糙的麻绳,轻而易举便将他从禁闭室内拉了出来。


    唐烛做完这一切刚想拍拍手上的灰尘,却发现有铁门被推开的声响,奔跑而来的脚步声更是难以掩饰。


    不等他回头,来人的呼喊声已至。


    “有人在吗——”


    这人是……


    罗曼?


    唐烛皱起了眉。


    嘶,所以现在趴自己脚边的人是……


    “佩尔——佩尔!!!”


    罗曼的惊呼声很是时宜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唐烛觉得有些烦躁,心道所以那个发了疯忘记怎么上船为什么上船的人是佩尔。


    他口中轻轻啧了一声,刚扭过头,却在铁门的旁边瞧见刚走入禁闭室走廊的青年。


    对方看看倒在地上的佩尔与安德烈,以及大惊失色的罗曼,最终视线落到了他的脸上。


    “啧,唐老师,好久不见啊。”


    可时间却没给他们任何人叙旧的机会,头顶忽然响起的咚咚声几乎覆盖了所有人的耳膜。


    是海盗,他们登船了……


    第079章


    随着罗曼等人的离开,禁闭室的走廊内安静下来。


    唐烛手中攥着方才从安德烈身上取下来的绳子,另只手不知为何在最后关头牵住了付涼的手。


    他没有说任何话,可对方却还是留了下来,就那么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随后轻声戳破他的心思道:“有话对我说?唐烛。”


    “我……”他艰难地嗫嚅出一星半点的声音,在口腔反复斟酌,临了闷声闷气承认:“嗯……”


    付涼对他的坦然很满意,丝毫不关心头顶那些杂乱的喊打声,径自向他身前走了一步,使两人面对面,“说吧,我在听。”


    可唐烛想说的太多了,他想说自己其实是银河放在他身边的卧底,想说他曾经瞒着他也想过搞一些完成剧情的小动作,即使这些想法没有付诸实践。


    他必须得承认,有时候那些掩藏在道德与文明下的阴暗想法时时探头,曾经无数次牵动着他的心,可他都将它们重新掩埋回去。不为别的,只因为他答应过付涼,不会欺骗他。


    可承诺总有例外的那天,这天底下恐怕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做到一生不辜负他人吧?


    “我……”


    人总是会为自己做出的错事寻找借口,就像今天,明明是两人以朋友身份相处的最后一天,可想要他说句实话还是这么困难。


    唐烛觉得自己有些好笑,实际上他确实也笑了出来,接着,他小声道:“我…必须得向你坦白一件事。”


    付涼点了个头,垂眸看着他的脸,“你说。”


    他的心脏并不如想象般剧烈跳动,而是迟缓地、沉重地慢慢敲击着胸腔。


    唐烛觉得血液中的氧几乎不能让他呼吸,却没意识到这一切的原因或许是因为自己夺眶而出的泪水,只是言简意赅地道:“我…骗了你。”


    不等付涼的回应,他一股脑将所有事说了出来,丝毫没有体谅对方能不能听懂自己毫无条理的话:“我…我就是为了今天才和你一起住,他们让我、让我在你身边,就是为了让我在这种时候出现……让我害你……可是我不、不想这样……”


    唐烛觉得这一切糟糕透了,他极力表达着自己真正想说的话,却总是词不达意:“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我、我本来是为了老掌柜的产业,才答应和银河合作的……”


    说到这里,他的肩膀也忍不住发起抖来,眼泪落到绵软的地毯内消失踪影,缺氧也逐渐使他开始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为书中的人物辩解又或是为真正的自己不公,“你应该知道的付涼……人生就是这样,有时候在人生的关头容错率反而会骤然变低。我没办法脱离那些事情,就算我后来…我后来很努力地生活了,那些经历也已经像身上的疤痕一样,成为了我的一部分……”


    它们肆意的在睡梦中生长,逐渐连接上血管附着上脉络,和肌肉纹理一起蜿蜒向前,我没有能力将它们挖出来……


    “为什么告诉我。”付涼的嗓音依旧平和,甚至循循善诱,他伸手将被他死死攥住的绳索拿过来,低声问:“唐烛,既然银河都说了,只要你在今晚把我绑在这里,就能让你获得自由,你为什么还要告诉我这些?”


