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姜静行:滚!
霍辛有点担心自己儿子的两条腿, 所以决定还是先试探试探的好,毕竟按辈分说的话,自己儿子还得叫人一声姑姑, 这求婚求到邻家姑姑身上, 总让他觉得自己儿子早就心怀不轨。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你要答应下来了,这就是桩喜事。”
“那你先说说,是个什么喜事?”姜静行坐直腰身, 势要听听对方能说个什么事来。
霍辛没有说话, 而是先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镶金的木盒子来, 打开推到姜静行跟前。
他的想法很简单, 常言道,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这结亲结亲, 结的自然是两家婚事, 所以这婚事还是得两家人商量着来。
而常言又道,吃人嘴软,拿人手软, 未语先送礼,这样才能好商量!
“你看看这宝贝。”霍辛指着里面的东西,笑的颇为得意,“这可是上好的暖玉,听说是前朝皇帝老儿做龙玺剩下来的, 戴久了还能长寿。”
“这就是你说的喜事?”姜静行故作惊讶道, “这么好的东西给我。”
霍辛手拍在盒子上, 肯定道:“专门给你的。”
姜静行朝里头看了一眼,的确是个稀罕的物件儿, 手掌大的白玉没有一点瑕疵,说是价值连城的宝贝都不为过。
不过这也更让她确定了霍辛今日的来意,必定是有事相求,而且还不会是小事。
她把最近朝堂上发生的事在脑子里过了一圈,可想来想去,最后也没发现哪件事和长兴侯府有关。
硬要说有关的事的话,那就只有天牢里那群倒霉蛋了,里面有个霍家的小儿子。
可这事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今天早朝霍辛也是去了的,应该明白过几天人就能放出来。
难不成这霍家小子真和刺客扯上了关系?是说了不该说的话?还是收了不该收的东西?
姜静行皱眉,斟字斟句道:“小儿子?”
霍辛赶紧摇头,笑眯眯地说道:“是我大儿子。”
听到是霍鉴琦的事,姜静行松了一口气,那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既然是给我的,我可就不客气了。”
“拿走,拿走。”
闻言霍辛笑的十分亲热,说着,还亲自将乘着宝玉的盒子合好,放到姜静行手边。
现在这礼送出去了,也到了该说正事的时候了。
他略作迟疑后问道:“你还记得,我跟你说的咱家大闺女和我大儿子结亲的事不,我知道你肯定看不上燕王那小子,现在婚退了,我这侄女的婚事你可有打算?”
说着他瞅了瞅姜静行的脸色,发现人竟然意外的平静。
霍辛心中惊讶,要知道以往他每次提起这件事,可少不得要受几个白眼。
“你是想替你大儿子说亲。”姜静行眉峰一挑,一语点破霍辛的打算。
听她主动提起亲事来,霍辛忙不迭地点头:“没错,没错,我还是那句话,绝对将人当成亲闺女疼,只不过”
姜静行挥手打断他:“亲事免谈。”
霍辛急了:“怎么就免谈了,我这儿子可是真心一片,在家里那可是茶不思饭不想,就眼巴巴瞅着我来你府上提亲呢。”
我当然知道你儿子是真心一片,对女主而言,恐怕除了男主,这世上就没有比痴心男配更痴情的人了。
所以姜静行话头一转,给人又留了一线生机:“可以让二人先接触接触,如果有些情意,你我再说两家的婚事也不迟。”
毕竟现在男主他不争气啊,好好的女主他不要,非盯着女主她爹看。
姜静行觉得既然男主已经不可能了,不如给众多优秀男配一个接触女主的机会,只有广撒网,才能挑出最肥最美的鱼来!
至于接触之后姜绾想不想嫁人,想嫁的会是哪个,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见人有松口的意思,霍辛喜上眉梢,连声道好,不过他想起刚刚被姜静行打断的话,觉得还是补上的好。
但霍辛还未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所以自信满满地说道:“不过”
姜静行打开盒子,手指把玩着里面的暖玉,脑子里已经在琢磨拿这块玉给家里几个姑娘做什么首饰了。
“不过什么?”
“不过我今日说的不是咱闺女。”
姜静行手下动作一停,猛地抬起头来,她眯起眼,语气森森地说道:“那是谁?”
霍辛挠了挠后脑勺,露出一个再忠厚不过的笑容来。
“是咱妹子,姜璇。”
姜静行将暖玉丢回盒子里,沉默不语。
见人不说话,霍辛小心地将暖玉拿起递到她手中,轻声唤道:“好兄弟?”
半刻钟后。
靖国公府大门口。
“滚!”
一声怒吼从靖国公府里传出,响彻半条长明街,引来不少行人侧目,同时从里面出来的还有火急火燎的霍辛。
靖国公府门口停着一辆马车,马车周围还站着几个小厮和一个管家模样的人。
长兴侯府的管家瞪大双眼,眼睁睁看着自家侯爷被靖国公踹了出来。
五大三粗的汉子捂着屁股,一脚被人踹到了台阶下面。
霍辛踉跄了几步后站稳,然后一边拍着屁股上的脚印,一边扭头高声叫屈:“兄弟,咱们刚才可是说好的,你可不能赖账啊!”
“我跟你说个屁!”
姜静行带着管家怒气冲冲地走出来,难得的爆了个粗口。
她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霍辛,怒骂道:“你够可以的啊,霍辛,你当我姜家的姑娘是什么,能让你在这挑三拣四!”
说着拿过管家手里的木盒,手一抬,巴掌大的木盒扬起一道优美的弧线,十分精确地瞄准了霍辛那张大脸。
想到台阶上的人百步穿杨的箭术,霍辛顿时瞪大眼,急忙喝止道:“别别别,这东西可贵的要死!”
说着他连忙后退两步,眼疾手快地将半空中的木盒捞进自个儿怀里。
见没砸到人,姜静行冷脸拍了拍袖子上的灰尘,然后冷哼一声,直接吩咐身后门房:“关门!”
说完转身便拂袖而去。
霍辛看人转头就走,顿时急了,三两步便冲上了台阶,一边儿走还一边儿喊着:“兄弟,兄弟,咱有话好好说,这青天白日的关什么门儿啊!”
可门后的管家不敢违背姜静行的命令,只得对着门外的霍辛拱拱手道:“侯爷,得罪了。”
伴随着管家的告罪声,霍辛眼睁睁看着朱红的大门在自己鼻尖闭合。
将人轰出去的姜静行依旧难掩自己脸上的怒容。
她向着刚才二人谈话的外厅走去,不少想上前行礼的丫鬟都被她那张冷脸吓退了。
姜璇听到外头的动静,带着丫鬟走了出来。
“哥哥这是怎么了?”她看了看她的身后,疑惑问道,“长兴侯可是送出去了?”
姜静行随便挑了一张椅子坐下,冷声道:“我把他轰出去了!”
闻言姜璇十分惊讶,不禁劝道:“怎么就轰出去了?哥哥和长兴侯可是有着十多年过命的交情呢。”
她走到姜静行身边:“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姜静行叹口气,抬头看着身边关心自己的人,脸上的怒容也渐渐化为平静。
刚才只顾着生气,反倒忘了问一问当事人的想法。
“阿璇。”
“嗯?”姜璇柔声应着。
“你想嫁人吗?”
姜静行踌躇着说道:“其实,刚才霍辛是来提亲的。”
“提亲!”姜璇想到刚才打过照面的霍辛,眉头顿时皱了起来,“是……长兴侯,可长兴侯不是已经有夫人了吗。”
倒不是高看自己,姜璇对靖国公府在上京的地位可是再清楚不过的,以她靖国公府大小姐的身份,别说是续弦,哪怕她想嫁个新婚郎君,都多的是人家愿意。
见人误会是霍辛自己想娶,姜静行有些哭笑不得地说道:“怎么可能。”
若真是这样,那她刚才可就不会只是踹霍辛一脚了,而是早就让人横着出去了!
姜静行将人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又将屋里的下人赶出去,这才将刚才屋里发生的事缓缓道出。
听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后,这次姜璇是真的惊讶了,不禁失声道:“霍家大公子!”
姜静行点点头,说道:“这人我见过一次,就在上次认亲宴上,长得倒是一表人才。”
姜璇自然是知道对方长相如何的,可即便如此,这也太突然了。
不说二人的身份,只说年龄,她和霍鉴琦就算不上般配。
姜璇正要出声拒绝,可脑海里不由自主地便想起那人在认亲宴上直勾勾盯着自己看的样子来。
她心尖蓦地跳动了一下,那些被刻意遗忘的往事,再次从她脑海里浮现出来。
有些事情真的只能说是上天注定。
靖国公府郊外的庄子不多,姜璇一年也就收租的时候去一次,每次也就只待半个月。
可偏偏人就倒在了她的马车前。
她自认为不是一个多管闲事的人,甚至过去的经历,让她十分讨厌和陌生的男人接触。
但当真有人快死在她面前的时候,她还是选择施以援手。
可姜璇没有想到,她难得的一次善心,竟然还给自己招来了一个粘人鬼,不说还她问诊喝药的钱,还死皮赖脸地留下给她做了一个月的马夫。
想到那一个月的相处,姜璇不禁摇头失笑,毕竟也没有哪家的马夫出门还要主人指路了。
“阿璇,阿璇。”姜静行叫了叫姜璇。
姜璇回过神来。
“怎么还愣住了。”姜静行以为她是害怕嫁人,于是安慰道:“我只是把今天的事说给你听一听罢了,绝对不会越过你给你订亲的。”
她安慰姜璇几句,又说起霍鉴琦来:“说起来这小子还要叫你一声姑姑,年岁不大,脸倒还挺大!”
仔细回想了一下认亲宴上的事后,姜静行也有些心梗。
何着这剧情一开始就没对过是吧。
本该对女主英雄救美的男主救美了女主她爹不说,就连本该对女主一见钟情的男配都钟情了女主她姑!
这样一想,我本该桃花朵朵开的女儿可真是可怜。
姜静行思路再次跑偏,又开始心疼自己宝贝女儿了。
第71章 霍辛:你连大门你都进不去!
姜璇想起霍鉴琦陪自己在庄子上收租的日子, 又想起男人跟在自己身后“姐姐”“姐姐”叫个不停的样子,嘴角便微微扬起一个弧度。
等意识到自己在想些什么后,她忍不住掐了一下指尖。
姜璇跟不上姜静行的脑回路, 见人冷着一张脸, 只以为她还是在生气霍鉴琦的不知轻重。
往日若是换成其他人,她少不得要跟着骂几句。
可她今年二十有七,比霍鉴琦还要大上三四岁,更不是什么不知男女之欢的小姑娘, 所以自然忽略不了心中片刻的悸动。
姜璇揪着手帕, 掐着指尖的力道越来越大, 抹着唇脂的双唇也慢慢抿紧。
回忆结束, 霍鉴琦的面容在她眼前逐渐模糊, 可随之而来的不是羞涩, 而是延绵不绝的恐慌和抗拒。
暗处的阴影再次出现, 男人挥下的拳脚, 还有那些挑拣恶心的目光,姜璇觉得浑身发冷,甚至不自觉地开始颤抖。
而坐在一旁的姜静行摩挲着自己的下巴, 还在琢磨霍鉴琦的想法,“你说这小子是怎么想的?难不成”
话音未落,身边人的异样让姜静行迅速扭过头。
果不其然,姜璇的脸色已经白的可怕,她脑子里那些胡思乱想顿时消失的一干二净。
姜静行立即将人抱到自己腿上, 然后紧紧搂住, 熟练地安慰道:“好了, 好了,我在呢, 我在呢,不要去想那些事,想想你养的那些花,想想我明天该穿那件衣服,还有我想吃你做的甜汤了,晚膳做给我吃好不好?”
随着她说起这些杂七杂八的小事,怀中颤抖的身躯渐渐平静下来,可姜静行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她摸了摸姜璇光滑的额头,上面的冷汗让她将人搂的更紧。
时隔多年再次出现的情景,让姜静行震惊又意外,脸色瞬间阴沉到可怕。
靖国公府外厅的气氛渐渐压抑到凝滞,可大门口的热闹确是刚刚结束。
长兴侯府的管家带着下人驱散了几个看热闹的行人,然后硬着头皮走到霍辛身边,略显为难地说道:“侯爷,咱们回去吧。”
霍辛看着紧闭的朱红大门,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心中暗叹,这不回去还能怎么办。
随即重重叹了一口,转身便向长街角落里的马车走去。
而此时的长兴侯府里,待在主院里等消息的人也是坐立难安。
霍鉴琦叫住给自己添茶的侍女:“我爹出去多久了?”
侍女想了想,回道:“侯爷出府约莫两个时辰了。”
知道快有两个时辰,霍鉴琦彻底坐不住了,站起来就向外面院子里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吩咐身边的小厮去备马。
“你这是去哪?”
霍辛走进自己院子,同时招手叫回来去备马的小厮,他也不看停在半路上的儿子,自顾自地向屋里走去。
“爹。”霍鉴琦先叫了声爹,开口就问道:“靖国公答应了吗?”
霍辛没有回答,等进屋坐好了才抬头看他一眼,目光幽幽,顿时让霍鉴琦心里咯噔一声。
伴随着心里不好的预感,他垂头看向桌上原封不动的木盒,巨大的失望一股脑地涌上他心头,满怀期待也随着付之东流。
霍鉴琦只觉得心里抽痛抽痛的,干脆后退一步到旁边的椅子上,也学着自己爹坐着不说话。
备受女郎追捧的霍大公子眼神暗淡地坐着,眉眼都笼罩了一股子忧郁,若是让他那些爱慕者看到,定然有不少人心疼的落泪。
只可惜现在屋里只有两个人。
霍辛慢条斯理地喝着茶水,只待自己儿子先接受接受现实。
就这么坐了一会后,霍鉴琦突然抬起头来,俊朗的脸上也恢复了几分往日的神采。
“爹,你可曾见到姜小姐。”
霍辛撇他一眼:“见到了。”
霍鉴琦又失望了,但还是不死心地问道:“那她可有说为何不愿嫁给我?”
“没说。”
想到这,霍辛踹了踹自己儿子的小腿,暴躁道:“因为你爹我直接被姓姜的给踹出来了!”
现在可好了,这婚事没谈拢不说,反倒坏了两家的交情,一想到刚才姜静行怒发冲冠的样子,霍辛就满心地发愁。
可霍辛发愁归发愁,霍鉴琦这位不孝子的眼神却亮了:“如此说来,眼下只是靖国公不答应,姜小姐并未说自己愿不愿意。”
霍辛被自己儿子不值钱的样子噎了一下,但还是捏着鼻子点头。
见人点头,霍鉴琦一颗春心再次死灰复燃,想到那日在靖国公府见到的倩影,他心头一片火热。
只要不是心上人亲口拒绝,心上人她哥算得了什么,他绝不放弃!
打定主意的霍鉴琦随意拍了拍小腿上的脚印,然后拿起桌上木盒收在袖子里,这里面的暖玉可是他废了不少心思寻来的,既然他爹送不出去,那他就亲自去送。
“你打算怎么办?”霍辛皱眉敲敲桌子,打断了自己儿子的异想天开。
霍鉴琦看向自己亲爹,颇有一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决心:“儿子想和姜小姐见一见,等姜小姐点头后,儿子再亲自带着聘礼去求得靖国公同意。”
听到这话的霍辛顿时虎目圆瞪,失声喊道:“你亲自去!”
