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姜静行:风评再次被害!
姜绾找到公主府的人时, 陆筠正在和一众贵妇人聊天。
她让姜璇坐在离自己最近的位置,隐晦地打听着姜静行近几日的情况。
姜璇不疑有它,只道自己兄长公务繁忙, 又说起姜静行每日天不亮就要出门, 日落西山才归家。
最后笑声抱怨一句,人都给累瘦了。
这话屋里其他人听着,自然只道是句玩笑话,可落在陆筠耳中, 却让她听的心疼。
她微微蹙起秀美, 埋怨道:“这满朝大臣, 竟都是些惰懒之辈, 不说为靖国公分忧, 倒还一桩桩事堆上去, 真是该罚!”
不过这话委实太过偏心, 别说姜璇只是笑笑没有接话, 就连她身后许多贵夫人也是面露尴尬,毕竟她们就是这些惰懒之辈的妻女。
其中几人端起茶水互相递了个眼神,然后露出心照不宣的微笑来。
她们都是京中老人了, 多多少少也听说过当年太后逼陆筠嫁人的事,只是事关一众大人物,京中没人敢明说罢了。
陆筠也从屋里气氛察觉到她刚才那话不妥当,可她待人虽处处得体,但心中高傲就连陆执徐都比不上, 现在亲近姜璇都是看在姜静行的面子上, 又哪里会把这些讨好她的妇人放在眼里。
等她轻飘飘说过几句刚才的法会, 这事也就过去了。
屋里气氛又回到之前的热闹。
这时门外走进来一位侍女,行礼道:“禀殿下, 门口有一位小姐求见殿下,自称是靖国公府的小姐。”
姜璇面露惊讶,陆筠看了她一眼,淡声道:“请进来吧。”
姜绾很快提着裙角进来,她进来后二话不说,直接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跪下,急声道:“还请殿下帮帮臣女。”
不等陆筠细问,姜绾紧接着哀声道:“臣女父亲在后山桃林遇袭,府中下人去寻,却只见到满地贼人尸首,臣女父亲不知所踪”
满地尸首不知所踪短短几句话连在一起,简直不亚于晴天惊雷,让听着的人顿时心生恐慌。
陆筠直接失态地站起来,花容失色道:“怎会不知所踪!”
姜璇也是面露急色,连声追问事情始末,屋里坐着的各家女眷也跟着小声议论起来。
姜绾不受众人影响,继续道:“臣女势单力薄,还望殿下出手相助,命公主府的侍卫也去寻一寻臣女父亲。”
得知心爱的昔日情郎很可能遇害,陆筠心中又惊又怕,忍不住红了眼圈,“那就将人都叫去!”
她撇开要来搀扶自己的侍女,厉声对着身边人喊道:“快去!你们都去!若是找不到姜郎,你们都别回来了!”
“姜郎”二字一出,李嬷嬷暗道不好,满屋的人也震惊地看向陆筠。
低着头的姜绾眼中滑过一道阴霾,心里的猜测突然落实,让她眼底浮上冷嘲之色。
想她自认为聪明,以为能成功阻断长公主和父亲相见,可到头来,她不仅要亲自来求人,更是亲手将爱重于自身的父亲推向了虎口。
姜绾咬牙压下心里的痛苦,眼下还是父亲的安危最重要。
等她再次抬起头来,已经恢复到进门前的惊慌:“多谢殿下,臣女先行告退。”
陆筠跌坐回软塌上,现在她满心都是对姜静行的担忧,所以只是随意挥挥手,示意姜绾可自行离去。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姜绾也离开的太快。
等姜绾走了一会,屋里的人这才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姜郎?靖国公姜静行!
我的老天爷啊,这传闻中与发妻鹣鲽情深,至今不愿续娶的靖国公,竟然会和公主私通!
而且还是驸马刚死不久,才做了一年寡妇的昭阳长公主!
骤然得知这样的宫闱秘事,好几个胆子小的妇人都被吓到了,纷纷垂下头,暗自后悔前几日没拒了公主府的请帖。
但也有胆子大些的,秉持着事不关己的态度,眼神不断在屋里几人身上打转,就等着听到更多的内幕。
坐在上首的陆筠目光扫过这些看热闹的人,心中暗恨不已。
她的姜郎生死不知,这些无事生非的女人却还在看热闹!
陆筠眼中的冷意让众人脸色讪讪,最后还是李嬷嬷走出来送走了这些人。
姜璇白着脸出来时,秋禾正在门口等着她。
一见她,便迎上来说道:“大小姐,小姐说让您不要担心,先回房歇息。”
“我怎么能不担心!”
姜璇眼中满是恐慌,她牢牢抓住秋禾的手问道:“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你家小姐呢,可是哥哥有什么消息了?”
秋禾摇摇头,按照姜绾留下的吩咐解释道:“刚刚有僧人拿了后山地图来,小姐看后说后山有条河,大人很可能是跳进河里了,所以小姐她亲自带人去河边找了。”
说完姜绾在哪,秋禾又拿姜静行的武功宽慰姜璇几句,好说歹说,总算是让人放下心来。
与此同时,同样放下心来的还有乾一等人。
身为陆执徐最看重的护卫,乾一的业务能力不容置疑,很快便顺着河流发现了岸边的火堆,等密林里搜了一圈却没发现人后,他当机立断,立刻带着人顺着河流往下游找。
随着他们顺流而下,姜绾带的人也在逆流而上。
而河道中游,姜静行却在闷头苦走,就连他身边的小和尚也蔫哒哒的。
古安锤锤自己的小腿,委屈道:“古安好累了,我们能歇一歇吗?”
姜静行没有停下脚步,她呼出一口浊气,鼓励道:“古安大师再坚持一下,前面就是泰安寺了,咱们马上就能吃到馒头了。”
古安也学着她呼出一口气:“好吧。”
落日将深山镀上一层金黄,三人又走了近一炷香的时间。
古安耷着头慢慢往前走,一抬头,突然惊喜地发现他看到泰安寺了,这下子不用姜静行再催,小和尚直接跑了起来。
“啊啊啊,古安回来了,古安回来了。”
小孩清脆的笑声随风飘远,让岸边的姜绾动了动耳朵:“这是什么声音?”