    唐烛的脸被对方轻易地抬起来,苍白面色上哭到泛红的眼位湿哒哒地落着泪,视线却不知为何没有焦距。


    为什么?


    他不禁用最深的恶意揣测自己,明明都到了最后关头,面临绞刑的结局,他还想为了所谓的人性光辉让面前的侦探少受一份背叛吗?


    还是说,他只是为了自己。唐烛想,他难道只是为了自己能够得到最后的体面吗?那种欺骗所有人后幡然醒悟的样子,总能留给观看者一丝怜悯心不是吗?


    可事实却又不像是这样。


    对此,他唯一能做的只是回忆一些与此相关的理由。


    “我…我觉得你是好人……”


    可每一条几乎都被对方轻易筛掉:“好人很多,但不是每一个都值得你为此送命。”


    “我……我喜欢和你一起生活……”


    付涼轻轻叹口气:“嗯,管家小姐也一样,甚至如果我们家有一只狗,你也会喜欢它不是吗?”


    唐烛的不可置信地吸着鼻子,眉头紧锁地用视线找到面前这张唯一能让自己安心的脸,却还是没能忍住不哭,“付涼我……”


    他虽然很抱歉自己的话就算到了今天仍有依赖又或示弱的影子,但还是松开了对方的手,狼狈道:“我…我不知道……”


    可就在他因颤抖而松开手掌的瞬间,付涼重新拉住了他的手腕。


    “唐烛,你会知道的。”


    付涼用指腹轻轻擦拭他面颊上的眼泪,随后将他前额汗湿的碎发慢慢整理好,像是完全没在意这件事一样,“现在答应我,别哭了,嗯?”


    可他却很难接受此刻所收到反馈,一股酸涩的情绪涌上心头,堵住了他的喉咙与鼻息,久久难以消失。


    唐烛的泪水蓄满眼眶,整个人颤抖着被青年揽入怀中,他感受到付涼在尽力安慰自己,也听见了他无奈的叹息。


    可这个拥抱注定持续不了太久,因为冗长通道最外面的那扇铁门重新被人推开,传出一声铮铮的巨响。伴随而来的是海盗们呵斥的怒骂与学生们挣扎的求助。


    付涼轻轻抚摸他的后颈,指腹路过那根金色的怀表链时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链条的纹理。最后还是没忍住,在那群该死的海盗和学生们推开最后一扇门前,俯下身亲吻唐烛的唇角。


    “不哭了。”


    **


    唐烛是被手腕上剧烈的疼痛叫醒的,空荡的禁闭室扩大了他并不明显的痛吟。


    视线因眼前的遮挡物陷入黑暗,他尝试动了动身体,手腕之上粗糙的绳索与身后墙壁摩擦出微弱的声响。


    阵阵耳鸣刺探着混沌的大脑,终于在隔壁响起推门声时透露出几段尚且清晰的记忆。


    在他和付涼坦白的时候,一些人闯了进来,他们把学生们关进了禁闭室,扬言让所有人自报家门,并且亲手写下求救信才能活命。


    等等……


    隔壁传来的殴打声钻进了唐烛的耳膜。


    那些海盗不是银河找人伪装的吗?


    他们难道不是只想借求助信对外界施压,用以污蔑这一切与付涼有关,并且顺便借机会要佩尔永远消失吗?


    那他们就不该这样折磨人。


    付涼……


    等等,付涼呢?


    唐烛明明记得自己与他关在了同一个房间,可为什么室内并没有别的声音呢?


    他挣扎着想解开身上的束缚,却在还没弄清楚身体上的绳结方向时听见一个微弱的声响。


    他只感觉自己浑身都僵住了,可还是尽力用被束缚的手脚向声源处挪动。终于,他与那声音的主人靠在了一起,可隔壁响起的枪声却把他吓了一跳。


    “他们在用暴力逼迫大家写信。”这个声音是佩尔发出的,显然他的人格已经重获主导权。


    回答他的人是安德烈,“写了信又怎样?他们没办法在短时间内得到一分钱,他们是真正的海盗!他们就是想要我们的命!”