霍鉴琦点头。
霍辛被自己儿子吓得眼皮子直跳,一想到自己去都被踹了一脚,若是换成他儿子去,那岂不是命都得没了半条。
不行,这绝对不行!送死它也不是这么个送死法儿啊。
看着自己儿子热血上头的样子,霍辛简直是愁的屁股都疼了,但还是苦口婆心地劝道:“自古以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一个人去算什么,你听你爹说一句实话,别说你姜世叔,你也就能和他府上的管家打个平手,到时候你连靖国公府的大门你都进不去!”
打遍同龄无敌手的霍鉴琦:“”
被亲爹打击了一下的霍大少无奈一笑,“那爹你说怎么办?”
霍辛愁的也是这个,“非姜家女不娶?”
霍鉴琦神色淡定,“非卿不娶。”
“那好。”霍辛一拍大腿,“有个主意。”
“之前你求着我去上门提亲,现在人家没看上你,你也怪不上我这当爹的。”
霍鉴琦点头,确实如此,他不会为这些迁怒家人。
“既然如此,你就学着胡家小子,也去京卫指挥使所当差吧,现在那地方归姜静行管,若你能入的了他的眼,之后什么都好说,比现在你爹我说一万句都强,你意下如何?”
霍鉴琦没想到是这么个主意,他思索了一下其中的利害关系,又想到京卫指挥所的重要性,不由得点点头,算是同意了这个办法。
毕竟现在也没其他法子了。
“那我什么时候去?”
霍辛想了想最近朝中的局势,思忖道:“五天后吧。”
眼下朝中各种紧要职务都被三法司盯紧了,刺客案闹到这种地步,五天后也该结案了。
第72章 姜静行:啊,下雨天,睡觉天!
霍辛猜的没错, 五天后的确结案了,更准确来说,应该是三天。
那日从明光殿出来后, 陆执徐心中郁郁, 所以并未回辰王府,而是转道去了刑部,然后用了一天的时间,提审了包括朴律霖在内的所有倒霉蛋。
事后, 除了与舞女厮混了一夜, 疑似泄露出宫宴上一些事的海平候世子外, 其他人第二日就被放了回去。
惊喜来的太过突然, 等真站到太阳底下后, 好几个纨绔子弟都是喜极而泣, 哪怕冷静如朴律霖, 走出刑部后, 都有一种与世隔绝的错乱感。
等他回到靖国公府,朴玲姜璇等人有多惊喜自是不必多说。
而随着各府传出的欢声笑语,三法司抄家的队伍也赶到了海平侯府。
看似只是几名刺客, 可一番彻查下来,各种魑魅魍魉,让人触目惊心,上至宫廷禁卫,朝臣公侯, 下至乐坊舞姬, 宫人内监, 前前后后竟然牵扯出近百条人命。
待三法司的奏章呈到御案上,武德帝气的大发雷霆, 直接下旨将人砍了个干净。
大概也是因为刺客案闹得太大,之后上京城着实平静了小半个月。
等风声过去,春日已然到了初夏。
赶着暮春的尾巴,纷纷扬扬的雨丝扑面而来,看着渗进泥土里的血水,围观行刑的百姓打了个哆嗦,只觉脚底升起的寒气简直要冷到人骨头里,也顾不上看热闹了,急慌慌地就往家里跑。
今日是沐休日。
接连三日的遮云蔽日,让今年上京的雨水来的格外早,不过半刻钟,靖国公府飞檐下的雨珠就连成了一串。
书房的主人双手背在身后,披散着头发站在窗前,正闭眼享受着难得的安静。
沐休在家的姜静行穿着极为闲散,月牙白的长袍被她穿的笔挺,身无余饰,只有额间同色的抹额系在脑后。
窗外雨势转小,雨幕中一切事物都变得朦胧,传到她耳中的雨声却分外明显。
细小的雨丝飘到窗台,微风吹过树叶,滑落的雨水滴在无人的石阶上,庭院花木被雨水打的簌簌作响,混着脚步落在青石板上规律的踢踏声姜静行睁开眼,远眺走进自己院子的人。
细雨朦胧中,朴律霖提着烟青色的衣摆走过积水的石子路,头上撑起的油纸伞挡住他低垂的眉眼,只露出一小块下巴来。
姜静行失去了探究的兴趣,听着门口的两名侍女将人拦下。
“姑父在吗?”
“进来吧。”
得到吩咐后,一名侍女转身推开门,另一名则上前接过沾满雨珠的油纸伞,随即恭敬地请人进去。
姜静行见人进来,随手指了一把椅子,懒懒地说道:“有一段时间没见你了,在天牢住了小半月,可有什么感触?”
朴律霖行礼后坐下,想了想,感触颇多,但要说印象最深的,还是被提审的那夜。
从前他只从别人口中听说过辰王这位嫡皇子,但说来说去,不外乎是体弱多病,常年礼佛一类的说词,偶尔有人夸赞几句,也是说辰王信佛,时常在城外泰安寺施粥给穷苦百姓。
那日一见,他明白了,说这位皇子常年礼佛确是不假,端的是佛口蛇心,句句把人往西天极乐之地送。
朴律霖简单地讲述了一遍他被审讯的过程,着重说起陆执徐给人带来的感受,真是处处都是坑,但凡有一句假话,都能被人指出来拿全族威胁一遍,不过三言两语,便将人逼得汗流浃背。
等审讯结束,不少公子哥都是被衙差架着抬回牢房的。
姜静行听完事情的经过,虽然朴律霖说的隐晦,但她还是听出了他话中对陆执徐夸赞的意味。
所以她在满意陆执徐本事的同时,也没忘再警告自己大侄子几句:“这世上多的是因利相聚,因利相散的人,但凡天牢里有人说你一句不是,辰王都不会让你完整的回来。”
朴律霖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侄儿谨记。”
他目光追随着姜静行的身影,看人走回到书桌后面坐下。
姜静行将肩头的发丝挑到身后,继续说道:“以后做事小心点,有些事少掺和,这次你是安然无恙的回来了,下次可就不一定了。”
说到这里,她停顿一瞬,最后还是提点了一句,“有时候选对人比什么都重要。”
这句话让朴律霖眉眼闪动了一下,他心中有些明悟。
但姜静行没有给他深想的机会,窗外转小的雨势再次变大,她看着他已经被雨水浸湿的衣摆,问道:“下着雨还过来,可是有什么急事?”
朴律霖也想起来今日来的目的,解释道:“是家中来信,有一封是父亲写给姑父的,交代侄儿转交。”
说着,他从衣袖里拿出一封信,递到姜静行身前。
姜静行打开信封,展开后快速浏览过上面的内容,她这位大舅子别的不行,拉关系确是把好手,每个月都有给她写的信。
草草看过前面半页纸的寒暄,姜静行的眉头突然蹙了一下,浏览的速度也放慢下来。
姜静行的目光最后停留在“月中将至”四个字上。
她将信纸放到桌子上,叹口气后说道:“你娘要来上京了,你知道吗?”
初次听到这件事的朴律霖露出一个惊讶的神色来,这事他还真不知道。
“侄儿不知,父亲信上可有说母亲为何事而来?”
姜静行歪头支在椅子自带的扶手上,也懒得解释,便又将信放回桌上,示意他自己看。
信上别的没说,只说了一件事,那便是朴家主思念早逝的妹妹,但他身体实在不好,所以便让发妻代替自己前来参加妹妹的大祭。
而她之所以叹气,也是因为月娘的大祭。
月娘是九月走的,身为靖国公府早逝的主母,府上自然早早就准备起来了,可斯人已逝,这些祭祀也只是做给生人看的罢了。
至于朴夫人要来上京,姜静行其实是没什么感触的,毕竟她和这位嫂子不熟,也就曾经去看望姜绾的时候见过一面。
犹记得是一位长相白净,颇有江南水乡气质的妇人,至于脾气秉性如何,她是一概不知。
姜静行想着上面写的,说月中就来,现在这都六月初了,那岂不是过几天就到了。
等朴律霖看完信,她便嘱咐说道:“一会儿你去找你璇姑姑,把事情告诉她,让她看着安排个院子出来,离你们兄妹二人住的地方也近些。”
朴律霖点点头,“侄儿听从姑父安排,若姑父没有其他吩咐,侄儿先去告诉妹妹一声。”
“去吧。”
姜静行仰头坐在椅子上,闭上眼,她听着门关上的响动,再次放空自己的思绪,享受着难得的闲暇。
窗外雨声不绝于耳,让人昏昏欲睡。
然后过了一刻钟,门外又响起同样的问题。
“爹爹在吗?”
姜静行刷的一下睁开眼,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进来吧。”
侍女再次推门请人进去,姜绾放下手中提着的裙角,施施然走进屋里。
“今日的雨太大了?”小姑娘有些抱怨得说道,“裙子都湿了。”
听着女儿的抱怨,姜静行哭笑不得地说道:“既然雨这样大,怎么还到处乱走呢。”
姜绾一边整理有些散乱的鬓发,一边笑着说道:“自然是父亲公务繁忙,只有今日沐休在府,而女儿也只有今日有事要说与父亲听。”
姜静行夸张地点点头,“那说来听听,是何事值得姜小姐冒雨前来。”
姜绾笑的眉眼弯弯,将手中的请帖放到桌上。
“这是谁家的?”姜静行打开一眼,一个有些熟悉的名字映入眼帘,“魏国公府,胡绮楠。”
姜绾解释道:“是魏国公府五小姐,女儿与她在宫宴上一见如故,二人互相引为知己,十分要好。”
“听说过。”姜静行放下请柬,眼神有点复杂。
闺女,不瞒你说,要不是你爹我拒绝的及时,你的小姐妹差点就成了你的后母。
只可惜姜绾体会不到自己父亲的一言难尽,还在软声解释请柬的事。
“过几日就是六月六,女儿也是问了姑姑才知道,原来上京六月六是姑娘节,这一日是要沐浴更衣,折柳祈福去的,绮楠说她每一年都要去泰安寺参加法会,祈福上香,她又知道女儿从未去过,所以邀请女儿一起去。”
明白了事情始末的姜静行点点头,上京这边的确是有折柳祈福的习俗,泰安寺也的确是上京最大的寺庙。
趁着吉日办法会,不仅能吸引信众,还能乘机赚一笔香油钱,也是这些佛寺一贯的做法了。
不过,她是不信佛的,也从来没有去过泰安寺。
姜绾见自己父亲不为所动,有些失望,但还是选择任性一次。
不过也怪不得她,毕竟对小姑娘而言,和父亲一起出门游玩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
她走到姜静行身边,忍着羞意拉起她长袍上一小块衣袖,然后小声撒娇道:“父亲就答应女儿吧,女儿听闻泰安寺的古德大师佛法高深,乃是圣僧转世,是位宛如天神的人物,人人都想听大师讲经呢,父亲不想见一见吗。”
“古德大师——”姜静行故意拉长语调,逗着身边的小姑娘眨巴起水润的大眼睛。
“那就去看一看吧。”
“嗯,就去看一看。”姜绾矜持地点头,却还是忍不住心中的喜悦。
她依赖地挽住姜静行的手臂,整个人都靠了上去,俏丽的脸上也露出明媚的笑容。
姜静行看着她身上少见的孩子气,宠溺地笑了笑。
别说只是去寺庙看看,现在哪怕是让她上刀山下火海,她都会去试一试。
第73章 姜静行:死去的剧情突然开始攻击我
连绵雨天转日放晴, 东方一轮红日喷薄欲出。
随着庄严肃穆的皇宫退去身上笼罩的阴影,刚刚结束早朝的文武大臣们也迎着暖阳走出太极殿。
大约是真的海清河晏,今日的大朝会结束的格外的早。
姜静行避开一个水坑, 霍辛追上她与之同行。
到底有着十多年的交情在, 姜静行那日给人踹了一脚后怒气也就散了大半。
后来霍辛找到机会,总算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清楚,中间还着重强调了他儿子的一片痴情,虽然当时姜静行越听越心塞, 但还是选择续上往日的交情。
二人眼下走在一起, 路过两个御史台的御史, 好巧不起地听了一嘴闲话。
“今日早朝告病了不少人, 听闻李相又病了。”一个御史摇摇头, 叹息一声。
另一个御史也点点头, 小声说道:“何止是李相, 你没看到吗, 除了端王殿下,几个王爷都没来。”
“这是怎么了?”
“听说是因着这几日的雨水,夜感风寒, 都病了。”
初初听闻,前一个御史惊得揪断了下巴上几根胡须,旁边一同听闲话的几个大臣也惊了,辰王身子骨不行是众所周知的,这安王和燕王也都如此体弱吗!
倒是几个知道些内幕的大臣琢磨了一会儿, 然后脸上就露出讳莫如深的神情来。
姜静行目不斜视地走过几人, 从背影看是一如既往的玉冠华然, 其实心里已经在思索晚上回府让人去往哪方面查了。
霍辛不知姜静行已经在夺嫡里掺了几脚,撇了御史两眼, 见都是文官,便不是很感兴趣。
说到底,他和姜静行都是掌着兵权的武将,又是朝中地位稳固的老人了,就算皇子们胆子捅破了天,也不敢频繁地接触他们这些人。
麻烦倒还是其次的,最重要的是龙椅上那位怎么想。
出了宫门,二人一边聊着最近朝堂上的动向,一边向内城的五军都督府走去。
路上遇到兵部尚书,三人匆匆打过招呼,同行一段路后,又分道而去。
如果说四月让文臣们忙的脚打后脑勺,那六月就是武将们最避之不及的时候。
今日是六月第一次大朝会,年中已至,各地驻扎的将领也开始陆续入京述职。
大雍九州十三郡,几十卫所,几百有品有级的将领,为防拥兵自重,每隔三年,这些人便要调职一次。
即便不是所有人赶在一起动,但筛筛减减,也有着一百多人的升降调职,再加上这半年来要审核的军务,所以沐休日一过,兵部便开始忙得脚不沾地,尤其是这几日,更是连带着姜静行和霍辛都跟着忙的分身乏术。
毕竟他们两个人,一个是正一品的左都督,一个是从一品的都督同知,都领着超一品的俸禄,而户部老尚书经手的银钱,那没有一两是白发的!
不过,要说兵部的事和他们有何关系,那便要从五军都督府的由来说起了。
最开始军中事务的确都是由兵部调度,但大雍立国那几年征伐不休,兵部官吏有限,难免有力有不逮之处,军中各种乱象也由此而起。
武德帝考虑到这一点,也为了分薄将领手中的权利,便将大军整为五军,又将统兵和出兵的权利一分为二,统兵之权悉数归于都督府,后更是任命姜静行和魏国公这两个军中最有威望的人分任左右都督。
就这样,经过武德帝的百般谋划,都督府和兵部泾渭分明,却又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最起码在政令上,少不得姜静行这位左都督的点头同意。
都督府和翰林院隔了一条街,但都建在皇宫外城,皆属于下朝后走上一段路就能到的顶好位置。
途径翰林院,霍辛说起最近上京城一件热闹事:“这次陛下召进京的人不少,可让人看了不少稀罕,尤其是那位新封的武安侯,听说一入京就包下了整个泰安楼,哪怕冒着雨,都有不少人去捧场,就连端王都去喝了杯酒。”
“宴请完,这位新上任的武安侯还接连拜访了好几家人,听说出手十分大方。”
说到这里,霍辛啧啧两声,“现在军功不好挣啊,看这散财童子的作风,这得是抄了多少水匪窝儿。”
骤然听到武安侯三个字,姜静行下意识皱起眉,然后她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那就是,霍鉴琦这个男配虽然告吹了,但女主身边最不缺的就是男配了!