公主府的侍卫也侧耳去听,斟酌着答道:“好像是小孩子的笑声。”
“去看看。”姜绾沉声道,她现在不愿意放弃一丝一毫的线索。
古安的笑声让姜静行眉头舒展,但等扭头看了一眼身后已经半昏迷的人后,她的心情还是越发沉重。
他们已经走了半个时辰,哪怕姜静行武功再高,此时也是大汗淋漓,最不妙的是,因为长时间的抬臂,她肩上的伤口崩裂了。
姜静行近乎麻木地抬腿,她颠了颠后背上的人,趁着人不清醒,玩笑道:“陆执徐,我救了你可不止一次了,等将来做了皇帝,可要记得报恩呐。”
“我的要求也不多,你要是能封我个异姓王那最好。”
背上人的手指动了动。
古安越跑越快,很快就进入到姜绾等人的视线。
“姜小姐,前面的确有个小孩!”
姜绾默声点点头,颇为狼狈地挑开额间松散的发髻。
侍卫正要上前叫住古安,姜绾的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被远处一道身影牵制住。
“爹爹。”她有些失神地喃喃道。
而随着姜静行越走越近,她眼中的身影也越发越清晰。
“爹爹!”姜绾扔下手中支撑自己的木棍,几乎是毫无仪态地向姜静行跑去。
“绾儿!”姜静行惊喜喊道,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见自己女儿。
迎着姜静行的笑脸,姜绾直接扑到她胸前,然后像受伤的小兽一般,双手紧紧攥住她胸前的衣襟,开始埋头嚎啕大哭。
其实从知道自己父亲失踪开始,姜绾心里一直都萦绕着一道声音:都是你害死了父亲!如果不是你要来泰安寺,如果不是你任性地让父亲去后山看桃花,父亲就不会出事。
心中的自责让她想要发疯,可等她真的站在姜静行眼前,她却发现自己只是想哭。
伴随着姜绾止不住的哭声,公主府的侍卫急忙跑了过来,此时乾一也带人追了上来,等他一颗保命的丹药下去,陆执徐也幽幽转醒。
众人手忙脚乱接过陆执徐不提,一群人护着三人迅速赶回泰安寺。
路上,姜绾还是止住了哭声,因为她眼里现在只有姜静行肩头渗出鲜血的伤口。
等姜静行平安归来的消息传回寺里,又惹得陆筠落了几滴泪水。
只不过这次是喜极而泣。
她将跟去的侍卫叫进厢房,事无巨细地问过,侍卫也一一回答,还不忘说起陆执徐的伤情。
陆筠虽然诧异陆执徐也在,但姜静行才是她问话的重点。
等听到姜静行肩上伤口距离脖颈不过寸许时,她的指尖都在颤抖。
李嬷嬷让侍卫退下,上前将人半搂在怀里,她像陆筠小时候一样轻轻拍着她背,安慰道:“靖国公是福缘深厚的人,日后遇事也会逢凶化吉的,公主可莫要再哭了,小心伤了眼睛。”
听着耳边嬷嬷的安慰,陆筠擦擦眼角,喃喃道:“嬷嬷,我后悔了,我本以为我们还有很长的将来,却忘了世事最是无常。”
“嬷嬷,等回了京都,我便去请皇兄赐婚”
与此同时,姜绾派去报官的人也到了衙门。
最新一任的京兆府尹姓刘,是个四十出头的武官,本来也是个胆大心细的人物,可当他知道失踪的人是谁后,还是吓得脸都青了。
旁边站着的师爷赶紧推了他一把,这才让人回了神。
等靖国公府的侍卫说清,这位刘大人二话不说,直接将衙里闲置的人都叫了出去。
眼瞅着他自己也要跟上去的时候,师爷又拽了他一把。
“我的大人唉,您去干什么?靖国公那是什么身份,陛下的心腹!大人您还是快入宫吧!”
“对对对,真是昏了头了。”
刘大人拍拍脑门,立即调转马头。
第83章 陆筠:伤心
只可惜马是好马, 京兆府位置却不大好,这一点是单指它离皇宫的远近。
不说别的,最起码刘大人到皇宫的时候, 说巧也不巧地赶在了武德帝晚膳前头。
通往明光殿的道路烛火通明, 张公公将云贵妃拦在门外,低声劝道:“哎呦,娘娘您来的可不凑巧,京兆府尹刘大人刚进去, 陛下恐怕是顾不上同娘娘一块儿用膳了。”
云贵妃侧耳去听殿里的声音, 果然听到还有外人, 于是她转过身, 打算一会儿再来。
可就在她转身的时候, 屋里又传出武德帝带有怒火的呵斥声:“靖国公一朝国公, 竟在你管辖的地界丢了!若是今日你不能将人平安带回, 你这京兆府尹明日就给朕让贤!”
刘大人赶紧低头:“回陛下, 臣已将衙差都派去,五军都督府也在加派人手,只是事情紧急, 臣不敢隐瞒。”
武德帝闻言怒气稍减,他压制住心里想要杀人的冲动,沉声道:“你退下,朕要第一时间知道靖国公平安归来的消息!”
殿外,靖国公三字让云贵妃心中一紧。
她对着张公公试探道:“本宫是受召而来, 若是回去, 岂不是冒然违旨, 公公还是为本宫通传一声吧。”
闻言,张公公面露难色, 只道:“那娘娘稍等。”
他走进明光殿,被训了一顿的刘大人也擦着额角冷汗出来。
宫殿里,武德帝失魂落魄地坐在龙椅上,低垂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
张公公行了个礼,还没等他说话,武德帝头都未抬地问道:“何事?”
张公公小心回话:“回陛下,是贵妃娘娘来了,您看这时候也不早了,可要”
“让她回去!”
武德帝不耐烦地打断,眼下姜静行下落不明,他哪还有心思和妃子用膳。
张公公瞬间闭嘴,小心退回到殿外。
明光殿重回寂静。
武德帝眼底的怒火逐渐消散,紧皱的眉头却没有松懈,心底的刺痛让他感到陌生,脑海里也是从未有过的杂乱无章。
他怔怔凝视着桌上华贵的香炉,目光停留许久,忽的,略带几分苦涩的呢喃声响起:“伯屿”
张公公对着殿外的云贵妃摇摇头:“娘娘先回吧。”
云贵妃绷住嘴角的笑容,得体道:“既是如此,本宫便先回去,劳烦公公了。”
张公公接过锦绣递过来的银子,笑道:“娘娘客气。”
云贵妃笑着转身,可等她转过身后,美艳的面容瞬间就沉了下来。
等走到一处僻静宫道,她拉住锦绣:“去查查,可是宫外的靖国公府出了事。”
锦绣不漏声色地点点头,悄然退下。
姜静行不知上京城现在为了她已经是人仰马翻,各方出动,不过就算知道,她现在也顾不上了。
过完这惊险又刺激的一天,她现在只想打道回府。
可谁知,她刚带着家里两个女人踏出泰安寺的山门,半道上就杀出一只拦路虎。
姜静行看着眼前拦路的侍女,干笑道:“不知公主殿下因何事要见本公。”
侍女摇头:“奴婢不知。”
侍女偷偷抬头看向眼前高挺的男人,心里默默感叹道:好俊美的大人,怪不得公主殿下不让驸马近身,李琰那个酒囊饭袋怎么能和眼前人比。
也不知想到了何处,在姜静行的注视下,小侍女的面皮越来越红。
同时,在场的姜绾和姜璇的脸色却越来越差。
姜璇也不是傻子,经过白日里那一出,她怎会还看不出陆筠交好自己的目的。
姜静行不知道陆筠那句石破天惊的“姜郎”,比起去见陆筠,她还是更愿意与桃林里的黑衣人再战三百回合!
