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平嘉澎在病房外打电话,跟他同行的女孩站在门边,眉头思索,时而望向外面的平嘉澎,时而看向夏夏,最后目光又落在不省人事的谢淮身上。
医院走廊夜里寂静,不时传来平嘉澎极力压低却很不耐烦的声音。
“……你别问那么多,烦不烦啊?都说了急着用钱,你先打来我再告诉你。”
“我不是要拿去挥霍,我朋友做手术缺钱……”
电话对面不知说了什么,但夏夏猜一定不是和善的话。
平嘉澎原本就烦躁的情绪更躁了一层,他鞋底踹上医院墙壁,在洁白的瓷砖上留下清晰的灰色印子。
“是!”少年吼道,“我就是在外面欠别人钱!你爱给不给,不给我今晚就要挨揍,明天回家就缺胳膊断腿!”
夏夏推门出来,平嘉澎挂上电话。
“小声一点。”夏夏提醒他,“医院不能大声喧哗,护士会来骂你。”
平嘉澎看她:“知道了。”
“对不起。”夏夏低声说,“又害你和家人吵架了。”
平嘉澎梗了梗:“别说又,之前的事明明是我的错,我都还没和你道歉,怎么就轮到你了?”
他提到从前,夏夏不说话了,他尴尬地笑,扬扬手机:“你别着急,我再去问问朋友,总之一定会帮你借到钱。”
夏夏沉默,她抿唇不说话的时候,样子纯净又无辜,恍惚中让平嘉澎觉得自己回到从前的夏季。
少女羞中带怯,乖巧站在面前摇他的衣袖:“别去网吧了,陪我上晚自习吧。”
那时的平嘉澎还不懂年少的感情多么脆弱,只以为傻乎乎跟在身后的女孩天生温柔、善解人意。
——她似乎永远不会生气。
他敷衍地哄她:“下次吧,下次一定陪你上自习,他们还在等我,我要走了,老师来了就说我生病请假回家。”
夏夏从没因为这种小事和他生气,许多年后平嘉澎回忆起,恨不能回到那时扇自己几个耳光。在一起快两年,可他真正陪着女孩的时间少之又少,高中课业紧张,除了平日里上课、吃饭外,寥寥无几。
年少时无知,总觉得未来路还长。长大后才发现,时光原来真的如书中所说,是穿过指尖的流沙,眼睛眨一眨就通通都不见,只残余瓶底几颗细细的砂。
他望着眼前的女孩,时光带走她身上些许稚气,又馈赠给她些许独特的气质。
——自信、果敢、让人又爱又恨的牙尖嘴利……
许许多多叠加在一起,迷人到让他挪不开眼睛。
可他心里清楚,哪怕外表和从前别无二致,她此刻心里想的人已经和他差了十万八千里。
平嘉澎从恍惚中惊醒,听到手机的短信提示音。
银行发来消息,他的卡上收到一笔八万块的转账。
夏夏进病房,从柜子里掏出一个纸袋,用湿纸巾擦干净谢淮鞋面上的灰尘和血渍,将鞋放入袋子里。
平嘉澎的女伴看着,忍不住拧起眉头:“这鞋八万?”
“就算绝版鞋也不用这么贵吧?况且人家绝版卖高价都是保养得好,这个脏兮兮的原价卖都没人要。”
谢致生送谢淮的鞋子他一直穿着,磨损得厉害。
对谢淮而言,它存在的价值不是因为昂贵,而是因为那是谢致生送他的。
“这双鞋是叔叔送给淮哥的,他不会卖,等我还钱了你再还我。”夏夏摘下手上谢淮送她的菩提,“如果觉得不值,这个你也一起拿走。”
平嘉澎没接,把夏夏递给他的鞋袋放回地上:“不用了,我信你。”
夏夏没有说话。
那女孩离开病房,关门的声响听得出心情不佳。
平嘉澎望着夏夏沐浴在月色里略显模糊的脸颊。
“她和我不是那种关系。”他局促地解释,“我们的父母是朋友,以前吃饭的时候见过几次,我妈叫我过年带她来漳市逛逛,我不知道她怎么想,但我没有别的想法。”
夏夏轻声说:“你不用和我说这些。”
“我知道。”平嘉澎落寞地说,“我知道你已经不在意这些了,但我还是不想让你误会。”
“你休息吧。”他笑笑,别开脸故作轻松,“我不打扰你了,钱是我妈打来的,她不差那几万块,你不要急着还。”
他说完转身推门,一刻都不愿意驻足。
“平嘉澎。”夏夏叫住他。
他回头,见女孩清丽的面容上泪痕已干,挂着淡淡的笑意。
“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你不要觉得亏欠我什么。”夏夏说,“今晚如果不是你,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谢谢。”
平嘉澎笑了笑,他错身离开。
*
谢淮是第二天夜里醒过来的。
当时夏夏正在吃饭,见谢淮手臂动了动,啊了一声,激动得打翻了粥碗,跑出去叫护士。
回来时谢淮已经睁开眼了。
夏夏拉着护士的手臂:“他醒了他醒了——”
护士被她晃得晕乎乎的,骂她:“别吵了行不行?谁家没见过病人醒似的,让一下,我叫医生来做检查。”
谢淮刚醒就听夏夏挨了训,女孩可怜巴巴倚着窗边不敢再说话。
医生做了半天检查后离开,谢淮意识彻底清晰了。
他失血过多,脸色还是苍白,虚弱地抬起手臂:“挨骂了?过来,淮哥哄哄你。”
夏夏靠近他,小心翼翼撩起被子看他病号服下缝线的伤口。
她初时只是眼睁睁看着,看得久了,眼角泛红,吸气都变得潮湿起来。
“怎么哭了?”谢淮长时间没喝水,嗓子干哑。
夏夏倒了杯水给他,按护士的叮嘱,先是拿纸巾蘸水将他嘴唇润湿,而后插了根吸管让他慢慢喝。
“别这么麻烦。”谢淮把唇上的湿纸巾揭掉,“你亲亲我,比这快多了。”
他看出夏夏难过,故意这样说想逗逗她。
可夏夏不仅没笑,眼圈反而更红,豆大的泪珠滴滴答答朝外掉,直接哭了出来。
谢淮用手臂揽着她,笑得没心没肺:“哭得我都心疼了。”
夏夏不说话,也不出声,只是泪珠子断了线,像总也流不完似的,她这样沉默地哭还不如放声痛快哭一场,又或是骂他一顿纾解情绪。谢淮哄着,帮她擦眼泪却拿她束手无策。
“阿姨还在ICU,今早刚脱离危险,但医生说还要观察几天。”夏夏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说给他听。
……
谢淮听到赵晋松时眸色暗了暗,手掌按着她后脑让她低下头贴近自己。
“让你担心了。”他抹去她眼眶的泪,“是我的错,再也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钱我来想办法,赵晋松的事我来处理,你什么都不用管。”谢淮扬起锋利的眉角,不羁俊朗,言语间依稀可见他身上从未褪色的少年人张扬的模样。
“淮哥保证,以后一点委屈都不让你受。”
他虚弱的眉眼难掩欣喜,恨不能现在就将所说的承诺兑现。
他让夏夏枕在胸口,心跳声鲜活、有力,随着胸口起伏发出砰砰的声响。
怀里的女孩娇软,呼吸绵柔。
谢淮抱着她,如抱着只乖巧的小兔子,爱不释手,也舍不得放手。
夏夏没说太多,只是一句带过,但他不难想象她求助无果一个人哭的画面。
心疼得快炸开,但更多的是温柔。
——无可比拟,无法言喻的温柔。
谢淮轻声叫她:“夏夏,什么时候嫁给我?”
他刚醒来就问这种问题,夏夏愣住,随即被他抱紧,听他在耳边喃喃低语:“你会嫁给我吧?”
谢淮笑:“我答应你的未来已经实现一半了,剩下的一半也不会让你等太久。”
“淮哥会有钱的,到时候娶你回家做老婆,你什么都不用做,看看韩剧打打麻将,累了就美美容睡睡觉,用郁美净擦地,用神仙水泡脚……”
“不准说不。”他霸道而温柔,“淮哥真的离不开你了。”
“你不在我身边一天,我都会发疯的。”
谢淮说了许多话,夏夏一个字都没有回应。
她乖巧趴在他身侧,安静得仿佛睡着了一样。
*
谢淮年轻,伤口恢复快,几天后就可以正常下床走动。
乔茹情况稳定下来,从ICU转到普通病房,没过几天也醒过来了。她刀伤不深,最严重的是后脑受到重击,造成轻微脑震荡,因为后遗症的影响,醒来后对受伤的记忆有一段缺失,忘记自己是怎么进的医院。
谢淮伤口渐渐愈合,在医院待不住,可院方不准他出院。
他每天除了跑去乔茹病房骚扰她一通,做的最多的事就是躺在自己床上耍无赖让夏夏搀扶他去厕所。
谢淮平躺,面朝天花板,在他伤口没有完全恢复前只能用这样咸鱼肚皮朝上的姿势。
“夏夏。”他喊。
夏夏刚买了饭进门,看见他在床上朝她笑。
他伸手,一副无赖的模样:“背我。”
“你是肚子受伤,又不是脚受伤。”夏夏随手将买来的吃的放在床头,“而且医生说你下星期就可以出院了,别跟我装。”
谢淮被揭穿也不尴尬,眉目清朗,看她:“那你背不背?”
夏夏不敢背他,怕压着他的肚子,她坐在床边,让他撑着自己站起来。
谢淮将大半重量压在她身上,从床到卫生间短短十几米的距离,一刻不停在夏夏耳边喊疼。
胡书荣的事情解决后他心情很好,认识这么久,夏夏还是第一次见谢淮笑得这么轻松。
耳朵被他哈出的热气吹得痒痒的,夏夏偏头躲开,谢淮揽着她的腰,力道丝毫不像一个体弱无力的病人。
“别乱动。”夏夏说,“好好上厕所。”
“帮我扶一下。”谢淮说,“我疼,动不了。”
夏夏瞪他一眼,帮他扶了。
半天没有动静。
谢淮低头,嘴唇若有若无擦过她头顶发丝:“又不想上厕所了。”
“谢淮,你要点脸吧!”夏夏抬头看他调皮的笑,脸瞬间红如番茄。
她转身要走,谢淮不让,手臂揽她脖子,身体捱着她撒娇:“宝贝,难受死了。”
他眼睛亮莹莹的,其间是毫不掩饰清晰的渴望:“行行好,帮个忙。”
夏夏打了个喷嚏,谢淮不敢再闹,伸手触她额头:“生病了吗?”
夏夏吸着鼻涕:“有点感冒。”
谢淮老老实实把她送回床边:“我叫医生来看看。”
“不用。”夏夏窝在他床上,嗓音低低的,“一点小毛病,睡一觉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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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谢淮醒来后,给警局打了几个电话。
除夕夜他给胡书荣的钱一直被胡书荣带在身边,抓捕当天被警察当做物证一起带回警局,谢淮取钱时特意留下了凭条,取证结束,警察将钱送回。
谢淮把夏夏借的钱还了,却没有把钱还给乔波的意思。
夏夏问起,他漫不经心解释:“当年我爸给他做生意赔掉的钱都不止一百万,他手头不差这点,既然欠条上说十年内还清,没必要这么早把钱送回去,这钱留在我手里比还给他价值要大得多。”
夏夏不懂,谢淮笑:“淮哥要创业养你啊。”
“不用你养。”夏夏小声说,“我自己也可以赚钱。”
“知道夏姐什么都行。”
谢淮眼里笑意更浓,看她时目光专注深情,似乎只要她在身边,其他什么都看不见了。
“可我还是想。”
他抓过她的手,冰凉、柔软,颜色冷白得让人心疼。
夏夏最近得了流行性重感冒,病怏怏提不起精神,怕传染给谢淮总是戴着口罩,她脸蛋小,蓝色口罩遮了大半张脸,只露一双杏核般圆润漂亮的眼珠在外面。
“不让你跟我受委屈,这话我说了很多次,却到现在都没能实现。”
“那些狗男人对你虎视眈眈,我再不努力一点,你跟他们跑了怎么办?”谢淮珍而视之将她的手包裹在掌心,用体温一点点捂热,“再给我些时间,最多五年,我一定给你一个家。”
夏夏眨眨眼,她睫毛漆黑浓密。
谢淮目光不眨落过去,像看着一柄黑色的羽毛蒲扇,他凑近,轻轻吻了吻她的眼皮。
他嘴唇湿润,水意粘到夏夏,连她眼睛也跟着湿润了。
*
谢淮拆线出院,乔茹的病情也稳定下来。
歹徒闯入家里伤人似乎没有给她造成多大的影响,又或许是那些影响被胡书荣的死冲淡。她并没有创伤应激后遗症,反而情绪很好,认真配合医生治疗,闲暇时就和夏夏聊天,看夏夏和谢淮坐在她床边拌嘴打游戏。
阳光洒进窗户,擦过窗台上绿植的叶子,沾染了蓬勃葱翠的生机。
屋子亮堂,墙壁雪白,满室温暖与希望。
乔茹接过夏夏递来削好的苹果:“你看,我们像不像一家人?”
她俏皮地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嫁给谢淮呀?阿姨都快等不及了。”
谢淮倚着窗边玩手机,闻言看了身边的夏夏一眼,她近日不知是不是因为生病虚弱无力,沉默得过分。
她听到乔茹的话先是一愣,而后小声说:“阿姨,别开我玩笑了。”
谢淮捏她脸,自然地将人搂在自己怀里,调侃地笑:“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脸红什么?”
他捏完,嬉皮笑脸:“不仅我妈等不及了,我也等不及了啊。”
……
夏夏感冒总也不见好,乔茹觉得是医院细菌太多,让谢淮先带夏夏回家。
家里从那日出事后再没人回去过,客厅地板和沙发上全是已经干涸的血迹,看上去触目惊心。
谢淮用了一整天才把家里清扫干净,沙发套拆掉全扔,地板用消毒液仔仔细细擦了一遍,他把一切做完,傍晚时累瘫在沙发上看电视。
夏夏在厨房给乔茹炖鸡汤,瓦罐里放着药房买来的中药材,不加油烟,小火煨了一下午。
谢淮在客厅闻到香味,鼻子动动,循着一路到了厨房。
夏夏嫌家里暖气太热,将家居裤挽到膝盖,莹白的一截小腿露在空气里,被垂下来浅红色的围裙一衬,扎眼得紧。
油烟机轻轻抽动,发出嗡嗡的声响。
谢淮靠在门框上静静看她,夏夏将头发胡乱扎了个马尾,碎发别在耳后,他视线沿着她松软的头发一路向下,途径修长的脖颈、线条流畅的脊背、纤细的腰肢,再向下,是白皙笔直的小腿。
她温顺又乖巧,不吵不闹,像个为晚归的丈夫做晚饭的小妻子,谢淮痴迷看着,只觉得这场景已经是他对未来能想到的最美好的模样。
落日余晖不算刺眼,光跃入窗子将她身周打上一层金光。
再温馨不过的画面,谢淮脑子里却都是同一个无法启齿的念头。
夏夏肤白,围裙这样的浅红色于她而言再适合不过。她踮脚去掏壁橱里的保温桶,手掌撑着案板,身体前倾,腰臀的弧度漂亮。那能激起男人全部的保护欲,也能勾起男人所有侵略的欲。望。
谢淮喉结动了动,眼睛发烫。
夏夏将鸡汤灌进保温桶,回头见谢淮站在身后,吓了一跳。
“你干嘛?”女孩差点失手将汤打翻,语气小小的埋怨,“哪有这样在背后吓人的?”
谢淮别过眼,不自然地说:“做完没有?”
哪怕他不是什么纯情的小男生了,但刚才那瞬间心底最深的念头还是无法坦然宣之于口。
——想无所顾忌欺负她,想压着她肆意诉说心意,想看她皮肤泛红抱着他哭。
那副画面摊开铺展在脑海。
他虽面色如常,却无法自抑地口干舌燥。
*
谢淮睡得正熟,被乔茹拍醒。
病房夜里需要陪床,连续一个星期,谢淮晚上过来待一整夜,清晨给乔茹买好早饭后又乘车回家。
谢淮还没完全清醒,从地上的铺盖里爬起来,去上了个厕所。
乔茹在夜里眼睛亮亮的:“我刚才做梦了。”
谢淮困得不行,搓着眼睛打哈欠:“什么梦?”
“梦见夏夏和你分手,都哭成泪人了。”乔茹说,“我心里发慌,总觉得不安心。”
谢淮笑笑:“你想什么呢?”
乔茹看了眼表:“反正天快亮了,你就别陪我了,回家看看吧。”
谢淮被她这么一折腾也没什么睡意了,他披上外套,走到门口时被乔茹叫住。
乔茹看着他:“我觉得夏夏最近不太开心,这几天你还是别来了,抽时间多陪陪她吧。”
*
凌晨四点,路灯还亮着。
谢淮一个人走在城市灯火辉煌的路上,路边花坛里堆着前些日子扫进去的积雪,任这几天气温回暖,风吹得表面落上一层漆黑色的灰尘,依然顽固强撑着不融化。
谢淮无聊,用鞋尖勾出一块脏兮兮的雪饼子,从小街这头踢到那头,一条路走下来,大大的一块零零碎碎散成许多小块。
乔茹说夏夏心情不好,谢淮当然知道,他比乔茹发现得还早。
可夏夏不是喜欢撒娇会作会闹的女孩,她有自己的想法,对谢淮有不满她会直接说出来,憋着不说就是不想让他知道,哪怕他去问也没有用。谢淮觉得夏夏心情差也许是因为生病的缘故,再也许是来了漳市水土不太适应。
总不可能是生他的气。
夏夏没理由会生他的气,除非是气他没保护好自己受伤进了医院。
除了这一点之外,他想不出别的可能。
谢淮站在路灯下乏味地看了会天空,遥远的天幕上启明星闪烁着微弱的光。
偶尔几辆三轮车嗡嗡着从面前驶过,留下一排长长的柴油尾气,是赶早市的摊贩开车去批发市场采货。
晨风清爽中又有些冷,谢淮将拉链拉好,快步走到小街尽头的的粥铺旁。
这是漳市最有名的粥铺,每天清晨排起长长的队伍,食物不到九点就能全部卖光。
谢淮读书时很喜欢这家的雪菜鸡丝粥,家里的阿姨常常要起得很早过来排队给他买粥。
夏夏现在还在睡觉,谢淮干脆直接坐在店门口等。
五点刚过,他把手机玩到没电,老板才打着哈欠开门,然而却还没有营业。
几个员工在厨房忙活。
老板出来递给他一杯热水:“来这么早?”
谢淮嗯了一声,笑:“给媳妇买早饭。”
六点刚过,铺子前陆陆续续有了人,不一会队伍就排了十几米。
谢淮站在人群最前面,六点半营业后买了两碗热腾腾的粥离开。
回到家时夏夏还没醒,冬天日短,天要七点才亮。
她穿条黑色的吊带睡裙缩在被子里,揉搓了一晚上,肩带滑到手臂,衣领不整,露出漂亮的锁骨和雪一样干净的皮肤。
谢淮在冷风里待了两个多小时,头发一进温暖的室内被热气烘得潮湿出水。
他去卫生间用毛巾把头发擦干,粥放在暖气片上温着,换上睡衣钻进被窝里抱住夏夏。
他哪怕换了衣服依然一身寒意,夏夏瞬间就醒了,眼睛眯开一条缝:“这么早就回来了?”
厚重的窗帘遮光,屋里依旧是朦朦的黑暗,她在枕头下翻手机想看时间,连人带手臂被谢淮禁锢在怀里。
夏夏嘤了一声,拗不过他的力气,索性不动了。
“妈说你最近不开心。”谢淮捏她脖子,“怎么了?”
“没有不开心。”夏夏眼里闪过一抹迟疑,随即声音柔柔地撒娇,“好困啊,你再让我睡一会吧——”
谢淮松开手,夏夏枕着他手臂,将脸埋进他胸口。
她像只汲取温暖的小猫,熟睡后一刻不停捱着他蹭来蹭去,拼命朝他怀里拱。
谢淮记不清自己多久没这样抱着她睡觉了,从回漳市那天起,事情就接踵而至让人应接不暇,上一次这样抱她还是在南城那个温暖的小家里。
女孩的呼吸软热,细细洒洒落在他胸口单薄的睡衣上。
一瞬间,谢淮心里荡漾起难以言说的情绪,他怕把人吵醒,动也不敢动,一直维持这个姿势到天亮。
夏夏睡的很熟,谢淮却连眼睛都没闭一下。他看着怀里的女孩,从头发到脸颊,每一处每一分都不舍得错漏。他低下头,嘴唇沿她额头下蹭,直到下巴,一寸一寸轻轻亲吻。
……
夏夏一觉睡到九点,窗帘将光挡得严严实实,入眼也是昏暗,她一时分辨不出时间。
她唔了一声想要翻身,却被一个臂弯梏着,睡懵了的脑子转回几个弯,才记起今天谢淮六点多就回来了。
“淮哥。”她嗓音绵软地喊,“我饿了。”
谢淮漆黑的眸子盯着她,许久才出声:“我也饿。”
他身体朝前压了压,那坚硬、灼热的触感令人难以直视。
他手指轻轻擦过夏夏果冻般柔软的唇,探入唇缝,刚修理过的指甲叮叮敲了敲她洁白的牙齿。
夏夏下意识张开嘴。
谢淮伸进去,指尖触到她软软的舌,夏夏还不太清醒,本能卷住他的手指吮吸。
——潮湿、滑腻。
她神情懵懂而无辜,足以激起男人所有的侵略与占有欲。
谢淮脑子顷刻爆炸,满片飞灰碎屑里夹杂着同一个念头,急迫又热切。
他翻身压住。
夏夏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他想做什么,今天的谢淮和往日许多时候都不太一样,她说不清,只觉得他的眼神是恨不得把她剥碎了整个吞下去。
“淮哥。”她十分没有底气地按住他肩膀,“我感冒还没好……”
——感冒了会传染。
夏夏心想,谢淮总不会冒着生病的危险现在就要吧?