最近系统太安静,而剧情里出场的人物太多,要不是有人主动提起,她都没反应过来这武安侯是谁。
可已往的经验也教训她,剧情什么的,听听也就算了,她要是还信系统给的剧情,那她就是天下第一号大傻子!
姜静行自认不是个傻子,所以她选择问问知道的人:“这新任的武安侯是叫机茗吧。”
“没错。”
那姜静行不明白了:“我记得原先的武安侯不是他啊。”
“原来的武安侯上个月在徐州病逝了,现在这个是他义子。”
原来如此,姜静行点头,“义子?亲儿子呢?”
“比亲爹死的都早。”霍辛撇嘴,“徐州那边有多苦你也是知道的,粮食种不出来,水匪还横行,陛下有意安抚徐州军士,正好赶上他剿匪立了大功,这才一举封的候。”
姜静行再次点头,“那怎么突然就入京了。”
“一个将军带着两万兵在外头,又天高皇帝远的,就算陛下能放心,这满朝的文武大臣也不放不下这个心。”
霍辛吧唧一下嘴,觉得有点口干,但还是说道:“这机茗二十五岁得封侯爷,听说还特别敬佩你,逢人就夸你的英姿,人人都说这小子活脱脱就是下一个你。”
姜静行被恶心了一下,她别过眼,看了两眼翰林院前面种着的木槿树。
“你怎么对这新任的武安侯一点都不熟?”霍辛不解道。
这下换成姜静行不解了:“我应该熟吗?”
霍辛瞪大眼,惊讶道:“我记得他早些年在你帐下做过副将,你是一点都没印象了!”
姜静行喉头一哽,有吗?
不过这也怪不上她,现在军中有名有姓的将军,大多都给她做过副将偏将。
那么多人,除了死在战场的,再除了特别出众的几人被她特意培养外,其他人都是没两年就调走了,自然也不值得她记住。
所以姜静行是真没想到,她竟然还和这个叫机茗的男配有这缘分!
霍辛轻哼,笑道:“你不记得,可多的是人记得,这可是陛下眼前的红人”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突然从翰林院的墙头扑了下来,直直扑到姜静行身上,也打断了霍辛的喋喋不休。
“什么东西。”
姜静行抬手掐住这道黑影,手中的温热让她意识到是活物,下意识放轻了手劲儿。
拎到自己跟前一看,居然是小小一团黑猫。
本想逃跑,却被掐住命运后脖颈,眼下只能撒娇的小猫咪:“喵喵喵,喵~~”
“原来是只狸奴,吓了老子一跳!”
伴随着霍辛略带些抱怨的话,翰林院也走出来一道身影。
“二位大人恕罪。”
一位穿着绿色官袍的年轻人,步履轻缓地走到二人面前,在看到姜静行紫袍玉带时,他脚步微顿,但还是上前弯腰行礼道:“还望大人手下留情。”
姜静行晃了晃手中小黑猫,而小黑猫大约也是畏惧她身上的气势,两只小爪子正紧紧抱在她的手腕上。
“你养的?”
“是下官豢养,大人可否将它还予下官。”
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修长如玉的双手,姜静行打量了一番手的主人。
来人相貌出众,周身都透着书卷气,嘴角还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观其服饰,应当官位不高,但长身玉立地站在这里,自有一股不凡的气度。
“拿好。”姜静行将小猫放到他手中。
康白礼小心接过:“多谢大人。”
可就在姜静行松手的瞬间,意外突变,记仇的小黑猫飞起一爪子,直接挠向她的手腕。
姜静行反应极快,但还被被勾破了袖摆滚边的丝线。
“这小狸猫还挺凶。”见到这一幕的霍辛打趣一句。
康白礼将小猫揣进袖子里,赶紧致歉道:“大人恕罪,这狸猫平日性情温和,今日许是院中人多,意外惊了它,还望大人宽恕它。”
说完,再次弯腰行礼。
姜静行瞅了一眼待在主人袖子里,还在对着自己喵喵叫的小猫,凌厉俊美的眉眼不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无碍,你退下吧。”
这一瞬的柔情映进康白礼的眸中,让他微微一愣,但他很快便反应过来。
“多谢大人。”
康白礼礼数周到,再次行礼后才走回到翰林院。
看着他的背影,姜静行有些疑惑:“这人是谁,既然是翰林院的,我怎么没见过。”
“哟,巧了,我还真知道这人。”霍辛冲着那道身影抬抬下巴,“今年的新科状元,好像姓康,叫康白什么,什么来着?”
一个名字在姜静行脑海中闪过:“康白礼。”
“对对对,就是这名字,你这不知道吗。”
又一个男配!
姜静行看着远去的身影,不禁抽抽嘴角,她是知道,但是她对不上人啊。
说着说着,两个人也走到了都督府,今日的都督府是一如既往的忙碌。
刚进来,就有一个文书向他们匆匆走过来。
文书站定后行礼说道:“下官拜见二位大人,还望大人知道,一炷香前武安侯来了都督府,说要找国公爷交接文书,眼下正在大堂等候。”
霍辛和姜静行对视一眼,然后笑道:“这叫什么,有缘啊,可见背后说不得人。”
姜静行颔首,深以为然。
说这话的同时,她心里也在感慨,好嘛,这男配们不出现是一个都不出现,这好不容易出现了一个,竟然还是扎堆的出现。
已经死去的剧情,它突然就开始攻击人!
姜静行拍拍霍辛的肩头,示意他先去处理公务,自己则转道去了大堂,去见一见这最近声名鹊起的武安侯是何模样。
你别说,在见过养猫的状元郎后,她还挺好奇这散财童子的。
说不准啊,将来啊,这里边就有一个能成为她女婿呢!
姜静行怀着一种颇为奇异的心态向大堂走去。
还没踏进大堂,她就看到里面有个人正背对着日光站着,旁边的椅子上还坐着两个穿着轻甲的偏将。
等走进后,她才发现背对自己的,是一个穿着一身红衣的男人。
男人听到身后的动静,立即转过身来,还没等姜静行看清人长的是丑是美,这位武安侯就已经深深弯下腰,高声恭敬道:“末将机茗,拜见大将军。”
一个侯爷自称末将,还行如此大礼,若是换成其他人,肯定要上前客气一番。
可姜静行什么阵仗没见过。
第74章 姜静行:存在感好低
她很平静地走过几人, 径直走到上位坐下,淡声道:“武安侯不必多礼,都坐下吧。”
闻言, 机茗抬头, 然后姜静行就被一张艳光四射的脸晃了一下。
再正眼一看眼前人的长相,她便忍不住在心中感慨,我闺女的福气可真是顶了天了!
这男配们不俗的身份地位倒还是其次,毕竟只要有她在, 就只有女主看不上的, 没有她配不上的。
所以说, 主要还是相貌, 男配众多, 且风格各异。
虽然她私心觉得诸位男配长得比小皇子还差点, 但抛去可能眼神不好这个问题不谈——此处单指霍鉴琦, 那也都是一表人才, 人群里一站,也是气质不凡。
尤其是眼前这位,姜静行觉得, 哪怕是在众多男配里,这机茗的相貌也算得上是出类拔萃了。
与温润如玉的状元郎相比,二人完全是两个极端。
按理来说混军武里的人都是皮糙色黑,虽然也有例外的情况,比如她自己, 但也远远比不上眼前人。
锦衣下露出来的肌肤, 竟然比上京城小娘子们还要雪白, 一张格外白皙的美人面,一双看谁都像是在看情人的狭长凤眼, 甚至眼角还有一点泪痣,若不是身材高挑,气质又太过邪肆,恐怕会被不少人当做女人。
察觉到姜静行眼中一闪而过惊艳,机茗嘴角勾起的笑容越发绚烂,“多年未见,大将军容貌依旧,风采更胜往昔。”
“武安侯亦是,亦是。”
姜静行哪里还记得什么往昔,她随意扯了两句,便被旁边坐着不说话的两个人吸引了。
这二人心安理得的坐着,甚至还明目张胆地打量她。
姜静行被这两道目光看的不爽,便皱眉看了回去,这才发现是两个皮肤黝黑的壮汉,还带着一股与京城格格不入的桀骜不驯。
机茗见到这一幕,目光微闪,主动解释道:“这是随末将入京的徐州总兵,张文忠和徐剑康将军。”
张徐二人随即也抱拳行礼,高声道:“我们兄弟都是粗人,失礼之处,还望大将军恕罪!”
突然听见两个熟悉的名字,姜静行眉毛一挑,顿时眼露惊喜,心里那点微末的不爽瞬间烟消云散,就连机茗都被她暂时抛之脑后了。
她上前扶起二人,笑的格外和蔼:“不碍事,不碍事。”
不瞒诸位,此时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男配算什么,这才是能解决老子心头大患的宝贝疙瘩!
至于姜静行的心头大患是什么,此事说来话长。
她这几日之所以忙,年中事多是一方面,但还有一件更麻烦的事放在她桌案上,那便是各地快马加鞭送来都督府的军报。
夸张一点说,十封军报里面,有六封都在讲水匪有多残暴,其余四封,又有两封是启奏筹备水军以防水匪。
但是问题来了,打仗的前提是备军。而留守上京城的,满打满算三十七名将军里,包括姜静行她自己,竟然没有一个是精通水军的。
姜静行打过的仗自然是数不胜数,但她以前和前朝匪兵打,现在出征去北方和外族打,朝廷以往的重心也都放在这两方面,与之相比,南方几处海盗水匪,自然就是不痛不痒的小事了。
可大约是今夏雨水太多,边疆又一片祥和,这点小事眼下便成了让人焦头烂额的大事。
最后,还是兵部尚书不死心,在各地驻军里扒拉了一圈,总算发现了两个金光闪闪的人才!
不是别人,正是从小在水里打转儿,又从徐州本地升迁的两个总兵,而徐州水军战力强悍,大部分功劳都要归功于眼前二人。
等了许久的人就在眼前,姜静行自动就将机茗从视线里剔除,兴致勃勃地问起练水军的路数来。
而张文忠和徐剑康对视一眼,心中的抗拒也减轻了几分。
说实在的,即便知道眼前坐着当朝大将军,他们还是有一种不真实感。
毕竟水军不受重用是出了名的,他们虽是总兵,但徐州地方不大,头顶还有武安侯这个侯爷管着,手中自然也没有太多的实权,平日里也就是练练兵,这次突然被调来上京,二人虽然不怕,但总归心中忐忑。
但眼看姜静行态度和缓,问的也都是他们熟知的事,张徐二人便慢慢打开了话匣子。
一时半会儿,三人竟也聊得颇为投契。
而机茗坐在一旁,数次想要插嘴,却都被投入进去的姜静行抬手打断。
这种熟悉的被忽视感,让他心中越发苦涩,本以为他成了武安侯就会被人看在眼里,却没想到还是被人无视。
想到当年在姜静行帐下做事的日子,机茗嘴角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最起码霍辛进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张冷脸。
霍辛见姜静行长时间不回来,还以为是什么难题,谁知一进来就见几人聊得热火朝天,显然是已经忘了时辰。
他高声打断几人:“我在外院就听到你们说话了,这是聊什么呢。”
被迫停下的姜静行意犹未尽地喝口茶,介绍道:“这是徐州水军总兵,张文忠,徐剑康。”
张徐二人见一身形魁梧的壮汉进来,虽不知身份,但也起身抱拳行了一礼,霍辛也知道最近水匪的事,眼下见到真人,便也跟着打个招呼:“幸会,幸会。”
等几人客套完,外面就进来个兵部的郎中,拿着令牌将张徐二人叫走了。
待人走后,说到口干的姜静行终于想起过来的目的。
她看向机茗,略带些歉意地问道:“武安侯说要交接文书,不知是何文书。”
听到这句话,霍辛眼睛睁大,就连看向机茗的目光都闪过几分惊奇,他心中暗道,眼前这长得像个娘们的人,竟然就是新封的武安侯!
机茗没有在意霍辛打量的目光,他轻扯嘴角,暗讽道:“大将军贵人多忘事,本候这点小事不如明日再说吧。”
姜静行听出他话中的怨气,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冷落对方,便假咳了一下,再次歉意道:“公务繁忙,本公一时忘了,武安侯见谅。”
说来也是奇怪,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格外引人注目的人,她却总是将人忽略,忘了人家给她做过副将的事也就算了,今天一个大活人杵在眼前,她竟然还把人忘了!
想到这里,姜静行不禁深深看了机茗两眼,仿佛是要将他那张妖孽的面容印在心里一样。
机茗被她看的喉结滚动一下,心中不满顿时消散,他直视着姜静行颇具穿透力的目光,笑得格外明媚:“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接到调任,接任京卫指挥副使一职,需要将军在文书上加印。”
说着,他伸手探进袖中,片刻后,那张宛若好女的脸上突然露出明显的懊恼来:“瞧我这记性,定然是出门的时候将文书丢下了。”
见人急切,霍辛不由得笑道:“不是什么大事,武安侯回府拿上再来一趟就是,明日来也行。”
这的确不是什么大事,可机茗的眉心却紧紧皱在了一起:“只是今日便是交接的最后一日,而我三刻钟后还要出城一趟,夜间才能归来,这可如何是好?”
听到这话,霍辛也闭嘴了,扭头看向姜静行。
上任交接的文书需要本人亲手所持,这样加印才算合规,可眼下这情况,既不能让旁人回去拿,又不能本人亲自去拿,那就只能让加印的人通融通融了。
机茗也随着霍辛看向姜静行,脸上满是无奈。
突然,他眼神一亮,然后对着姜静行恳求道:“不知将军今日可有空闲,文书怠慢不得,末将只能夜间回来,再去府上叨扰一二了。”
看着机茗眼中的恳求,姜静行心中突然闪过一丝异样,一瞬的别扭让她谨慎地保持了沉默。
而随着她的沉默,气氛也逐渐尴尬。
霍辛背后的手捅了捅她,示意她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
姜静行被捅的眉心跳了跳,但还是颔首同意,毕竟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若是还不点头,岂不是太过不近人情。
见人同意,机茗感激一笑,也没有再说其他,很快便告辞了。
霍辛看着人远处的身影,颇有些摸不着头脑:“嘶——我怎么感觉这小子是故意的呢。”
闻言,姜静行起身拍了拍他的肩头,什么都没说,也叹口气走了。
徒留满头雾水的霍辛站在原地:“?”
今天依旧是忙碌的一天,等都督府下匙,已是酉时三刻。
姜静行回府的时候,日头西坠,正好碰上赴宴回来的姜绾主仆。
秋禾扶着自家小姐走下马车,姜绾一抬头,便看到了门前站着的人。
“父亲今日怎么回来的这般晚?”察觉到父亲眉宇间的倦意,姜绾有些心疼地说道:“这几日父亲很忙吗?”