    唐烛则是继续在漆黑的视野内辨别着手下的衣服布料,确认是自己想要找的人之后,才用手肘将那人的身体撑起来,让他靠在自己大腿上休息。


    轻轻晃了晃怀里的付涼,见他依旧没有苏醒的意思,唐烛只好研究其身上的绳索。


    午后杰西卡说叫他只需牵制住付涼的事情看来是谎话,毕竟如果他真把付涼绑在这里,结局也会是像现在一样。


    “醒醒……”他不敢叫名字,压低声音焦急地用手检查青年全身有无受伤的情况。


    可不等他做完这一切,房门响了。


    铁链被人丢到地毯上,紧接着便有人提着一盏瓦斯灯出现在房门处。


    隐藏在黑色布料后的微弱灯光并不起眼,唐烛吸了一口气,拳头握地更紧,“你们想要什么?”


    对方将猎枪上膛,“写一封信,或者去见上帝。”


    “你们知道这里都关着谁——啊!!”安德烈的声音刚响起就被一声枪响截断。


    震耳的声音伴随着弥漫开来的火/药味道刺激着感官,使人们的四肢百骸隐隐发抖。


    唐烛闻见了血的味道,接着有谁用一桶水把因疼痛而晕厥的安德烈泼醒。


    “写信,或者见上帝。”


    对方再次重复。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需要?”他咬着牙,用蒙着的眼准确地找到人声的方向,问道:“你们确定需要每个人都写一封信?”


    子弹嵌入枪膛的声响代替了海盗们的回答。


    可就在他们开枪示威之前,禁闭室内响起了另一个声音。


    “但凡是聪明人都该知道,不会有任何人敢保一个伤害英格兰贵族的杀手。”


    是付涼。


    唐烛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欣慰道:“你醒了……”


    可还没等他考虑这句话会不会为付涼带去危险,那些海盗就用他听不懂的语言沟通了几句,接着达成一个共识。


    其中一个海盗走了过来,在脚步距离他只剩下几英寸的位置上停了下来。


    接着,唐烛感受到一只手向自己伸来。


    那个海盗拎起了挂在他胸口处的一枚怀表,骂骂咧咧道:“没错,是卡文迪许家族的标志。”


    不等唐烛反应过来,付涼已经被人从他身上强行拉扯开,趁着那些海盗商量要拿这个突发情况怎么办时,他听见了青年带着笑的声音。


    “别担心,你教过我怎样解绳子的,不是吗?殿下。”


    “不……我不是卡文迪许家的人!”唐烛试图用手抓住付涼,却只在海盗们的控制下抓住了一点点越来越少的衣角。


    他感觉到自己就要被带出房间去,再也无法压抑口中的声音,“付涼!!”


    可耳畔响起的,只是一声枪响。


    第080章


    唐烛几乎觉得脑中霎时一片空白,就像整个人从世界中抽离,只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一遍遍冲击耳膜。


    “不对,有人来了!”罗曼的声音回荡在禁闭室内时,他才意识到方才的枪声并不是出自门前海盗们的手中,而是比较起来相对远一些的地方。


    而禁闭室内的所有人似乎都注意到了四周发生的变化。


    是啊,谁能毫不在意跟随枪响后传来的,巨大的轮船汽笛声。


    唐烛被逃跑的海盗们丢下,几乎像是没有骨头一样靠在铁门上时,才意识到头顶的甲板上又出现了一支步伐正规人数众多的队伍。


    而在这里出现的,只能是星洲卡文迪许家族率领的皇家海上护卫队。


    他的大脑混乱不堪,阵阵痛楚刺激着太阳穴与额颞,似乎要撕碎他的头骨。


    还未完全远去的恐惧依旧笼罩着他,就算是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由大卫率领的队伍已经将禁闭室重重包围。


    可他还是没有缓过来,四肢如被千斤沉的铁链捆绑,丝毫没留给人挣扎的力气。


    直到禁闭室内重新亮起灯光,有人轻轻为他解开绑在后脑的黑色布条,又沉默着去松解他因过度挣扎而血痕斑斑的双手。


    “唐烛。”