谢淮一汪深邃的眸子黑不见底,他缓缓俯下身子咬住她耳垂舔。弄,嗓音低沉嘶哑:
“感冒了吗?我给你打一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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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
正午光线透过窗帘的缝隙,投下一道淡薄飘渺的圆柱。
光融入空气中的灰尘,割成碎块,精灵般跃动在房间每一个角落。
床单是乔茹年前换的,为了附和新年的喜庆,特意铺了条浅红色印黄白郁金香的图案。
原本整齐的床单此刻揉皱得不成样子,四角掀起,凌乱地挤在身下团成一团,中间那盛放的郁金香花瓣上沾着不可言说的液体,东一块西一块,蹭得没个匀称颜色。
谢淮一点点试探,初始不敢过分,见夏夏没有抗拒喊疼,才得寸进尺,把原先肖想了许久藏在心里不敢做的事通通做了一遍。夏夏今天乖得不像话,她一言不发,手背捂着眼睛,除了哭就是咬着牙不吭声,逼得急了毫不客气张嘴咬他肩膀。
谢淮流了很多汗,沿着额角、俊美的侧脸留下,滑至下巴,最后沾得胸膛湿涔涔的。他揽着女孩纤软的腰肢,头埋进她颈窝,将她耳侧的碎发也弄湿了。
“疼吗?”他低声问。
夏夏说不出话,嘴里只有唔唔的声音,仰头吻他,谢淮含住她嘴唇,舌尖勾缠舔吮。
谢淮身体灼热,少年肌肉紧实,如磐石炽铁。夏夏手心贴在他被汗水粘得滑腻的脊背,感受他临近时控制不住的颤栗,如一叶扁舟,随着他的节奏在浪尖上下翻涌。
谢淮压在她耳边笑,喘息音调磁性低哑,才一入耳朵,夏夏就几近酥软。
谢淮抱了她许久,想要起身被她紧紧抱住。
“再抱一会儿。”夏夏刚哭过,说话含糊不清。
谢淮侧身靠在床头,让她趴在胸前:“说要的是你,不要的也是你。”
“腿都合不拢了,再抱一会儿不怕出事吗?”
夏夏不还嘴,只是朝他怀里缩了缩,依赖之意溢于言表。
女孩手软脚软,雪白的肌肤因为先前的激烈运动白里透着暖融融的粉色,安静的时候乖巧得不得了。
谢淮看着,心都要融化了。
“妈说昨晚梦见你和我分手了。”
谢淮每次在她面前提起乔茹,用的称呼都是“妈”,而不是“我妈”,刚听时夏夏觉得怪,时间久了也习惯了。谢淮从一开始就做好将她带入自己生活的准备,他所拥有的一切,原原本本,一丝不差全都分给她。
夏夏想,谢淮连妈妈都可以给她,可自己有什么呢?
“梦都是反的,分个屁的手。”谢淮见她心不在焉,不满地捏她鼻子,低头恶狠狠在她唇上咬了一口,“都把淮哥睡了,你他妈可得对我负责一辈子。”
……
房间窗户紧闭,暖气温度开得高,久了味道不好闻。
谢淮跳下床通风,又去把暖气片上温着的雪菜粥拿来。
“不是饿了吗?”他捧着粥碗,像孩子小心翼翼捧着心爱的零食,“我喂你。”
夏夏要自己吃,谢淮不准,舀了一勺递到她嘴边:“我来。”
“喂饱媳妇是老公的责任,你不能跟我抢。”
夏夏粥刚入口,差点一口喷出来,她瞪他一眼,谢淮只是笑。
谢淮腻腻歪歪喂她吃完粥,又抱着她说了一会话。夏夏被他没轻没重弄得难受,原本不想起床,可谢淮嘴里的话越来越不像样,从还收敛点的“舒服吗”渐渐放开到“晚上再来一次吧”到最后兴冲冲跟她讨论什么姿势好玩。
夏夏听得面红耳赤,耳朵尖都烫了,爬起来去洗澡。
谢淮这次没拦她,坐在床上看着她笑。
风卷动窗帘,吹干他身上的汗渍,他懒洋洋靠在床头,展露劲瘦却漂亮的肌肉。
少年感十足,安全感也十足。
夏夏回头,问:“你笑什么。”
谢淮直起身:“我笑了吗?”
他伸手摸摸唇角,发现确实是弯着的,他凝视夏夏:“我也不知道。”
他说不清自己在笑什么,只是觉得这样的生活,这样的画面是他从来也不敢想的,可当它真的出现的那一刻,恍然中觉得,以前的苦难不算什么,磋磨也不算什么,生活再难也可以咬牙撑下去。
——只要她在身边,就什么都值得。
*
少年人食髓知味,对一切新鲜滋味的痴迷是天然存在的。
谢淮除了去医院陪乔茹外基本不出门,吃饭点外卖,饮料点外卖,生活垃圾请外卖员帮忙带下楼,他每天精力用不完似的,全都放在夏夏身上。
——看电影、玩手机、聊天、谈未来的计划。
无论在哪里、做什么,最后结束时大多是在床上。
如果不在床上,那也一定是在沙发、地毯、浴室又或料理台上。家里只有两个人,窗帘一拉可以几天不出门。夏夏温顺得过分,不管谢淮说什么荤话用什么姿势她都乖乖配合,又甜又软,没有一丝脾气。
足不出户一个星期,夏夏终于闷得受不了。
她推了推身上的人:“去买菜吧,我不想吃外卖了。”
谢淮正在吻她脖子,翻身下来,笑笑:“好,我做给你吃。”
夏夏去换衣服,谢淮坐在地上查菜谱,见她整理好出来,替她围上围巾挡住脖子上的吻痕,牵着她出门。谢淮也戴着围巾,是大一那年夏夏织给他的,往后每年冬天他都围着,虽然毛线已经起球,略微有些粗糙了,他也没想过要换。
有些东西一旦进入生命,就会留下不可磨灭的印痕。
缺少了不习惯,丢失了更不习惯,早已不知不觉融进每一寸血液每一寸呼吸里,成为自身的一部分。
……
傍晚的菜市场人潮拥挤,谢淮对着食谱上的用料在摊位前挑挑拣拣。
周围都是刚下班的中年人,或是退休在家的大爷大妈,年轻人本来就少,好看成这样的年轻人更是少见。
两人一起逛街从来不缺路人的注目,谢淮已经习惯了,菜市场人挤人,他手臂放在夏夏腰上牢牢把她带在怀里,像只忠诚的狼狗寸步不离,怕一撒手她就被人流冲散了。
谢淮脸上没什么表情,挑菜付钱时冷着张脸,买菜的老板都不敢多收他的称,甚至还给他抹了零。
走出菜市场,谢淮才松了口气:“差点装不下去了。”
夏夏不解看他,他解释:“在外人面前要装酷,要表现得不情愿,不能让他们看出我是自愿来买菜自愿做饭,不能让别人知道我怕老婆。”
“你怕老婆?”夏夏说,“我怎么不知道?”
“我当然怕啊。”谢淮挑眉,“你一喊疼我就不敢动了,你说我怕不怕?”
谢淮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也不知道控制音量,夏夏脸倏然红了,好在周围没人听见。
她气得拧他胳膊:“你再胡说八道我不理你了!”
谢淮不仅不喊疼,还笑吟吟看她:“力气这么大,感冒早该好了吧?”
夏夏嗯了一声,谢淮捏她鼻尖:“感冒都好了,怎么还这么没有精神。”
他刚才不正经的神情敛去,正色道:“你在生我的气吗?”
夏夏一愣。
谢淮说:“最近不开心,是因为我吗?”
夏夏喉间干涩,千言万语想说却都卡在唇舌以下,被他这样问着,又一句都说不出来了。
她神色怔怔的,回避他的问题:“我没有不开心。”
“没有?”
谢淮牵着她的手紧了紧,他手掌温热有力,夏夏冰冷的手被他一捂,没多久就热乎乎的了。
谢淮说:“如果是因为受伤进医院的事,我道歉。我承认我是有些莽撞,但当时情况特殊。警察在楼上只有我在楼下,那个人跳窗出来,如果我不拦住他,后续会非常麻烦。”
“我可以受伤,但我不能再让他伤害你们,你明白吗?”
谢淮:“我没能保护好自己,让你担心,让你失望了。”
“……我没有对你失望。”夏夏小声说。
我是对自己失望。
谢淮一本正经在她面前为这种事道歉,她忍不住有些难过。
她放在口袋里的手机振动,有电话打来。
夏夏掏出手机,看着屏幕上很久没出现过的名字,神情怔了怔。
*
回到常市时华灯初上,出租车停到筒子楼外的窄街旁。
夏夏付了钱,一个人拖着箱子进了楼道。
吴丽傍晚打来电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和她诉苦。
——魏金海找了个小姐当相好,他平日住在那女人家里,所有的钱都拿去给那女人花,难得回家一次,吴丽跟他要钱买菜,被他粗鲁地赏了个耳刮子。
吴丽在家哭了一下午,她心脏本就不好,情绪激动了更是一阵接一阵的抽搐,几次两眼一翻差点晕过去。她哭到傍晚,捂着发疼的心口去厨房倒水喝。家里断粮已久,连第二天吃的米面都没有,吴丽陷入绝望中,才猛地想起自己还有个女儿。
夏夏没让谢淮陪她回来,乔茹还没出院,谢淮走了她一个人不方便。
况且这种难说出口的家事夏夏也不想让谢淮跟着烦恼,随便编了个理由说吴丽想她了,去几天就回来。
谢淮送夏夏到车站,三个小时的车程给她买了好些零食和熟食,她又在路过的街头买了几张油饼和花卷,带回家当晚饭。
一年多没见,吴丽憔悴了不少,鬓边的白发也多了不少。
她似乎瘦了,套在魏金海宽大的旧衣服里,病弱得仿佛风一吹随时都会倒。
吴丽吃着她带回来的食物,没有问她一个人在外面过得怎么样,开口没说话眼泪先啪嗒啪嗒地掉。
“你爸真是鬼迷心窍了,被那个出去卖的狐狸精迷得死死的,人不回来,钱也不给……”
吴丽掩面哭,她性子懦,哪怕丈夫出轨小姐也说不出什么重话,“狐狸精”已经是她能想到最恶毒的措辞了。
夏夏从包里掏出两千块钱,默默推到她面前:“我不是每个月都给你打钱吗?怎么用得这么快?”
“……你爸知道你给我打钱,好久没管过我药钱了,你给我那五百块每个月也只够吃药的。”
吴丽泪眼婆娑,问:“夏夏,你是不是在外面找了个男朋友?”
夏夏嗯了一声,吴丽又问:“家境怎么样?”
夏夏眸子原本盯着客厅缺了一个角的红漆茶几发呆,听见她这话抬起头看她。
吴丽说:“楼上张阿姨的女儿,她不要的旧衣服你还穿过呢,你记得她吗?”
“她过年带男朋友回来了,听说在省会市区有好几套房子,张阿姨她们喜欢得紧,对女婿重话都不敢说的。”
夏夏记得楼上张阿姨的女儿,比她大上两岁,初中就辍学外出打工,逢年过节回来一趟总是打扮得浓妆艳抹。
她问:“她男朋友做什么的?”
“听说是个小老板,自己开店面的。”
“多大?”
吴丽支支吾吾地说:“听说四十出头,但我看模样不像,不怎么显老。”
她说完又问:“你男朋友家境怎么样?如果你能找个有钱的男朋友,在你爸面前腰杆也能挺直,他说话得看姑爷的脸色,以后就不敢这样对我们了。”
夏夏淡淡地问:“他要是没钱呢?”
吴丽小心翼翼看她:“张阿姨的女儿认识好多有钱的老板,她前段日子来咱们家还想张罗着给你介绍……”
夏夏沉着脸,起身朝房间走。
“夏夏。”吴丽连忙叫她,“妈没有别的意思,你不喜欢就算了。”
夏夏说:“我有点累,先睡一会。”
她语气生疏冷淡,吴丽也不敢多说什么。
夏夏进了那间帘子遮起来的小屋,床上很久没人扫过落满了灰尘,她拿鸡毛掸子扫了扫,灰尘扑了满脸。
她跪坐在床边,忽然感到难言的疲惫。
吴丽在客厅收拾她带回来的东西,不知道碰到了什么,乒乓乱响。
“妈。”夏夏静静待了一会,开口问道,“当初怀我的时候,医生有没有和你说过,你的心脏病有可能会遗传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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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吴丽的病是娘胎里带来的。
夏夏外婆怀孕时吃馊饭坏了肚子,那个年代乡下医疗水平差,大夫也不讲究什么望闻问切,听说腹泻直接给她开了黄连素。
夏夏外婆吃了几天,腹泻止住,却也给腹中的吴丽留下了病根。
吴丽被心脏病拖累了一辈子,临到老没想到还有可能遗传给女儿。
她呆滞地望着夏夏,结结巴巴的:“怎……怎么可能,我的病又不是遗传的,你怎么会沾上?况且你身体不是挺好的吗?”
夏夏垂着眼睛,没有说话,吴丽又问:“你去检查了?”
夏夏疲惫地说:“没有。”
吴丽撩开她房间的帘子:“你穿好衣服,我现在陪你去医院。”
夏夏别开她伸来拉她的手,埋头整理东西:“我不去。”
“这种事情能耽搁吗?”吴丽皱眉,“你不要耍小孩子脾气。”
“检查出来又怎样?”夏夏问,“如果能治,你的病为什么还拖了这么多年?”
“你跟我不一样,你还年轻,恢复能力强……”
夏夏:“一场手术几十万,你给我出手术费吗?”
吴丽哑然。
夏夏面无表情:“既然治不起,不如什么都不知道心里清净,说不定我还能多活几年。”
她整理到大一冬天谢淮卖唱买给她的那件黑色风衣时,手下动作顿了顿,眉目间清冷的神色瞬间融化至无比温柔。
衣服几乎是崭新的,夏夏只穿过两次,多数时候叠放在衣柜里。
她小心翼翼将风衣折好,放进床头。
“以后再有人给我介绍男朋友,你直接回绝吧。”
“我有男朋友了,就算没有……”夏夏失神,“也别耽误人家了。”
*
吴丽嘴上骂魏金海再狠,可多年夫妻总有感情,心里还是期盼他能回心转意。
她不准夏夏去那个女人家找他,也不准夏夏打电话骂他,每天一个人躲在房间抹泪,饭顾不上做,衣服也顾不上洗。
筒子楼的设施简陋,家里没有厕所更没有洗衣机,她攒了好几盆的脏衣服,都是夏夏抱到走廊的公用卫生间洗的。
卫生间是蹲坑,一格一格没门挡着,几天才冲一次水。便坑里恶臭熏天,水泥地面东一洼西一洼积着脏水,满地零散的卫生纸上爬着叫不出名字的百足虫。
一墙之隔的外面是盥洗台,一排黢黑的水龙头矗着,水流开到最大就可以盖过外面震破耳膜的吵闹声。
住在这别想有个安静的夜晚,夏夏在这里生活了十年,每晚都能听见不同人家的争吵声,有时是言语上的,有时干脆摔锅砸碗,噼里啪啦直到夜半才消停。
夜深人静的时候,夏夏偶尔会想,生活是否真的不存在童话,而是贫贱夫妻百事哀的现实映像。
吊灯昏暗,犹如油尽灯枯的病人,亮着时暗时灭白闪闪的光。
夏夏将衣服用洗衣粉在盆里泡好,出到走廊透气。
夜色刚刚垂下来,路灯还没开,满城薄暮的暗色叫人情绪说不清的低落。
谢淮发来很多条消息问她在做什么,夏夏看了一眼,把手机放回口袋,没有回他。
她望着天边,冷白的月亮从丘陵的尖尖擦过,蔓过单薄的云层,爬上天空的一角。
冬日未过,身周寒意深彻。
夏夏呼吸喷出的热气上升,及至她眼前,遮住遥远之外的月亮。
月色变得飘渺了。
身后响起沉重的脚步声,她回头,看见魏金海拎着几兜东西上来。
魏金海见了她并不惊讶,吴丽一天给他打三遍电话哭着求他回家,早已在通话时把夏夏回来的消息告诉了他。
他没作声,像不认识这个人一样,越过她进了家门。
魏金海在外面玩归玩,家还是要回的,毕竟吴丽这种任劳任怨又省钱的女人不好找。
他给吴丽买了几件衣服当做这段日子的赔礼,全是夜市上淘来的便宜货,可吴丽却高兴得不得了,张罗着亲自下厨给魏金海炖汤做饭。
夏夏没有劝她离婚,别说吴丽性子不可能离,就算她愿意,以夏夏目前的能力也养不活她。
“你妈说你在外面交男朋友了。”
饭桌上,魏金海开口和夏夏说了见面后的第一句话。
听见夏夏嗯了一声,他又问:“做什么的?”
“同学。”
魏金海嘴里嘎嘣嚼着油炸的花生米,不屑地说:“小孩子过家家,两个学生能有什么未来?改天让你妈去老张家问问,他们给你介绍的那人好像是个什么经理,年薪二十多万……”
夏夏把筷子摔在桌上,她没收敛力气,声响啪嗒吓了吴丽一跳。
夏夏眉宇愠怒:“刚从红灯区回来,身上味都还没洗干净,这么快就想卖女儿了吗?”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她从茶几下掏出魏金海的记事本,扔在他面前,“这些年我花了多少钱你记得最清楚,该还的我还,但凭你现在对我妈这态度,就算我以后嫁了有钱人也不可能多给你一分钱。”
“别人再有钱跟你没关系。”她冷漠地说,“少管我的事。”
魏金海手一扬,酒盅里剩的半杯黄酒全部泼到她脸上:“长本事了你!”
夏夏没惊没叫,淡定地抽了张纸把淌下来的酒水擦干净:“你泼你的,听我把话说完。我看你这年龄和条件估计再找别的女人生一个也困难,没儿没女,就你那点可怜巴巴的存款,老了也只能住最便宜的养老院。”
“拉了尿了护工不管你,兜在纸尿裤里捂一整天,吃不饱穿不暖,等你因为喝酒中风不能动了就被人扔在床上等死……”
吴丽呵斥她:“夏夏别说了!”
夏夏随手把纸巾扔进烟灰缸,看着魏金海因为愤怒涨成紫红色的脸,唇边扬起淡淡的笑:“泼我没关系,好好想想该怎么对我妈,想想还要不要在外面找女人。”
“这么多年我妈给你洗衣服做饭抱怨过什么?如果你还执意要出去鬼混我也不拦着,但你再敢放我妈一个人在家不管她,让她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以后别想我给你养老!”
吴丽:“夏夏!怎么跟你爸说话呢!”
夏夏饭吃到一半,胃口全无,穿好衣服带上钥匙出门透气。
门口走廊放着个大号不锈钢盆子,里面装了满满零碎的猪肉块,这是吴丽从楼下烧烤店接来的私活,用铁签子把肉串好,一盆给她三十块钱,吴丽每天都抱两大盆回来,叫夏夏和她一起串。
今晚魏金海回来了,吴丽一定无法在夜里烧烤店开门前串好。
夏夏把盆子抱到一楼露天走廊能照到月亮的地方,坐在台阶上一个人对着月光串签子。
猪肉是从冰柜里刚取出来的,上面还带着冰渣,夏夏手被冻得通红,脸也被迎面而来的冷风吹红了。
她吸了吸鼻子,打了个喷嚏。
有电话打进来,她擦干净手,接了电话。
谢淮嗓音温柔:“在干嘛?”
夏夏随口说:“在家看电视。”
谢淮在电话那头轻声笑,夏夏还不明白他笑什么,耳朵里忽然听到鞋子摩擦青砖地面的声响。
夏夏抬头,看见谢淮站在大院的巷子口。
他背着一个黑色的双肩包,身材颀长挺拔,举着手机:“夏姐,在家就这么不修边幅啊?”
夏夏怕蹭脏自己的衣服,穿着吴丽的旧外套,头发松松散散扎着一个很低的马尾辫,早起时嫌水冷也没洗脸,被冻得瑟瑟发抖团着肩膀坐在那里,一眼看过去确实挺颓废的。
谢淮走过来,眼里带着笑意:“在家看电视,骗我好玩吗?”
夏夏轻声问:“你怎么来了?”
“我给你发消息为什么不回?”谢淮坐在她身边,“妈昨天出院了,你不回消息还不准我想你来看看你了?”
“这是什么?”他看着盆子里的猪肉蹙眉,“谁让你做这个的?”