姜静行揉揉眼角,笑的随意:“过几天就好了,快进去吧。”
父女二人一同向内院走去,路上,姜静行想到现在的时刻,也有些疑惑:“你今日去哪了,怎么也回来的这般晚。”
姜绾笑道:“父亲莫不是忘了后日便是六月六,今日绮楠寻我过去,便是商量着去泰安寺的事。那日父亲正好沐休,父亲可不能言而无信呀。”
“姜小姐就放心吧。”
姜静行转念想到这几日不太开心的姜璇,心中担忧,又说道:“此事你可有告知你姑姑。”
姜绾点点头,她自然是说了的,不过
“不过姑姑恐怕不能和我们一起去了。”
听到这句话,姜静行心中对姜璇的担忧更甚,不由得问道:“你姑姑可有说为什么?”
这次姜绾摇了摇头,解释道:“父亲有所不知,姑姑倒是想去,只不过今日长公主府递了帖子来,长公主也要去进香,请了好几家的夫人小姐一同去呢。”
第75章 机茗:史上出场时间最短的男配
一听长公主三字, 姜静行心里就直抽抽。
“父亲一日未归,所以才不知道这事。长公主今日遣了女官过府,请姑姑同去泰安寺呢。”
姜静行哑言:“是吗。”
“姑姑说公主一番好意, 她便应下了。也是六月六, 不过公主府的车架辰时便要出城,比咱们要早一个时辰。”姜绾继续说道。
竟然还是同一天!
泰安寺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法会定然只有一场, 而寺庙接客的厢房又都在一处, 到时若是不碰巧, 两人再迎面撞上了想到可能会出现的情景, 姜静行心中的纠结直冲天灵盖儿。
虽然她不解风情, 但她也不是个瞎子啊。
那日皇宫再见, 陆筠看她的目光深情的都能掐出水来, 那副情根深种的模样, 想来是任谁看了,都不能厚着脸皮说两个人很清白。
若是私下见到也就算了,可六月六那天人多眼杂的, 若是被有心人看出点什么了,姜静行都不敢想象她本就够离谱的名声还会离谱到什么程度!
她挥散脑海中的臆想,颇为艰难地问道:“昭阳长公主与你姑姑何时这般要好了?”
姜绾歪了下头,思量着说:“上次宫宴遇到歹人,公主就派人去找姑姑了, 后来公主还让姑姑和她一处坐着, 还让侍卫在殿外守着。
“姑姑回府后很感激公主, 自宫宴过后,公主也时常请姑姑同去赴宴, 大约是因此熟识吧。”
说到这里,姜绾又想起来一件事:“姑姑还说公主殿下很喜欢我,还说下次要带我一起去公主府呢。”
可话虽这样说,但姜绾其实并不愿意见到长公主,若父亲和长公主真有一段情意,想来长公主也是不愿意见到她的。
幼年从父亲身上见过的荷包,总是让姜绾心怀揣测。
靖国公府三路四进,院落繁多,前院和内苑间便用石板铺着一条甬道,两侧开着月亮门,供人出入方便。
姜绾还是忍不住心中好奇,姜静行的疼爱也给了她直言的勇气:“父亲和长公主相识很多年了吗?女儿记得曾在父亲身上见过一个荷包。”
说完,她提起青绿裙摆,一边迈过内苑的门槛,一边观察姜静行的神色。
顺着她的话,姜静行也想到放在书房里落灰的荷包。
啧,不说都忘了。
眼下这东西太烫手了,得想个办法赶紧处理了。最好是直接还回去,可怎么还呢?烧了?还是就放着?
然而她此时的默然不语,让还在等着她回答的姜绾心烦意乱:父亲不愿说吗,还是不知如何说。
胡思乱想一通后,姜绾素来温婉的眉眼也笼上一层阴霾。
解决荷包的办法在姜静行脑海中一一闪过,她攥住腰间垂下的香薰球,暗自叹道,好像每一种处理都不太得当啊。
而约摸也是想的太过出神,在敌军中都能来去自如的姜大将军,一时竟连脚下门槛都没察觉,她后脚尖勾到高高抬起的木槛,前脚踩到湿滑的地面,重心失衡,直接扑了个踉跄。
一向持威重行的人突然被绊倒,给她身边人带来十分强烈的冲击。
就连姜绾都瞬间回神,惊呼一声,叫出了父女二人私下里的称呼:“爹爹!”
见此意外,二人身后一众小厮侍女急忙拥过来,此时前面院子里也走出几道身影,不是别人,正是等着二人回来用晚膳的姜璇。
姜璇提起裙角,快步走下台阶:“大人这是怎么了,可是滑到了?”
可还没等一群人近身,姜静行就已经稳住腰身,险之又险地扶住身旁一株翠竹,竹身摇晃,叶子上未干的雨珠散了她满身。
她略显狼狈地抬起头,也下定了决心。
必须还回去!
这荷包太烫手了,恐怕高低有点它主人的诅咒在上面,要不然为什么她每次想到它都有倒霉事儿发生。
“父亲可有磕到哪里?”姜绾蹙起秀眉关心道。
“没事,没事。”
姜静行站直身体,拍了拍手上沾到的灰尘,这时姜璇也疾步走过来,站定后,先替她拂了拂肩头的落叶,又递上自己的手帕。
然后嗔怒道:“雨后路滑,兄长总是步子迈的急,以后可要当心脚下。”
姜静行接过手帕擦擦脸上的雨水,并不把刚才的意外放在心上,甚至还开了个玩笑:“管家早些时候抱怨雨天青石路滑,还说给你们的月钱太高了,想给你们找事做,提议本公换成石子路,本公不以为然,于是推三阻四,没想到如今竟报应到本公自己头上,如此看来,管家的月钱果然没白给。”
听到这话,围上来的丫鬟小厮们发出善意的笑声。
姜璇也被逗得噗嗤一声,笑道:“快进院子里吧,哥哥先将官袍换下来再说。”
等姜静行点头,她又转向姜绾道:“绾儿也先去换身衣裳吧,后厨灶上的汤还在炖着,一会儿再来用膳也不迟。”
姜绾脸上也在笑,最起码姜静行没看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来。
“姑姑说的是,女儿先回去梳洗一番再来。”说着她简单行了一礼,便带着身边的侍女转身走了。
经过刚才的意外,姜静行也忘了自己女儿问的事,衣服上的水痕渗进里衣,让她只想着回房去换件常服。
另一边,姜绾带着秋禾向自己院子走去,路上的侍女见到她后纷纷矮身行礼,她也回以微笑。
待走进里屋,秋禾将门掩上,姜绾脸上的笑容转瞬消失。
她将秋禾叫到自己身前,垂眸嘱咐道:“秋禾,我记得后厨的刘娘子是府上多年的老人了,也最爱说些闲话,你找个机会,多和她聊聊,我想知道长公主出嫁前可与府上有过干系。”
“另外,长公主你也去查查,就从长公主早逝的驸马身上查起吧。”
听到长公主的名号,秋禾有点震惊,但还是重重点下头。
“小心安全,别伤了自己。”
“小姐放心。”
秋禾很快转身离去,姜绾坐在窗边,独自沉思了片刻。
她这段时间结交了不少贵女,而上京城关于长公主和驸马的传言可不少,即便传言只有三分真李二是个纨绔子弟,行事嚣张,身为他的叔父,想来这位李驸马也低调不到哪里去。
姜绾很相信自己的直觉,那日宫宴一见,她总觉得长公主并不像世人眼中那么雍容贤淑
靖国公府的厨娘们手脚麻利,很快便做好了一桌菜色精致的晚膳,姜璇差人布菜,姜静行落座后又等了一刻钟,这时姜绾也换好衣裙过来。
同往日一样,几人坐在一起用完晚膳,说了会儿闲话后便散去。
等人都走了,姜静行也转道走向书房。她从架子上随意拿了本游记打发时间,静候今晚意外而来的客人。
亥时初至,月朗星稀。
上京城朱雀门。城防军正要下匙关闭城门,一队人马便打马而过,徒留守门的人对着他们的背影骂骂咧咧。
大雍每月逢四宵禁,以便清查街道,所以此时街上空无一人。
这队人马行至长明街,为首的人扬鞭示意身后的侍卫驻马,同时扭头吩咐道:“你们先回去吧。”
“侯爷,您不回府吗?”
机茗回望说话的人一眼,阴柔的面容满是冷意:“本候的事何时轮到你来问了,滚!”
“是,属下告退。”问话的人心中一寒,顿时不敢再多问,骑着马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中。
机茗骑在马上,目送几人离去后,这才调转马头向长明街深处走去。
而长明街风水位置极佳,总共就住了三户人家,靖国公府独占一半。
管家早就得了姜静行的吩咐等在门口,待听到门外面由远而近传来马蹄声后,他便亲自上手将侧门打开。
机茗看着从门后走出来的老人,不禁面露诧异:“何都尉?”
管家微微弯腰,借着月光仔细打量了一下马上的人,然后也认出他来:“机副将。”
机茗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牌匾,上面赫然是“赦造靖国公府”六个大字。他下马径直走进门内,只是在经过管家身边时问道:“也不知道大将军知不知道,他府上的管家竟然是前朝已死的叛将。”
闻言,老管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姜静行知不知道呢?那自然是知道的,毕竟是她亲手救回来的。
前朝末帝不做人,军队更是腐朽到了根子上,士兵们缺衣少食都还是轻的,生生被将官折磨死的人都不知有多少。
所以等叛军打过来的时候,誓死捍卫者少,弃城而逃者多,更有不少临阵倒戈的,这么多人里,他一个守城的五品都尉又算得了什么呢。
往事如烟消散,管家不愿多想,只是慢悠悠地说道:“老夫如今姓姜,名秋,可不是什么何都尉,机副将可别叫错了。”
机茗能认出眼前人也是碰巧,他当年入淮城送信,恰巧见过此人。
而此时他打量着靖国公府的建筑,听见这话,也只是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管家早就吩咐过下人今夜不得靠近此处,他带人走过一段路,最后停在唯一亮着的房间,然后推开,随即便请人进去。
入夜后的靖国公府静谧到让人脊背发凉,周围黝黑一片,门后的明亮便更加吸引人了。
机茗走进去,姜静行就在书桌后坐着,她手中还拿着那本游记在看,橘黄的烛火模糊了她的眉眼和气质,平添几分柔意。
见人来了,姜静行也不废话,直言道:“武安侯可将任职文书带来了?”
“自然是带来了。”机茗将文书和官印递上,笑道:“看将军的样子,可比末将还要心急。”
姜静行拿过身旁的印章,低头翻了个白眼。
大晚上的谁不急,以往这个点她早睡了,哪怕如今都督府忙的抽不开身,她都没想过要把公文带回家,瞅着手上盖好印的文书,她心里凭空多了一股怨气。
她抬头看向烛光下的美人,心中暗道,这小子最好能说点有意义的东西,不然,她以后绝对会让他体会到大晚上加班儿的痛苦!
“将军这样看着末将作甚?”
姜静行把手中文书合上扔到一边:“武安侯深夜前来到底为何事。”
“只是和将军多年未见,续一续旧情罢了。”
我跟你有个屁的旧情,姜静行很想爆粗口。她抬手揉捏额角,困意让她极不耐烦,也懒得和人兜圈子:“机茗你大晚上多跑一趟,到底想说什么?”
听人叫出自己的名字,机茗眼中闪过满意,毕竟从知道眼前人的秘密开始那一天算起,他已经等了八年了。
八年,简直让人魂牵梦萦。
机茗一直都觉得这就是命运使然,除了他还能有谁,还有谁能想到大雍威风赫赫,战无不胜的大将军,居然会是个女人呢!
当年他多崇拜她,都是因为容色被人轻视的人,可偏偏对方就能让人心服口服,无人胆敢冒犯一句。而军营里那么多副将,也偏偏就轮到他进去主帐送东西,偏偏就让他撞见里面的人换药。
机茗被往事迷住心神,就连凝视着姜静行的目光也越来越痴迷,他不自觉地站起来走到姜静行身前,将人笼罩在自己的影子中。
而随着他的靠近,姜静行的眉头也皱的越来越紧,不禁对着系统吐槽道:“这男配们怎么就没一个正常人?”
半夜被吵醒的系统也是困得不行,它下意识回嘴:“何止是男配。”
陪宿主走到现在,系统也算是认命了。不为别的,只因为从女主到男主,从男主到男配,再从男配到女配,从配角到炮灰,他就没一个正常人!
系统对这事抱怨个不停,只可惜它的抱怨也没能阻止机茗接下来的话。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呢,机茗伸手探向姜静行在烛光下的脸庞,喃喃道:“难以置信,你怎么会是女人呢。”
姜静行:我艹。瞬间清醒了。
系统:我艹。瞬间也清醒了。
一句话,沉默是今晚的康桥,简直让人发疯。
最起码今晚系统已经疯了:“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他是怎么知道的!”
沉默的姜静行:你别说,我现在也好奇的要死。
姜静行身体微微侧倾,用力擒住机茗凑过来的手腕,二人沉默对视良久。
半晌后,姜静行轻嗤了声,肯定道:“当年那个闯本公营帐的人是你。”
她想来想去,很肯定自己没有露出过什么破绽,就连姜璇能知道她是个女人,也是因为她主动告知。那么,唯一可能泄露身份的错处,就只有当年那个趁夜闯营,正好赶上她换药,但事后又没能被她捉到的人了。
听姜静行提起此事,机茗后退,语焉不详道:“那是意外,我当时领命去给你送哨信。”
但是看到了一些意料之外的东西,导致他心神震动,不慎踩到脚下树杈被人察觉,还被眼前人用袖箭射穿了肩胛。
直到今日,想到那支穿肩而过的冷箭,机茗都还心有余悸,一掌长的红头小剑,就差三寸,便能将他穿胸致死。
听他这么说,姜静行恍然大悟。
虽然信鸽不比良驹,但马匹太贵,送信人也危险,因此军中寻常奏报都是用哨鸽传递,将官们时常还会捎带些私人书信,军中也有固定人员负责此事,而且这些不重要的事很少能递到她眼前。
“难怪我还丢了一封家信,也怪不得本公对你没有多少印象,你怕被发现,没过多久就自请调营了?”
机茗沉默不语,因为事实如此。
毕竟设身处地的想一想,若是换成他落了这么大的把柄在他人手中,定然是保证知道的人死的越早越好,这也是他当初想方设法离开姜静行麾下的原因。
姜静行没在意他的沉默,她移开视线,看向被她随手放在一旁的那本游记:“那为什么你现在不怕了,难道是觉得成了武安侯,本公便不能把你如何了。”
机茗冷笑:“自然。”
“那你今日说出又是为何呢。”姜静行起身走过书桌,好似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身份暴露,“你觉得这是天大的把柄,所以想威胁本公帮你做事?”
她走到机茗身边,目光灼灼,语气轻松而自然,像是在埋伏猎物的老猎手。
“你在帮哪个皇子做事?”
机茗脸上笑意晏晏,格外动人:“将军不妨猜一猜。”
姜静行果真猜了一个:“是安王。”
她也是今天听霍辛说起才知道,武安侯能回京是一帮子文臣鼓动的,而这些人里大部分都是属意安王的。
真是越来越让人难以移开眼了,机茗盯着姜静行,感叹出声:“将军果真聪明。”
他看向姜静行的目光越发火热,这样聪明又有能力的女人,若能得其相助,何愁大业不成。
被人夸赞聪明的姜静行啧声摇头,突然换了个问题:“我是女人的事,可还有其他人知道?”