所以她婉拒道:“此时天色已晚,本公若去见殿下,恐多有不便,还望你回去替本公转达对殿下的感激之情,今日殿下能出手相助,本公感激于心。”
说完,转身便要越过侍女,门口靖国公府的马车已经等候许久了。
侍女见人要走,赶紧阻止道:“国公留步,殿下是想请您帮忙找样东西。”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姜静行脸色一沉:“何物?”
侍女此时也拿出了陆筠心腹的作态,微微一笑道:“是荷包,公主说上次在宫里,与您见面时丢了个荷包,想劳烦您帮着回忆回忆,殿下也好让人去找找。”
围观完侍女和姜静行的对话,姜璇眼神颇为古怪,什么荷包如此贵重,竟还要劳烦一国国公亲自去找。
想到这里面可能蕴含的种种深意,她不禁向姜静行投去意味不明的视线。
侍女微笑:“国公意下如何?”
姜静行张了张嘴,没说话:
姜静行合上嘴,正要再拒绝,身后却传来一道温婉柔和的女声:“父亲。”
她回头,就见自己一向体贴的女儿,脸上挂着无比温柔的微笑,走到自己面前,仰头道:“父亲还是去帮一帮公主殿下吧,想来殿下也是等急了。”
看着眼前善解人意的小姑娘,姜静行的眼神一言难尽:不瞒你说闺女,这东西现在就在你爹我的书房里放着。
唉?
突然,姜静行心底出现一种微妙的感觉,说起荷包,我是不是忘了什么?
听到姜绾的话,侍女也插嘴道:“姜小姐说的不错,国公还是先随奴婢走吧。”
可她话音刚落,姜绾便看向了她,目光冰冷森然,却柔声道:“姐姐稍等,容我与父亲说几句话。”
此时姜静行看不到姜绾的表情,却发现侍女突然皱眉后退了一步。
姜静行的思路瞬间被打断:我女儿长得很可怕吗!
姜绾自然是不愿意自己父亲去见别的女人的,但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她还希望父亲能遵从自己的心意。
和长公主有情也好,无情也罢,总归要有个说法。
姜绾垂眸,对着姜静行轻声道:“我与姑姑先去马车里等候父亲,想来父亲很快就能帮殿下找到荷包。”
“荷包”二字被说的极柔。
说着,还不等姜静行反应,姜绾又小声道:“父亲去见见公主吧,您也好亲自对殿下说清荷包的事。”
姜静行顿时脊背微僵,她僵着脖子,缓缓低头。
姜绾回以一个温柔如水的笑容。
姜静行则露出一个略显僵硬的微笑:很好,我就说我好像忘了什么。
别的优点不说,姜静行的记忆力确实是出众,所以她很快便回忆起,自己女儿不仅见过陆筠的荷包,更是问过她两次,一次是小时候,问她荷包是谁的,而另一次,就在不久前,却是问她和陆筠认识多久了。
这说明什么?
这只能说明,她女儿早就在推测荷包是谁送的,送的人又和她有何关系了!
姜静行从不怀疑自己女儿的智商,所以她现在只怀疑自己的脑子!
她恨不得再穿一次,就穿回到几日前,然后狠狠抽自己几巴掌:让你磨蹭,让你拖着,但凡来这之前把荷包还回去,我都不至于这么社死!
姜静行头一次感觉这么羞耻,她仔细瞅了瞅姜绾的表情很好,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现在她很想说:我不是!我没有!我和长公主清清白白!
但实际上,她只能在姜绾虚假的微笑里,点头尬笑道:“那我去一下,很快回来。”
说完,姜静行都不敢去看家里两个女人的表情,转身捂着脸就走。
侍女见她走的这么急,也连忙快步跟上。
等拐过一道弯路,确保身后没别人了,姜静行这才揉了把脸,恢复到正常行走速度。
侍女在前面为她引路,最后停在一处宽敞的院落前。
姜静行走进去,门口的李嬷嬷见她来了,默默叹口气,但还是恭敬请人进去:“国公请,公主正在屋里等您。”
姜静行迟疑一瞬,她不知道陆筠找她干什么,但不管说什么,二人的孽缘今日都必须有所了结。
她推开门,缓步走进厢房,屋里有些昏暗,不过也正常,这里毕竟是寺庙,不可能像宫里一样彻夜长明。
姜静行向屋里走去,发现里面的布置虽素净却不失贵重。
珠玉串成的帘子隔出里外,桌上泥金香炉清香袅袅,墙上还挂着几幅字画,看着也是真迹。
姜静行在珠帘外站定,陆筠坐在白日的位置上,二人隔着几丈距离相对而视。
见来人不说话,陆筠心中怅然酸涩。
回想过去,她每次去给皇兄送羹汤,帐前的男人都会对着她弯弯嘴角,说一句:“小姐真是贤惠漂亮,又来给主公送好吃的了。”
而她也从一开始的恼羞成怒,逐渐变为羞涩期待
珠帘后的嗓音有些缥缈:“你的伤如何了?”