    付涼的声音就在面前。


    可他连呼吸也觉得很费力,更不要提去回应。


    可这声呼唤却真起到了作用。


    他的视线慢慢抬起,聚焦到对面那双眼睛上,听见头顶响起大卫解释的声音。


    “唐先生,早在珍珠号启程那天,我们就沿着航线一直跟随。今早按照约定伪装成反方向的商船并且与珍珠号通信,才知道傍晚会有一艘船依据珍珠号甲板上燃烧的黑色浓烟当信号,来找到入/侵学院的时机。我们……”


    大卫的话倏然被一个清脆的声响拦腰截断。


    包括刚刚慢悠悠走到禁闭室门前的维纳,所与人的动作都僵在了原地。


    唐烛感受着手心火辣辣的灼烧感,眼睛一眨不眨望着付涼面颊上出现的红痕,红着眼睛道:“万一他们没来呢……”


    他的眼泪扑簌簌落下,声音嘶哑地喊道:“万一他们没有出现呢?!”


    这一巴掌完全没引来任何怒火,反而像一盆冷水浇在了付涼的身上,让他比任何时刻都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的直觉没有出错。


    他不怒反笑,捏住那只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的手问道:“唐烛,你比谁都清楚杰西卡的出现并不能证明她是这件事情的主谋,绑架世界各地的贵族和富商少爷,这个罪名只会被安在你的头上,到时候你会被判绞刑。如果我没有阻止这场闹剧发生呢?”


    付涼的嗓音低沉,甚至算得上平和,可他面色上的笑容却慢慢消失不见,“我问你,你打算怎么办?”


    见唐烛没有回应,他又继续道:“难道你打算用那些自己为了落九天的产业与掌柜合作的该死理由解释这一切,然后哭着说你喜欢和我一起生活,最后站上绞刑架吗?还是说,你就没想过活着回星洲?”


    “我……我不是……”


    “不,你是。”付涼顺着那只手捏住了男人的手腕,指腹狠狠压住唐烛皮肤下越跳越快的动脉,终于皱起眉:“唐烛,你做好准备要离开,你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为什么还要关心我?”


    唐烛在他面前失神,眼泪断了线的珠子般砸到身上,或许是想逃避,想跟随别人那样在皇室亲卫的护送下离开禁闭室,可还是因为自己紧紧捏着他的手腕而不能动弹。


    付涼就在他面前等,眼睛一眨不眨望着把自己哭得湿乎乎的大狗在自己面前颤巍巍地贴着铁门。


    等唐烛几乎要把眼泪流干,就连他自己都在思考今晚会不会太过分,就在这时候,男人终于捏着自己胸前那块金色的怀表,红着眼睛小声确认:“因为……因为不是别人,是你……”


    付涼吸了一口气,然后松开他的手,捏着唐烛的侧颈与腰把人按进怀里亲。也不管对方其实并没有平复呼吸,就顺着这个姿势开始轻轻抚摸他裹在西服裤内过分饱满的臀峰。


    唐烛是在被抱着啃了几分钟之后才从伤心欲绝的情绪中脱离出来,他像是刚从蚕茧内孵化的蝴蝶,面对第一次和自己相见的贪欲一时间无从接受。


    可没一会儿他就发现了这个吻与之前几次的差别。


    他的衬衫领口不知何时被人解开又或者撕开,总之现在大开着,细腻的不见阳光的肌肤毫不吝啬地在禁闭室内展现出来。


    唐烛腾出手想把胸口的光景遮住,还没摸到不见踪影的小小纽扣,就被青年的手掌代劳,将那些柔软的皮肉包裹地严严实实。


    “付涼……”他哪里经历过这种事情,手一会儿着急找纽扣,一会儿忙着找腰带。


    直到被亲到缺氧,才感受到付涼捏着他的手放在两人之间一处滚烫的地方,轻声笑着在他耳畔建议:“唐先生,实在不知道做什么的话,就帮个忙。”