“你放心。”此时机茗说话的语气十分轻柔,配上他那张妖孽的脸,放外面,不知能迷倒多少小娘子。
他注视着眼前人因低垂而温柔的眉目,痴迷地喃喃道:“你放心好了,这件事只有我知道,我连安王都没说。”
姜静行的确很放心地点点头,她拿过桌上已经盖好印章的文书,然后递还给机茗道:“拿好了。”
机茗心中闪过一丝疑惑,但一想到眼前人是个女人,他便提不起警惕来。
他控制不住地走近她,柔声劝道:“若是其他皇子登基,定不能容忍你手握重兵。可安王不一样,等他登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于我都不是虚妄。只要有我在,我定能护你周全,若是”
说到这里,机茗眼中闪过迷离之色:“若是你我能有子嗣,等事成之后,我定让他享尽荣华富贵!”
“可是我并不看好安王啊。”姜静行被恶心的够呛,出言打断机茗接下来的话。
她拿起桌上游记,露出下面时常被她把玩的翡翠短匕来,这匕首虽然看着华而不实,但它的主人知道它能轻易割开野狼的喉咙。
见到这一幕,系统狠狠打了个寒颤,然后死死闭上眼睛。
可机茗没有注意到书下放着的东西,姜静行的拒绝让他恼怒,他低声喊道:“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除了安王,将来还有谁”
“咯咯”
腰腹上的剧痛让机茗美艳的面容瞬间扭曲,他低头,难以置信地抬头:“你”
姜静行扶住他瘫软的身体,抽出匕首,又在他心脏上补了一刀,然后转了两下,再次抽出。
第76章 管家:埋尸这事我熟
伴随着匕首的抽离, 大量鲜血从机茗胸前喷涌而出,姜静行侧身躲过,但还是有几滴喷溅到她脸上。
不过这也难免, 毕竟二人离的距离太近了。
姜静行抬手摸过脸颊上点点温热, 看着指腹上深红的血痕,有些厌恶地皱眉,即便杀再多人,她还是恶心鲜血滑过指尖的黏腻腥气。
伴随着这种厌恶, 她松开钳制机茗的手, 任由他瘫软跪倒在地。
大量的失血让机茗浑身发冷, 脸上也是空茫茫的, 他狭长的凤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可很快他就明白姜静行是真要杀他!
他眼中的震惊退去, 继而布满痛苦和绝望。
身上的两处伤口让他心生绝望, 而造成两个伤口的人则让他满心痛苦。
他不明白,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姜静行为何要杀他,她怎么敢杀他!
机茗形状姣好的红唇张张合合,涌出的鲜血让他的嗓音支离破碎:“为何?”
为何我一片真心, 你对我却如此绝情
“为何?”
姜静行重复了一遍这个问题,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神色悠然地在他肩上擦拭起手中匕首,等上面的鲜血干净的差不多了,这才好心解释道:“刚才不是说了吗?本公并不看好安王啊。”
“为何”机茗的气息越发微弱, 眼中痛苦也越发深重。
“为何本公不看好安王?”姜静行后退两步, 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地上跪着的人, 她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蔑视:“自然是本公有更好的选择。”
“谁”
“自然是辰王。”
“辰王”二字落到机茗耳中,让他本来绝色的面容瞬间扭曲, 最后凝固在脸上,仿佛在做最后的挣扎。
求生的本能让他死死捂住自己被刺穿的胸口,但终究只是徒劳,当年他靠运气躲过那支红头小箭,如今却还是死在了小箭主人的匕首下。
姜静行睨了一眼地上的尸体,评价道:“蠢货。”
秘不知隐,行不知度,眩聪明,恣强愎。不是蠢货是什么。
看着满屏的马赛克,系统被吓得打了个嗝儿,结结巴巴地问道:“这这就死了。”
“不然呢,看人站在我眼跟前威胁我?”姜静行反问道。
“也不知道谁给的自信,明知道我当年要杀他,如今还敢凑到我眼前,难不成真以为封个候就没人敢杀了?”
姜静行百思不得其解,系统倒是从机茗刚才几句话里听出些端倪,于是小心猜测道:“有没有可能,他是太喜欢你了,所以才忍不住说出来,想让你同意跟和他在一起?”
姜静行:你认真的。
系统:嗯呐。
姜静行看了地上人一眼,死不瞑目,污血覆面,恐怖到能止小儿夜啼的程度。
她倒是不害怕,只是晦气地扭过头,幽幽说道:“那岂不是更该死。”
而听到这句话的系统诺诺不敢言,只能对着满屏的马赛克疯狂点头。
姜静行没有在意系统此时的沉默,毕竟眼下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要解决。
她挑动手指,挽了个刀花,将利刃归鞘,然后慵懒地坐回到书桌后,开始思考如何为今晚的意外收尾。
这世道,意外很多,虽说这上京城不明不白的死个人很正常,但死一个入京述职的侯爷,还死的悄无声息,别说事情发生在天子脚下,就是在前朝,也绝对会是件不小的事,况且这背后还牵扯着几个皇子。
姜静行整个人隐匿在深沉的夜色中,好好梳理了一番近几日发生的事。
韩妃英气的面容在她脑海中闪现,还是挥之不去的熟悉感,不重,但让人心中异样。
从宫宴遇刺到韩妃撞柱,再到安王筹谋机茗入京述职,桩桩件件,看似脱不开皇子争储,可好像又不是这么简单。
琉璃盏里的火烛燃烧良久,不复之前的明亮,昏暗的烛光打在姜静行陷入沉思的眉眼上,模糊了她身上抹不掉的血腥气,若不是书房地板上鲜血蔓延,倒也有几分温馨。
而随着她的沉思,指尖下意识敲在刀鞘上泠泠作响,清脆的声响让她回神,突然想到这把匕首还是武德帝送的。
御赐之物不得损毁,今夜还是第一次开刃。
“姜秋。”
姜静行平静的嗓音在夜色中响起,传到屋外老人耳中。
“吱呀。”
木门打开,管家走进来,扑面而来的血腥气让他脸色巨变,急忙向屋内走去,身上的暮气也在此时瞬间消失,转变为凌厉的杀意。
等看到姜静行还安安稳稳坐在椅子上后,管家这才重重松了一口气,又恢复到之前的平静,他虽然很清楚自家大人武功多高,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防的再多,也防不住那些心计百出的小人。
“大人可是无恙?”
“无恙。”姜静行坐直身体道。
而平静下来的管家也终于看到了地上躺着的人,他面上惊愕之色转瞬即逝,同时心中暗道:看这出血量,应当是活不成了。
“他一会儿再说。”姜静行叫回管家的注意力,比起一个死人,她还是更担心活人。
“最近安王闭府不出,让人盯紧了,另外,再找人查查宫中的韩妃,尤其是她嫁给陛下之前,越详细越好。”
“是,大人。”
管家得了吩咐,本想退去,但又在机茗尸旁站稳:“大人,这人可是埋了?”
“扔进护城河吧,后日本公要陪绾儿去泰安寺上香,大好的日子死个人太晦气,多让他沉两天。”
姜静行没有解释地上人的死因,直接问道:“他是怎么来的,可有人看见?”
管家思索片刻,谨慎回答道:“一人一马而来,府中未有人看见,不过大人您也知道,咱们府门口时常有些探子,保不准就有人看到他。”
“探子不用担心,有人看到才更好。”
姜静行很清楚大门口暗探背后主子是谁,除了胆子忒大的小皇子,也没人敢这么明目张胆地盯着她了。
想起那日神情抑郁的小皇子,姜静行不禁摇头,但眼下的事情也耽误不得。
于是她在短暂沉默片刻后,说道:“机茗现在身份不简单,背后牵扯着不少人。今夜是宵禁,有人巡逻,一会儿你亲自去挑个信得过的人,要身形背影和他差不多的,穿上他的衣服,再趁着夜色,骑着他的马在人面前走一圈。”
说到这里,姜静行又拿起桌上机茗带来的官印,嗤笑道:“这是他带来的官印,看不清楚脸不重要,只要能证明骑马的人是他就行。”
同理,人死没死不重要,只要是出了靖国公府死的就好。
同样明白这个道理的管家点头,认真道:“大人可还有别的吩咐?”
姜静行环视自己的书房,地板上的血迹让她皱眉,刚才她特意避开颈动脉,但还是把好好的一个地方弄得乱七八糟。
“明日让人把西厢房收拾出来,这间屋子封了吧。”
管家再次点头,随即淡定道:“既如此,那便好处理了,大人累了一日,明日还要上早朝,不如早些回房歇息,这里交给属下就行。”
他虽比不上眼前人杀人熟练,但也是尸山血海里走过来的,处理起尸体来也算是驾轻就熟。
姜静行自然相信管家的本事,而她在都督府忙了一天,晚上又紧急除了个祸害,眼下的确是有些疲乏。
想到今日的状况百出,姜静行捏了捏眉头,叹气道:“辛苦你了,姜秋。”
老管家摇摇头,和蔼笑道:“大人白日里才说属下的月钱没白发吗,眼下既要为大人分忧,那也是应当的。”
听见此话,姜静行哑然失笑,感叹道:背后果然说不得人。
第77章 姜静行:出门前要好好打扮一下哦
靖国公府, 曲直蜿蜒的走廊上遥遥走来一队侍女。
前头领队的侍女身着一袭木兰青的双绣缎裳,面容清秀,步履从容, 身后跟着的丫鬟皆垂眸低眼, 神色恭谨。
自从姜璇成了府中大小姐,不能再做侍女的活儿后,姜静行院子里终于迎来了其他女人的身影。
虽然还是不能近她身,只能在门外伺候, 但总归让府上志存高远的姑娘们看到一线希望, 于是纷纷找人送礼托关系, 就想寻个机会在姜静行面前毛遂自荐。
只可惜最后所有人皆是铩羽而归, 因为早有准备的姜璇直接让人守住了通往主院的角门, 未曾给人留下一点缝隙。
而姜璇也在众多侍女中挑了几日。
脑子太笨太活络的不要, 心思太浅太重的不要, 相貌太丑太出众的也不要, 在种种苛刻的条件下挑来挑去,总算凑出了四人。
书房里正忙的姜静行不知外院的风波,那日姜璇带人来到主院, 她只扫了两眼,又点了其中最稳重的绿阁做大丫鬟,这事也就结束了。
时间来到现在。
初夏清晨的靖国公府祥和静谧,主院里花木葱郁,树丛间鸟鸣啁啾, 几只麻雀在枝丫上欢快地蹦来蹦去, 又在来人的脚步声中惊飞而去。
新鲜出炉的一等侍女绿阁在主屋门前止步, 轻叩门扉,恭敬道:“大人, 卯时五刻了,您可要盥洗?”
屋内没有动静,绿阁耐着性子等了片刻,正要再说一次,便听里面传来一道喑哑嗓音:“进来放下东西,你们不用留下。”
绿阁推开门,目不斜视,只盯着身后的侍女们鱼贯而入。
而随着姜静行起身,坐落在主院旁边的清晖阁也热闹起来。
天刚亮,清晖阁铜镜前就已经坐好一位绿裙少女,镜中的姑娘灵动秀美,眼中满是纯粹的喜悦。
今天是姜绾期盼已久的日子。
两名手巧的侍女站在她身后,挑起她肩上微微湿润的乌黑长发,手指翻飞片刻后,当下最流行,也最繁复的飞天髻便成了。
枣枝木的梳妆台上摆满金玉珠翠,让盘发侍女看的眼花缭乱。
“小姐,您今日想戴哪只簪子?”
姜绾侧首审视脸上的妆容,手指摸过胸前垂下的羊脂玉,随口道:“那支白玉的桃花簪吧,既然是去礼佛,还是穿戴素净些吧。”
侍女点点头,随后便从木匣中拿出一只桃花簪,小心插进她发髻中,又在打量一番后笑赞道:“小姐可真好看。”
“这桃花簪子也应景,听说泰安寺后山的桃花能开到六月呢,小姐可一定要去看看。”
“眼下时节还有桃花吗,你可别骗小姐。”
秋禾从门口走进来,正好听到侍女说话。
她自小生在南方,见到的也都是三月吐蕊的桃树,时令在她心里是神佛才能决定的事,所以对侍女口中的六月桃花明显有些不信。
被质疑的侍女面露迟疑,说起来她也没见过,只是听同屋的人说过几句,所以也不敢多加辩驳,只能是将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外面人都说古德大师佛法高深,宛若天神,是天上的真佛转世,而山野荒凉,桃花就是为他而开的。”
姜绾自然是不信什么真佛转世的,她察觉到侍女的为难,解围道:“到时候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山野中气温寒凉,可能桃花的确开的晚些。”
侍女不明白气温寒凉和桃花开有什么关系,但这并不妨碍她信服地点点头。
姜绾将秋禾叫到身边,又吩咐屋内其他人离开,等人都走后才问道:“姑姑可是出门了,有问出长公主的銮驾都去哪里吗?”
“小姐放心,秋禾都打听清楚了。”
她和姜璇身边的侍女荷叶感情很好,问的也不是什么紧要的事,所以荷叶说的很清楚。
秋禾重复了一遍荷叶的话:“长公主很喜欢泰安寺的素斋,会先去给佛祖上香,等听完法会,用完午膳后还要去拜访古德大师,荷叶说大小姐要很晚才能回城。”
竟然和她们的安排差不多,只是没有拜访古德大师这一项。
姜绾默默演算了一遍两班人马的行程,无奈发现是如何都要撞上了。
一想到可能会发生的事,她便忍不住叹气。
秋禾动了动耳朵,圆溜溜的眼睛里浮上茫然,她不解道:“小姐在担心遇上长公主吗?”