姜静行下意识看向肩头,笑了笑:“小伤,多谢殿下关心。”
陆筠从椅子上起身,她撩开珠帘,露出自己略显憔悴的面庞来,面上眼角还带着红晕,明显是不久前才哭过。
“我问过大夫了,他说你的伤不重,但即便不重,你也要好好养一养,那些凉食荤物也要忌口,我府上还有些人参,一会儿”
姜静行没想到陆筠这样担心自己,她低头避开她的眼神,叹声道:“多谢殿下。”
陆筠察觉到她的躲避,心中一痛,不由得俯身过去,想要抬手去摸这张日思夜想的面容:“姜璇说的不错,你果然瘦了许多。”
姜静行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她脸色一变,迅速后退几步,拉开二人的距离。
陆筠掌心落空,抬手的动作也僵住了。
第84章 姜静行:一个女人一台戏
陆筠怔怔地放下手, 垂下头。
一道略带苦涩的声音响起:“如今屋里只有我和你,姜郎何必避我如蛇蝎。”
姜静行不知该说什么,她和陆筠之间的关系简单又复杂, 仔细想来, 只说是阴差阳错,命运使然,如果她是“女人”的身份,她倒是不介意和美人交个朋友, 可偏偏她是个“男人。”
其实姜静行也能明白陆筠为何眷恋她, 二人本就在武德帝的军帐前混了个脸熟, 后来又有救命之恩的加持, 养在深闺里的少女会春心萌动真是再正常不过。
可她不明白, 荷包的事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陆筠也成婚多年, 除了一个荷包以外, 二人相隔万里之遥,再无其他联系。
按理来说,相安无事这么多年, 年少时那点懵懂的爱恋,早就应该烟消云散了才对。
姜静行实在是不明白,陆筠为何会对她念念不忘,还深情至此。
陆筠低着头,姜静行又比她高不少, 所以根本看不到她此时眼中笼罩的阴霾。
但看不到, 却也能猜到几分。
于是她忍不住叹道:“泰安寺今日有不少人在, 殿下冒然将臣叫来,恐会惹来他人非议, 殿下日后还是不要私下与臣见面了,对殿下名声不好。”
说完,停顿一瞬,又劝道:“臣明日命人将荷包送还到公主府,往事如烟,殿下春华正茂,还是向前看吧,何必把自己困在往事里呢。”
“往事如烟?”陆筠难以置信地抬头,却是未语泪先流:“你说往事如烟,你竟说我困在往事里?”
陆筠神情哀怨,本就白皙清丽的面庞更加苍白。
她怎么也想不到,她期待了这么多年的人,再次与她相见时,竟会是劝她放手!
听着娇人声泪俱下的质问,姜静行心感不妙,陆筠异常强烈的反应完全超出了她的意料。
可还不等她反应,陆筠面上便浮起哀戚之色,抛却矜持道:“既然如此!抛开往事不论,我只问你,我若明日去请皇兄赐婚,你可愿意娶我!”
初闻此言,姜静行顿时惊愕不已,随即紧紧皱眉道:“殿下莫不是在开玩笑。”
陆筠被她的眼神刺伤,控制不住后退几步,跌靠在旁边的佛像上,眼中强忍着的泪水再次流了下来。
见故人如此失魂落魄,姜静行有些不忍:“殿下可还好?”
陆筠瘦弱的脊背不断颤抖,她用双手捂住脸,恨恨道:“你为何不愿娶我!”
你若不愿娶我,我这些年的思念又算什么,我费劲心思杀了驸马又算什么!
一朝梦散,心中的不甘让陆筠几近失控,她扑向姜静行,哭泣道:“你怎会不愿娶我,明明你一直都没有娶亲,明明你等我了这么多年,你有难言之隐是不是?”
说着,整个人好似伤心过度一般,靠着佛像缓缓滑落在地。
此时姜静行也慌了神,急忙捞住陆筠向下瘫软的身体,她不过是说了一句往事如烟,陆筠怎么会失态成这样。
可谁知她刚接住倒下的人,人就开始放声大哭。
哭的娇躯微颤,柔弱无骨的手掌还不断拍打着她的胸膛:“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你个负心人!”
姜静行擒住怀中人乱动的手掌:“殿下冷静!”
陆筠还要挣扎,姜静行被她指尖戳到伤口,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伸手按住手下乱动的腰身,无奈高声道:“陆筠!你冷静一点!”
陆筠顿时不再挣扎,她失力倚在背后人怀里,闭眼痴痴道:“你说过等我回来的,你为什么不愿意娶我?”
姜静行闻言微愣,下意识回嘴:“我什么时候说过”
可陆筠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听到她否认,顿时更加伤心:“我当时明明给你写过信,我说过我会回来的,我会离开李琰去找你的,你若愿意等我便不要娶亲我每年都会给你写信,可你从来不回,姜郎,你在怨我回来的太晚了吗?”
现在姜静行是真的慌了,不是,她什么收到过陆筠写的信了,她怎么不记得!
姜静行脸上的愕然太过明显,陆筠看着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那个猜想就像是救命稻草,让陆筠牢牢抓住不放。
她嘴唇微颤,涩声问道:“你难道没有收到吗?”
姜静行点头,神情有些凝重,她的确没有收到。
如果陆筠没有说谎的话,不过,她也不觉得陆筠会说谎,那就只能是被人拦下了。
“不可能。”陆筠摇头,失声喊道:“我出嫁前你回过信的。”
姜静行默然:“臣确是收到过殿下的信,不过只有一封,上面殿下只写了太后娘娘在为您选驸马。”
当然,还有就是让她也去竞争一下,不过她当时在外面打仗,等信辗转送到的时候,陆筠都快出嫁了。
“怎么会这样,你怎么会不知道!”
陆筠倒是没有怀疑姜静行在骗她,只是难以接受地喃喃道:“不可能的,我每次送信都很小心的,绝对不会有人知道的。”
听到这句话,姜静行神情微晒,您老原来知道要背着人啊。
她都不敢想象这些信去哪了,瞒着驸马给男人写信什么的,貌似她只在某些带点颜色的话本里见过哦!
意外的打击让陆筠神情恍惚,趁着人失神,姜静行将她扶到椅子上坐好,又倒好一杯茶水放到她手里:“殿下喝口水润润喉。”
手中的温热让陆筠回神,她呆呆地看着姜静行,眼底哀怨退去,又是一副深情似水的模样。
美人哭过的嗓音略带喑哑,但还是悦耳的:“你既没有收到我的信,那为何,这么多年都没有成婚,至今膝下都只有一个女儿?”