夏夏没吭声,他放下背包,拿过签子帮她串。
夏夏拦他:“是我妈接的活,晚上要给人家送过去,我一会就做完了,猪肉味道沾到手上很难闻,你别碰了。”
“怕什么。”谢淮按着她后脑,靠近亲了亲她额头,“难闻就难闻。”
他从来没做过这种活计,有些笨拙,要么一根签子上插得满满的,要么稀疏得像是无良商家欺客。
“哇,夏姐真厉害。”谢淮偏头看夏夏手速飞快把一根串好,忍不住说,“你也太快了吧,教教我。”
夏夏:“做多了你也能这么快。”
谢淮手上油腻腻的没法抱她,拿脑袋顶了她一下:“喂。”
夏夏疑惑地看他,他语气不满:“一个星期没见,你他妈都不想我的啊?”
“我怎么不想你?”
“那你见我这么冷淡?一点都不激动。”
风声寂静,巷子外的夜市人声喧哗,巷子里却像是二人的一方小天地。没人出入也没有嘈杂的动静,一时只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夏夏抬起眼,谢淮离她很近,呼吸喷出的热气交融在一起,分不出谁是谁的。
谢淮像只多动的小狗,一会蹭蹭她,一会用胳膊肘撞她一下,时不时偏头看她,趁她不注意吧唧在她脸上亲一口。
夏夏在他的骚扰下把肉串完,抱到巷外的烧烤店结账。
谢淮问:“你爸妈喜欢什么?”
夏夏一愣,他说:“我都到这了,总不能就这么走了吧?他们喜欢吃什么?第一次上门要带点东西。”
夏夏说:“不用了。”
谢淮:“要买的,还是说你不想把我介绍给你家人?”
夏夏没说话,谢淮去路边商店买了两个红包,又去旁边ATM机里取钱:“那封个红包,可以吗?”
夏夏的脸烧烤店被门廊上的白炽灯照得苍白。
她呆呆看了谢淮一会,别开脸,轻声说:“上来吧。”
谢淮从没进过这样的筒子楼,脚下水泥地落满黏糊糊的灰尘,一层楼住了十几户人家,家家户户都是老式木门,门口放着煤气罐和灶台,还有一些家里堆不下的杂物,没有多少落脚的地方。
夏夏家隔壁正在做晚饭,锅里倒了热油爆干辣椒,一时间呛得整个楼道都是辣味。
旁边一扇大门猛地拉开,隔着一道防蚊虫的纱门,屋里传来女人尖锐的嗓门:“神经病吧?大晚上炒什么辣椒?都呛着孩子了!”
这家也不甘示弱,回敬道:“公用走廊我爱干嘛干嘛,不想呛着孩子你换个地方住啊?哟哟哟,忘了你们家买不起房子。”
谢淮从走廊经过,几家正在做饭的女人纷纷投来视线,她们看得出神,锅里飘出糊味儿都没发现。
谢淮问:“这些人怎么看猴一样?”
“因为从这里出去的女孩不会带这么年轻的男朋友回来,你是第一个。”夏夏站在自己门前,犹豫,“真的要进去吗?我后爸刚刚还想给我介绍有钱的老男人,他不会欢迎你的。”
“进啊。”谢淮无所谓地笑,“拜访家长是基本礼貌,他不喜欢我是他的事,大不了骂我几句,再严重点也不过是把我赶出去,难道还能强制我们分手吗?有什么不能进的,我怕他不成?”
他抱着夏夏肩膀,不屑地说:“还有什么狗屁老男人,你不准见,再过几年,淮哥一定比他们更有钱。”
夏夏刚要敲门,听见里面传来摔东西的声响。
魏金海嗓子沙哑,一听就是在家跟吴丽发脾气骂夏夏骂哑的:“她要反天了是不是?还不想给我养老,我这些年就算喂了只狗也知道给我看家给我摇摇尾巴,她除了惹我生气还会干什么?”
夏夏静静听着,对谢淮说:“等等吧,他们在吵架。”
“经常吵架吗?”
“也没有。”夏夏想了想,“我妈不跟他吵,一般都是他单方面骂人,今晚我惹他生气了,他肯定得发上半宿脾气。”
谢淮才上楼十分钟,半个楼的中年妇女都知道夏夏带男朋友回家了,一个个开门趴在自家门口张望。
夏夏不想谢淮被当成猴子观赏,拉他进了洗漱间。
她泡好的衣服还在,挽起袖子准备把衣服洗了,谢淮摘了书包塞到她怀里:“我洗。”
他说:“你快来例假了,别碰凉水。”
那水不是凉,是刺骨。
谢淮伸手进去的时候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温度,手乍一入水,没忍住嘶了一声。
夏夏:“还是我来吧。”
谢淮按住她:“如果我今天不来,你就这么洗了?”
她的手刚刚在楼下冻得冷红,现在还没褪色,谢淮心疼地蹙眉。
夏夏点头:“我习惯了,不觉得冷。”
谢淮没再说话。
夏夏站在他背后,目光落在他头顶墙壁上方小小的天窗上。
天窗从来没人擦过,几乎被污垢糊死,只有一点缝隙里透着光亮,可光也是很浅的,穿过层层灰尘落到眼里时已经不剩多少。
穿堂风吹着吊灯吱吱呀呀在半空摇晃,夏夏看向谢淮。
她的少年一言不发,低头认真地搓她衣服的袖口,他拧着眉头的模样带着生人勿进的不耐烦,但夏夏知道他并不是因为洗衣服烦恼,他是在生气。
——气她这么冷的天不知道爱惜自己,还把手泡在凉水里洗衣服。
谢淮来见她换了身新衣服,他刚洗过的白球鞋踩着台前湿漉漉的地面,洗手台时不时有泡沫水落下来滴到他的鞋面上。
台子下藏污纳垢,有喝完的饮料瓶、吃完的食品包装、还有从厕所里不知怎么翻出来的用过的卫生巾,通通堆在这里,又湿又潮不见阳光,散发着冲鼻的恶臭。
谢淮一定闻到了那味道,也看到了那些垃圾,他什么都没说。
夏夏不知道他怎么能忍耐这样的环境,在她心里,谢淮和同龄的男孩不一样。他帅气、干净,身上永远有好闻的阳光暴晒青草地后清爽的味道,这里的环境没一点配得上他。
她只要想到谢淮是因为她站在这里忍受这些,心里就说不出的酸楚。
夏夏自身后抱住了他,脸颊贴在他脊背亲昵地蹭。
谢淮还在生气,冷哼:“你跟我撒娇也没用,跟你说了好多次,从来不当回事。”
“你痛经严重,能不能少碰些凉的东西?”
夏夏低声呢喃:“我错了。”
谢淮没搭理她,夏夏手扒着他劲瘦的腰摩挲:“我想你,别生气了。”
“他们肯定要闹一晚上。”她冰凉的唇擦过他脊骨,在上面轻轻吻,“别进去了,我们住外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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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她的吻轻如羽毛,却让人难以忽略。
谢淮背部肌肉绷紧,感受夏夏嘴唇软和的触感一路向下,如燎原火种,激起他难以自抑的轻颤。
他喉结滚动,依旧没吭声。
夏夏搂在他腰间的手紧了紧,音调低软:“去开房吧。”
谢淮转过身,望着她的眼睛:“我来找你不是为了这个。”
“是我想。”夏夏说,“我想你了。”
*
酒店房门咔嚓合上,夏夏还来不及开灯就被谢淮抵在门板。
他滚烫的唇舌覆上来,密密匝匝缠绕式吻住,不留一丝缝隙,剥夺空气般让她喘息都困难。
夏夏手掌撑在他胸口拉开一点距离,得空呼吸了几口空气:“窗帘。”
谢淮鼻尖摩挲她额头,沿路下来亲昵地蹭她脸颊,他平复了片刻,转身去开灯拉窗帘。
……
夏夏今晚黏人得不像话,用象牙白的小腿死死勾住他。不知第几次升至顶端,谢淮抱着她轻喘,浑身是汗,他要下床拿空调遥控器,夏夏不准他走。
她声音潮湿:“还要。”
她音调软,躯体也软,皮肤白莹莹,嫩得能掐出水。
谢淮额头青筋乍现,嗓子沉哑危险:“找死是不是?明天还想不想走路了?”
夏夏对威胁充耳不闻,手臂搂住他脖颈。谢淮眼睛赤红,理智发烫,他偏头,尖利的牙咬住她颈侧嫩肉。
……
“……淮哥。”夏夏叫他,咬字间口齿不清。
她眼神迷离,越过少年挥汗如雨英俊的面庞,宽阔有力的肩膀,望向他头顶华丽的水晶吊灯。灯光灼眼,盈盈落了一道在谢淮身上,将他干净的皮肤镀上温暖的颜色。夏夏抬手挡住眼睛,谢淮灭了床头的开关。
一室漆黑,一室寂静。
目光探出去撞入黑暗又折回来,眼睛不能视物,连带着羞耻心也降至最低,夏夏张口咬住谢淮的肩膀,滑腻得如一尾长蛇摆着水润润的尾。她下口用了十足的力道,谢淮疼得闷哼一声,提着腰将她整个人翻过来。
夏夏将脸埋在枕巾上,轻声叫他名字。
谢淮眼里血丝密布,虎口卡着她下巴,探着舌尖同她接吻。
他极力抑制,咬住她柔软的唇,嗓子哑得几乎听不出来原本的声音:“早晚死在你身上。”
……
*
折腾到凌晨才罢休。
谢淮睡得正香,冷不防一只冰冷的小手伸进他衣服里,他睁开眼,见临睡前还抱在怀里的女孩衣着整齐站在床前。
“谢淮。”夏夏一本正经地问,“你知道冬天几点日出吗?”
谢淮睡眼惺忪,掏出枕头下的手机看了眼——凌晨四点,天都没亮。
夏夏撩开被子,捡起昨晚脱在地上的衣服扔给他:“起来,陪我去海边。”
谢淮翻了个身,没了被子遮掩也毫不在意,大喇喇在夏夏眼皮子底下裸。睡。他骨骼修长,肌肉清晰却不显粗壮,每一寸肌理都蕴含着少年人坚韧蓬勃的力量。
夏夏锲而不舍地叫:“谢淮。”
谢淮没办法装睡了,从床上爬起来,揉了揉乱蓬蓬的头发,像个受委屈的小孩般边打哈欠边套衣服。
“骡子也没这么用的吧?晚上榨干了还不算,觉都不让人睡。”他不满地嘟囔。
谢淮困得睁不开眼,任由夏夏推出房间。女孩走在他身边,头发松散披在脑后,头顶露着一个圆圆小小、可爱的发旋,谢淮被外面的空气一吹,瞌睡终于醒了。
他想起昨晚的温存,看向女孩时目光虔诚温柔。
谢淮弯腰,手臂揽住夏夏腿弯将她打横抱起。
夏夏毫无防备失去重心,吓了一跳。
谢淮笑得邪气,转瞬就变了脸:“淮哥给你当回骡子吧。”
他把夏夏放下,蹲在她面前:“我背你去看海。”
清晨的天是沉闷的铅灰色,乌压压盖下来透不出一点光亮,路灯照着才能勉强看清脚下的路。
谢淮走得很慢,离海边不过一千米的路,他走了二十分钟。
夏夏趴在他肩膀,摘下手套捂住他冻红的耳朵尖,她头发瘙着谢淮颈窝。
谢淮偏了偏头,问:“为什么突然想看海?”
夏夏说:“从来没见过日出,想和你看一次。”
海边风冷,飒飒吹在脸上如刀割,海水被风掀起层叠的浪,拍打着沿岸的礁石,击出破碎四溅的白色浪花。
天际依然暗沉,丝毫不见要日出的迹象。
谢淮靠着海边长椅,脱了外套将两人裹住。
夏夏依偎在他胸口,被他体温的热意笼着,倦意上来,忍不住眼皮子打架。
谢淮:“困了就睡,出太阳我叫你。”
夏夏喃喃道:“我陪你等。”
她嘴上这样说,靠着他没一会就睡了过去。她睡也睡不熟,时不时抬起头朦胧着眼睛问一声:“日出了吗?”
谢淮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只留一双漂亮的眼在外面,嗓音宠溺:“没有。”
夏夏又迷迷糊糊闭上眼。
谢淮搂着她,看她沉静的睡容,轻笑,神色里带着满满数不清的温柔:“叫我起来陪你,自己睡得跟只猪一样。”
他动手动脚戳她软乎乎的脸颊,又玩她乌黑睫毛,夏夏拍掉他作祟的爪子,咕哝着骂他烦。
谢淮不敢扰他睡觉了,坐在寒风簌簌的岸边,一个人静静望向波浪层起的海面。
冬天的海水呈蓝灰色席卷翻涌,更遥远处与天交接的地方擦着抹淡淡的黑边。不知过了多久,天际流云破开,一顶浅红色的尖尖冒出海面,染红了海水和海面上的半片天。
谢淮轻声叫她:“起来了。”
夏夏揉了揉眼睛,生平第一次见这壮观的海上日出,眼睛一时之间被淡红和铅蓝填满,除此之外,再没有第三种颜色。象征新生、朝气,满带生命力的红色熠熠生辉,波澜壮阔。
“真漂亮啊。”夏夏呢喃。
不知是不是在风里坐太久受了凉,她鼻音有些重,黏着水音。
夏夏在看日出,谢淮在低头看她,他唇角上勾,笑容桀骜灿烂:“哪有你好看?”
*
日出过后,城市苏醒。
谢淮牵着夏夏坐到一家卖油条的小摊,点了一盘油条,几碟榨菜,两个茶蛋,两碗咸豆腐脑。他飞速把饭吃完,把夏夏装蛋的碟子拿过来帮她剥蛋壳。
清晨空气干净,行人步履匆匆。
谢淮很放松,心情甚佳,边剥着鸡蛋边哼起了歌。
“一会做什么?”谢淮想到从前的事,笑了笑,“我们第一次见面的会所也不知道在不在,要不要去看看?”
“不去了。”
夏夏咽下他剥的鸡蛋,将豆腐脑的碗底刮得干干净净。
她擦干嘴唇,抬眼时见刚刚在海边看到的太阳从谢淮身后东方的天空缓缓爬上来。
她垂着眸子,眼神黯然。
“那我陪你去逛街。”谢淮点她鼻子,“下个月就入春了,去**装吧。”
夏夏躲开他伸来的手,她摘下手腕间他送的菩提珠,放在面前的桌上,桌子棕褐色的木纹深重,远远盖过了菩提的颜色。
夏夏将珠子推到他面前。
“谢淮。”她脸上神情淡淡的,没有一丝波澜,仿佛这场景早已在心里演练了千万遍,“我们分开吧。”
谢淮一愣,随即笑了:“别开玩笑。”
“我是认真的。”夏夏重复了一遍,“我们分开吧。”
谢淮盯了她许久,确认她神色不是开玩笑,收敛起脸上的笑意。
一刹那间,他脑子里许多事情纷纷涌现,这些日子夏夏低落的心情,怪异的举止通通有了解释,谢淮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提出分手,但显然这件事在她心里预谋已久了。
“分开吧。”夏夏说了第三次。
谢淮没吭声,拽过夏夏的手腕,他力气粗野蛮横,将珠子重新套回她手上。
“我说我们……”
夏夏话说到一半,看见谢淮冷峻的脸,他神色阴沉得令人噤声不敢言:“把嘴闭上。”
谢淮捏得她手腕发痛:“我不管你因为什么想分手,但你再敢胡说八道——”
他顿了顿:“别怪我在这办了你。”
夏夏要扯回手腕,但谢淮的力气却出乎意料得大,她手腕都勒出一道红印了也没能脱开。
平日和谢淮打闹时稍微挣扎就能脱离他的桎梏,夏夏一直觉得自己挺厉害,今天才明白那不过是谢淮让着他。
——他爱她,心疼她,不舍得弄疼她。
可他要认真起来,一只手就能轻轻松松制服她。
“原因。”谢淮冷漠地看她,“我不同意分手,但我要听原因。”
“放在以前你提这种要求,我二话不说放你走,但现在一切刚刚好起来,我不接受。”他说,“如果你不能给我一个足以支持你这种傻逼想法的理由……”
他手下又用了一分力气,夏夏快要被他捏碎了。她刚要说话,心口猛地一阵窒息般的抽搐,仿佛置身真空,整个人所需的氧气被一台抽气泵抽离了,一阵没来由的心跳加速噗通乱响过后,她捂着胸口蹲在地上,死死咬住嘴唇。
谢淮:“怎么了?”
夏夏挣扎了一下,他不敢再用力,松开手紧张地看着她。
大概十几秒后,心悸的感觉熬了过去。
夏夏面色颓然,疲惫地说:“我妈有心脏病。”
“犯病时呼吸困难喘不过气,成晚睡不着,哪怕不犯病她也不能运动,甚至不能快走,就连家务做得多了脸都会涨得通红,夜里听到一点声音就会心悸失眠到天亮。”
夏夏仰头看他:“没钱做手术,也没有工作的能力,她跟废人没什么两样。”
谢淮:“所以呢?你是想跟我说你遗传了她的病吗?”
他问:“去医院检查了?”
夏夏没吭声,他拦下过路的出租车:“现在去医院。”
“……你听我说完。”
谢淮没让她说,他阴沉着脸,眉宇间的寒意能将人冻成冰。
“你觉得自己有心脏病,觉得自己以后会变成一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废人,你怕拖累我,所以要提分手?”谢淮嘲讽地说,清晨时那孩子气的温柔通通不见。
他声音冷酷,阴郁而陌生:“我真想弄死你。”
*
夏夏被他一路拖到医院门口,挣他的手臂:“谢淮,你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
谢淮从她兜里掏身份证挂号,夏夏急了:“我今天不做心电图——”
她挣扎得厉害,谢淮不耐烦,懒得和她讲道理,弯腰直接将人扛在肩膀进了电梯。
清晨医院人不多,可但凡路过的一定侧目,英俊的男生满脸寒意按着肩上漂亮的女孩,两人似乎闹了矛盾,让人不由想去揣测这矛盾是什么。
夏夏羞耻到极点,拧她能够到的谢淮的一切部位:“你放我下来!”
谢淮手臂被她掐紫,疼得蹙眉,但依旧没松手,一路把她扛上三楼心内科做心电图和彩超。
“我不做!”
夏夏看到医生转身想跑,谢淮按住她,像按了条湿滑的泥鳅。
他不耐烦在她屁股上拍了一下:“你能不能安静点?”
那一巴掌没控制掌力,加上夏夏穿着牛仔裤,布料经过拍打后的动静清脆响亮。
医生下意识看过来,瞥见旁人的目光,夏夏的脸刹那红透了,她屁股被谢淮打麻了,又酥又疼,半天没缓过劲来。
谢淮在外人面前这么不留情面打她,夏夏既尴尬又委屈,眼圈红红的半天说不出话。
女医生说:“胸衣解开。”
夏夏咬着嘴唇,谢淮说:“解啊,还要我动手吗?”
他说着就要撩她衣服,夏夏拍开他的手:“你别碰我!”
谢淮对她又凶又坏,她强忍着想哭的冲动,缓缓把衣服撸到胸口,解了胸衣的系扣。
那一瞬间,谢淮终于明白她为什么提到做心电图反应如此激烈。
她白皙的皮肤密密麻麻全是粉紫色的痕迹,深浅不一,但遍及肉眼可见的每一处,那是昨夜谢淮掐着她的腰,故意一颗一颗吮出来的。
医生素质极好,什么都没说,叮嘱夏夏放松一点,帮她做完了检查。
谢淮拧着眉,那是他紧张时才会做的表情。
医生看了看心电图,淡淡道:“预激综合征,要做手术。”
谢淮问:“严重吗?”
“发病时偶尔会心悸胸闷,过激运动容易心动过速,但不是什么严重的病。”医生说,“只要不影响生活,许多病人一辈子都不用治疗,你如果难受得厉害可以考虑做个消融手术。”
“还有,最近是不是太累了?”医生扶了扶眼镜,从心电图上抬头,“ST段异常伴随轻微心肌缺血,平时要注意休息和饮食,心情也要放松,现在看只是小毛病,但继续劳累说不定会发展成心肌劳损。”
谢淮将吴丽的情况说给她听,医生笑笑:“她的心脏病是后天原因,不会遗传给下一代,况且真正严重的心脏病人特征那么明显,怎么可能到二十岁才发现?”
谢淮问:“消融手术现在可以做吗?成功率多高?”
医生说:“百分百安全,但现在做不了,手术要提前预约,我们专家号已经排到下个月了。这病对生活影响不大,拖几年也没关系,但我还是建议早点做,毕竟年轻人恢复能力强。”
谢淮轻声道谢,见夏夏已经穿好衣服,冷着脸带她离开医院。
阳光晴朗,他站在人来人往的街角,松开手沉默地看着她。
夏夏一声不吭,安静得过分。
“还分手吗?”谢淮语气冷漠,颇有些秋后算账的意思。
夏夏没有因为病情的阴霾散去而心情好转,她说:“分。”
谢淮眸光阴沉,强压着暴戾的冲动:“你再说一遍。”
“我说分。”夏夏抬头看他,神色出奇冷静。
谢淮胸膛因为愤怒起伏,他死死盯着,想从她那让人又爱又恨的脸上找出哪怕一丝她今天为什么要说出这种话的蛛丝马迹,可他看了许久,颓然发现在一起这么久,他竟然完全猜不透面前的女孩心里在想什么。
“你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听我说话?”