“你不懂。”姜绾敲了敲眼前的傻姑娘。
其实她也不是很懂,她不知道女人再见到昔日情郎时会作何感想,但这不妨碍她知道另一个道理。
那就是,得不到的物件儿总是比已经得到的更招人稀罕,哪怕物件换成人,道理也是如此。
而被说不懂的秋禾也觉得自己不懂,不过她也没有不懂就问的想法。
她从小和姜绾一起长大,除了把她买回来的姜静行,她耳中也就只能听到姜绾一人的吩咐。
听小姐的话,为小姐分忧,这就是秋禾一直以来都践行的信念。
“如果小姐不想遇到公主的话”秋禾摸摸刚才被姜绾敲过的脑壳,出了个主意,“那不如咱们去后山看桃花吧。”
说到底,她还是不相信有六月开的桃花。
秋禾本是随口一说,却没想到姜绾听完真的笑了。
“好姑娘,你可真聪明,”姜绾揉了一把秋禾的小脸蛋,起身向门外走去,“走吧,小姐带你去看桃花。”
刚才秋禾的话点醒了她,她是去烧香拜佛的不假,可她竟忘了父亲是不信佛的,既然父亲不信佛,又何须进殿内呢,只需去后山踏青赏花便好。
而尚且不知自己已经被女儿安排好的姜静行正在换衣服。
一身湖绿锦袍,腰间只系着一根墨绿束带,跟她往日穿戴相比,今日这身极为简洁,贵气稍减,却更凸显主人秀逸风姿和洒脱气质。
唔,不错不错。
姜静行照照镜子,很满意自己的装扮,不禁对着系统沾沾自喜道:“阿璇总是说我眼光不行,配衣裳也随意,可我穿上不也挺好看的吗。”
看着绿的人心里发慌的宿主,系统默默翻了个白眼,无声吐槽道:也就靠脸撑着,要是换成别人,准是个绿毛龟。
姜静行并不在意穿着,但她今日心情颇好,所以难得臭美了一回。
紧接着她虚握掌心,突然道:“要是有把折扇就更好了。”
不过很可惜她对扇子没什么研究,也没什么好的收藏。
“快走吧。”系统看不下去了,催着她赶快走,“门外马车都备好了,女主都到了,快走,快走。”
系统的连声催促让姜静行撇嘴,伸手捞起墙上一把乌黑的细长软剑,“那就走吧。”
屋外朝阳初升,院里的红墙绿瓦被她渐渐甩在身后,光线照在剑鞘上,本来乌黑剑鞘又呈现出淡青色。
青衣墨发,一人一剑,远远看去,就像话本中的剑客走了过来。
绿阁站在门口,她看着远去男人的背影,本来平静的心湖也生出一股渴望,心中的悸动让她慢慢握紧在小腹前交叠的双手,
六月初六,百无禁忌,宜探亲,翻经。
随着城楼钟声悠扬飘远,上京四道城门,除了正西御天门,其余三道皆在守城士兵合力推动中准时敞开。
正东朱雀门刚打开没多久,城门口值守的兵卒,便先后目送三队高大华贵的马车驶出。
泰安寺是一座千年古刹,坐落京都城郊,历经战火却越发香火鼎盛。
山路盘旋蜿蜒,转过几株参天松柏,姜静行远远便见山间庙宇禅房重叠坐落,山道上来往善男信女亦是络绎不绝。
第78章 古安:施主留步,施主留步
泰安寺虽不是皇家佛寺, 但也是殿宇绵延,红墙碧瓦在袅袅佛音中随处可见,莲花宝座上金身佛像慈眉善目, 在大殿中微笑地俯视芸芸众生。
陆筠妆容雅致素净, 手持檀香,闭目在蒲团上恭敬跪下,口中念念有词道:“愿我佛慈悲摄受,悯我等众生, 护我大雍百姓安居乐业, 信女愿日日诵经祈福, 虔心侍奉我佛。”
也愿菩萨怜信女一片痴心, 日后能得愿所偿, 与他相守一生。
等说完心中祈愿, 陆筠睁开眼, 将手中线香递给身边跪着的侍女, 等侍女将檀香在香炉插好后,又三次俯身,跟在她身后的姜璇等一众妇人也跟着俯身跪拜。
而随着众人的参拜, 一旁须发皆白的老主持也微微闭目,说道:“阿弥陀佛,殿下心善,今日许下宏愿,来日必得无量功德。”
陆筠在侍女的搀扶下站起来, 闻言不禁笑了笑:“不过是凡人痴愿罢了, 住持佛法高深, 想来早就见惯了世人的百般疾苦。”
“阿弥陀佛。”老主持念了一声佛号,“殿外法会即将开始, 请殿下与诸位夫人移步。”
“劳烦住持。”
随着陆筠移步,公主府的人也是熟门熟路,很快便动起来将诸多杂事安顿好。
六月初六本是泰安寺香客最多的日子,可如今因为长公主銮驾至此,泰安寺不得不将主殿并三处偏殿封闭半晌,只等来此的贵客们安置好后再行接客,而随着外面法会开场,金碧辉煌的大殿中也恢复到昔日的平和。
殿外诵经声响起,传到后殿二人耳中。
听着耳边清脆的木鱼声,陆执徐捻起手边三柱清香,站在蒲团前虔诚闭目,双手合十,弯腰深深拜下。
等这一拜结束,殿中木鱼声戛然而止,寂静的佛堂里响起一道如溪水般清越的嗓音:“殿下心中无佛,佛前亦从不下跪,即便进香再多,也不过是做无用功。”
陆执徐不言不语,等将檀香插进香炉中后才反问道:“大师又怎知本王心中无佛,难道只因本王未曾如同前殿信众一般磕头下跪吗。”
古德大师盘腿坐在佛像下,低眉敛目,只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安静片刻后,陆执徐看向头顶栩栩如生的神像,不同于前殿慈眉善目的三世佛,后殿供奉的却是横眉怒目的十八罗汉。
哪怕泰安寺里有些众多佛法精深的高僧,亦是摆脱不了世俗,只得迎着世人喜好。
偏冷的嗓音再次响起:“大师总说我佛慈悲,但佛陀若只因信徒没有下跪,便对其身上的苦难无动于衷,那如何能谈其慈悲?本王月月皆是虔诚诵经,却也不曾见神佛渡我,由此可知神佛无情。”
“殿下无需神佛去渡,自可自渡。”
不过三十而立的禅道大师神色淡漠,可说出来的话却让人精神一震,听闻此言,陆执徐嗤笑:“大师此言当真?”
不过他口中虽是这样问,但心中还是信服的。
自从宫宴遇刺一事结案,西市刑场再添百条亡魂后,辰王府算是彻底登上了夺储这台大戏,也不知是否是因为三法司的差事办的实在出众,武德帝虽然拿掉了陆执徐统领三司的职务,却依旧让他在大理寺和刑部办差。
细数眼下几位入朝皇子。
端王因年岁最长,所以早早在吏部扎根,安王本在礼部当差,但也因为至今未醒的韩妃受到牵连,至于燕王,不说武德帝,哪怕在他生母云贵妃眼中,他都早已是枚弃子。
这样算下来,如何几位皇子中,当属辰王府权势最重。
古德将木鱼收在月白的僧袍里,站起身问道:“殿下今日为何而来?”
“为一桩旧事。”
陆执徐眉目本就清冷,此时身处端庄肃穆的佛像前,便更显得眼神寂寥了,他知道眼前的得道高僧与自己母后是故交,因此此时也是诚信求教。
“本王幼年曾得空明大师一句批言,如今空明大师仙逝,本王心中不解,所以才想问一问大师您。”
听到自己逝去师父的名讳,古德心中默念往生经文:“殿下请讲。”
“时凶遇太平,门中井水清;昌荣如日月,夜郎遇文星。”
古德看着眼前酷似故人的面容,解释道:“殿下熟读经书,应当知道此诗所言皆是如鱼化龙,灾去终之兆。”
陆执徐平静地点点头,继续道:“空明大师曾言,本王在二十二岁这年会遭逢莫大的灾厄,若得贵人相助,便可逢凶化吉,若遇不到贵人,便会九死一生。不知空明大师口中的贵人可是大师?”
“阿弥陀佛,小僧不是殿下命中的贵人,也做不得殿下的贵人。”
注视着眼前无动于衷的圣僧,陆执徐轻叹自嘲:“明日便是本王生辰,看来本王日后注定要九死一生了。”
说完也不留下,转身便向门外走去,只是在他即将踏出殿门时,却听里面人蓦然出声:“殿下日后谋事,初时有阻隔,心虽思成,但不宜用心窍刻苦谋之,无急迫到底可成也。”
佛像下的僧人朱红袈裟,玉面慈悲,淡笑道:“殿下若是心情不好,不妨去后山走一走,山中桃花芳菲,也许能宽解殿下一二。”
陆执徐脚步一顿,回首道:“多谢大师。”
旭日东升,山上众人已都有了去处,山脚下的寻常信众却还在走走停停。
山道上一队马车浩浩荡荡而来,最终停在泰安寺门前长阶下,马车两侧随行的侍卫使得周围的香客不敢靠近,但一群人干站着,轿中人也是迟迟未出,比较奇特的景象难免惹得某些闲人多看两眼。
“真的不需要我陪你进去吗?”
姜静行此时有些哭笑不得,明明前几日还求着自己来的人,今日来了,却反倒嫌弃她跟的紧了,少女转瞬即变的心思,实在是让第一次当爹的人头疼不已。
姜绾也知道自己的行为有点古怪,但前面就是泰安寺了,再往前走就是举办法会的大殿,而长公主就在里面,若是不能让父亲在这里止步,那么今日他们二人就必定要见面了。
想到这里,她不禁想象一会儿的场景:一对被迫拆散的昔日有情人,同日来到郊外寺庙,在菩萨面前偶然相聚,而其中一人成了寡妇,一人至今未娶
不行,不行,不能再想下去了,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如同每一个抗拒后母的姑娘一样,姜绾一想自己父亲身边站了个陌生的女人,心中便抵触不已。
于是,只见她面容肃穆道:“父亲,人无信则不立。绮楠说她今年要为家中父母祈福,所以便提前一日来了,今日巳时会在大殿前等我,女儿不能失约。”
姜静行点点头,对女儿这番话表示赞同,但她还是不解:“所以为何我不能和你一同进去?这有何冲突吗?”
“因为父亲是男子啊。”
姜静行:
好吧,很强大的理由。
女扮男装的姜静行闭嘴了。
不过她也能理解,毕竟孩子大了,翅膀硬了,有能说悄悄话的好朋友了,自然也就不再像小时候那样依赖父母了,多正常啊。
但想归这样想,她心里还是有些被宝贝女儿抛下的失望,而且越想越心酸。
看着对面神情低落的男人,姜绾眸光微闪,心中一痛,但还是狠下心道:“秋禾说后山有桃花,是泰安寺最美的景色,不如爹爹先去赏一赏花,等女儿听完法会再去寻爹爹,届时正是晌午,女儿陪爹爹一起去尝尝寺中素斋,午后再陪爹爹逛一逛?”
“唔,好吧。”
从来不会拒绝女儿的姜静行微微颔首,但还是迟疑问道:“只不过眼下都六月了,还有桃花吗?”
“有的,有的。”
姜绾笑眯眯地点头,心中暗道,不管侍女说的是真是假,今天必须有,就算没有,不拘什么花儿,只要有就行。
然后姜静行就如同所有平凡父亲一样,妥协了:“行吧。”
她起身走下马车,下去后还不忘叮嘱周围的侍卫:“今日人多,你们都跟紧小姐,若是小姐有任何差池,本公饶不了你们。”
侍卫齐声回道:“大人放心。”
这一幕又惹来不少人好奇的视线。
姜绾这时也从轿中走出来,嫣然软声道:“爹爹不要担心女儿,女儿去去就会,爹爹可别忘了帮女儿折桃花。”
姜静行无奈地点点头,然后站在原地目送姜绾带着一行人入寺,等看不到他们的身影后,这才转身向一旁的山道走去。
不久前她问过路上行人,寺外去往后山的只有这一条路。
上面的青石阶积年累月为人踩踏,早已平坦如镜。
走着走着,本来心情低落的姜静行也得了几分趣味,虽然她还没有见到自己女儿所说的桃花,但周遭也是青枝绿叶,冠盖如林,让人心旷神怡。
不过
姜静行看着眼前的岔路,忍不住嘶了一声,她该往那条路走啊,如今法会已经开始了,外面根本就见不到个人影。
而就在她百般纠结,思考要不要回去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沙沙”声。
姜静行转身一看,竟然是一个五头身的小和尚。
而小和尚也看到了她,又见她在岔路前停下,急哄哄就跑了过来:“施主留步,施主留步。”
姜静行等着小孩儿跑过来,还不等他说话,便主动弯腰问道:“小师傅,在下想去后山赏一赏桃花,还望小师傅给在下指个路。”
小和尚被凑近的面容笑的两眼迷瞪,晕晕乎乎的,不由地就要点头,但就在他要点头的时候,又很快反应过来,换成了摇摇头:“不行,不行。”
“为何不行?谁说的?”
从未下过山的小和尚连字都没能认全,又哪里能参透“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佛理,一时为美色所迷,脱口便道:“住持说不行,不让古安去。”
姜静行被他这话逗的好笑,便忍不住又逗了一句:“原来小师傅叫古安啊,可住持说的是古安不能去,又没说我不能去。”
听到这话,古安的小脑袋一时没有转过弯来,他迟疑了一下,但还是坚定地摇头道:“住持的确没说不让施主去,但住持说山里有恶鬼,恶鬼很可怕的,最爱吃小和尚了,施主还是不要去了。”
看着小沙弥说起恶鬼时深信不疑的样子,姜静行终于忍不住了,她不禁伸手摸了摸眼前的小光头,朗声笑道:“住持肯定是骗你的,这世上是没有恶鬼的。”
谁知小和尚竟又摇了摇头,小脸上一派严肃道:“出家人不打妄语,住持师父是得道高僧,是不会骗古安的。”
“竟还是个古板的小和尚,不过好吧,你师父说的对。”
姜静行不愿打破小沙弥心中固有的认知,毕竟他口中的主持师父也是一片好心。这么小的一个孩子,若是没看住跑去山上,难免遇到危险,大人骗他说有恶鬼也是情有可原。
所以她笑了笑,决定换个问法。
她指着右边的路问道:“我不问去后山的路了,小师傅可否告知我这条路是通往何处的?”
这回古板的小和尚点头了,诚实道:“是去后院膳房的路,住持饿了,住持让古安去找膳房师兄要馒头。”
姜静行又忍不住笑了,我的天,怎么会有这么萌的小和尚。
她笑了一会儿,然后用指尖划掉眼角的泪花,说道:“既然如此,那小师傅快去吃馒头吧。”
古安不知道这个好看的大哥哥在笑什么,他疑惑地挠挠头,憨憨应道:“好的。”
说完,还学着自己的住持师父双手合十,闭目慢声道:“阿弥陀佛,施主请便。”
而就在他闭目的这一会儿功夫,姜静行已经大步迈出,向左边的羊肠小道走去。
所以等古安小师傅睁开眼的时候,眼前已经是空无一人了。
天真的小和尚再次疑惑地挠挠头,人呢?他四处看了一下,然后震惊地瞪大眼睛:“施主留步,施主留步。”
姜静行听到身后的喊声,扭头挥了挥手:“谢谢小师傅指路。”
然后再次向后山走去。
古安这回不光眼睛瞪大了,就连小嘴儿都张开了,等他回过神来,不禁着急地跺了跺脚:“哎呀,这可怎么办啊!”
想到山中的恶鬼,他有些害怕,但看着姜静行逐渐消失的身影,他又想到了住持师父说的“持身正则万鬼不侵”和教他念的经书来。
“住持师父说只要念完这段经书,恶鬼就会退去。”
小和尚给自己打了打气,还是追了上去,一边跑着,还一边喊着“施主留步,施主留步”。
第79章 古安:住持师父骗我
接近正午时分, 幽静狭长的山道上,一高一矮正走的安稳。
眺望远方,但见山峦巍峨, 满目葱郁, 薄雾缭绕,空气中的草木清香让姜静行心身愉悦,暂时将朝堂上那些蝇营狗苟从心中剔除。
她用手中剑鞘拨开脚下杂草,刻意放慢步伐, 悠悠道:“你不是要去给住持拿馒头吗, 住持可饿着肚子等你呢, 你还不快回去。”
古安躲开脚下一丛野花, 一本正经地回答:“住持没有等我, 住持在讲经, 住持每次讲经都要好久呢。”
“这山中可是有恶鬼的, 最爱吃古安小师父这种白白胖胖的小和尚了, 小师父不怕吗?”