信的事虽然让陆筠一时惶然,可她越是深想,心里就越是甜蜜。
听到这个问题的姜静行脸色逐渐僵硬,再次感叹,她和陆筠之间真是孽缘不断。
短暂的沉默间,各种借口在她脑海里闪过。
心有所属?那就更难解释为什么不成婚了。
身体有疾?好歹是个国公,还是要脸的。
性别不和?虽然是实话,但容易吓死人。
姜静行想了又想,发现自己真的很难解释她为什么这么多年不成婚。
在陆筠期盼的目光中,姜静行故作怀念伤感,给出了那个世人皆知的借口:“臣与发妻感情深厚,哪怕她已离臣远去,臣也忘不了她。”
姜静行暗含期待地看向陆筠,希望能从她脸上看出失望和退缩来,经过刚才一出闹剧,这是她现在能想到的唯一一个,既不让陆筠恨自己,又能拒绝陆筠的办法了。
可谁知,陆筠不仅不失望,反而还安慰起姜静行来。
她放下茶杯,动作优雅地擦过眼角泪珠:“我知姜郎忘不了先夫人,可斯人已逝,姜郎莫要太过伤怀,小心伤了身子。”
换句话说,一个死人有什么好怀念的。
陆筠小时候在嫡母手下讨生活,长大了又在皇宫耳濡目染,论起女人后宅争宠的手段,姜静行这个直女是拍马都赶不上。
所以听着这话,姜静行虽然心底滑过一丝异样,但根本没能理会到陆筠话中的深意。
她微微扯动嘴角:“臣多谢殿下关怀。”
见人与自己如此生分,陆筠倒是真的有些失望,可再多的失望,也掩盖不住她心底的那抹甜意。
如果说她之前还有些怀疑姜静行对自己的心意,那么现在,她就是坚定不移地认为自己的姜郎是钟情自己的,只是有苦难言罢了。
想到这里,陆筠心里有些伤感。
明明是自己背信弃义无奈远嫁,可姜郎在没有收到自己信的情况下,还是苦等多年,也不知往日在思念自己时有多伤情。
今日种种推脱之举,恐怕也是自己让他伤透心了。
陆筠越想越心疼姜静行,看她的目光也越发的柔情似水:“姜郎,我知你一时还不能原谅我,但你要相信我,我当年嫁给李琰实属无奈。”
“嗯。”姜静行强撑着自己破防的心态,随意地应道。
还不容易让人平静下来,她现在是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多说,生怕再把陆筠这个小疯子给惹急了。
真是想不到,看似温婉高贵的小公主,发起疯来能这么不管不顾。
但她还是那句话:“往日如烟消散,殿下若能忘却旧事,也会多些笑颜。”
“你也是。”陆筠这次却是赞同的颔首。
那些伤情往事,实在是不必记在心里了,今日佛祖保佑她能得知旧事真相,想来也是在告诉她要与眼前人重新来过,
姜静行见陆筠接受良好,颇感欣慰,进而又试着提出了另一个要求。
她微微躬身,让自己尽量委婉道:“殿下今日称呼臣为恐有损殿下名声,殿下以后还是不要这样称呼臣了。”
“好。”陆筠闻言俏脸微红,目光闪烁地应道。
若是她没记错的话,今日白天情急之下,她好像当着不少人叫过。
这回姜静行是彻底松了一口气,有了告退的打算,她现在就想回去查查那些信去哪了,因为她不知道是陆筠身边人出了问题,还是她这边出了问题。
“殿下若无其他事,臣先告退了。”
“你去吧。”陆筠略带不舍地点头,不过眼下天色都黑了,的确是不能多留了。
闻言姜静行转身便走,而陆筠也随着她起身,送她到门口才停下。
“对了,那个荷包你还留着吗?”陆筠想起来荷包,心怀期待地问道。
姜静行推门的手微顿:“臣明日命人将荷包送还到公主府。”
说完推开门,在陆筠的呆愣地目光中走远。
站在廊下的李嬷嬷走过来,将一袭月白的斗篷给人披上:“山里夜凉,公主可注意着风寒。”
陆筠拢了拢厚实的斗篷,轻不可闻地叹气道:“还回来就还回来吧,都七八年了,也旧了,该换个新的了。”
另一边。
姜静行快步回到靖国公府的马车前,一抬大长腿便钻进去了。
车夫刚要问人有没有坐稳,便听车里传出自家大人连声的催促:“快走,快走。”
姜静行坐在一大一小两个美人之间,满脸都是真诚的笑容:“我是担心你们等急了。”
姜绾和姜璇对视一眼,最后姜璇率先发难。
大美人帕子一摆,掩唇道:“公主的荷包可找着了?”
姜静行赶紧点头:“找着了,找着了。”
紧接着是姜绾,小美人眉头一皱:“看公主如此喜爱这荷包,日后可不会再丢了吧?”
姜静行赶紧摇头:“不会,不会。”
姑侄二人相视一笑:“那就好。”
姜静行也跟着笑。
今天的马车里依旧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人。
第85章 年鸣英:真相只有一个!
翌日, 今日姜静行又没有去上早朝,而是在自己的新书房里写信。
昨日傍晚时分,随着她平安归来的消息传入皇宫, 武德帝第一想法便是将人叫进宫亲眼看看, 只可惜天公不作美,一场瓢泼大雨说来便来。
最后武德帝顾忌她的伤势,只好改了主意,不仅免了她这几日的早朝, 嘱咐她好好养伤, 还让张公公亲自送去不少珍贵药材。
同时, 经过刘大人对陆执徐伤势的一番转述, 武德帝竟也难得有了些慈父心怀, 又派一队羽林卫送了个太医去辰王府看看。
姜静行搁下笔墨, 为防出错, 她仔细浏览一遍手中宣纸:
殿下亲启, 臣冒言拜上…昨日之事,殿下顾念旧恩施以援手,臣莫不敢忘。但殿下与臣之旧, 不过阴差阳错……今日情断情绝已成定论,殿下宜释结解怨,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看完自己写的东西, 姜静行抖了抖信纸, 脸上露出满意之色来。
昨天她要说的话刚开个头儿, 就被陆筠一通哭闹给打断了,后来又出了书信被劫的事儿, 她看人深受打击,就不好意思再说。
但是,撩而不娶是渣女,她虽然不是故意撩人家的,但该负责还是要负责。
所以为了掐断陆筠那点不该有的情丝,姜静行决定狠狠心,她不仅要把荷包还回去,还要借此机会,明明确确地告诉她两人是绝对没有可能的。
做出决定后,姜静行叫道:“来人。”
“吱哟”一声,门外的绿阁推门,一袭青色长裙,身姿袅袅地走进来。
姜静行没有抬头,她将信纸折好放进木匣里,里面还放着当初那个荷包:“将管家叫来。”
绿阁见人没有看自己一眼,眼中滑过失落,但还是恭敬道:“是,大人稍等。”
说完退到门外,转身便向前院走去,走之前还不忘轻轻关好书房半扇门。
书房外面走廊上站着三个侍女,看着绿阁远去的背影,其中长相最为娇艳的侍女翻了个白眼:“装什么清高,不过就是读了几本书嘛,家里人都死光了,也就她自己还当自己是个官小姐呢。”
旁边人拽了拽她的衣袖,细声细语地劝道:“红锦,你快别说了,绿阁姑娘可是国公爷亲点的大丫鬟,若是被她听见了,我们会挨罚的。”
谁知听到这句话,红锦更不忿了。
明明送进主院的四个人里属她的相貌最美,可这么多天了,国公爷没有多看她一眼不说,反而事事都吩咐绿阁那个闷葫芦去做。
她都怀疑国公爷是不是连她叫什么都还不知道。
不过红锦能被姜璇送进主院,也不是个随口乱说话的傻子,她斜了身边两个人一眼,不屑道:“你和蓝烟的爹娘不是府里的管事儿吗,你还怕她?”