夏夏那个分字刚一说出口,眼泪控制不住断了线一样朝外掉,她没有哭出声,安静地任它流,眼睛通红,像融了一滴赤色的墨水,红得要滴血似的。
“那天阿姨躺在ICU等钱救命,我把所有能想到的人都找了一遍,可没人愿意借钱给我。”
“赵晋松趁火打劫,我不敢骂他。”她揩去脸上的泪渍,“我怕他生气,怕到最后真的需要那笔钱的时候他不会再给我了。”
夏夏压抑已久的情绪在这一刻轰然爆发,擦干一茬眼泪下一茬无缝接上,浸得她脸上的水渍总也不干。
她哽咽出声:“你有没有想过我没借到钱会怎样?那天躺在ICU的人是阿姨,如果有一天躺在里面的人是你呢?”
“如果是你躺在ICU等钱救命,只有赵晋松能借钱给我,我该怎么办?”
谢淮从没想过这才是她负面情绪的根源,喉咙干涩,心疼得说不出话。
他在她坍塌的情绪里愣了片刻,伸手抱他:
“别说傻话了,就算你跟我分手,将来我躺在ICU等钱救命,你能做到不管我吗?”
“做不到。”夏夏打开他的手,不准他抱,“但至少分手了你还可以去找别人,随便谁都好,任何人都比我好。”
“但凡我有个像样的家,有对像样的父母,在我男朋友需要我的时候,我就算跪下来求他们也一定会拿出钱来去交手术费。”夏夏哭成泪人,“可我什么都没有。”
谢淮又气又心疼,声音尽力平和:“这不是你的错,是我没能给你安全感,怪我。”
“可从前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我现在不也好好的吗?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发生这种事了。感情是我们两个人的事,你别把所有的压力都揽到自己身上。”
“我原本也以为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我也以为只要我们相爱就什么都可以不怕,可直到你倒下了我才发现,支撑我有这种信念的原因是因为你一直在我身边。”
“你在我身边,给我带来的安全感远远大于生活带给我的磋磨,让我产生一种不管发生什么我都能处理好的错觉。”
“其实我根本什么都做不好,我只能眼睁睁看你躺在病床上,听医生一遍又一遍重复要把阿姨转出重症病房。我没有钱,也没有能借我钱的朋友,换做是你能轻松解决的事我一件都解决不了。”
“我男朋友的妈妈都要被人拔掉管子自生自灭了,我除了蹲在地上哭什么都不会,你为什么要跟我在一起?”她自暴自弃,“我不仅帮不了你,还有那种家人,我会拖累你——”
“你他妈胡说什么!”谢淮捧着她的脸,强迫她看自己,“我最潦倒的时候你都不觉得我是拖累,现在却说这种话?”
他手下用力,声音低沉:“你再敢说一遍试试。”
夏夏哭着打开他的手:“我处理不好家人,处理不好生活,更处理不好这段感情。”
“我现在连自己的未来都负责不了,我们先分开一段时间。”
谢淮声音能听出明显的怒意:“你到底在抽什么风?你负责不了还有我,有什么困难有我陪你,谁让你一个人去面对了?”
夏夏捂着头:“你让我静一静吧!”
她情绪崩溃,一个人沿着人行甬路的青石砖地面走,谢淮几次上前拉她又几次被她甩开。
夏夏歇斯底里:“别跟着我——”
她边走边哭,沿着来时的路回到家,上了那座黑漆漆的楼。
谢淮不敢离开,一直跟着她。
他第一次见夏夏哭成这样,不难想象他失血昏迷那两天她是怎样绝望和无助。
那件事给她留下的阴影太重,深深刻在心底,哪怕她嘴上不提,却从没有一刻忘记过。
负面情绪积压久了,爆发出来时的力量足以摧毁原本坚韧牢固的一切。
口头支票开起来简单,可女孩那薄弱的安全感一旦破碎,再建立起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谢淮没有生气,相比之下更多的是心疼。
他站在院里光秃秃的白杨树下,抬头望着夏夏房间的窗口,恍惚中觉得冬末的风如此寒冷。
*
夏夏在床上躺了一整天,哭得头晕脑胀。
吴丽来撩她帘子:“楼下那个男孩是来找你的吗?”
天色黢黑无光,夏夏爬起来趴在窗口,视线越过墙壁的小窗望出去。
外面亮起路灯,浅色月亮在天空留下一道漂亮的印子。
她回家十多个小时了,谢淮却还站在大院的树下,夜晚灯火璀璨,只他身周一片黑暗,看上去落寞又孤单。
起风了,夏夏看到他头发被风吹得扬起,花坛里松树的松针也跟着摇摇颤颤。
谢淮在寒冷的空气里暴露一整天,鼻尖冻得红了。
他偏执地仰着头,与窗口的夏夏对视。
夏夏手机响了,谢淮一下午给她发了许多消息,她一条没回。
最近的一条简单明了。
【你别不要我。】
夏夏眼眶一瞬间又热了,可她哭了一天,已经没什么眼泪可流了。
吴丽说:“他都等一天了,外面那么冷,你出去看看吧。”
夏夏趴回床上用被子蒙住自己,嗓子喑哑:“别管他,冷了他会走的。”
作者有话要说:哪里虐了!你们不觉得小淮可怜巴巴站在楼下等夏姐回心转意的模样很奶很萌吗?真真切切戳到我萌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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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比起下定决心要分手,夏夏的话更像是情绪积压在心里久了会憋出毛病,需要找到一个宣泄口。爆发出来。
谢淮接受她的负面情绪,也认真思考了她说的话,可对于夏夏斩钉截铁要分手的言语,他就只当成耳旁吹过的风听听。
他直等到入夜,夏夏窗口灭了灯。
夜色深重,寒风乍起,谢淮走出那条窄巷,搭车回了漳市。
过几天就要开学了,他收拾好行李第二天又回了常市,打算和夏夏一起回学校。
两天一晚过去,夏夏的情绪应该缓和了。
谢淮拨夏夏的电话,机械女音提示对方不在服务区,他上楼敲门,指骨敲到麻木,一个瘦弱的中年女人才打开门。
吴丽仔细打量他一通:“夏夏今早坐火车回学校了。”
谢淮愣在那,眸子刹那冷冻,寒意翻涌。
*
南城早早进了春天,绿草如茵,樱花树也绽开了花苞。
南大的夜依旧热闹,晚课铃声响后,熙熙攘攘的人群从教学楼涌出来,结伴去食堂吃碗米线做宵夜,又或是去校园内的卡座喝一杯鲜榨果汁。
广场前的喷泉边亮着彩灯,轮滑社的小孩在东边玩滑板,散打社的男生在树荫下夜跑。
月色压下来,图书馆主楼的圆拱形玻璃顶在月下流光溢彩。
谢淮行李箱的轱辘在红砖路上拖行,硌啦硌啦响,他从进校门起就一直握着手机,一路上给夏夏打了七八个电话,她一个不接。
谢淮面无表情继续打第九个,对面响起忙音,夏夏直接关机了。
周围都是熟悉面孔,时不时有人路过和他打招呼。
谢淮忍住把手机摔成碎渣的冲动,进路边奶茶店买了一杯夏夏最喜欢喝的椰汁紫米露。
女生宿舍楼外全是夜里分开前依依不舍吻别的情侣,藏在灯柱后,藏在楼梯与花坛间隐蔽的角落里。
谢淮将行李箱的万向轮卡住,打了个电话,响了几秒,祝子瑜懒洋洋接了。
“把电话给夏夏。”
……
祝子瑜:“谢淮找你。”
夏夏刚洗过热水澡,脸被热气氤氲得暖红。
她上午到的学校,整理了一天行李,直到傍晚才叫了份外卖,正吃到一半。
她没接电话,祝子瑜敏锐察觉出她和谢淮之间氛围不对。
谢淮听不见动静,又说:“叫她出来,我在楼下等她。”
夏夏一言不发,牙齿将花生米嚼得吱嘎作响。
祝子瑜按开免提,谢淮声音听起来平静,却像蕴着汹涌波涛的海面,将即到来的山崩海啸掩在表面之下。
“那天我在楼下等了十二个小时,给你发了几十条消息你都不理我,今天你还打算晾我多久?”
祝子瑜看向夏夏,她虽然看着手下的盒饭,目光却很飘忽,注意力根本不在饭上,连筷子下夹了块辣椒都不知道,就那么直直塞进嘴里。她冷不防被辣椒呛到了,捂着嘴巴咳嗽。
谢淮轻声叫:“夏夏……”
夏夏接过祝子瑜的手机,把电话挂了。
祝子瑜问:“你们吵架了?”
夏夏说:“我和他提了分手。”
气氛寂静,祝子瑜愣愣地问:“为什么?”
祝子瑜手机上弹出一条谢淮发来的短信:
【你有坏情绪不肯对我说,也不肯我陪在你身边,我他妈心疼得要死连哄哄你都不能,这算什么男朋友?】
夏夏半干的头发朝下滴答淌水,滑过修长的脖颈流入层棱的锁骨,又掉进睡衣微微敞开的接口里。
那夜谢淮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还没有褪干净,不过短短几天,世界好像都翻转了一遍。
“想分就分了。”夏夏说得云淡风轻。
祝子瑜不信,搬了凳子坐在她身边:“别说屁话,跟我说说。”
谢淮第二条消息弹出来:
【如果你想静一静,这几天我先不烦你,但分手的事你想也别想。
医生说你不能太累,别熬夜早点休息,紫米露放在一楼,记得下来拿。】
夏夏走到窗边,见谢淮拎着箱子走进对面男寝,她披上外套下去。
大厅值班桌子上放着谢淮买给她的紫米露,他记得她快来例假了,特意要店家将凉饮做成了热饮。
夏夏捧着塑料杯,抵在胸前裸露的皮肤上,冰凉的肌肤被烫得热了。
她回头,见谢淮寝室的窗户亮起一盏灯光。
祝子瑜问:“你该不会是认真的吧?”
夏夏嗓音细软:“很多问题以前我没考虑清楚,直到他进医院后我才发现我们两个对风险的抵抗能力有多低。”
她顿了顿,改口:“准确来说,是我对风险的抵抗能力。”
“谢淮他很强大,哪怕他再落魄再潦倒,也能想尽一切办法把事情处理好,如果那天躺在医院的人是我,他一定不会像我这样手忙脚乱。”她低着头,“可我连照顾自己都困难,当他遇到麻烦的时候我不仅给不了他任何帮助,我还有生病的家人……”
“他和我在一起,这些以后也会变成他的负担。”
祝子瑜:“……他负债累累的时候你也没有觉得他是负担啊。”
夏夏想起谢淮意气勃发的模样,想起他整治夏军时跋扈的笑容,呢喃:“因为他会发光,他能让我看到希望,他让我觉得只要跟他在一起就什么都不用怕,刀山火海也可以闯一闯。”
“他那天满身是血躺在医院的时候,我才发现谢淮原来不是无所不能的。他也会受伤,他也有脆弱的时候,他在我心里立下的那道坚固的类似于信仰的东西也会出现裂缝。”
祝子瑜:“以前刀山火海也可以闯一闯,现在呢?你不这么想了?”
“没有。”夏夏说,“我依然这样想。”
祝子瑜不懂,夏夏笑着说:“我从没真的要和他分开啊。”
“我只是害怕再发生这样的事,如果多来几次,再牢靠的感情也会松动。我们一无所有,我们互相消磨,哪怕亲密无间也会发生争执和口角。长此以往,谁又说得准我和谢淮最后不会被迫分道扬镳?”
“与其最后变成那样,还不如先暂时分开,等我有足够的能力负责起自己的生活,有能力在我男朋友偶尔软弱时保护好他,那时候在一起的话,应该这辈子都不会分开了吧?”
“其实你不必给自己这么重的心理负担。”祝子瑜说,“这个世界对女孩子很宽容,你漂亮聪明,男人喜欢你还来不及,谢淮都没说什么,你完全可以让他去闯、去拼,然后心安理得地不劳而获。”
她指着自己鼻尖:“我不就是这样吗?智明也没有厌倦我啊,他还觉得我依赖他的样子挺可爱的。”
夏夏笑了笑,“郑智明进社会早已经打拼出他的资本了,你还是个学生,他多宠你一点没什么不行,可谢淮不是郑智明。”
夏夏戳开紫米露的封口,沿着吸管抿了一口,感受感甜甜温热的口感。
“谢淮才二十一岁,他一个人很辛苦。”
“我曾经看过一部电影,片子里男主角说过这样一句话——所有能成大事的男人都是为了女人。”
夏夏顿了顿:轻声说,“不光男人,女人也一样啊。”
*
赵一雷第三次浏览手里的转让合同,反复确认:“你真的不做了?”
谢淮把笔丢给他:“签吧,这么多年朋友,我不会骗你。”
赵一雷接过笔,绕着在指尖转了转:“不是怕你骗我,是我不明白。你用了半年时间好不容易把这里弄起来,每个月好好经营怎么也能赚个一两万,用来过日子足够了,干嘛突然不做了?”
“太少了。”谢淮说,“我没时间在这耗。”
赵一雷:“应届毕业生人均工资才三千块,你跟我说少?别不知足了,你现在去你们学校找个毕业一年能赚一两万的出来给我看看。”
谢淮:“他们是他们,我是我。”
赵一雷又问:“再问最后一遍,真转给我?”
谢淮示意他签字。
赵一雷把钱打给他,谢淮给了他农家乐的钥匙。
他拿过吧台上的电动车钥匙,眼睛瞥到台面上的塑料笔筒时停了片刻。
去年冬天夏夏在民政局实习,每周双休,而周末是农家乐最忙的时候,谢淮天不亮就要出门,顶着寒风骑电动车去开门打扫。夏夏睡到九点才起,在家用烤箱烘焙几个焦糖蛋挞或是一个什锦披萨带去给谢淮当早饭。
谢淮整个上午都在忙,她就用侧屋的小厨房做饭。
冬日天冷又没有暖气,她有时做一锅汤面,有时是热腾腾辣乎乎的毛血旺、炖杂菜,两人一人占据小桌的一边,头挤着头能吃得一点都不剩。
下午谢淮继续忙,夏夏就窝在他放在吧台后的那张老爷椅上午睡。她睡醒后哪也不去,拿柜台下前任老板留下的彩纸做手工,谢淮吧台上的笔筒、装零钱的小筐通通被她用彩纸包起来,上面粘着奇奇怪怪的拼接小动物图案。
谢淮在院子里收拾炭炉,不经意回头。
女孩手拄着脸颊趴在台面上玩那个彩色的笔筒,她注意到他,笑意盈盈朝他挥手。
院里种了一颗冬樱,十一月底压着缀满枝头的鲜花,粉嘟嘟的的花蕊里映着远处山间的晚霞,颜色轰轰烈烈,入了他的眼却不及女孩一根发丝耀眼,他看得眼睛酸了也不愿意挪开视线。
谢淮自嘲地想,他这辈子第一次爱一个人,也是唯一一次爱一个人竟然就这么栽得死死的,在爱情里半分自我都没有。
哪怕他傲气大过了天,只要夏夏一个眼神一句言语,他就沦陷其中。
他什么都能为她做。
……
赵一雷见他在看那个笔筒,也跟着看。
圆柱筒身上贴着薄荷绿色的彩纸,上面用固体胶粘着鹅黄色的剪纸小兔子和橘黄色的太阳,花花绿绿的。
“这是什么?”赵一雷问。
谢淮随手拿过来,倒出里面装的几根中性笔:“我拿走了。”
他回了小区,将电动车放在楼下充电。
半年的租期快到了,夏夏前几天特意避开他来将自己的东西取走,屋里摆设明明只少了一半,看上去却像被整个搬空了一样。
卧室的衣橱里几乎空了,只剩下他的几件衬衫和秋装。
夏夏喜欢在洗完澡后穿着他的衬衣到处晃,衬衫下摆刚刚遮住腿根,露一大半细长的腿在外面。谢淮见了一次眼睛就红了,直接把人按在沙发上亲了一通,而后又兴冲冲去网上买了几件不同颜色的衬衫给她当睡衣穿。
衣柜上还插着夏夏从花卉市场买来的干花,梳妆台前放着她没拿走的郁美净面霜和扎头发用的皮绳,都是零零碎碎的小东西,可谢淮不管瞥向哪个角落哪个墙面,总能看到她留下的痕迹。
他将笔筒摆在梳妆台上的面霜旁,一头扎进柔软的床上
谢淮想睡一会,可屋子里到处都是散不尽的她的气息。他躺了一会,头疼得睡不着,又想起一些令人烦躁的事情,爬起来拿上车钥匙出去。
*
电动车开到半路没电了,谢淮站在路边,被倒春寒的天气吹得浑身发凉。
这条路人少地偏,往前走两千米才有店铺,谢淮在路牙上坐了一会,起来时没忍住踹了粉红色的车身一脚。
“什么破车!”谢淮骂,“犟得要死,跟你妈一个德性!”
“赵一雷昨天跟我借车,我都没舍得让他骑,你就他妈这么对我?”
电动车不可能给他回应,摇晃了两下,脚撑摩擦地面刺啦一声。
谢淮又心疼了,蹲下来偷偷拿袖子抹掉车身上的四十三码灰色大鞋印:“儿子,爸错了,爸不该打你,千万别和你妈告状。”
他认命推车朝前走,走了半个小时才看到一家五金店。
谢淮借了个插座把车充上电,去旁边的快餐店随便吃了点东西。
薄暮时分,电动车电充得半满,谢淮给老板转了二十块钱权当电费,骑着车子扬长而去。
江锦桥位于昌平区和市区的中间位置,虽然起到连通作用却不是主干线,这条路绕远费油,多数人宁愿下班高峰期在路上堵一会,也不愿意烧油钱。
可这条路是赵晋松最喜欢走的,静谧、通畅。
他现在的身家已经完全可以做到用钱去买时间,他不在乎那点油钱。
江锦桥沐在如醉的暮色里,披着远处天边刚洒下来的一抹星光。
电动车停在路中央。
谢淮坐在桥头白玉石头砌的栏杆上,他手里拿了罐可乐,垂着脚一晃一晃地去踢地面的青砖。
赵晋松被堵了路,车缓缓停下。
谢淮可乐喝到一半,将瓶子小心放到栏杆上。
他外套系在腰间,上身穿着一件干净的白T恤,被冷风一吹,拢在身上显出少年劲瘦的身形。
他跳下栏杆,走到驾驶室外屈指敲窗。
赵晋松按下车窗,转头看见谢淮那张英俊却没什么表情的脸。
“赵叔叔。”谢淮淡淡地问,“聊一聊?”
赵晋松:“在这里?”
谢淮盯着他,赵晋松解开安全带下车,他为了开车舒适脱了西装,只穿一件白衬衫,坐在开了空调温暖的室内还不经觉,一下车顿觉冷风四起,他要回去拿外套,车门被谢淮先一步关上。
谢淮从他手里夺过钥匙,将赵晋松的衣服和手机一起锁在车里。
赵晋松:“你这是做什么?”
谢淮食指转着他的钥匙圈,漫不经心说:“听说我昏迷期间,你跟夏夏提了一些奇怪的要求。按理说,你愿意借钱是情分,不愿意借是本分,我也不好对你道德绑架。”
谢淮眉眼清朗,他虽然在笑,可扬眸看向赵晋松时却带着沁骨的冷意:“可你要挟夏夏。”
“老子捧在手心不舍得吃一点苦的心肝宝贝,在你眼里就值八万块钱?”
他将宝马车的钥匙举到赵晋松面前。
赵晋松蹙眉,理了理衬衫的领口:“谢淮,你年龄不小了,别这么幼稚。”
“幼稚又怎么样?你不是最喜欢对夏夏宣扬年轻人鲁莽冲动、一无是处吗?”谢淮随手把钥匙扔到桥下淙淙的江水里,冷笑着弯起唇角,“我今天就幼稚一个给你看看。”
夜更深了,冷风飒飒。
赵晋松衣料单薄,被倒春寒的风一吹,穿了个通透。
他车开不了,错开谢淮要徒步离开,谢淮拦住他:“我说过你能走了吗?”
*
图书馆。
祝子瑜被夏夏和赵珊琪强拉过来,没看上几眼书就昏昏欲睡,可她睡不安稳,刚酝酿出睡意又被赵珊琪敲键盘的声音吵醒。
她爬起来,睡眼惺忪看她屏幕:“这作业不是下周才交吗?周末写不就好了?”
赵珊琪说:“周末要回家照顾我爸,没有时间写作业。”
“你爸怎么了?”
赵珊琪叹了口气:“说出来你都不信,我爸平时六点就下班了,前天夜里十二点才回家,回去的时候身上就穿着一件衬衫,车也没开,脸都冻紫了,问他怎么回事,他说下班的时候不小心被秘书锁在办公室了,秘书临走前还把冷气给开了。”
“他吹了五个小时冷风,回家就开始发烧,昨天刚退烧,不过还在感冒。”
祝子瑜笑得直不起腰:“你爸为什么不打电话叫人开门?”
赵珊琪摊手:“谁知道呢,我第一次见他说话那么吞吞吐吐,我都怀疑他骗我,是不是在外面夜店玩嗨了把车丢下了。”
祝子瑜说:“你爸还算好,我男朋友才过分,那天我玩手机到半夜,看他手机有个女的发消息问他在哪,凌晨三点问他在哪,你说奇怪不奇怪?他跟我解释是做生意认识的老女人在追他,每天发消息骚扰,可我总觉得他是在外面偷人。”
赵珊琪问:“漂亮吗?”