    唐烛这才发现不知怎的对方的嗓音喑哑又低沉,而自己手底下则是这一切的原因。


    他红着脸想拒绝,嘴巴里却说不出除了小声喘气以外的话,最后只能梗着脖子,用额头抵在付涼肩头,慢慢用手心磨磨蹭蹭摸。


    可他前前后后没摸两下,便感觉耳侧没了声音,于是只得停下动作,磕磕绊绊问:“这、这样可以吗……”


    紧接着,唐烛被对方的动作吓了一跳,整个人像受惊的小狗一样缩进付涼怀里。


    他瑟缩着靠在青年怀里,眼泪再一次滴滴答答流出来,晕头晕脑问:“付、付涼……这是…是什么?”


    可对方只是更过分,喉结滚了滚回答:“手指。”


    “等等……”唐烛似乎是想打商量,哼哼唧唧趴在付涼肩头,不再阻止自己胸口处胡乱把玩的手,而是向下探去捏住了对方的上下晃动的手腕,试图能让那只手消停一会儿。


    可青年每逢他坚持不住的时刻,都会轻轻亲吻他的侧颈或是眉梢,兴许是欺负他好哄又或是自己也鲜有地控制不好压抑的情绪。


    ……


    唐烛刚开始完全忘记了哭,只是扶着付涼的肩头有一搭没一搭颤抖,但跟随疼痛后席卷而来的酥麻让他满是肌肉的大腿也跟着痉/挛起来,这时候他才意识到什么,粉色的卧蚕上又渗出点儿眼泪,小声问:“怎么…不是手指了……”


    付涼把他抱起来,说你刚刚不是说不喜欢手吗?


    他这才感觉害怕,后悔道:“喜欢…呜呜…喜欢手指的……”


    可偶尔他又表现出完全配合甚至享受的样子,把付涼搞得无奈极了,只想亲亲他的嘴巴,趁唐烛失神问些早在刚刚就想问的话。


    “唐烛,为什么把那些东西放在箱子里?”就在楼下的房间里,最显眼的位置放着盛有信物的盒子,盒子上摆放着一枚小小的钥匙。


    唐烛一抖一抖的,闷声闷气说:“那是、是红山街的钥匙……”


    付涼又问:“为什么给我?因为我和你待在一起的时间长?又或者我是个好人?”是这种类似的理由吗?


    他垂着眼睫,腰与腿都在不自主地打着哆嗦,嘴里的话也很难连成完整的句子,“因为……那是我…我能剩下的全部东西……”


    唐烛用有些肿了的眼睛看向付涼,“我很……很想我们能一起回家…回红山街…我想用一切交换……就算是绞刑也没关系……”


    可就算他把所有财产拿出来,可那些东西也还是太少了,不是吗。


    付涼轻轻撩开他汗湿的头发,笑着道:“你是说你可以为了我去死吗?唐烛,这种话可不能轻易说。”


    唐烛的眼睛失神了片刻,他没有立刻自证这些承诺的真实性,只是抬起脸继续望着对方。


    他太熟悉这个人了,比熟悉自己的程度还要深。


    早在很久之前,他就在脑海里寻找过这个问题的答案。可是人的感情太过复杂,他不敢轻易地草率地定义自己几乎要溢出心墙的东西是什么。


    是崇拜、欣赏,又兴许是依赖。


    可今天他不得不把这些选择排除开外。


    特别是唐烛再次回神时,看清对方眼睛里难以隐藏的不安与忐忑,然后忍不住皱眉,很心疼地抬起手擦拭青年眼角滑落的泪水,说:“对不起。”


    说:“我喜欢你……”


    至于为什么能确定。


    因为我很久都没做那个梦了。


    自从认识你,我再也没有做过那个梦。


    那个由暴力、胜负、血泪、擂台、赌注、乙醇味道和戏谑嘲笑组成的梦,好像被你从我身体里连根拔除了一样。


    我获得了自由,就像我获得你。


    我爱你,更胜我热爱自由。


    唐烛在漂泊于印度洋的夜晚,轻轻亲吻青年的眼角。


    随后听见耳畔擦过的声音:“我爱你,唐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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