闻言,蓝烟低头没有说话,只是扶了扶发簪,眼中却闪过不满。
白秀则赶紧摆手:“我只是怕她罚我们。”
说着,她垂下头,轻声道:“主院的月例是最高的,国公爷也从不打骂侍女,若是丢了这么好的差事,我爹娘恐是要打死我的。”
红锦更不屑了,她和绿阁原本就是姜璇院子里的侍女,而白秀和蓝烟两个人,一个爹娘是外院的管事,一个爹娘是府外铺子的管事。
明明在外头也能做个吃穿不愁的小娘子,却偏偏要挤进来做丫鬟,这里面的心思,谁看不明白!
绿阁不知自己身后的一番闲话,依旧有条不紊地做着自己的事,管家很快就被她找来。
书房里,姜静指了指桌上封好的木匣,嘱咐道:“一会儿去库房里备份儿礼,连带着这东西,一起送去昭阳长公主府,就说本公感念昨日公主出手相助,特意送来的谢礼。”
“是,大人。”管家拿过木匣,谁知刚转身,姜璇便走了进来。
姜静行见她来的匆忙,疑惑道:“怎么了?”
姜璇先对管家颔首打过招呼,这才对姜静行轻声抱怨道:“上回那个带走律霖的刑部郎官又来了,说是有事来问问兄长。”
“刑部?”听到刑部来人,姜静行看向还未离开的管家。
佝偻着身子的老管家隐晦地点头:大人放心,都处理好了。
明白管家的意思后,姜静行平静地移开视线,她也没有起身,只是道:“我就不过去了,将人叫过来吧。”
……
此时年鸣英再次站到靖国公府里,心情颇为复杂。
上次他来,二话不说就能将人带走,可这次来,却只能一个人在大门外边儿站着,想他一个刑部左侍郎,虽说在这京都不是什么权倾朝野的人物,可也是个正四品的官。
说大不大吧,说小却也绝对不小!
年鸣英走在雕梁画栋的靖国公府里,心中忍不住叹喟:怪不得世人皆追权逐势,这权势二字的魅力,真是让靖国公府昭显的淋漓尽致!
想到这里,年鸣英不禁想起来之前,他和刑部尚书二人之间的对话。
“你是说靖国公?”刑部尚书不可置信道。
“嗯,属下查了这么多年案子,心里的感觉告诉我这事儿和靖国公脱不开关系。”
“你知道你说的多荒唐,你知道姜静行是何等身份吗!”老尚书看着眼前的得意门生,气的吹胡子瞪眼,“你若出了事,本官都保不了你!”
“属下知道靖国公乃国之栋梁,也知道自己的怀疑简直是异想天开。可属下在入职刑部第一日便发过誓,誓要查清手里每一个案子,如果属下今日在靖国公的身份下退却,那属下这辈子都会于心难安!”
“你有何证据?”老尚书无奈叹气。
“没有,但总要问一问,探一探。”
回忆结束,年少得志的年大人叹口气,逼自己打起精神来。
引路的小厮在书房前停步,门外的丫鬟推开门,躬身道:“大人请。”
年鸣英揣着手走进去,然后在离姜静行三丈远的地方行礼道:“下官拜见靖国公。”
“年大人多礼。”
姜静行闲散地坐在书桌后宽大的圈椅里,随手指个椅子:“坐。”
在她似笑非笑的注视下,气质文雅的青年面带微笑坐下,然后毫不客气地开口道:“下官也知国公还在养伤,可眼下案子实在是拖不得了,所以下官不得不冒昧登门,还望国公恕罪。”
姜静行闻言挑眉,她看着眼前面如冠玉的俊美郎君,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暗地里却腹议道:河里的尸体刚漂上来,从清晨到现在才几个时辰过去,你可真是一点儿都没拖。
见人点头,年鸣英盯着姜静行漆黑的双眸,冷静道:“今日清晨一位浣纱女在河里发现一具尸体,是失踪许久的武安侯,机茗机大人。”
“武安侯死了!”姜静行皱眉,脸上露出毫无破绽的诧异来:“怎么死的?
系统默默拿出了瓜子,开始围观两个戏精飙戏:
年鸣英扯动嘴角,目光紧紧盯着姜静行,他不愿错过她脸上任何一个表情:“被人用刀捅死,凶手下手极狠,武安侯的心脏几乎被凶手搅碎。”
姜静行闻言深深叹了口气,俊美的脸上满是凝重,还带着些惋惜:“凶手可有抓到?”
“并未。”年鸣英摩挲着手里的茶杯,开始套话:“下官今日来便是想问问国公,可否知道些线索?”
“本公怎么会知道?”姜静行故作不解道,毕竟人就是我杀的,我哪能给你什么线索。
“国公有所不知,仵作说武安侯死于六月初四戌时至亥时,据臣所知,这段时间武安侯应该是在您府上才是。”
年鸣英来前早已摸清机茗生前的行动路线,所以眼下很淡定。
而姜静行也顿时戏精上身,做出努力回忆的表情后说道:“本公那日的确是见过武安侯,不过武安侯未到亥时便离开了,至于他之后去了哪里?又与谁见过面?”
她淡笑摇头:“本公实在不知。”
年鸣英笑笑:“那不知国公为何要与武安侯午夜相见。”
姜静行挑眉:“武安侯白日里去都督府找本公在文书上加印,可不凑巧,他忘带文书了,只好约本公在夜里相见。”
“哦,对了,长兴侯当时也在。”
年鸣英依旧微笑:“国公为给武安侯加印,竟在夜间久侯,想来是与您关系极好。”
姜静行摇摇头,叹气道:“也算不上极好,武安侯早年在本公帐下做过副将,也算认识了。”
年鸣英闻言也跟着叹气:“那不知国公可知武安侯生前有何仇家?”
“实在是不知。”
“或是情人?”
“本公怎么会知道!”姜静行抽动嘴角,眼神诡异。
年鸣英的眼神也比较诡异,他像是十分为难地说道:“国公有所不知武安侯府的下人说,武安侯府中无妻无妾,但下人又说,武安侯偶尔会购置一些女子首饰,那些首饰下官也见过,华贵异常。”
姜静行:“”
很好,机茗死的不冤!