“不漂亮。”祝子瑜鼻孔出气,“挺老的,得有四十多岁吧。”
赵珊琪笑:“那你担心什么?郑智明他疯了才会偷人吧。”
夏夏在旁边很安静,祝子瑜凑过去,见她在浏览电脑上的春招信息。
“你要找工作?”
夏夏嗯了一声。
赵珊琪问:“你不考研吗?”
夏夏摇头。
她专注浏览着信息,谢淮沿着楼梯上来,径直朝她们这桌走。
他手里拿着一个透明的保温杯,里面装了满满一杯红糖水,谢淮停在她身边,把杯子放在她面前。
夏夏早就看到他了,从上次他发消息说给她时间静一静后,这是时隔一个多星期后,夏夏第一次见他。
他脸色看上去有些憔悴,但神采奕奕,眼睛明亮。
夏夏例假每月六号来,今天四号,谢淮像以前一样已经给她提前泡好红糖水了。
夏夏装作没看到他,低下头用电脑。
谢淮自然地弯腰看她电脑,见上面是实习生招聘信息,蹙眉问:“十二月就考研了,你现在看什么实习?”
夏夏躲开一点,凶巴巴说:“走开,你挡我光了。”
谢淮丝毫没有前男友的自觉,掐她脖颈后的嫩肉,捏猫死皮一样手下用了力气捏她:“我问你话呢?”
夏夏疼得呲牙,他拎着胳膊把人拖起来带走,夏夏想骂他,可图书馆清净又不敢大声吵闹。
赵珊琪只在谢淮来的时候看了他一眼,而后把头低下,直到他走了都没抬起来。
……
三楼T区哲学类书籍的区域前没什么人来,谢淮按着将她抵到书架上。
“你上学期答应我要考研,现在出尔反尔?”
“我爱干嘛干嘛,你凭什么管我?”
夏夏刚一挣扎就被他仅仅搂住,她好久没贴他这么近,闻着他身上的味道,腰软腿酥,底气先没了一大半。
“我凭什么管你?你有胆就再说一遍。”谢淮把她压在胸口不准她动,“这都多少天过去了,冷静好了没?”
他温热的胸膛微微起伏,轻声说:“我把农家乐转给赵一雷了,现在手头挺宽裕的。之前给许哥做事认识了一些生意人,约好过些日子请他们吃个饭,试试能不能找些人脉倒腾新型塑料板。”
“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夏夏推不开他,有气无力地说。
谢淮松开她,认真看她:“我努力赚钱就是为了给你更好的生活,不跟你说跟谁说?”
头顶书架间连着声控灯,稍微一点声响就会咔哒咔哒亮起灯光。
夏夏想离他远一点,但她知道谢淮不可能允许,再继续挣扎这灯亮起来没完没了,引得所有人都知道她被谢淮压在这反而尴尬。
她干脆不动了。
“我知道你没有安全感,安全感也不是靠我嘴上说说就能给你的。”谢淮说,“你可以和我闹别扭,也可以等你想清楚再理我,但不准拿自己的未来开玩笑,我一个人赚钱足够了,你必须去考研。”
谢淮的怀抱安全感十足,可夏夏依然难免想起之前发生的事,她丧丧地说:“我不想考,你少管我了。”
“我现在对你这么容忍是顾及你的情绪,别得寸进尺。”谢淮面不改色说,“你可以试试继续说话气我,也可以试试惹我生气我敢不敢在这剥光衣服干。你。”
“这里灯这么响,我敢保证,不出十分钟,全校的人都会知道你在这被淮哥搞。”
夏夏:“…………”
“你尽管去读书,尽管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我会尽我一切努力让你过得自由。”谢淮轻声说,“你信我,淮哥说到做到。”
“如果你依然没有安全感,我们暂时给彼此一点空间也可以,但你记住,这不算分手。”
他说话声音不自然,夏夏态度忍不住软了,她问:“你嗓子怎么了?”
谢淮漫不经心:“前几天吹风了,有点感冒。”
前天他把赵晋松堵在桥上不准他走,和他在冷风里耗了一整夜,赵晋松回去就发烧感冒,他也没落什么好。但他不觉得亏,反而挺爽的,但这些他没打算对夏夏说,夏夏知道了不仅不会夸他帅,肯定还会骂他是个傻逼。
“吃药了吗?”
谢淮嗯了一声,从包里掏出一个袋子递给她:“这个你忘记带走了。”
夏夏打开,袋子里是她用来当睡衣穿的谢淮的衬衣和一把钥匙。
“房子我续租了半年,你是这个家的女主人,随时可以回去。”谢淮说,“衣服拿着,知道你穿不惯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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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一整个春天谢淮都在奔波,他从零开始做建筑模板要打通的关节太多——了解行情、工厂看货、比价、应酬、开拓销售渠道、谈合同……所有事都要亲自经手,每天只能睡四五个小时。
去年有位做复合模板的厂商接触过许大龙,想请他代为销售,利用他的渠道长久合作。
谢淮劝许大龙考虑对方的提议,他认为可循环的环保材料未来会取代传统的钢板木板,开创一个崭新的绿色行业,可许大龙没有答应。谢淮一直觉得可惜,因此当他决定创业时,最先想到的就是这一行。
当年造成谢致生破产的因素很多,其中最重要的原因之一是他的钢厂已经不再适应发展的潮流了。
谢致生起家的年代木材匮乏,加上“以钢代木”政策鼓励,市场对钢模板的需求足足占到总份额的四分之三。
谢致生对钢感情极深,执意认为传统材料才是稳妥可靠的,哪怕后来敏锐察觉到了市场风向在变化,依然没有改变经营模式,因此破产前几年公司其实一直处于不盈利的状态。
谢淮亲眼见证了那个年月,从幼年家境优渥至少年落魄潦倒,这期间经历的一切使他心智成熟坚毅,对事物洞察敏锐细微、果敢够胆,这些足以使他应对绝大多数困难,而他比别人的更有一条优势——谢致生犯过的错他不会再错。
谢淮的启动资金只有和乔波借来的一百万以及农家乐的四十万转让费,这对一个生意人来说算不得多。他年纪轻、又初出茅庐,大型项目看不上他,小型建筑工地也不愿意和他合作,谈了几次最后都因为对方担心他没经验告吹。
……
春末夏初,谢淮的进度条卡在销售渠道这一节迟迟进展不下去。
他买来一辆二手车代步,每天开车三小时往返住处和工厂,白天顶着烈日在车间来回跑,晚上和承包商吃饭喝酒,两个月下来晒黑了好几个度。
今晚的酒局已经喝了三小时,对面坐的工程商从前和许大龙做过生意,谢淮和他喝过几次酒。
工程商姓赵,对谢淮有印象,接到谢淮的电话后没考虑多久,给了他一个地址和时间要他过来。
谢淮到时包间人满为患,他想见的人坐在主位,四周人吞云吐雾看不清面孔,屋里一股呛人的烟味。
谢淮将手里拎的两瓶茅台放在酒柜上,打了招呼后坐下。
有人吐着烟圈:“赵总,这小兄弟看着眼生啊。”
赵建泽眼缝从缭绕的烟雾里探出来,漫不经意说:“小谢。之前给老许做事,现在老许不做了,他来找我办事。”
问话那人笑道:“赵总上星期中标,在座各位都是找您办事的,按理得排先来后到,可不准偏私啊。”
赵建泽招呼谢淮坐,对他要谈的事情只字不提。
这些人拿捏不好谢淮有多少分量,用酒试探,仿佛约好了一样滚着车轮给他劝酒。
谢淮刚坐下酒杯就被人斟满,进屋没谈半个字生意,也没吃几口菜,肚子里装的全是酒。
赵建泽刚刚标下一项市政修建工程,今天酒席上的人有来道贺的,有来送礼办事的,昌平区新区开发,到处都在建设,开发几栋楼的油水丰厚,人人都想分一杯羹,但这钱没那么好赚。
赵建泽喝高了,解了领带靠着座椅抽烟,他眼神迷离,夹着烟的指尖飘出烟雾。
谢淮与他视线碰上,起身倒了杯酒:“赵总,之前电话里提起的事……”
四周的人喝得烂醉如泥,只剩两人还清醒,赵建泽摆了摆手,打断他:“谢淮,想和我做生意,你知道我是谁吗?”
他对谢淮端着酒杯的手视而不见:“两个月前你把我堂弟堵在桥头吹了整晚的风,听说你名字时我还不敢置信,我记忆里许大龙身边那个年轻人成熟稳重,面面俱到,谈判压价很有一套,可没想到这么浮躁。”
谢淮静了静:“赵总今天叫我来是为了别的事?”
赵建泽:“年轻人火气大可以理解,但把人整到生病确实过分了,如果我不计前嫌同你做生意没法和晋松交代。况且你现在知道我是晋松的堂兄,这生意就算谈成了,你心里不会有芥蒂吗?”
谢淮放下酒杯,神情淡漠,赵建泽看了眼他面前的的空酒瓶。
——半瓶白的,七八瓶啤的。
谢淮被灌了三个小时,虽然还没显醉态,眼神已经有些模糊。
赵建泽启了瓶红酒推到谢淮面前:“私怨归私怨,你这年轻人我还是很欣赏的,不然今天也不会叫你过来。这样,你把这瓶酒干了,从前的事我就一笔勾销当没发生过,我们冰释前嫌再谈合作。”
谢淮没动。
“说句不好听的,复合材料板不只你一个人在做,比你老练比你有门路的人多得是,你一个毛头小子,没有许大龙的面子,我凭什么跟你做生意?”
“我有选择的余地,倒是你。”他笑,“你很需要这次机会吧?”
赵建泽晃了晃酒瓶,嗤道:“你想跟我赵建泽做生意,这才刚刚能拿到资格而已。”
*
凌晨三点,灯火黯然。
谢淮进门倒在沙发,他脖颈的皮肤、胸前的衣服沾着大片红酒的痕迹,胸口因为醉酒难受得起起伏伏。
他盯向天花板明亮的吊灯,眼里染着醉意又带着半分清醒,他看了一会,手捂着眼睛挡住顶灯刺眼的光,脑子一片混沌。
已经很久没喝成这样了,上一次喝得烂醉如泥被许大龙送回来时夏夏还在身边为他擦脸脱衣服,现在只有一个人,屋里说不出得冷清。
他想给夏夏打电话,又怕吵她睡觉,呆呆望着锁屏上夏夏的照片看了半天,仿佛能替代真人似的。
他胃里火烧似得疼,起身进卫生间抱着马桶吐得昏天黑地。
赵建泽灌的酒出于冰释前嫌也好,出于刻意刁难也罢,他全都喝了。
赵建泽说得没错,放在从前他会一笑置之,但现在他不是一个人,确实很需要这次机会,如果一顿酒真的能换到一单生意,他做不到转身离开。
可直到酒席结束,赵建泽都没提一句关于生意的话。
谢淮虽然喝得烂醉,但几乎可以肯定自己被赵建泽耍了。
谢淮头疼欲裂,吃了醒酒药躺在床上,床单冰冷,沁得皮肤发寒。他抱着枕头,把它当着夏夏,可枕头不似女孩软软滑滑的触感,抱了一会就被他的汗液沾湿。半醉不醉的状态是最要命的,谢淮醒醒睡睡,一直难受到天亮。
*
烈日当空。
春樱凋零得只剩残花,蓝花楹一夜之间悉数开了,流浪猫慵懒趴在草地上晒太阳,麻雀跳跃在树干之间叽叽喳喳,抱着课本和笔电的学生笑脸青葱,穿梭在条条道路间赶去上课或自习。
南大会堂前的广场被各大企业招聘会的摊位摆满,毕业生人头攒动,来往领取公司简介和表格。
夏夏上星期听说学校今天有招聘会,早早起床逃课过来,混在大四毕业生里咨询薪资和心仪工作的招聘要求。
日头出奇毒辣,招聘会是露天的,夏夏戴了顶帽子依然难逃被晒得脸颊通红的命运。
她一上午逛了半边展位,逛累了就坐在广场边的长椅上看手里拿的资料。
许多公司对社会学专业都有岗位需求,但应届毕业生工资不会太高——三千起步,做满半年才有加薪的可能,实习生工资还要更低,一月两千块,甚至不如夏夏从前做家教来得多。
夏夏几家心仪的公司都在招收实习生,她纠结着要给哪家投递简历,一张一张仔细比对上面的人才要求和薪资条件。
周遭热得几乎静止,空气里没有一丝水汽和微风,麻雀也跳累了,病歪歪躲在树枝的阴影里乘凉。
夏夏汗流浃背,又被刺目的光线扎痛了眼,举起手里的传单挡住太阳,她一抬头,看见谢淮站在一条路之隔的图书馆外看她。
谢淮走过来:“今早没去上课?”
他昨晚喝了太多酒,哪怕早晨洗过澡,味道也还没散,他睡到中午才起脸色不太好,眼里全是红血丝。
夏夏闻到他身上的酒味,皱了皱鼻子:“你喝酒了?”
谢淮不答,扯过她手里的招聘简介在她面前抖了抖:“这是什么?”
夏夏被烈日暴晒了一上午有点中暑,虚弱地说:“上面不是写着字吗,我……”
谢淮随手将招聘简介揉成一团,塞到垃圾桶里:“我说要你考研,你耳朵聋了吗?还来参加招聘会,故意气我是不是?”
夏夏跑了一上午才拿到这些,有的纸上还留着HR的联系方式,就这样被谢淮扔掉,一下恼了,站起来去掏垃圾桶。
谢淮拽住她胳膊,夏夏甩开,被他态度气得语气也冲:“我不想读研行不行?我难道做什么都要和你报备,必须一步不差按照你的安排走才行吗?我可以对自己的人生负责,你能不能别这么大男子主义管着我?”
“我大男子主义?”谢淮眉蹙得深深的,嗓音冷了,“我逼你去做你不喜欢做的事了吗?你喜欢读书也想继续读书,如果你为了我们感情稳定不得不放弃自己喜欢的事,你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夏夏抿着嘴唇,听谢淮对她说话几乎是用吼出来的。
“你知道社会什么样子吗?你知道去外面要受多少白眼多少委屈吗?”
“别人说话你要听,别人灌酒你要喝,心气再高也得赔笑脸装孙子,连个不字都不敢说。”
“我说让你等几年我能给你稳定的生活,你为什么不信?你觉得我做不到是不是?”谢淮眉眼冷峻,“如果我谢淮无能到自己女人连喜欢的事情都不敢做,还要出去赚钱养家,我他妈算个屁的男人啊?”
夏夏怔怔的:“你凶什么……”
谢淮凶而不自知,他昨晚叫赵建泽耍了一通,被酒精麻痹的脑子没有完全清醒,心情极差。夏夏几次三番找工作的事情又正好戳在他心里最痛的那根弦上,让他情绪爆发,控制不住对她发了脾气。
曾经多少个夜里,夏夏依偎在他身边满脸兴奋和他畅想对未来的规划。
她不止一次提过喜欢学校的生活,喜欢读书的日子。夏夏不是真的想工作,而是要为两个人的未来努力,她这样做的理由无非是他没能给她足够的安全感,这让谢淮一想起来觉得自尊受挫。
昨晚和赵建泽喝酒,他记不清喝了多少又跑去卫生间吐了几回,诚意满满却被人当成猴子耍,只要一想到夏夏以后也有可能这样被人刁难和羞辱,他就觉得受不了。
“我没凶。”谢淮做了几个深呼吸,弯腰从垃圾桶里捡起刚刚丢进去的纸。
他强压着脾气,脸色冷漠得像块冰,将那一沓纸丢回夏夏怀里:“想去就去吧,我不拦你。”
……
四月暴雨倾盆而至,上午的闷热仿佛是为这一刻做铺垫,早前的太阳被乌云压得影都没有,空气里不一会就被饱胀的水分子浸满,植物的枝叶挑起精神,处处透着凉意。
谢淮躺到钟楼前的台阶,雨势大了起来,他不闪不躲,静静待在雨里。
钟楼笔直矗立,砖石的楼身因为年代久远裂开了条条清晰的石缝,缝隙里落满砂石,在时雨时晴的春日阴影里生满青苔。
地面不一会就积水了,脚踩上去溅起层层水花,钟楼下小池塘里几尾锦鲤吐着泡泡游来游去。
谢淮闭着眼睛,感受豆大的雨珠砸在脸上生疼却纹丝不动,他仰着脸,任由雨水灌进嘴巴,沿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滴落。
世界在这一刻安静,一时耳朵里只剩隆隆的雨声。
……
宿舍。
夏夏坐在座位,水沿着发丝滴滴答答向下。
赵珊琪也淋了雨,正在浴室洗澡,热水开到最大,氤氲的热气从门缝里冒出来。
夏夏回来得晚,其他人都洗完后才轮到她。
她拿上毛巾去浴室时热水已经放光了,冰凉的水从花洒里喷出来,冷冷打在她裸。露的皮肤上。她打了个哆嗦,裹着浴巾出来时头发更湿了,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半点温度都没有。
祝子瑜擦着头发:“我去楼下给你打壶热水洗头吧,你这样会感冒的。”
“不用了。”夏夏声音细软,她靠椅子坐着,头上顶着条浅蓝色的毛巾。
书桌上笔记本电脑待机,黑色屏幕映着她惨白的面容,湿漉漉的狼狈,犹如一只可怜巴巴落水的小狗。
谢淮从垃圾桶里掏出来那沓纸被她放在桌角,她没有再看,脑子里全是谢淮刚刚冷着脸离开的画面。
说不清是种怎样的心境,也说不清到底是什么原由,只是心里发酸,涨涨的,既委屈又难受。
夏夏合上电脑盖子,疲惫地趴在书桌上。
*
谢淮冲澡出来,看见辛浦欲言又止的目光。
“淮哥。”辛浦忧心忡忡,“分个手而已不算什么,大学谈恋爱本来也没指望一辈子,你别想不开自残啊。”
谢淮疑惑看他,辛浦说:“我刚在钟楼下边看见你了,姿势是挺酷,不过刚才雨那么大,很容易叫水呛死的。”
谢淮:“……”
辛浦有些话唠,谢淮不说话他就自己絮絮叨叨,安静了没一会又问:“你和夏夏真的分了啊?”
“没有。”谢淮冷漠地说。
他擦着半干的头发,目光阴沉死死盯着前方。
谢淮静了很久,忽然甩手把桌角的东西摔在地上,其中一包干脆面掉到辛浦脚下。
“妈的。”他憋了许久的气憋不住撒了出来,眉头深深蹙着,“女人都这么犟吗?”
“她说分开一段时间我答应了,我想让她轻松点,想让她别整天东想西想,可她呢?除了给自己压力别的什么都不干,跟她说了一万次让她读书她非不听,我看她就是要气死我才肯罢休。”
谢淮问:“夏夏他妈的是不是想气死我?”
辛浦噤声,又忍不住说:“你是想和夏夏复合吗?想去就去吧,这真的不丢人。”
“我是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吗?”谢淮不耐烦地说,“她说分就分,还要我眼巴巴去求复合,凭什么啊?”
他桀骜地扬眉,一时说话不经脑子:“她不是想分手吗?我成全她,分就分,我谢淮这辈子都不可能被女人牵绊不可能向女人低头,我就是孤独终老也不会先和她开这个口,大不了一拍两散以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出门就当不认识——”
他走过去捡起地上刚刚扔的那包干脆面,撕开扔进嘴里嘎嘣嘎嘣嚼,嚼了一会,他忽然想起刚刚在操场上女孩被他凶过后看似倔强眼角却偷偷泛红的模样,心里燃烧的愤怒又瞬间熄灭,一点火苗都不剩。
他在心底把自己骂了一万遍。
没醒酒不是借口,他把外面的情绪带回了家,还发泄在了亲近的人身上,这是他的错。
谢淮强压着自己冷静下来,翻开手机,给夏夏发去一条消息。
【刚才不该对你发脾气,对不起。】
他握着手机,眼睛一刻不离屏幕。
半小时过去,夏夏没回。
一小时过去,夏夏没回。
班主任在班群发了一条通知,夏夏回了一句收到。
可两个小时过去了,夏夏依旧没回复他。
……
辛浦去超市买了瓶饮料,推门进来时鞋底踩到一个光滑的东西。
他低头,看见谢淮碎了屏的手机静静躺在地上。
谢淮沉默坐在位子上,偏头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脸色阴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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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那场因争吵而延续的冷战旷日持久,波及范围在两人之间,具体表现形式为不说话,不搭理,仿佛世界上没有对方这个人,哪怕擦肩而过都不会多看一眼。夏夏气的是谢淮凶她,而谢淮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总之气性很大。
最先憋不住的人是谢淮。
他的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冷静下来后仔细反省,最后将两人吵架的原因归结于那天自己喝多了——喝多了不清醒,脑子浑得竟然舍得凶她。
入夏了,天气炎炎似火。
宿舍楼外种着高大的棕榈树,叶片茂密,直长到四层楼高。葱郁的植物惹来大量蚊虫,顺着通风的窗口飞进屋里横行霸道。
谢淮宿舍去年起住进两个大一新生,男孩子充满朝气,中二又无所畏惧,舍得一身血肉去喂蚊子也不愿意挂蚊帐——在中二少年眼里,蚊帐是女孩的专属品,男子汉血气方刚,这东西对他们太娇滴滴了。
男生的面子是种古怪的东西,辛浦偷偷买来的蚊帐藏在柜子里,每天看着学弟激情满满拥抱生活,自己也不好意思挂。至于谢淮,他压根就没有蚊帐这种东西,只要晚上睡在宿舍,第二天早起一定被蚊子叮得满身是包。
夏夜凉爽。
谢淮拍死一只落在脸上的蚊子,脸颊落下一个红红的巴掌印。
他用床上不知被套还是床单抽丝出的线把蚊子腿系成一个结扣,将蚊子的尸体掉在床头示众,以达到威胁震慑的目的。
他边做心里边恶毒地想:世界上有两个夏夏就好了——如果世界上有两个夏夏,他一定得搞死一个以此恐吓另外一个乖乖听话,不准再和淮哥闹别捏。
夏夏这小姑娘笑起来甜甜的,看起来柔弱可欺,可真犯倔的时候十匹马都拉不回来。
她想做的事没人能阻止,说要实习第二天就投递简历去了,说要和谢淮冷战,两个人就半个月没说上一句话。
谢淮外面再忙,这半个月来也没逃过一节专业课,上课前他总是踩着铃声最后一个到教室,看夏夏坐在哪而后装作漫不经意坐到离她最近的位置,专业课有时是两节连课,有时是三节连课,连续几个小时他坐在夏夏正前方,她能做到连眼睛都不抬一下。
谢淮真的憋不住了,也不管男人面子不面子了,夏夏再不理他他真的就要疯了。
他想结束这场冷战,可事情的起因是他先对夏夏发了脾气,他道歉夏夏不理,他也无力。
……
“还要我怎么办?要我跪下求她原谅吗?”谢淮戳那蚊子的尸体,“明明是为她好,到头来反倒成了恶霸大男子主义,六月飞雪都没我这么冤枉的?”