小和尚自然是怕的,直接被吓得脚步一停,但不过一个眨眼, 又紧紧跟上了前面人的脚步。
他走到姜静行身边,绷着一张小脸,抬头大声道:“不怕,住持师父说只要念经,恶鬼就不会抓古安了, 施主你也别怕, 古安会保护你的。”
姜静行低头, 见小和尚信誓旦旦,不由得笑着点点头, 对古安小师父口中“妄言”表示了肯定。
“那小师父可要保护好在下。”
就这样,二人一前一后,结伴向不知在何处的后山走去。
身边跟了个孩子,姜静行本来孤身一人的旅程也平添诸多乐趣。
虽然小和尚坚信后山有恶鬼,但周围漂亮的花花草草,还有偶然冒出来的小动物,各种新奇有趣的事务无不对他充满了吸引力,姜静行陪着小和尚走走停停,甚至行到一处崖底下时,二人还救到一只折了翅膀的小鸟。
“小鸟叫的真可怜。”小和尚指着卡在山崖石缝间的小云雀,眼泪汪汪地看着姜静行。
姜静行被他看的伸手扶额,只好后退几步,脚尖一点向上掠去:“等着,不要乱跑。”
小和尚听话地点点头,眼巴巴望着一身绿衫的人飞身登高,不过几息便将小鸟捧了下来。
姜静行把小鸟递到他手中:“是只云雀,应该是为躲避天敌,不慎撞上了山石。”
二人继续上路,古安摸了摸手中小鸟的羽毛,而本来叫声颇为凄惨的云雀也逐渐变得温顺起来。
“没事的,古德师兄会看病,一定会把小鸟治好的。”
听到小和尚称呼声名远播的古德大师为师兄,姜静行有点惊讶,如果传闻没错的话,她记得,这位古德大师在泰安寺貌似辈分不低。
但转念一想,古安,古德,都是古字打头,是师兄弟也不奇怪。
看着手边的小光头,姜静行故意用敬佩的语气夸道:“没想到你还和古德大师是师兄弟啊,想来小师父也是位大师吧,在下佩服,佩服。”
听到有人称呼自己为大师,双手捧着云雀的小和尚不禁乐的笑呵呵,照猫画虎般学着大人故作谦虚道:“哪里哪里,施主有礼了。”
姜静行被他的前言不搭后语逗笑了,小和尚也跟着开心,笑的两眼眯起,然后一时不查,就踩到上了路边一颗小石子,手上小鸟让腿还很短的小和尚失去重心,眼看着就要向一侧歪倒。
“哎哎,哎!”
同时他手上,翅膀受伤的小云雀也瞪大了豆豆眼:“啾啾,啾!”
“我去!”姜静行眼疾手快地伸手,用剑鞘将人拨拉回来,“没事吧。”
“没事,没事,古安没事。”
小和尚惊魂未定地站稳两条短腿,然后将手中小鸟举到眼前,再次确定道:“小鸟也没事。”
姜静行瞄了一眼身边的小短腿,知道跟她走这么久,小和尚已经感到累了,很难坚持走到后山,但现在处在半山腰上,一个孩子自己回去也危险,所以她想了一下,干脆直接将人抱了起来。
“嗯?”突然就离开地面的小和尚睁大眼睛。
姜静行颠了颠手中一人一鸟,笑道:“坐稳了,让你的小鸟坐稳了。我抱着你走,咱们争取在午膳前折枝桃花回去,不然,就靠你这两条小短腿,咱们晚膳前回去都是佛祖保佑。”
说完,她也不等怀中小和尚点头,直接迈开步子,用远超之前的速度向后山走去。
除了最初遇到古安时有岔路外,姜静行接下来的路都很顺遂,山间小路于她而言如履平地。
就这样,姜静行又抱着怀中人走了大约一炷香,等走过一条小溪,她敏锐地察觉到周身草木之气转弱,再转过一道山坳,漫山桃粉忽入眼帘。
二人一鸟站在满山谷的花树前,被美景震撼到了,不约而同地感慨出声。
“山寺春晚,千树桃花艳。”这是偶尔诗兴大发的姜静行。
“哇哇哇哇!好多花。”这是《千字文》只背到一半的古安小师父。
“啾啾,啾啾。”这是只有一侧翅膀能扇动的小云雀。
眼前的美景使怕鬼的小和尚瞬间忘记了一切,揣好小鸟,小腿一蹬,直接就冲进了桃林。
姜静行也不管他,只跟在他身后漫步其中,衣摆上也落满花瓣。
“别跑的太快,注意脚下有没有石头。”
“知道啦~”
听着小和尚活力十足的嗓音,姜静行走走停停,偶尔也会驻足欣赏片刻,不过她也没忘姜绾折枝的请求,一边赏景,一边还打量着周围桃树哪枝开得更好一些。
就在她上手折断黄绿嫩枝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大叫,正是小和尚的声音。
姜静行脸色一变,拿好桃枝转身便走过去,“古安,出什么事了?”
“没事,没事。”“啾啾。”
姜静行走进一看,小和尚正跌坐在地上,呆呆注视着前面一道人影。
她伸手将人拎起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不禁也愣了一下,随即靠在身旁的树干上,笑道:“臣与殿下还真是有缘啊。”
眼前人不是别人,正是听了古德大师的劝解,来后山赏花的陆执徐。
此时阳光正好,暖阳倾洒而下,随着花瓣落在他肩头发梢和青色衣角,宛若花神临世,让姜静行不自禁屏住呼吸,心脏猛的一跳。
陆执徐也很意外在此处遇到姜静行,他见人一身绿衫,慵懒地靠在一棵桃树上,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开口。
以往二人见面,不是各自心怀鬼胎,便是气氛剑拔弩张,如今这样和谐的场景,倒还是第一次。
不过他不知道说什么不重要,因为古安小和尚已经说话了,头一次来后山的小和尚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住持师父说后山恶鬼长得很丑很丑,可是这位施主一点都不丑啊,出家人不打妄语,可住持师父居然骗我!”
虽然被夸了,但并不是很开心的陆执徐:“”
姜静行沉默一瞬,然后不顾当事人在场,直接笑出了声:“小师父可真是慧眼识珠,慧眼识珠”
伴随着她毫不掩饰的笑声,陆执徐转身便要离开。
见人一言不发,直接就走,姜静行脸上笑容也淡了,她心里那丁点儿被压下的不满,瞬间就升腾起来。
心中冷哼道,现在想和她撇清关系,晚了!
这段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不管是大朝会上见面也好,还是私下遇到也好,很少在她面前掩饰真性情的小皇子竟然一改常态,每次都是宛如陌生人的客气,甚至还有几次也如同今日一样,直接忽视了她这个大活人。
得了自己的好处,反倒对自己没个好脸色,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姜静行不知道小皇子在和她闹什么别扭,但不妨碍她觉得自己被冷暴力了。
她能接受陆执徐跟她吵,跟她闹,甚至能接受陆执徐因为章皇后的事怨恨她,但她就是不能忍受他现在这副冷冷淡淡,什么都不说的样子。
这会让她觉得眼前人在逐渐变得虚妄,不再是爱跟她发脾气,小心思也层出不穷的小皇子,而是那个被剧情裹挟,只是个脸谱的男主。
已经见过陆执徐本性的姜静行很难接受这一点。
不过姜静行本质也不是什么好性子的人,这点从已经在河底沉了两天的机茗身上就能看出,可如果是心情转阴的姜静行,那脾气就更不好了。
所以她直接冷下一张脸,挥手将身边一小段枝丫射了出去,瞄准陆执徐身前的一颗桃树。
擦面而过的树枝成功让陆执徐停下脚步,他扭过头,平静道:“靖国公想做什么,杀了本王吗?”
“臣也想问问殿下要做什么?”姜静行压制住心中火气,向他走去,却忽略了心底一闪而过的担忧。
意识到气氛不对的古安也闭紧了嘴巴,眼珠转了两圈,亦步亦趋地跟上去。
陆执徐抿唇,凝视着姜静行走近自己,可真等人走过来后,他又微微侧首,移开视线,避免了与人对视。
自那日没能杀死韩妃后,陆执徐就很不愿意再见姜静行,自己日益明显的感情是一方面,但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事后他仔细回忆宫宴前后发生的所有事,发现不少地方都有人在推着自己走,不管是三法司的权柄,下面人的配合,还是那些恰到好处浮出水面的人物,显露出来的线索,无不彰示着背后有人在扶持他。
至于是谁在背后帮他,自然不然而喻。
所以陆执徐如今的心情很复杂,能得到姜静行的帮助自然让人喜悦,可她为什么这样做的原因却是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他早就拒绝了娶姜绾,若是为了再搏一次从龙之功,端王岂不是更有希望。若为了日后权势,势单力薄的燕王才是最好选择。
若是为了其他,自己又有哪点让人入眼?
为何在数次拒绝他的拉拢后,又暗中相助?
陆执徐想不通,偶尔想一想,他都觉得自己矫情,当朝大将军,一等靖国公,多少人都想得到的助力,若是换成他别的兄弟,哪会想这么多,恐怕此时主动贴上去都怕来不及。
然而他却选择推三阻四,势要琢磨出个一二来。
姜静行不知道自己做的小动作被人察觉了,更不知道她那些举动,让没安全感的人如何患得患失。
所以她在察觉到陆执徐的躲避后,乘胜追击道:“殿下躲什么,殿下在泰安楼那日不是很想与臣亲近亲近吗?”
听到泰安楼,陆执徐脸色一僵。
好巧不巧,这亦是他最近躲着人走的一个原因。
他当日故意醉酒,是因为知道自己没那个意思,可如今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的心意,于是,再去回想那日自己所言,便忍不住自我怀疑,当日的事到底是来自他的谋算,还是源自他内心的渴望。
陆执徐不敢深想,正要寻个理由,却见姜静行眼神一凝,抬手放到自己前襟,渐渐攥紧。
陆执徐皱眉:“靖国公”
他后面半句话被姜静行突如其来的动作直接打断。
姜静行被远处山坡上的冷光晃得眼花,弓弦的张弛声,让她当机立断,将陆执徐甩到身后,然后长袖一扬,数十只泛着冷光的利箭便被她打到两侧桃树上。
姜静行没有回头,只是沉声道:“躲好!”
这时陆执徐也反应过来,再次疾射而来的寒光让他心中一寒,拉住小和尚便躲在了树后。
古安被拽的手下一松,翅膀受伤的小雀直接掉在了地上,他意识不到眼下情况如何,所以还是高声道:“小鸟,我的小鸟——”
桃林四周杀气弥漫,小动物敏锐的感觉让小云雀拼命煽动翅膀,但也只能在原地挣扎。
第80章 姜静行:来呀
陆执徐抱紧身边挣扎的小和尚, 满脸寒霜,低声警告道:“别动!”
姜静行用剑鞘荡开身前寒光,也侧身躲到一颗粗壮的桃树后, 临走前还不忘捞起地上的小云雀。
等三人在树后躲好, 又是一轮羽箭射来,锋利的箭头扎进树身,震落满地花瓣。
瞥了一眼脚边深深扎进泥土里的长箭后,姜静行又看了看向远处露出的一片衣角, 然后忍不住磨牙。
真是好样的, 她拼死拼活的挡箭, 小皇子却趁机躲得越来越远, 一点儿过来帮帮她的念头都没有。
枉她暗中出手那么多次, 真是个没良心的!
姜静行愤愤不平:“此地风景绝佳, 看来幕后之人和殿下牵扯颇深啊, 竟选了这样一处风清水秀之地为殿下埋骨!”
“国公未免看轻自己了。”
陆执徐没有回头, 淡定回道:“国公怎么知道这些刺客是来杀小王的,说不定是国公招惹的仇敌呢。”
听见此话,姜静行翻了个白眼。
不是她自夸, 以她的武功,要是有人跟了她一路,她怎么可能一点儿都察觉不到!
不过陆执徐其实也知道,这些人就是来杀他的,但他想不通的是, 是谁要杀他, 或者说是谁有胆子敢击杀一位皇子。
敌对的朝臣?还是有把柄在自己手里的人?
最近得罪的人太多, 陆执徐一时也没有头绪。
姜静行也在思考这个问题,不过她首先排除了朝中大臣。
看谁不顺眼就直接杀了, 武德帝都没这么嚣张,若真如此,朝堂早就乱了。
能踏进太极殿的都不是傻子,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人人心里都有度量,而直接刺杀皇子这种事,那肯定是不能做的。
事后太麻烦,风险也太大,一不小心就是株连九族。
而且,就算侥幸成功了,以武德帝宁可错杀,也不会放过的性格,日后只要露出一点点马脚,那都会引火上身。
所以,但凡有脑子的都不会选择直接杀人,除非能把所有痕迹抹干净,可一个臣子又哪来这么大的能力。
她又想到陆执徐几个兄弟,但很快也被排除。
以眼下朝中的情况来看,还值不得冒险下狠手。
如今武德帝正值壮年,膝下还活着的皇子也有十来个,就算死一个,也还会有很多个顶上来。
所以几位入朝皇子虽有争斗,却还没到生死相搏的地步,毕竟一旦有皇子死了,那其他皇子肯定会被怀疑,到时候依旧会被查个底朝天,纯粹是引火烧身。
姜静行想来想去,怎么都想不通,干脆问当事人:“殿下可知这些人的来路?”
树后陆执徐的回答也很干脆:“不知道。”
随着他话音落下,桃林里忽然安静下来。
几人躲得太严实,十多轮羽箭射过却没伤到一个人,实在是让山坡上一众人感到耻辱。
姜静行听着身后沙沙的脚步声,判断大约有二十人,而且武功都不低。
她将手中鸟雀放在树干上,然后将剑鞘抛给陆执徐,沉声道:“拿好,你身后有三人,一会等人近身,其他人别管,先杀了这三人。”
“国公可有其他兵器防身?”
“没有。”姜静行斜了他一眼,自信淡然道:“臣用不上,殿下保护好自身便是。”
陆执徐从剑鞘中抽出长剑,点点头。
他自认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想活着,最好还是听从姜静行这位大将军的话好。
这时他身边的古安也睁开眼睛,刚才陆执徐怕吓到他,一直都捂着他的眼。
“施主,是后山的恶鬼来了吗?”古安小声问道,水汪汪的大眼里满是惊恐。
到忘记还有个小和尚了,陆执徐眉峰微蹙,有些为难:“你就站在这里,不要动。”
姜静行也看向古安,很严肃道:“没错,就是恶鬼来了,所以我们现在全靠你了,还请古安小师父闭眼,默念经书,好帮我们吓退他们。”
“好,好的。”古安被吓得有些结巴,但还是紧紧闭上眼睛念起了经文,“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
“国公可真是童心未泯。”都这时候还能去逗小孩儿。
陆执徐听着耳边的诵经声,突然笑了一声,低声自嘲道:“竟然还是往生经,就是不知这经是念给谁听的了”
“那自然是给对面人听的。”姜静行紧盯着前方围过来的黑衣人,回了他一嘴。
她拔出脚边的断箭,观察了一下箭头,很好,够锋利!
然后断箭就被她射了出去。
即便没有长弓,姜静行全力射出去的箭头依旧携着万钧之势,而且准头极佳,径直穿透了一名黑衣人的喉咙,空气中瞬间多了一道血腥气。
倒下的尸体让剩下的黑衣人脚步一顿,他们面面相觑,纷纷看向为首之人。
为首之人手持软剑,一道女声从面巾下传出:“家国不存,何以为生!狗皇帝的儿子杀了我们那么多人,今天一定要报仇,至于那些不相干的人,不用管!”