系统手里瓜子瞬间掉了,它瞪大眼睛:“我艹,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而年鸣英还在说话:“这可真是奇了,看来又是一桩无头冤案了。”
“年大人为何如此说,这案子还没查清,怎么就无头冤案了。”姜静行不解道。
年鸣英叹口气,苦涩道:“国公有所不知,几日前武安侯府的管家便报过案,各处衙差也搜过不少地方,可始终没有找到,只有那夜巡逻的士兵说,他曾见过武安侯在夜间骑马向护城河的方向驶去,谁知今日天刚亮,便有人在护城河里发现了武安侯的尸首。”
“可见凶手是在河边杀完人,又将尸体扔进河里,而昨日夜间才下过一场雨,河边诸多痕迹早就被冲刷干净,可不就是无从查起吗?”
“原来如此。”姜静行淡笑着点头,“既如此,那本公也是无能为力了。”
年鸣英放下手中茶杯,盯着姜静行感叹道:“不过敢在天子脚下行凶,想来凶手身份不一般啊。”
姜静行不置可否:“也许吧,也说不定就像本公昨日在山野中遇到的刺客一样,专门做的是杀人的买卖。”
说到这里,她突然沉下一张脸,看着年鸣英冷声道:“说起来,泰安寺那些黑衣人,你们三法司查的怎么样了?”
闻言年鸣英赶紧起身,歉意道:“下官正在严查,国公稍安勿躁,不过……”
话头一转:“就像您说的,专门做的是杀人的买卖,实在是无从下手啊。”
见别人拿自己的话堵自己,姜静行轻哼一声:“其实关于武安侯的案子,本公倒是有个主意。”
听到这句话,年鸣英微笑:“国公请讲。”
“年大人不如去辰王府问问。”姜静行看人脸上笑容逐渐变淡,不由得玩味道:“想来以你和辰王的关系,辰王殿下必定知无不言。”
年鸣英嘴角慢慢拉平,心中有些无力感,他明白姜静行在暗示他什么。
机茗是安王的人,而机茗之所以回京,也是受了安王的指示,而他之所以让机茗回来帮自己,又是因为韩妃被陆执徐逼得撞柱自尽。
这样一番拉扯下来,好像最想杀机茗的不是别人,正是辰王一派的人。
在姜静行的注视下,年鸣英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想来国公早就猜出下官来的目的,国公不如跟下官说实话,武安侯机茗,是否为您所杀!”
姜静行淡定摇头。
年鸣英向前走了两步,也图穷匕见了:“国公可知,武安侯房中有两幅画,画的还是同一人。”
姜静行端起茶杯,冷漠道:“不知画的什么。”
“是国公您。”年鸣英叹息道,此时他的眼神似讽似笑,也不知是在笑谁,是凶手还是死者。
“一副画上国公横枪立马,英姿勃发,而另一幅,国公则是身着女子衣裙,虽然只画了眼睛,但也能看出是您。”
当然,目前也只有他看出来了,不过年鸣英倒也没往姜静行是女人的方向想,他只是觉得这就是姜静行杀人的理由罢了。
书房的气氛瞬间沉寂。
在年鸣英的注视下,姜静行保持了片刻短暂的沉默,然后把手中茶杯按在书桌上,上好的白瓷生生入木三分。
看着眼前势要得个真相的刑部郎官,姜静行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而是眼中含着一丝怜悯:“年大人不如去问问你主子。”
小皇子派来的探子她可一直留着,想来以他的聪明劲儿,应该早就猜出了真相。
想到这里,姜静行有些感慨,真是没有想到啊,心狠手辣的小皇子手底下,竟然还有这么个有原则的人。
哪怕死者是敌对势力里的人,都想着为其昭雪。
难得!
看着姜静行脸上的嘲讽,又想到辰王对她的拉拢,年大人心里涌出一个念头:不会是二人合谋
在系统怜悯地注视下,刑部左侍郎年鸣英大人年大人,破了个大防。
第86章 年鸣英:在作死的边缘左右徘徊
年鸣英面无表情地跨过靖国公府的大门。
长明街街口, 恰逢管家去公主府送礼回来,看着与自己擦身而过的俊秀郎君,管家客气地抱拳行礼。
年鸣英对着老人家微微颔首还礼, 随即二人背道而驰。
管家回府后第一件事便是赶去书房回话, 而姜静行也的确在等他回来,今日年鸣英的到来纯属意外,虽然有些难缠,但其实姜静行并没有把人放在心上。
别说没证据, 就算有证据, 就凭年鸣英一个人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虽然很残酷, 但皇权治下的封建社会就是这么没人性。
绿阁弯腰站在书桌前, 素白的手掌将桌上的白瓷茶杯拿起, 底下露出的凹痕让她神情一愣, 下意识抬头。
姜静行平静地与其对视, 她眼中残存的冷意漠然将人吓的赶紧低头。
低下头的绿阁稳住心神,小心将白瓷杯收回,又放下一盏纹枝青瓷, 并一碟精致小巧的糕点。
姜静行端起青瓷茶杯,随着杯口贴近鼻尖,清润的茶香扑面而来,让她双眼微眯:“这是什么茶叶,闻香气, 似乎不是太平猴魁?”
书桌前, 绿阁小腹前交叠的双手微微收紧, 语气紧张道:“奴婢在煮茶时放了一些辛夷花。”
“太平猴魁过于性寒,大人酷爱此茶, 奴婢担心会对大人伤处有碍,便自作主张加了些性温的花瓣进去,还望大人恕罪。”
“不过是小事,你能有什么罪。”听完解释,姜静行点点头,端起喝了一口。
独特的茶香盈满鼻尖,随着微烫的茶水滚入食道,舌尖回甘的滋味让人心满意足。
见人并无怒色,绿阁心中一松,又俯身将桌角的糕点端过来:“这是牛乳软酥,软润细腻,可解茶水的苦涩,大人不妨一同食用。”
姜静行眼神扫过盘中糕点,眉头轻不可见地蹙了一下,她一向不喜欢甜食。
不过她也不是会辜负别人好意的人,姜静行看向桌前蕙质兰心的女子,语气温和地提议道:“你做事一向稳重,又有巧思,也是难得了,以你的本事,与其窝在院子里给本公端茶倒水,倒不如出府去铺子里做个管事娘子,你意下如何?”