辛浦说:“女人不能惯着,越惯脾气越大。”
“你说得轻松,不能惯着那我还能打她?”
辛浦乱出主意:“你找个人气气她啊,让她觉得你不是非她不可,她就要抓不住你了,保准立马跟你求饶。”
谢淮嗤道:“幼稚不幼稚?我和夏夏之间还需要用这种弱智的方法解决问题吗?你别出馊主意。”
辛浦没再说话,谢淮静了一会,真香地问:“怎么气她?你给我想个办法。”
他强调:“提前说好,我就想让她理理我,让她明白淮哥的重要,不能真气着她,真气着我要心疼了。”
*
夏夏下午的选修课在离宿舍最远的C区教学楼。
C区离南门步行街很近,谢淮从步行街回来,手里拎着一杯大份椰汁紫米露和一块黑森林蛋糕。
跟在他身后那女生愁眉苦脸:“才一百块钱,感觉我获得的报酬和风险不成正比啊。”
“再给你加一百。”谢淮淡淡道。
女生止不住纠结:“全校都知道夏夏是你女朋友,我这种行为会被人当成小三唾弃的……”
远处教学楼门口出现夏夏的影子,谢淮把奶茶和蛋糕朝她手里一塞:“你演技好一点,别露馅了。”
……
午后日头高悬,夏夏抱着课本走出教学楼,明媚的阳光穿过花坛里樱树枝叶的碎隙打在橙黄色的楼身上,令整个夏日充满浓耀的勃勃生机。
夏夏站在路边等校内巴士,听见身后一条灌木丛之隔的花坛另一侧传来窃窃私语声。
一个女声声情并茂地说:
“我听说你甩了夏夏……谢淮,你和我相处一段时间吧,我绝对不比夏夏差,我从大一就开始喜欢你了,我对你的真心时间会证明……”
“……这是我买给你的椰汁紫米露,不要拒绝,就算不能答应我,也请你把它收下……”
夏夏:“……”
谢淮凝重地蹙眉,一脸无奈地看向面前脸红的女孩。他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沉默着不说话。
巴士停在路边,夏夏上了车,谢淮用余光看她,见她半点反应也没有还转头就走,直接急眼了,接过女生手里的饮料和蛋糕跟在夏夏身后跳上了车。
车子开动。
校内摆渡车要刷学生卡,谢淮没带卡也没零钱,自然地朝夏夏面前一站,摊手:“拿一块钱给我。”
夏夏仰着脸,凝望他:“‘我听说你甩了夏夏’,都把夏夏甩了,你跟谁要钱呢?”
她什么都听见了,谢淮目的达成却没达到想要的效果,夏夏不仅没反应,他还陷入一股莫名的局促里。
谢淮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她:“给我一块钱,这个卖给你。”
夏夏看着自己最喜欢的椰汁紫米露和黑森林蛋糕,果断掏出一块钱给他。
谢淮:“…………”
谢淮投币上车,坐在她身边,轻轻一嗅就能闻到她发丝飘来的洗发露的花香,融漾在他呼吸里,让他许久以来的疲惫莫名缓解,整个人松懈下来。
他偏头看夏夏的侧脸,她目视前方,眼睛水润明亮,脸颊轮廓精致柔美,皮肤白里透粉,眼下挂着淡淡的黑眼圈。
夏夏还是没听谢淮的话,她月初就找到了实习的公司。那份工作很忙,只要没课她总是早早出门,晚上披着夜色才回。
谢淮和祝子瑜打听到夏夏实习的地点,空闲的时候常常会坐在她公司对面的咖啡厅等她下班,有时夜色很深才能看到她背着包急匆匆冲出公司的大门。
谢淮开车跟在她打的出租车后,直到她上了地铁才肯走。
“没睡好?”
夏夏嗯了一声,轻轻的鼻音像撒娇一样。
谢淮心里一软,伸手刚想要不知不觉搂她,夏夏忽然提着包站了起来。
车子停在图书馆门口,夏夏在谢淮反应过来之前下了车,等他回过神来,司机已经把车门关上了。
谢淮:“……”
*
谢淮蹲在厕所,给辛浦发消息。
他刚刚在图书馆的下一站下了车打算去追夏夏,不管说什么也要在今天把冷战终结,多一天他都忍不了。他正要沿原路回去,临时想上厕所,于是在就近的教学楼找了个卫生间。
一切进行得很顺利,除了在起身时发生了点小意外。
——谢淮一个没稳住,不小心把纸巾丢进了厕坑里。
他无聊地玩手机,等辛浦给他送纸。
……
夏夏刚在图书馆找到位子,身后辛浦一阵风似的冲过,他跑出去几米远,看到夏夏坐在那又折身回来。
他丢给她一包纸巾:“你去给谢淮送纸吧,我学年论文查重没过,马上要修改好给导师送过去,时间有点赶。”
“谢淮在B区教学楼一楼男厕所,挺急的,你快点去啊。”辛浦撂下一句叮嘱,急急忙忙跑了。
夏夏手机响起消息提示音,是谢淮发来的。
他丝毫没有辛浦口中挺急的样子,畅然自若给她发了双球鞋的图片:【这鞋好看不?】
*
谢淮在逛京东消磨时间,他看到一双挺酷的鞋,习惯性发给夏夏让她掌眼,消息发出去后才想起两人现在冷战得厉害。
——夏夏正不搭理他,这个行为有点傻。
十分钟后,夏夏回了消息:【哪个坑?】
谢淮耳边传来脚步声,他一下傻眼了,给辛浦发消息问。
辛浦无辜地回:【我导师叫我去一趟,不好意思啊实在没空,她送也一样,你不正想让她理理你吗?】
【一样个屁。】谢淮的愤怒几乎穿越屏幕渗透进了字里行间,【我是想让她这么理我吗?】
谢淮咬死了牙不出声,想和好归想和好,但要是以这种蹲在这等人送纸的姿态才能让夏夏理他,他宁愿夏夏别理他,这实在太没面子,太糗太尴尬了。
夏夏出声叫:“谢淮,在吗?”
谢淮装傻,微信回道:【什么坑?】
夏夏进来挨个敲门,谢淮憋不住了,骂她:“夏夏你是不是变态?这他妈是男厕所!你进来之前都不问问有没有人,不怕看到不该看的东西长针眼吗?”
夏夏站在他门口,弯腰将纸递了进去,谢淮气得想把辛浦抓过来脑袋按进茅坑里打一顿。
谢淮出来时夏夏正站在洗漱台前整理头发,谢淮拧开水龙头洗手。
“不好看。”夏夏忽然说。
谢淮轻描淡写:“那不买了。”
他抬眸,见夏夏若有所思盯着镜子里的他,在发现与他目光交汇时又匆忙躲开。
“喂。”谢淮窥见她这一细小的动作,唇边挂上若有似无的笑,“想看就光明正大看,我又不收费,你躲什么?”
夏夏说:“没看。”
谢淮哦了一声,手掌托她下巴,仔仔细细将她打量了一圈。
“看你这一脸忘夫相……”他喃喃道,“跟我待在一起就这么不开心?脸都拧巴得能去演苦情剧了。”
夏夏别开脸,五官皱在一起:“不是不开心,是你屎太臭了。”
谢淮:“……”
他捏夏夏的脸,威胁:“今天的事你要是敢说出去……”
“你怕我说给谁听?”夏夏扬眉,“怕刚刚送蛋糕的女孩知道淮哥拉。屎不带纸,被困厕所还要前女友来拯救,损坏你在她心中的形象吗?”
谢淮想气气她的决心在她一句话里就交了底,他说:“她是我找来气你的你看不出来啊?和我告白的女生会正好买到你最喜欢喝的椰汁紫米露和你喜欢吃的黑森林蛋糕吗?那是我买给你的!你他妈别跟我装傻!”
“看不出来。”夏夏温吞,“也没发现。”
“那是紫米露吗?”她故意说,“没喝出味道。”
谢淮快被她气死了:“你真是没一点良心。”
夏夏慢吞吞从包里掏出一瓶驱虫止痒的薄荷油递给他,示意他拿来擦脸,谢淮摸了摸印着好几颗蚊子红包有些滑稽的脸颊,笑着问:“怎么,夏姐也知道心疼了?”
*
“听说没有?学校下学期扩招,宿舍床位不够,在新宿舍楼建成前打算把一部分老生挪到北院的旧宿舍住。”祝子瑜回到宿舍放下东西就拉人聊天,“北院那个旧宿舍楼听说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建的,公用厕所没有浴室没有热水房,到处都是蟑螂和老鼠,废弃好多年了……我刚才路上遇到一个学姐,她说我们学院就要搬过去住。”
“珊琪。”她说,“学校现在还没有下发通知,你舅舅是副院长,你快去问问他是不是真的。”
赵珊琪被她磨得打电话去问,挂了电话后无奈地说:“我们这一届确实要搬过去,我舅舅说北院条件比你口中还差,真搬过去我肯定是要回家住的。”
祝子瑜心有余悸:“那我也得搬去我男朋友那里。”
她兴冲冲去打电话,赵珊琪问夏夏:“你要搬出去吗?我听说谢淮在外面租了房子。”
夏夏摇头:“不了。”
……
谢淮在辅导员办公室待了一上午,伊美贤已经快被他折磨到崩溃。
“你就算待一天也没用,宿舍楼招标那是学校领导的决策,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要是说一句话就能给你走后门我还在这做辅导员干嘛?”伊美贤抱着手臂,修长葱净的食指点在皮肤上,言语里没一丝余地。
她韩式一字眉挑得冷艳:“我再跟你说最后一遍……”
“没让你给我走后门。”谢淮厚着脸皮笑,“面向社会公平招标也就骗骗别人……你只要告诉我这一块是哪位领导在管,我现在立刻就走。”
“你找领导干嘛?”
“学校鼓励大学生创业。”谢淮无辜地说,“我要创业了你又问我干嘛。”
伊美贤把他赶出办公室了。
谢淮没有走,马上就要考四级了,他坐在办公室门外的长椅上边背单词边等伊美贤下班。
晚饭时间伊美贤出来看到他,头都要大了:“你能不能体谅我一下?从大一到现在你给我惹的麻烦还嫌不够吗?都快毕业了还不让我好过!”
谢淮眼睛明亮,静静看她。
伊美贤认输了。
……
谢淮目的达到,心情极好去食堂吃饭。
他打了份盖饭,刷卡时饭卡滴滴作响提醒他没钱了,谢淮掏手机扫码,手机里也没钱。他最近手头有点紧,钱一直在周转,留在手里能用的没有多少还全是食堂不能用的现金,一时竟然拿不出钱来买饭。
他左右张望,想找认识的人帮忙刷卡,回头看见夏夏站在身后。
夏夏显然已经看他很久了,她不吭声打量他几秒,走上前帮他刷了,她今天穿了件浅蓝色泡泡袖的上衣,抬起手的时候露了半截皓白的手腕在谢淮眼前,纤弱柔软,不堪一握。
谢淮没有走,端着盘子站在旁边,等夏夏打完饭后跟在她身后和她坐在一起。
夏夏只打了两个素菜和一碗冬瓜汤,她安静地吃饭,时不时端起碗来抿口汤。她神情恬淡,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静静和她坐在一起,都让谢淮觉得前段日子的辛苦不算什么,哪怕再累一点也不算什么。
谢淮把自己盘里的肉夹到她碗里:“你吃太少了。”
他伸手弹她脑袋:“人都瘦了,淮哥不在你不会照顾自己吗?”
夏夏没接他话茬,乖乖把肉吃了,问:“你是不是缺钱了?”
谢淮嗯了声,嘴里嚼着东西含糊地说:“……唔,最近谈了几单生意,承包商没给钱,厂里进货的钱是我垫的,等下星期他们周转开了我就去要钱。”
夏夏掏出一张银行卡推到他面前,谢淮看了一眼,脸色立即不好了:“你什么意思,难道我会花女人的钱吗?”
夏夏瞥他饭盘:“那你别吃啊。”
谢淮把卡推回去:“收起来,再让我看见别怪我搞你。”
“你少不识好歹,我只是借,等你有钱了要还我的。”
“收起来。”谢淮沉着声音,“花你的钱算怎么回事?”
夏夏垂着眸子,她将银行卡收起来,又把自己的饭卡和谢淮桌上的饭卡对调,意思是让谢淮拿她的饭卡吃饭。
谢淮拾起她的卡,看着上面夏夏刚入学时青涩稚嫩照片,忍不住笑了笑:“还担心我吃不饱饭,夏姐不生气了?”
他吊儿郎当问:“要和好吗?”
没等夏夏说话,他拿筷子敲她脑门:“做梦吧你。”
“甩我的时候拍拍屁股就走,现在是你想和好就能和好的?”他矜傲地笑,看起来一肚子坏水,“咱俩要复合是我说了算,你想归你想,但你不给我跪下叫几声爸爸这事不算完。”
夏夏戳他痛点:“谁他妈要跟你复合?饭都吃不起,跟你复合我喝西北风吗?”
谢淮狼狈的样子都被夏夏看见,自尊心受到了严重的挫击,叫嚣:“……夏夏你有种再说一遍!谁让你喝西北风了?”
他戳她脑袋:“现在越来越能耐了是吧?”
隔壁桌几个同院的女生吃完饭走过来,其中一个笑吟吟看着谢淮:“谢淮,期末考之后就要搬宿舍,我行李太多一个人搬不完,你能不能帮帮我。”
“不能。”谢淮又直又冷,想也没想回绝,“找别人吧。”
女生双手合十:“我们班男生都被别人叫走了,我实在找不到人,拜托了。”
“你拜托我也没用,我跟你不熟,就算熟也不搬。”他一脸不耐烦,指着夏夏,“你没看见我女朋友……”
他话音戛然而止,女生嘀咕着说:“……可我听说分了啊。”
谢淮收起脸上生人勿进表情,背靠身后的椅子一躺,手臂搭在椅背上,慵懒地倚着。
他全然换了个态度,痞笑:“天气这么热,搬行李太累了,你给我什么好处?”
女生说:“我请你吃冰。”
谢淮故作深沉地思考了一会,淡淡道:“行。”
女生走后,他扬眉,一脸幼稚:“夏姐,你要不要我帮忙?”
“你幼不幼稚?”夏夏不客气地说,“这把戏好玩吗,还不嫌腻?”
“那你可就误会我了,这次真不是我请来的。”谢淮懒洋洋地说,“淮哥魅力那么大,这几年要不是你在我身边隔绝桃花,追我的人能从春和路排到北门口。你占大便宜了知道吗?”
夏夏面无表情收拾碗筷,回敬他:“这几年要不是你一口一个淮哥搞你,我和别的男人多说一句话都要生气,我早就给赵珊琪当上后妈了。”
“赵晋松月入几百万,既温柔又体贴,最关键的是他比我老那么多,说不定哪天两腿一蹬半边家产就是我的了。”夏夏淡淡道,“我放弃千万家产陪你喝西北风,占大便宜的人是你。”
谢淮:“…………”
夏夏说的每一个字听起来都特别欠揍,但他不知道怎么反驳,再仔细想想,好像还挺他妈有道理。
*
七月如炉似火。
教学楼前的人密密匝匝,行李箱编织袋摆得到处都是根本没有落脚的地方。
女生宿舍楼里人来人往,男生鱼贯而入上楼将女生们的行李扛下来放到等在门口的校内巴士上。
蔡芸混学生会认识的人多,早早叫了几个学弟帮她和赵珊琪抬行李,祝子瑜也用一顿砂锅饭为报酬请了一个男生来帮忙。只有夏夏没找人,她读大学这几年不是在校外兼职就是去海城交流,剩下的时间都和谢淮腻在一起,根本不认识什么人。
她也没想叫人帮忙,一个人拖着沉重的行李箱从四楼下去。
谢淮刚睡醒,穿着人字拖站在女生宿舍楼的大厅喝冰可乐,那天在食堂碰见的女生住六楼,他上了楼,来回四趟把她七个大编织袋加一个行李箱拎下来,摆在候车点排队等车。
女生穿着优雅的紫色长裙,打着把绣花遮阳伞。门口排队等校内巴士的人已经排成长龙,她噘嘴:“谢淮,等车的人太多了,不知道要排到什么时候,我们不等车了,直接搬过去行不行啊?”
日头晒得能烤死人,空气里沉闷得没有一丝风。
谢淮爬了几趟楼身上T恤早已湿透,他撩起T恤擦汗,眼睛不经意瞥向楼梯,看见夏夏吃力地搬着被褥从楼上下来。
她的铺盖还是大一那年从他手里分期贷款买来的,大学三年都没有换,被子和床垫叠在一起,高高的几乎遮了她的视线。
女生:“谢淮,能不能快点走啊?等到那边人多就不好搬上楼了,我下午还有事呢。”
同伴劝她:“我们还是等车吧,天气热搬东西很辛苦的,你行李还那么多,谁也顶不住啊……”
夏夏把铺盖放在墙角摆好,要继续上楼,她白皙的脸被汗水浸透,脸颊热得红扑扑的。
谢淮没听见那女生说什么,他快步走过去,拽住夏夏的手腕:“你还有几件?”
夏夏没看到他也在,愣了愣,随即把手抽回来:“我自己能搬。”
“能个屁。”谢淮本来也没想给那女生搬东西,只是想气夏夏,到最后自己又心疼,沉着嗓音骂,“你就不能跟我服个软?非要让我上赶着求你给我个机会替你搬东西你才满意吗?”
“你给我在这坐好。”他把夏夏推到她箱子边上,上楼去她宿舍把她另外两个编织袋扛了下来。
那女生还在等他,谢淮拖着夏夏为数不多的行李朝门外走,她跑过来:“谢淮,说好了给我搬,你去哪?”
谢淮回头:“我不是给你搬了吗?”
“还没搬到宿舍呢。”女生说,“事情才做一半你不能跑啊。”
谢淮挑眉:“所有人都在等车,就你非要我搬过去。”
他淡淡问:“你特殊吗?”
女生噎住。
谢淮拖着夏夏的行李箱,箱子上放着铺盖卷,他手里拎着另外两个编织袋,越过排成长龙的人群。他没有等车,顶着太阳走向通往老宿舍区的小路。
行李很有分量,他因为过度使力背部绷得笔直,手臂勒紧,显露清晰漂亮的肌肉。
夏夏要接他手里的编织袋帮他提一个,谢淮侧开身不准她拿。
她执意要抢,谢淮不耐烦:“你能不能安静一会?”
夏夏:“你又吼我。”
谢淮想起早前半个月的冷战,哪里还敢再吼她,他声音软了软:“我又不是拿不动,用得着你来?”
他停下脚步,东西放在地上歇息,他将手掌贴在夏夏头上,把她额角的汗珠抹掉:“你听话,给我撑伞挡太阳。”
*
老宿舍楼的条件比祝子瑜描述的还要差,上下铺的铁板床摇摇晃晃,夏夏铺床的时候一直吱嘎吱嘎响,木板间的空隙能跑火车,让她不禁担心哪天床板断了自己能摔到地上。
墙壁灰中泛黄,墙皮脱落,因为潮湿长着斑驳的霉菌。地面连地砖都没有,是最原朴的水泥地,铁质的窗棱长着厚厚的红锈,玻璃上的裂纹碎得如同蛛网。
祝子瑜一进宿舍就惊呆了:“……这是人住的吗?”
她把行李拖到夏夏面前,要和她换床:“听说这里闹蟑螂,我不敢睡下铺,能不能跟你换换?”