一群人再次向前走去,姜静行依法炮制,又杀了几人,直到她脚边只剩一根箭矢。
她盯着一旁持着长剑的陆执徐,缓缓拔出地上最后一根羽箭,低声喝道:“上!”
陆执徐毫不迟疑,很听话地暴起扑向身后三人。
姜静行紧随其后,论近身肉搏,她自认就没输过!黑衣人手中刀剑掉在泥土上,箭头滑过喉管,鲜血在山谷寒凉的空气中迅速冷却,映的树上桃花都娇艳几分。
空气中的血腥味刺激着姜静行的感官,让她有种重回战场的刺激!她早就想和人抱怨了,离了军队,待在上京城这种和风细雨的温柔乡里,时间一久,再好的将军都废了!
手上的温热让她眼神越发兴奋,她舔舔溅到嘴边的鲜血:“来吧!”
在黑衣人震惊的目光中,姜静行居然主动迎了上来。
姜静行飞起一脚,直接踢碎了一人的头骨,然而还没等她落地,她手中断箭也狠狠落下,扎进一人腹中,一路挑到心脏,然后就地一滚,又拧碎地上一人的喉咙。
不过一个照面,黑衣人又折损三人。
姜静行宛若杀神的模样让为首的女人胆战心惊,兀自暗骂陆执徐的好运,竟然随便遇上个人都是绝世的高手。
见情况不妙,她立即后退几步吹动口哨,四周再次涌上来一波人。
不远处的陆执徐砍断身边最后一人的喉咙,手段狠辣,一改周身的清雅气质。
他捂住手臂伤口,走到姜静行身边,环顾二人周身后眉头皱的死紧:“怎么办?人越来越多,再这样下去,我们都要死在这。”
“你身边的护卫都去哪了!”
“我一人来的。”
姜静行躲过致命一击,但还是挨了一刀浅的。
麻烦了,她暗骂一声,然后逼退众多黑衣人,对陆执徐快速道:“你现在就退,带着小和尚。后面有条河,小和尚说寺里也有条河,前不久才下过雨,顺着水流游下去,很快就能到泰安寺。”
听到要顺流而下,陆执徐全身一僵,涩声道:“只有这一条路吗。”
山谷两侧都是高山,还能有什么路?
姜静行不懂他在想什么,于是皱眉看了他一眼,眼神很明确:不然呢,难道在这等死。
陆执徐看着姜静行肩上的伤口,知道这是刚才为他挡的,同时他也知道,凭姜静行的武功,只要抛下他们,完全可以毫发无伤地全身而退。
“我明白了。”陆执徐低声道。
随后他将手中长剑扔回给它的主人,毫不犹豫地转身向后掠去。
而桃树后的古安小和尚还在背对着众人念经,平日里有些不熟的经文,今日却突然挤进他的小脑袋里,让他越念越响,越念越快。
为首的女人见目标要跑,顿时挥手示意身边人冲上来,可她很快又发现,有了佩剑的姜静行,战力居然更强了,
凭借一人之力,竟拦下了数十人!
“我们与阁下素不相识,阁下何必以命相搏!”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身后重物落水的声音传来,姜静行心中一松,也有了闲心和人周旋,“不如你们说说杀人的理由,如果能说服我,我还可以给你们留个全尸。”
闻言,女人顿时暴怒:“杀了他!”
剩下的黑衣人一拥而上。
姜静行整个人骤然暴起,一招锁喉直击她的喉咙,黑衣女人连声都没发出来就死了。
首领的身亡让其他黑衣人愣住,姜静行也不恋战,抓住这个机会,果断跑过去跳进河里。
“扑通!”
随着河上的水花消失,景色绝美的桃花林再次恢复到平日的寂静,只余满地的尸首和鲜血述说着刚才发生的事。
……
泰安寺后山,一处有密林的岸边。
五头身的古安小和尚脱了个精光,正在费劲拧干自己的小僧衣。
“你他娘的为什么不早说自己不会泅水!”
姜静行单手拎着脸色惨白的陆执徐,浑身湿透地向岸上走去,她愤怒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小和尚游的都比你好!但凡刚才老子游的慢点,你今天就得淹死!几十个刺客都没杀死你,倒是自己跳水淹死了!”
不会水还敢跳河,这跟找死有什么区别!
姜静行越想越气,越想越气,头上歪倒的发冠扯的她头皮生疼,她也顾不上这白玉发冠价值几何,直接薅下来扔到了一边。
一想到刚才的情形,她就脑仁发疼,让她恨不得撬开手下人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是怎么个脑回路。
第81章 姜绾:别无他法
本来她都跳进河里游了一段了, 正疑惑怎么没看到二人,忽然就听到小和尚叫喊,待游过去一抬头, 刚好就看见河中央蹬腿儿的小人。
从小住在山里的小孩水性一流, 眼下游的正欢。
姜静行一边游一边问:“古安小师父,他人呢?”
“下去了。”
耳边水声太大,姜静行没听清。
古安在原地游了个圈圈,再次仰头大声喊道:“古安拉不住好看的施主, 他在这里不见了!”
这次姜静行听清了, 吓得她一个猛子就扎进了河里。
然后就是现在的情况了。
姜静行松开手上衣领, 将人丢到河岸一块大石头上, 适逢天空艳阳高照, 正好给人晒一晒。
然而陆执徐在河里沉了近一刻钟, 如今神志都还不清楚, 所以刚一落地, 直接就脱力摔倒在上面了。
晴空万里,阳光下的江面波光粼粼,岸边人垂下的脖颈也白如美瓷, 灼眼迫人。
浑身湿透的青衫美人伏在石面上,掩着唇剧烈咳嗽起来,随着咳声,身体微微抖动,脊背腰臀上姣好的曲线一览无遗, 乌黑的发丝也随着主人颤抖的身躯垂在面颊, 隐隐约约露出一张精雕细琢的面容。
等咳了一会儿, 陆执徐也缓了过来。
他撑起半身抬头,面上的水珠缓缓滑落, 称的人越发肤白如雪,眉如翠羽,湿漉漉的美人仰头哑声道:“劳烦国公救我,小王感激不尽。”
整副场景煞是惑人,只可惜在场的人心若磐石,心里的火气也未散干净,所以只欣赏眼前的美色,却不愿意上前搭把手。
听到他又恢复尊称,姜静行也冷淡道:“殿下还是保重自身为好,今日有臣救,他日可就不一定了。”
陆执徐沉默不语,没有争辩,就刚才的情况而言,跳河是他们唯一的出路,况且他也不是傻子,跳之前还折了一根桃枝,就算不会泅水,只要抓紧桃枝,顺流而下,总能获救。
只可惜雨后水流上涨,掩盖了岸边的一处礁石,桃枝撞上礁石,直接被拦腰截断,也失去了支撑一个人的浮力。
见人不说话,姜静行也没多想,她捞起衣摆拧干,又将最外面的长衫斜着绑在胸前,身后的长发也被她拢到身前,一番掩饰下来,那丁点弧度瞬间消失不见了。
等做好这一切,她又抬头估摸了一下时间:“泰安寺的法会应当快结束了吧。”
“嗯。”
“大约两个时辰后会有人找过来的。”忍住腰腹间的剧痛,陆执徐咬牙躺回到石头上,尽量平静道:“若我申时未归,侍卫们便会过来寻我,泰安寺后院厢房有直达桃林的路。”
听到会有人来,姜静行随意点点头,她生死关头经历的太多,也不把刚才的刺杀放在心上。
何况他们在这儿也停留了一段时间,现在还没有人追上来,只能说明黑衣人已经退走了。
姜静行转身向身后密林走去,然后挥手叫来小和尚。
她打算去生个火给他烤烤衣服,虽说如今时节已经算是夏天,但山上比山下要冷的多,又泡了半天河水,若是不及时保暖,体弱的小孩子还是容易惹上风寒。
等火堆升起来,姜静行简单处理了身上的伤口,正好肚子也饿了,她又打了两只鸟。
然后又经过剔除内脏,拔毛放血等一系列血腥步骤。
半个时辰后。
“你吃不吃。”
姜静行拿起火堆上的烧鸟递到古安面前。
“不吃!”
古安小和尚喊得很大声,然后狠狠扭过头去,拒绝再和姜静行说话。
扭过头的古安小和尚很伤心:小鸟那么可爱,为什么要吃掉它!
看着小和尚眼中明晃晃的谴责,姜静行无奈地抽抽嘴角。
她真是傻了,一个和尚吃什么肉,虽然是个还没受戒的小和尚,但也是个和尚不是。
所以她站起身,拿着烧鸟向岸边的大石头走去。
鼻尖烤肉的香气让陆执徐睁开眼,待看到姜静行手中拿着的东西时,不禁轻轻摇了摇头。
再一次被拒绝,姜静行暗道可惜,小声嘀咕道:“我这么好的手艺,只可惜遇到两个不识货的。”
陆执徐闭上眼,继续晒太阳,只有皮肤上的温热让他觉得自己还活着。
姜静行见人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颇觉好笑:“眼下这都过晌午了,殿下还是吃点东西吧。”
陆执徐还是摇头,不过他这次连眉头都皱起来了。
姜静行也跟着他皱眉,刚才她没有仔细看,现在离得近了,她也察觉到了陆执徐的不对劲。
晒了这么久的太阳,身上的衣衫都半干了,人竟然还是满头水珠。
“真是哪都软,就嘴最硬!什么都憋着!”
姜静行暗骂了一句陆执徐,然后上前扶住他的肩头,可等她将人上下打量一番后,却没发现什么伤口。
于是她沉声道:“伤到哪里了?内伤?”
头顶的阴影让陆执徐虚弱地睁开眼,目光径直撞上姜静行眼里毫不作伪的关心。
他喉结微滚,睫毛轻微颤动了一下,低声道:“没事。不致命。”
最起码在最近三个时辰里不致命。
说完,陆执徐再次闭上眼睛。
既然人不愿意说,姜静行也不强逼,她自认为是个很善解人意的人,不愿意说就算了。
不过,她也自认为对小皇子足够了解。
倒不是说她觉得陆执徐说假话,只是觉得他大概率又是说一半藏一半。
而内伤这种东西最忌讳说一半留一半。
所以她直接将人按住,语气格外冷肃道:“现在不是你闹脾气的时候。”
陆执徐想要挣扎的动作一顿,身上游离的手掌让他脊柱僵直,手脚却有些发软,垂下的发丝掩盖住了他脸上隐忍和克制。
姜静行看不到手下人眼中的暗潮汹涌,她隔着衣衫,一寸寸摸过手下筋骨和各处紧要脏器。
“人命比你想的要脆弱的多。战场上有很多人死的蹊跷,有些人打完仗头几天还活的好好的,但冷不丁哪天就死了,这里面大部分人,都是战场上没注意哪里被人打了,下了战场不在意,也处理的不及时,然后某天夜里就悄声死了。”
姜静行难得起了说教的心思,要知道,目前这待遇可只有姜绾体会过。
“就算没死,留下残疾的也不少,所以以后做任何决定,都要以你还活着为前提。”
说着,她火热的指尖压上后腰,冷热感觉分明,陆执徐闷哼一声。
“这里?”姜静行小心按压周围几处大穴,检查有没有堵塞。
陆执徐神色幽深地看着她,良久才回了一声:“嗯。”
姜静行神色淡定地收回手,她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把系统拉了出来。
“男主的小命怎么样?”
被召唤的系统拉出后台,然后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只见上面写着:“男主生命值-1-1-1-1”
“要快点给男主找个大夫看看,最好在一个时辰里!”
听到一个时辰,姜静行心底沉了一截,如果要回泰安寺,现在就必须出发了。
在陆执徐目光毫无波澜的注视下,姜静行很快做出决定,
她不容置疑道:“我们立即离开,不等你的侍卫了,你的伤等不了了。”
说着,她转身回到火堆旁,将火灭干净,又嘱咐古安穿好衣服出来。
等做好准备,她又回到岸边扶起陆执徐,然后不顾他诧异的目光,直接将人背了起来。
“你”
姜静行淡声威胁:“这世上有无能的昏帝,可没有残疾的皇帝。”
陆执徐顿时不敢再乱动,只得将手轻轻搭在身下人肩上,二人脚下都是乱石,以他眼下的身体情况,如果不慎摔下去,绝对会伤上加伤,就算侥幸不死,恐怕也要去了半条命。
陆执徐很珍惜自己的命,毕竟没了命,想再多都是无用功。
姜静行很满意他的识趣,但还是嘱咐了一句:“抓紧,我们顺着河流向下走,先找个有人烟的地方,给你看看伤。”
陆执徐犹豫一瞬,心中浮现万千思绪,无数个念头在他脑中闪过,却是毫无头绪,最后他还是伸手攀上姜静行的肩颈,轻叹道:“为什么帮我?”
姜静行脚步一顿,她拿不准他说的什么,于是反问回去:“你觉得为什么?”
“不知道。”陆执徐盯着身下人的后颈,实话实说道。
姜静行越过一块石头,笑道:“那就好好想想。”
二人身边小和尚也凑了过来,他挠了挠头,不解道:“为什么?住持师父说要帮人就会快乐,叫做助人为乐!”
听到“助人为乐”四个字,姜静行笑了,她吹了个口哨:“不愧是古安大师!”
几人走后,上游的桃林先后迎来不少人,为首之人正是与姜静行有过一面之缘的乾一。
身为王府的侍卫首领,乾一很快便判断出桃林发生了何事,他一声令下,周围侍卫迅速散开搜寻起来。
与此同时,姜绾也在发脾气。
一向温婉和善的小姐大发雷霆,将靖国公府跟着来上香的人吓的胆战心惊。
姜绾站在自己和父亲分开的地方,不顾路人的目光,冷脸低声喝问道:“什么叫做恐遭不测,说清楚!但凡你敢有半分隐瞒,本小姐现在就令人将你乱刀砍死!”
地上跪着的侍卫额角渗出冷汗,将桃林满地的尸首再次复述一遍,又着重提到没有发现国公。
姜静行的失踪让姜绾双腿发软,她跌倒在身后秋禾怀里,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秋禾扶住自家小姐,面上也是急的不行,但她对姜静行有着盲目的崇拜,所以急忙对着周围的侍卫喊道:“那就快去找啊,都去啊。”
“秋禾,先不要冲动!”
姜绾拉住秋禾站稳身体,姜静行的突然下落不明让她如坠深渊,却也让她异常的冷静。
而冷静下来的姜绾脸色冷如冰霜,她将脑中思路理顺,先吩咐了两人留下,又让剩余的人先去桃林周围找。
等人走后,她又紧接着安排道:“你们二人骑上快马,一人去京兆府,去报官,一人赶回府,去叫人!”
“是!”二人得令迅速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看着众人远去的声音,姜绾也咬牙转身向寺中走去。
这二人就算脚程再快,带人回来也要近半个时辰,而她们今日出门带的人不多,就算都散出去,也是宛如大海捞针。
别无他法,放眼整个泰安寺里,她现在只能去求助长公主陆筠。
刚才法会上她就注意到了,今日长公主府来人颇多,甚至还有不少腰间挎刀的侍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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