夏夏:“你睡上面吧,我不怕蟑螂。”
祝子瑜皱着眉头把东西整理好,坐在破烂的老式书桌前给郑智明打电话。
她没聊多久挂了,没精打采趴着看窗外同样破旧的男生宿舍楼。
“智明他妈妈从北京过来住在他家,他要陪他妈不能和我住,但可以在学校附近给我租个房子。”她哀怨地说,“我自己也可以租房子啊,谁要他来租?我就想和住一起,自己住太麻烦了,还要打扫卫生。”
夏夏笑她:“郑智明在你心里原来就是个扫地机器人啊。”
祝子瑜笑了笑,和夏夏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聊到最后两人把东西收好,祝子瑜嫌弃地闻了闻自己身上的汗味,觉得实在臭,于是约夏夏一起去洗澡。
老宿舍楼没有澡堂,只能去宿舍区对面的公用澡堂洗。
澡堂是烧锅炉的,隔着远远的就听到哗哗的水声和隆隆的机器声,小楼低矮只有两层,前几天刷过白色的漆,在橙红教学楼的映衬下格外亮眼。
澡堂对面的灰褐色砂石墙面爬满了蔷薇藤蔓,南城气候好,蔷薇花在七月的天气里依旧不败,由灰色的墙面打底,开得浓郁又热烈。
夏夏洗澡出来,站在墙下仰头看着蔷薇花。面前那朵花开的正好,她忍不住伸手去碰,不当心被刺扎了一下,手指顿时流血了。
祝子瑜哎呀一声,要带她去医务室包扎,夏夏随手用纸巾抱起来,轻声说:“哪有这么娇气啊。”
澡堂旁边是南大的网球场,一对刚洗过澡的情侣坐在场外的长椅上。
女孩头发很长,湿漉漉垂到腰间,男生戴着副黑框眼镜,他笑容青涩,手里拿着一把桃木小梳小心翼翼给女孩梳头发。
淡白的云遮住烈日的边角,天际流云变幻,夏日的风也变得温柔了。
祝子瑜问:“你在看什么?”
夏夏指给她看,祝子瑜坏笑:“看人家谈恋爱这么出神,有种你自己也去谈啊。”
夏夏不说话,祝子瑜忽然问:“我前两天给你买的东西今天到了,你收到驿站的短信了吗?”
夏夏摇头:“没有,你给我买什么了?”
“不应该啊。”祝子瑜查了查物流,“早上就到学校了,怎么还没给你发消息?一会你去看看吧,被别人拿走就不好了。”
她调皮地眨眼:“是好东西,你暑假不是要留校实习吗?我怕你太寂寞了特意给你买的,会动的哦。”
祝子瑜说话神神秘秘的,勾起了夏夏的好奇心。
——怕她寂寞特意买的,还会动。
夏夏想:祝子瑜该不会给她买了什么小动物活体吧?
……
中午食堂爆满,谢淮打了饭出来找梁源太一起吃。
夏夏过来问:“有我的包裹吗?”
梁源太偷偷指向谢淮,谢淮踹了踹脚下一个四方形的盒子:“有,看到是你的名字,我就给扣下了。”
“哪有你这么不要脸的?”夏夏弯腰要捡起来,谢淮不准她拿。
他拿起盒子晃了晃:“买了什么?”
梁源太很懂事,见谢淮在和夏夏说话,端着碗一个人蹲在门口吃饭。
快递盒送来的时候有损坏,旁边漏了一个洞,谢淮晃来晃去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把盒子递给她:“你检查一下里面的东西有没有破损,有的话先别签收。”
夏夏拿小刀拆盒子。
她刚洗过澡,穿着条绯色的吊带连衣裙,大片白皙的肌肤露在外面,她头发半干,湿漉漉贴在颈侧,满身难掩的沐浴乳甜味。
谢淮离她很近,低头就能看到她小巧的鼻尖和红润的唇。
他咽了下口水,不自然地挪开目光,担心再多看一眼要出事。
“检查完没有。”他问。
夏夏从盒子里拎出来一个粉红色长得像鲸鱼模型的东西,她看了半天,摸不着头脑:“这是什么?玩具吗?”
她手下不知道按到了哪里,那个玩具忽然开始嗡嗡震动,再怎么迟钝也反应过来这是什么了。
夏夏愣了愣,脸蓦地爆红。
夏夏:“……”
谢淮:“…………”
祝子瑜买给她的,不是什么宠物活体,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女用小怪兽。
“我……”夏夏红着脸,急忙说,“这不是我的,这祝子瑜乱买的,我现在就去还给她。”
她转身要跑,小怪兽都顾不上拿,临到门口被谢淮拽了回来。
他眸色漆黑如墨,深邃得让人看不出在想什么,那黑里又泛着充血后的赤红,夏夏本能觉得他整个人的气质都不对了。
谢淮反手拉上驿站的卷帘门,原本阳光晃晃的屋子一瞬间陷入黑暗。
“跑什么?”他嗓音低沉,如瘙在身上的羽毛让人心里一阵发痒,“我话还没说完。”
他把人禁锢在自己和卷帘门之间,不由分说把头埋到夏夏颈侧,轻轻嗅她脖颈的味道:“又是祝子瑜买的?祝子瑜知道自己被你拿来做挡箭牌吗?”
夏夏想死的心都有了。
“有需求跟我说一声啊,我保证送货**到家。”谢淮轻声笑,暧昧又轻佻,“用这玩意做什么?硬邦邦的,有我好用吗?”
“你别乱来。”夏夏推他肩膀,“外面全都是人,会被听见的。”
谢淮明亮的眸子逼视她:“你觉得我要怎么乱来?把你扒光了干一顿怎么样?干到你腿软走不动路你就听话了,再也不敢跟我胡闹。”
他整个人都是滚烫的,温度灼得人发慌。夏夏被他抵在卷帘门上,自己也跟着烫了,她嗅到他身上淡淡的薄荷味道,清新又好闻,不等他做什么腿已经软了,什么硬话都说不出来。
“差不多得了。”谢淮嗓音微哑,似在极力压抑情绪,“晾了我这么久你忍心吗?我他妈都想你想的……”
他顿住,下巴摩擦她头发,凸起的喉结抵着她额头恶狠狠蹭了蹭。
他看上去凶狠,声音却像在撒娇,搂着她腰肢的手一刻都不肯松:
“……想你想得快不行了。”
夏夏搭在他肩膀的手指又开始渗血,沾透了他的T恤。
谢淮松开她一点,问:“怎么破的?”
夏夏小声说:“被花刺扎破的。”
谢淮笑了笑:“是不是傻?”
他拿起她的手指,低头,轻轻将她渗血的指肚含进嘴里。
嘴唇吮吸,舌头卷着缠绕。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九千字,是接下来三天的更新,下次更是十八号。我又要出差了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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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谢淮含着她,明明只是吮吸指尖的血珠,却让她产生一种那不是手指,而是其他部位的错觉。
冬天乔茹住院时两人在家玩得很开,初尝人事的新鲜感加少年人的莽劲让人头昏脑热,什么姿势都敢用,什么地点都敢做,浴室、客厅、厨房、阳台,把灯一灭,帘子一拉,疯起来无所顾忌。
夏夏犹能记得每当谢淮抱她时那浑身止不住颤栗的感觉,如同此刻一样。
谢淮抽出她的手指,唇上不慎沾了她的血,淡红色里掺着一点朱红,让他原本就英俊的面孔稍带了一分说不分明的邪气。
谢淮站在原地,手臂一伸,把她整个揽住。
他像是识破她的心思,低头咬她耳朵,暧昧地问:“想什么呢?”
夏夏耳垂热得如被八月烈日炙烤过的黑色大理石地面,脸皮也热,谢淮的手掌贴在她裙面,轻轻一提,将她整个裙摆拎在腰上,露出两条修长纤细如白玉般清皙的腿,以及打底的浅粉色内裤。
谢淮低头吻她,他一点也不温柔,重重、蛮横,动作匆促又激烈,毫无怜惜,像要把她肺部的空气横扫一空。夏夏嘴里吐出嗯的一声,没有拒绝,而是手指扣住他肩膀,温顺地承受他的亲吻。
谢淮手掌向上游走,跃跃欲试要攥住那日思夜想的柔软。
一道卷帘门之隔的外面天气正好,落日余晖从窗口的缝隙里投来淡淡的一道光泽。
有女声响起:“梁源太,你怎么坐在外面吃饭啊?赶紧开门,我要拿快递。”
梁源太傻乎乎地笑:“淮哥不让开。”
夏夏猛地惊醒,按住谢淮在她裙下作乱的手,推开他。
谢淮没防备,被她推得踉跄后退了一步,粘连的唇间扯出一条晶莹的银丝。
谢淮痞笑着抬手擦掉,挑眉邪气地看她:“上回就是爽完翻脸不认人,又来?不过这次你有点亏,爽都还没爽到。”
谢淮狗嘴里吐不出一句人话,夏夏恶狠狠瞪他,可她眼睛漆黑明亮,波光灵动,那一眼不仅没叫人觉出凶狠,反而像是撒娇一样。
谢淮接受到她羞恼的目光,心情说不出的好,他弯腰拉开卷帘门。
夏夏的棉布裙子被揉得全是褶皱,脸也满是红晕,谢淮就这样大喇喇开门,她怕被人看见说闲话,躲到货架后面。
谢淮看了眼那女生的取货码,哼着歌走到货架后。
夏夏刚把裙子整理好,听见耳边有动静,一抬头冷不防撞到谢淮的下巴,谢淮的棱角如看上去一样坚硬,夏夏头皮泛麻,一手捂住头,另一只手堵住嘴防止自己痛叫出声。
谢淮微不可闻笑了声。
他手臂越过夏夏头顶,取出架子上的快递盒,瞥了眼纸壳上写的取货码,而后漫不经心低下头,轻轻吻了吻夏夏刚洗过澡还有些潮湿的头发。夏夏与他眸子离得极近,对视时惊叹与谢淮的眼睛漆黑深邃,仿佛藏了亿万星空。
谢淮却没打算一个吻就结束,他戏谑弯唇,手沿货架一路滑下,在刚刚没来得及摸到的柔软上狠狠捏了一把。
夏夏疼得啊了一声,门口的女生疑惑:“什么动静?”
谢淮坏笑:“是我……”
夏夏连忙掐住谢淮的手臂,他那句脱口而出的是我和夏夏硬生生咽了回去,疼得嘶气改口:“是我养的猫。”
谢淮去前面把快递给那女生,夏夏靠着架子平复心情,听谢淮和女生闲聊:“捡来的猫性子野,怎么训都不乖,一生气就跳起来咬人,不打不听话,打又打不得。”
女生说:“刚养的宠物都这样,犯错了打一打它才长记性。”
谢淮:“那不行,打疼了她我也心疼,还是想想别的法子吧。”
他重音落在“别的法子”四个字上,明明再正常不过的四个字,夏夏却不知怎么听出一股暧昧的腔调。
她面红耳赤,那女生一走就从货架后钻出来。谢淮不急不躁,放下手里的东西慢悠悠跟在她身后。
老宿舍区人不多,林荫路两旁海棠树抽着翠绿的叶子,夏夏酒红色的裙摆被风吹得飘起,露出一截漂亮的小腿,谢淮只是看着,就觉得心里宁静无比。
他步步跟紧,在她耳边不停叫:“夏夏,夏姐,你看我一眼啊,该不会是害羞了吧?”
夏夏恼羞成怒,凶巴巴地说:“滚开!”
谢淮拦住她的去路,宠溺地掐她脸蛋:“都老夫老妻了,跟我闹什么?”
夏夏鼻尖泛红,声音细细的,满是委屈:“疼啊,你手劲本来就大,也不知道轻一点……”
谢淮一愣,随即笑了:“我下次注意。”
“不过那也要夏姐给我下次机会才行。”他低头,看着夏夏头顶的小小发旋,眼里笑意更甚,温柔得不可思议,“闹了这么久,该和好了吧?”
夏夏听他这话,眼圈莫名热了,她吸了吸鼻子,轻声说:“我从来没有跟你闹,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认真考虑过的,和你在一起是,分开也是……”
谢淮不等她说完,吊儿郎当打断她:“那你重新考虑一下。”
“重新考虑。”他言语掷地有声,神情却很不经意。
他轻描淡写地说:“你心情差,我给你时间冷静,你压力大,我也在努力赚钱给你安全感,但我从没答应过分手。”
“晾了我这么久,不管你对我有什么意见、对自己有什么埋怨都应该想开了。别说什么会拖累我这种浑话,咱俩谁离了谁都不能好好活。”
“这么多年了,你还不了解我吗?”他凝视着她,一字一顿,“我谢淮既然认定了要和你共度一生,你就别想跑,就算不喜欢我了也别想跑。你使小性子可以,对我发脾气也行,但再这样不理我,我耐性都要被磨没了。”
“如果你还是不肯乖乖听话。”谢淮顿了顿,朝她笑。
他唇红齿白,干干净净爽朗的少年模样:“淮哥就用自己的方式帮你解压了。”
*
夏夏早在放假前就申请了暑期留校实习,假期同宿舍的人都走光了,偌大的屋里只有她一个人睡。她早上出门实习,晚上回来,偶尔会在洗漱间碰到留校准备考研的同学,相互打个招呼错身而过,彼此都不会太过留意。
今天下班早,夏夏乘地铁到大学城站下车,沿着步行街一路逛回学校。
她在路边的小店买章鱼烧,听老板和排在前面的客人闲聊。
“要下雨啰,鬼天气闷得很。”
“雨季马上到了。”老板趁打包的功夫抬眼望天,“看这天色今晚肯定要下暴雨,这段路地势低,每年雨季都要积水,我要早点卖完早点收摊回家了。”
夏夏接过章鱼烧,想给谢淮也带一份,可纠结了一会最后还是没买。
谢淮整天神出鬼没,虽说夏夏放假前在辅导员办公室看见他的名字登记在暑期留校的学生名单上,可他不是每天都在校内住,夏夏不问,他也不主动说自己在做什么。
夏夏边吃章鱼烧边朝学校走,路过校门口的ATM机顺便进去查了下银行卡余额,这卡里存着她这些年做兼职攒下来的积蓄,还有实习的工资,夏夏数了数,这个月刚发了工资,她的余额三万出头。
三万。
对从前的她而言算是一笔巨款,可对未来的生活而言,还是有点少。
夏夏朝宿舍走,面前有人挡住她去路,她抬头,看见谢淮若有所思打量她手里的章鱼烧。
“番茄味的章鱼烧,还加了海苔和肉松,晚饭挺丰盛啊。”他一副不高兴的模样,语气兴师问罪,“为什么不给我买?”
夏夏上次被他威胁了一通,不敢不理他,说:“我又不知道你今天回来住,你没吃饭吗?”
谢淮点头,她见谢淮看章鱼烧的目光灼热,像几百年没吃过东西一样,试探地问:“又没钱吃饭了?”
谢淮:“……你有意思没?”
“上次没钱吃饭是意外,你总提那茬干什么?我一大男人不要自尊的啊?三番两次拿没钱吃饭的事提醒我,真是个恶毒的女人。”
夏夏倒不是想提那事,只是担心谢淮又垫钱给别人自己吃不饱肚子,她是担心他饿着,而谢淮全然没领会到她的关心,还将好心当成驴肝肺,夏夏不想理他了,气呼呼绕过他离开。
可谢淮不准她走,擦身而过时,他拽住夏夏手腕:“你给我等会儿。”
他用词语气无一不霸道,仿佛酝酿着重量级的言语。
夏夏静静看着他,等他嘴里接下来要说什么。
谢淮眼珠子瞅着她手里的小盒:“想走也行,把章鱼烧给我吃口。”
那神情就像拦路要钱的绿林贼匪,满是嚣张。
“想吃不会自己去买?”
谢淮理所当然:“我就想吃你的。”
夏夏:“……”
她直接连吃的带盒子通通塞给他。
谢淮满意地放过她,他嘴里嚼着章鱼烧,腮帮塞得满满的,看着夏夏的背影嘟囔:“就会惹我生气。”
*
南大老宿舍楼的条件比学生们想象中更差。
十多年没人居住为了学校新区建设才临时启用,楼道里充满数不清的灰尘和螨虫,洗漱间的地面爬满蟑螂和青苔,地砖被岁月和潮湿的空气荼毒出黏糊糊的黄色脏污,站在那里洗漱,不留神就有耗子从下水道口钻出来从脚背上跳过去。
夏夏在洗漱间见过几次耗子,在走廊也见过,更有女生在宿舍里被耗子吓得上蹿下跳,宿管老师毫不在意,买了粘鼠板叫她们自行解决。
有人实在受不了这个恶劣环境,把宿舍内部的情况拍了照片发在学生群里,那些搬完宿舍就离开的学生还不知道自己住的地方条件这么差,一下子群情激愤,在微博上闹了起来。
夜里狂风骤起,下起了瓢泼大雨。
谢淮明天要出远门,正收拾行李,辛浦消息发了过来:【淮哥,你快看到微博,咱们院的学生和学校官微吵起来了。】
谢淮不怎么玩微博,因为夏夏也不玩,他觉得没什么意思。辛浦又激动又兴奋,仿佛正在看一场大戏,谢淮行李差不多收拾完了,坐在桌边一边吃从夏夏那抢来的章鱼烧一边刷微博。
学生们的抗议活动有组织有规划,先是发博详细阐述了事情经过,配了几张宿舍条件的照片,而后@了省教育厅、市教育局以及一些有影响力的大V,开始南大官微没当回事,见事情闹大了忍不住下场回了几句。
只不过是一群学生和学校对着干而已,没有辛浦说得那么精彩,谢淮正要关上微博,忽然在评论里看到了一个亮眼的昵称。
——热心市民夏夏。
谢淮几乎没多考虑就点进那人的主页,最近的一条微博是一个小时前发的,内容简洁明了,只有四个字。
——【垃圾谢淮】
谢淮:“……”
看来夏夏对他强抢章鱼烧这事怨念还挺大。
他看了眼,夏夏这个号总共发了五百多条微博,丝毫不像她口中所说自己不玩微博的样子。他来了兴趣,坐在床边的桌子前,将窗户打开一个口,顶着外面下着瓢泼大雨的湿润空气,把夏夏的微博一条一条看下去。
初看时神情坦然,只以为夏夏是开个小号骂他,越往下看眉头蹙得越紧。
最初接触时夏夏给人的印象是个软糯的女孩,了解深了才发现她也有强势的一面,在一起久了,谢淮对她那装乖的表象不太记得,夏夏在他心里一直是个独立勇敢的女孩,他很少见她脆弱,也很少听她抱怨生活。
而谢淮身为男生,大大咧咧,感知并没有女孩那样敏锐,许多小心思,夏夏不提,他很难猜出她在想什么。
【如果他喜欢的不是我,应该能活得很轻松吧,换成别人一定不会那么窘迫,也一定不会让他打拼得那么辛苦,只有我一无是处,给不了他任何帮助。】
谢淮隐约记得夏夏哭着要分手时嘴里说的话。
——“至少分手了你还可以去找别人,随便谁都好,任何人都比我好。”
他那天被她气得无暇思考,没仔细去想她这句话,现在回过神来回味,才发现夏夏这句话不是随口说说。
——她是真的这样想过。在她心里,如果谢淮的女朋友换成别的任何人,在那种情况下都可以轻松帮他解决危机,女孩钻了牛角尖,把所有的无能和错误都怪在了自己身上。
谢淮朝下看。
【他没有负债,什么事情都能做好。可如果我再这么没用下去,还带着家庭的拖累,再好的感情也会变淡吧?将来他厌倦我、不喜欢我了怎么办。】
【原本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啊。】
……
一连十几条,满满全是负能量。
谢淮关上手机,忽然发现自己从前并没有真的了解过夏夏。女孩在他面前表现出的模样或刁蛮可爱或善解人意古灵精怪,总是积极正向的,关于自卑和消极,她从未流露出分毫,可谢淮分明从夏夏微博里的自言自语里读出这样一种情绪。他不由怀疑,如果当初他不是负债累累,而依然是从前那个衣食不缺的少爷,夏夏还会不会那么大胆而热烈地对他坦白心意。
想到这,一阵难以言喻的心疼和自责。
夏夏不说,他竟然从没发现她心里那许多要不得的想法和念头。
谢淮不是忍得住的人,他直接在微博下评论:【淮哥又不是吃软饭的,就算我喜欢的不是你,难道别人施舍我会要吗?况且,我光鲜亮丽也好,穷困潦倒也罢,只要我还是谢淮,在这个世界上爱的就只有你一个,再胡思乱想,我真的要修理你了。】
谢淮目光越过窗子,落在女生宿舍楼,正对面吊灯映得一室明亮的屋里。
夏夏穿着一件白色吊带裙,坐在窗边的书桌前写东西,她肩膀单薄,自颈部蜿蜒而下的线条优美流畅,肌肤似雪明亮,她偏着头,露出一截莹莹嫩嫩的下巴,如墨的发丝擦在肩膀,烘托得人又白又纤细。
她听到手机响,拿过来看了眼,先是愣了愣,而后扭头看向窗外。
隔着一道瓢泼的雨帘和棕榈树在狂风中摇曳的树尖,谢淮与夏夏对视,心底蔓延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温柔,他想现在就冲到对面,哪怕冒着暴雨也无妨,他想冲过去捏着她耳朵问问她心里都在想什么,想把她按在怀里告诉她以后不准再乱想。
谢淮低头,按了几下手机。
夏夏看到屏幕上蹦出来的那句【我想见你,现在。】,神情怔住。
——想到自己一会狂骂谢淮是垃圾,一会赞美淮哥是绝世好男人,时不时还要丧一丧觉得人生无趣,然而第二天又很欢快地觉得活着真好,只要一想到这样一个癫狂的微博小号被谢淮发现,里面的内容全都被谢淮看到了,耳朵尖就害臊得发烫。
她回复:【雨太大了,明天再说吧。】
她连再对视一眼都觉得丢人,手忙脚乱拉上寝室的窗帘。
谢淮静静立在窗边,盯着那扇什么也看不到的窗户。
狂烈的风雨从窗缝之中横扫而进,沾湿了他的衣服,也沾湿了他脸上的神色。
谢淮面无表情,虽然夏夏以下雨为理由不想见他,但他就是觉得这事没完,心里有口气堵着咽不下,不找到她把事情说清楚,他今晚都别想好好睡觉了。
谢淮在窗前站了很久,直等到夏夏关了灯都没离开。
他打开手机,就着窗外光亮将夏夏微博的内容来回翻了不知多少遍。
暴雨气势磅礴,天上像被什么东西豁开一道口子,雨水不是呈滴,而是哗哗流着朝地上砸。
闪电劈过,雷声轰鸣。
对面女生宿舍楼响起女人尖锐的叫声:“进水了——”
沉寂十几分钟后,楼梯上响起哒哒的脚步声,宿管爬上来在有人住的宿舍门口挨个敲门:“同学们,进水了,快起来。”
暑假留校的人不多,一栋楼也才二十多个,男生们于梦中被吵醒,睡眼惺忪,脸上皆是不耐。
宿管招呼他们下楼:“一楼淹水了,快下去帮忙扛沙袋。”
“扛沙袋用得了这么多人?”
“女生宿舍地势比咱们低,进水更严重,都快淹到楼梯了,你们一群大男人,就不能绅士一点?”
“绅士个屁。”男生嘀咕,“这么大的雨,我就想好好睡觉。”
谢淮在屋里,将门外的对话一字不漏听进耳朵里,他关上宿舍的窗,拿起床栏杆上挂的格子衫外套,开门出去。
“我去。”他目光冷淡,看着门外的宿管。
*
女生宿舍楼一共四个大门,来了八个男生。宿管给每人发了扫帚和簸箕,先让他们把水扫出去,而后指挥着去杂物间拿沙袋,按顺序堵在门口。
虽然暴雨瓢泼,但天气依旧闷热,谢淮临走前拿的外套没穿,松散系在腰上,他只穿一条黑色背心,硬实的肩膀与手臂上漂亮的肌肉露在外面,被扫进来的雨水一溅,衣服和皮肤都沾湿了。
谢淮一言不发,扛着沙袋往返杂物间和门口,来回许多趟,身上汗液涔涔。
男生们用了半个小时将一楼大厅清理干净,门缝也都用沙袋堵起来,已经累得不成样子。
宿管老师笑眯眯道:“辛苦了,你们都是好男孩。”
雨势毫不见小,几个男生勾肩搭背撑着伞跑回去,谢淮没走,他看了看自己全是沙子的手,对宿管说:“借下洗漱间洗手。”
宿管麻烦了人家一晚上,也没有拒绝的道理,指着走廊尽头:“哦,洗漱间在那边。”
谢淮朝那个方向过去,他却没有进洗漱间,而是沿着侧门的楼梯径直上了三楼。
……
夏夏失眠了,开始是因为窗外雷声太大,后来雷声小了她还是睡不着,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谢淮刚刚那句【我想见你】,那时她站在窗口,眼里映着的谢淮只穿了件黑色背心,哪怕隔着模糊的大雨,她也能想象到谢淮的神情——一定又是他惯有的不羁和邪气。
谢淮的身体很好看,没有健身猛男的壮硕,但也不瘦弱,他每一分肌肉都恰到好处,无论看着还是摸着,都给人清澈漂亮的少年感,夏夏只要一想到他脱衣后的模样,嗓子就不由得发干。
她翻来覆去睡不着,起身去饮水机给自己接了杯水。
坐在桌前喝水的功夫,她鬼使神差拉开了抽屉,祝子瑜送给她的那只小怪兽静静躺着。
夏夏拿在手心玩了玩,脸上一阵烫,又放了回去,没过多久又拿起来。
夏夏快要被自己纠结死了,她最后心一横,咬了咬牙,把它放在桌上最显眼的位置。
她刚要开灯去看使用说明,宿舍门被人敲响。
夏夏在黑暗里呼吸都快窒住了,她竖起耳朵,问:“谁?”
门外的人没有回应,她走到门口又问了一遍:“谁?”
依然没有回应。
应该是宿管又或是某个害怕打雷的女生吧,夏夏想,赵珊琪也害怕打雷,以前雷雨天气总是要找她睡一张床。宿舍晚上锁门,宿管都很负责,总不可能让外来人员混进来。
夏夏没多想,打开了门。
一个熟悉的、她刚刚还在想念的身影站在门口。
夏夏愣住:“……你,你怎么上来的?”
谢淮没给她多少发呆的时间,他不由分说进门,反手将门扣上。
他浑身被雨水和汗水湿透,潮湿的水意紧逼着夏夏,让她感觉自己不是在室内,而是置身滂沱的暴雨之中。
他一言不发,夏夏忐忑,又问:“你来干什么?”
谢淮眸子在黑暗里亮得出奇,明亮里又带了一丝凶狠,他开口,嗓音沉哑:“来修理你。”
不等夏夏反应,他猛地拽住她的手臂揉进怀里,下一秒,滚烫的唇重重吻上。
夏夏于惊愕之中嘴唇微张,被他抓住空隙以舌尖侵入,严丝合缝地舔吮她柔软的舌和温软的口腔内部。
夏夏推他,谢淮纹丝不动。她踉跄后退,谢淮逼近,按着她的腰将人推到书桌上。他的唇一刻都没有离开她,以一种最激烈最炙热的动作和她舌尖纠缠,动作间交换彼此的津液。
夏夏手撑在桌上,不当心碰到一个东西,紧接着,一阵细微到几乎听不到的震动声在寂静的房间嗡嗡响。夏夏被谢淮吻得不清醒,她还没反应过来,只感觉谢淮离开了她的嘴唇,用手抽走了她掌心下按着的东西。
谢淮将那只震动中的小怪兽举到她眼前,声音平淡,问:“这是什么?”
夏夏得了空气,喘息都急促了,她慌乱地解释:“我只是随手放在……”
“我说过,想要了叫我一声,淮哥送货。上门。”谢淮神色从容,将玩具按钮关上,“我有没有这玩意好用,你不是最清楚吗?”
夏夏有嘴也说不清了,干脆不说话。
谢淮掏出自己的手机递给她,夏夏没开口,用眼神表达了疑问。
谢淮:“给你个机会,打给宿管,打给辅导员,你想打给警察都可以,告诉他们有人闯进你的宿舍意图强。奸你。”
夏夏没有动作,他深深看着她的眼:“不打吗?如果现在不打,你今晚就没机会打了。”
……
宿管去热水房泡了碗面回来,见值班的同事在玩手机,随口问道:“那个借洗漱间的男生出去了吗?”
同事游戏打得正激烈,随口说:“走了吧,应该走了吧?我没注意。大晚上的又没地方睡觉,他留在女生宿舍干什么?”
宿管哦了一声,也没再追问,安心坐在桌前吃面。
电脑屏幕上的监控镜头一片祥和,深夜的走廊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坏掉的顶灯闪闪灭灭和闪电划破天穹。耳畔隆隆的雷声划过以后,一切复归平静,世界空荡又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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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夏夏几乎是被谢淮掐着腰提到床上。
她在他手里摇摇曳曳,挣扎的力道还不如一只鸡崽扑腾翅膀的力气大。
“谢淮你发什么疯?”她捶他后背,咬他肩膀,“这里隔音不好,你快放开我!”
谢淮被她咬疼了,却不松手,眼里透了点狠劲:“怕人听见?那你嘴巴可得捂严实点。”
他将女孩丢在下铺的的床板,脱了鞋子钻上去,床帘一拉,隔绝掉门上方透明玻璃里映进来的走廊微弱的灯光。
夏夏动弹不得,维持着被他压住的姿势:“你太过分了。”
“我过分?”谢淮笑了,低头一口咬在她嘴唇上,当即留下两个清晰的齿印。
他将夏夏两手按在枕侧,不容她反抗,一口一口将她满脸咬得全是口水。
夏夏默不作声,也不喊疼,沉默着让他咬,等他咬尽兴了,撑起手臂静静看着她。
“你他妈才是太过分了。”
一场暴雨冲刷了夏日热意,潮湿的水分子侵入到可以呼吸的每一寸空气。
夏夏睡裙下的身体冰凉,被谢淮触碰的肌肤却又发烫,她与谢淮对视,从他眼里读出饿狼般侵略的情绪。
谢淮笑了。
他半直起身,撸掉背心,解开运动裤的系绳,一声不吭压下来。
夏夏感受他蛮横入侵,死死咬住嘴唇,她眼中蒙上一层模糊的水色,闪着迷离的光。
谢淮望着她,神色有怜惜,但更深的是叫嚣着寻不到出口的欲。望。他动起来,嗓音粗重。夏夏当场就被他弄哭了,她再也憋不住,拳头捶打他后背,嘴里乱骂:“狗男人——”
谢淮几个月没碰她,一下比一下凶,俯在她耳侧轻轻咬她耳朵:“还嘴硬?”
他于暗不可视物的夜里轻声笑,那声音听在夏夏耳朵里暧昧滚烫,他说:“嘴硬没关系,我有比你更硬的,今天不把你操服软了,我谢淮两个字倒过来写。”
……
夏夏原本以为他那句话是威胁,是恐吓,却没料到他是认真的。
谢淮也不是全如他所说想要夏夏服软,在夏夏的感知里,谢淮完全是想玩死她。而她别说抵抗,光是闻着他身上干净清爽混着汗液的体味,整个人就犹如散了架的骨叉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不多久就瘫了软了,融化成一汪水,半分动弹的力气都没有了。
谢淮一开始就说要修理她,没有一个字掺假,他仔细打量她,在她快要攀上峰顶时抽身离开。他满身是汗,滴滴答答沿着脖颈流到夏夏身上,故意使坏,问了句:“还分手吗?”
夏夏咬紧牙,将原本的动静通通缩回牙缝。
门外走廊响起脚步声,对面宿舍的女生去卫生间回来经过她门口,隔着单薄的门板听到她在哭,敲门:“夏夏?你没事吧?”
夏夏身体绷紧,她刚要开口,谢淮在黑暗里勾起一个坏笑,一举一动将她全部掌控在手中。夏夏控制不住差点将一声呻。吟溢出口,她掐谢淮手臂,而对方充耳不闻,怎么让她难堪怎么来。
他眼眸漆黑璀璨,低下来与她额头相抵,刑讯逼供一般:“还分手吗?”
“还胡闹吗?”
“还敢晾着我,让我去找别人做女朋友吗?”
他说到最后,恶狠狠咬着牙:“敢点头试试看。”
夏夏散在枕头上的黑发被汗打湿,可怜巴巴黏在肩膀和脸颊。
门外的女生敲门声重了重:“夏夏?你在哭什么?要不要我叫宿管上来?”
谢淮冷漠地捏过夏夏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你再不说话,我现在就出去让她看看。”
夏夏满脸都是泪,再也忍不下去了,她伸出胳膊死死搂住谢淮的脖子,依赖和眷恋之情一览无余。
“你别弄我了。”她拼命摇头,嗓音软黏,哭得惨兮兮的却极力压低声音,听在他耳朵里就是和好和求饶的信号。
谢淮松开一点,让她给那女生回话。
“没事。”夏夏的声音还能听出刚才哭过的痕迹,她说,“刚才做噩梦了。”
女生问:“要我陪你吗?”
夏夏:“不用,你早点休息吧。”
对面房门关上。
谢淮不羁地笑:“哭什么,夏姐不是挺刚的吗?就会跟我装可怜博取我的心软和同情,但是这招数现在没用了。”
他不近人情地说:“晾我四个月,按照一天一次也该欠我一百二十次了,想想怎么补偿我。”
夏夏不说话,他笑:“还有四小时天亮,就先还个零头吧。”
谢淮直起身脱T恤,冷不防被上床的床板撞了脑袋,他疼得嘶气,将夏夏抱下来让她趴在书桌上。水泥地板冰凉,夏夏赤着脚,他让她踩在他的脚背上,高度正好。
四小时放在平时转眼而过,放在今夜却让夏夏觉得怎么也望不到头。
窗外的暴雨在三点停了,而谢淮酝酿起的那场疾风骤雨却呼啸过境侵袭了一整夜,夏夏翻来覆去,觉得自己快被他折腾死了。
……
夏夏早上是被谢淮毫无章法的亲吻弄醒的,他嘴唇沿着她头顶发丝一路向下,细细密密及至下巴。
夏夏刚睡没多久,困得眼睛睁不开,被他这样骚扰,起床气上来,一巴掌朝他脸上扇过去:“你烦不烦啊?”
“你他妈真是……”谢淮正好被她一巴掌扇在脸上,咬牙切齿骂,“爽完就打,有没有点良心?”
“我要睡觉!”夏夏烦躁地说,“你挤到我了。”
谢淮夜里是抱着她睡的,他手长脚长,蜷缩在一张单人床上伸展不开,只能将身体挨紧她。
雨过天晴气温回升不少,宿舍没空调,夏夏热得难受,扭动着想脱离谢淮的怀抱。
谢淮主动朝墙边靠了靠:“我不挤你,再让我抱一会。”
夏夏闭上眼睡觉,谢淮又不安分了,一会玩她头发,一会玩她睫毛,最后半撑起身问她:“昨晚说的话还算数吗?咱俩这是和好了吧?”
夏夏不耐烦地嗯了一声,谢淮看着她半梦半醒迷糊柔软的睡眼,又忍不住毛手毛脚。
夏夏捂着睡衣领口:“……你干嘛啊。”
谢淮笑:“别睡了,再来一次吧。”
……
窗外日头已经很高了。
谢淮一脸餍足,捡起凌散的衣服,站在夏夏面前一件一件穿。
夏夏趴在床上起不来,从手臂里露出一道眼缝看他。谢淮注意到她在偷看,走过来弯下身亲她,夏夏被他整怕了,下意识就要躲,谢淮按住她肩膀不让她动。
他问:“我得走了,午饭想吃什么?”
“不吃了。”夏夏有气无力,“我不想动。”
她看着谢淮:“你要去哪?”
“去办点事。”谢淮说,“南大新建宿舍楼的项目我已经知道是谁在做了,学校扶持大学生创业,我也和几个老师谈过了,他们给我打了个招呼,但能不能把生意谈成,还要看我自己。”
“接下来几天都不在学校。”他指指自己侧脸,“再亲我一下。”
夏夏温顺地仰头吻他,谢淮看她的目光宠溺:“如果一切顺利,下次回来的时候,淮哥就有钱了。”
他整理好衣服,走出门口那一刻夏夏叫住他。
“谢淮。”她低着头,轻声说,“我没想要分手,我只是……”
“知道。”谢淮穿上衣服后像野兽披上人皮,昨晚那仿佛要将她撕碎的狠劲不在,整个人都变得温柔了,“你如果是真的要分手,我也不会忍到今天才修理你。”
“谁都会有情绪崩溃想一个人静静的时候。”他笑,“我的夏夏已经很厉害了。”
……
夏夏的宿舍在三楼,谢淮走到一楼和二楼的楼梯隔层看到宿管站在门口,于是迂回绕到二楼的洗漱间,从大开的窗户上踩着宿舍楼砂质的外墙翻了出去。
路过的人看到女生宿舍里跳下来一个男生,忍不住侧目,谢淮却不在意,他心情极好,回头看了眼三楼的窗户。
夏夏屋子的床帘拉开,让清晨的阳光照了进去。
*
夏夏腰酸腿软,强撑着去洗漱间洗漱,回到宿舍见昨晚敲门那女生拎着一包东西站在门口。
女生见她回来,举起手里的东西给她:“这是谢淮让我带给你的,说让你捡着喜欢的吃,晚上也不用出去买饭了,拿一楼的微波炉热一下就行,如果你想吃新鲜的食物就发消息给他,他给你订外卖。”
夏夏接过来,那满满一兜都是她爱吃的。
谢淮问她中午吃什么,她说不吃,他就把她喜欢吃的食物都买了一份。
饭盒最上面放了一张餐巾纸,夏夏翻过来,只见上面谢淮歪歪扭扭的字体写着:【等我回来。】
字最下方潇洒签了自己和夏夏的名字,用一个心形框了起来,她看着那丑如狗爬的字体,忍不住笑了。
*
谢淮一个星期没有回来,夏夏问过几次,谢淮从来不把遇到的困难对她说,嘴里的话永远都是没什么问题,夏夏知道谢淮怕她跟着担心,也不想在她面前显出困窘,就没有多问。
她近几日实习不忙,周末双休,趁着空闲去商场看手表。
夏夏听祝子瑜说过,男人、尤其是出了社会的男人都需要些东西充点门面。
吃喝可以省,房子也可以没有,这些里子的东西你不开口没人知道,但外面的面子不能丢,常常体现在一辆好车,一块好表,一身高级得体的西装上,这些东西不仅能体现你的财富地位,也能让坐在你对面的人对你的底气和资本心里有数。
夏夏认识的社会人士不多,赵晋松算一个,郑智明也算一个。
赵晋松开宝马S6,郑智明开奔驰,如果不是汽车发烧友,大多数人对名牌车的标志熟识度也只停留在这两个牌子上,郑智明的车停在宿舍门口接祝子瑜的时候,总是引起一堆女生的围观。
夏夏曾经也听祝子瑜提过郑智明手上的表,价格十几万。十几万的表夏夏买不起,但几万块的表还是可以考虑。谢淮自从把菩提珠送了她以后手腕空空,从来没有戴过配饰,夏夏总觉得那里缺了点什么。
……
柜姐打量她一身普通的衣服和稚气未脱的学生模样,指着柜台角落慢悠悠说:“是打算给男朋友买表吗?这款比较适合你们的年纪呢,价格也不贵,才五千出头……”
夏夏没有看她指的那款,点了点柜台中间放着的那只表:“我想看这个。”
柜姐没有拿给她,再三朝她推荐:“你们的年龄不适合这款。”
她眼睛上瞥,觉得夏夏肯定买不起只是来白。嫖,不想浪费时间拿给她看。
夏夏从她表情就能看出她在想什么,脸一沉:“适不适合要看了才知道,我就要看这款。”
柜姐语气拔高:“这款三万多呢。”
“拿给我看。”夏夏皮相与骨相都是极美的,她板着脸不笑的时候带着几分清冷的寒意,叫人不敢随意轻视。
柜姐掏出那款三万块的表,不情不愿地说:“当心点,这是我们店的高档表,别蹭坏了。”
夏夏随手拎起来看了看,目光都没在上面停几秒,又随手放回盒子里。
“收回去吧。”她面不改色,声音漫不经意,转身就走。
“哎——”柜姐感觉自己被耍了,又不敢当面和客人发生争执,等夏夏走出去气不过嘟囔,“知道自己买不起还看什么呀?一脸穷酸的学生样。”
夏夏进了对面另一家表店,这两家店离得很近,都是做设计感很强的小众手表,价格没有那么高,但一眼看过去无论设计和材质又叫人挑不出毛病,很衬品味和气质。
夏夏进去不久就拎着袋子出来了,对面的两个店员结伴去卫生间路过第一家店门口时交谈声传入那柜姐耳朵。
“太大方了吧,四万五的表看了十分钟就付款了,她身上也没穿什么名牌,我还以为是学生来穷逛的。”
“有的人就是不爱显摆,奢侈品大牌也不是人人都爱的,你看她长相和气质也不像穷学生啊,那么漂亮的女孩肯定不会穷到哪去。她那男款表应该是买给男朋友的吧?女生都这么白富美,男朋友也一定超级有钱超级帅,真羡慕。”
柜姐:“……”
夏夏买完东西径直出了商场。四万五是她全部的存款,换作别的她一定得好好考虑,但想到是给谢淮买东西也没多心疼,东西合适、价格合适她就直接付款了,却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成了别人口中白富美。
夏夏正准备回学校,接到祝子瑜的电话。
“夏夏。”祝子瑜声音急促,“你在万达广场附近吗?”
夏夏今天出门前特意问了祝子瑜哪里有好看的表店,这家万达是祝子瑜给她推荐的,她知道夏夏在这也不奇怪。
夏夏说:“我在,怎么了?”
“万达广场后街的星巴克门口,你过来一下……”
祝子瑜还没说完,夏夏忽然听不清她的声音了,手机那头传来啪嗒一声闷响,紧接着夏夏听到一声粗闷的女人嘶吼:“你叫谁来都没用,当了小三就是婊。子,谁敢帮你谁跟你一样是婊。子。”
一阵嘈杂女人骂声过后,夏夏听到她尖锐的嗓音:“你们还等什么?把她衣服给我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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