绿阁闻言手指微微抽动,她将糕点放下,垂眸恭敬道:“多谢大人好意,只是奴婢不敢居功,其实是奴婢母亲生前时常饮用太平猴魁,每每都会放些辛夷花进去,奴婢不过是随母亲学的,实在是谈不上什么巧思。”
听到这话,姜静行看向绿阁的目光中带上一些诧异。
太平猴魁可不是什么普通的茶叶,其香气高爽,味道独特,乃是价值百金的皇室贡茶,她能长年累月饮用此茶,那是因为武德帝每年都会送她新茶,可若是一个侍女的母亲也能时常喝,这就比较奇怪了。
姜静行有点好奇绿阁的身世,正想追问几句的时候,管家却走了进来。
见人回来,姜静行便放下茶杯,也没了多问的心思,比起好奇别人的往事,她还是更想知道陆筠的反应。
“你先出去吧。”姜静行示意绿阁退下。
绿阁睫毛微颤,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姜静行的命令她不敢不听,所以很快便退到门外,甚至在经过管家身边时,还微微矮身以示恭敬。
管家也很看好这个做事精明干练的姑娘,也对她点头笑了笑。
等绿阁走了,姜静行直接问道:“长公主可有说什么?”
管家摇头,颇觉好笑地说道:“恐要让大人失望了,公主殿下并不在府中。公主府的下人说,殿下临时决定在泰安寺多待些日子,所以至今未归。”
姜静行闻言抹了把脸,掌心后的声音有些发闷:“我是生怕再有什么幺蛾子出现。”
早就看透这些情情爱爱的老管家笑的越发明显,可他心中也有些不解:“昭阳长公主身份贵重,风姿动人,是多少人眼中的绝世佳人,更难得可贵的是,公主对大人是一片真心啊,可您倒好,怎么就不愿意呢。”
“你不懂。”姜静行抬头看向老管家,眼神略带幽怨。
我要是个真男人,我还用在这儿提神吊胆!但凡有一秒的犹豫,我都抽自己一耳光!
不懂便不懂吧,老管家无意多问主家的私事。
他想起刚走的年鸣英,忧心道:“大人,今日刑部来人,可是哪处露了破绽,在怀疑大人。”
姜静行摇头,想到刚走的人,她眼中不禁漫出些笑意,然后从容不迫地抛出一句惊天大雷:“不是怀疑,他已经断定人是我杀的,只是没有证据罢了。”
若是其他人知道自己被刑部侍郎盯上,不说夜间噩梦连连,白天那也要坐立不安,可姜静行是什么人?
她既然敢杀,就不怕有人查到,唯一可惜的就是毁了她一间书房。
想到已经封了的房间,姜静行觉得可惜,如今这间书房虽也不错,可远不如原本那间顺她心意。
然而管家却没姜静行这份儿强到变态的心理素质,他皱紧眉头:“这年鸣英神断的名声属下也有所耳闻,如今看来果然名不虚传。”
“大人打算怎么处置他?是否要……”
“不用。”姜静行知道管家什么意思,但她很欣赏年鸣英的本事和脾性,并不想让他死,若是这么轻易死了,那可真是浪费人才!
毕竟在剧情里,此人可是大雍将来的栋梁之材,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刑部尚书。
而且要是把人杀了,她拿什么陪小皇子一个左膀右臂。
想到自己给人挖的坑,姜静行从桌上捡了一块糕点吃,笑道:“会有人把他安抚好的,好歹也是刑部四品的侍郎,总不能说杀就杀了吧。”
听到这话,管家掀开眼皮,眼神微妙:貌似上一个死您手里的,是个二品的官吧!
年鸣英尚不知自己侥幸捡回来一条小命,他现在的心情就如同今日的天气一般,乌云罩顶,风雨欲来。
他和姜静行二人你来我往近小半个时辰,虽然对她口中的话皆抱有八分的怀疑,但有些话还是让他心神动摇。
所以,秉持着一条路走到黑的想法,年鸣英出了长明街,没有一点儿犹豫,直接便拐去了辰王府。
而随他一同进去的,还有今日为陆执徐把脉的太医。
因而此时,年少得志的年大人再次被人拦在了门口,同一列羽林卫一起站着静候里面问诊结束。
就这样站了大约一刻钟后,房门才终于从里面被侍女推开,恭声请他进去。
房里,药香弥漫,摆设简约典雅。
一扇紫竹屏风放置在床榻前,三层纱幕层层笼罩,阻隔了外面人窥探的视线,只能隐隐约约看到床榻上半靠着一个人。
屏风外,太医院院首正对着身边辰王府的侍女嘱咐用药:“殿□□内淤血未净,日常饮食要格外注意,忌食辛辣寒凉,每日朝食和晚膳后皆要服侍汤药,汤药入口时切记要温凉,且服药后不得再食他物。”
说完,又隔着帘幕,对床榻上的陆执徐叮嘱道:“殿下身患内伤,还需卧床静养才好,尤其是近几日,切记要万分小心。”
陆执徐靠在床榻上,手握一卷古籍,眼眸半阖,满头青丝不拘不束,如墨般铺洒在肩头。
“多谢梁院首,本王这些时日不能入宫请安,颇感自责,还要劳烦梁院首在父皇面前如实转达本王的病情。”
“微臣当不起殿下一句劳烦,必定如实转达。”
梁院首再次行礼道:“殿下若无他事,微臣先行告退。”
“梁院首请。”陆执徐吩咐人送他出去。
等屋里人都走干净了,他又将年鸣英叫进来,目光却始终放在手中书卷上:“肃立怎么来了,坐下吧。”
闻言,年鸣英也不客气,当即便坐下问道:“纱幕这样昏暗,殿下还是夜不安寝,每夜惊醒吗?”
陆执徐翻书的手一顿,周围的纱幕隔绝了光线,让他的脸色越发暗暧不明:“不,近日好多了。”
年鸣英大点头,他知道每个人都有秘密,他也无意深挖自己主子夜不安寝的缘由。
又问道:“殿下的伤势什么时候好?”
“下个月吧。”
年鸣英再次点头,脸上划过了然:“最近朝中大臣都在议论殿下和姜静行遇刺的事,不少人都在揣测您和姜静行的关系,想来陛下也在疑心您为何会和他在一起,不然不会每日派来太医问诊。您借养伤的由头避一避也好,也能减轻一二陛下的疑心。”
陆执徐听他说完,脸色有点儿古怪:“姜静行?肃立为何直言靖国公名讳?”
年鸣英看向自己选择的明主,语调寻常,却满是试探道:“在私下,殿下一向都是直言朝臣名讳,今日为何有此发问?那不知殿下如何称呼靖国公?姜静行,还是……姜叔父。”
听到“姜叔父”三个字,陆执徐顿时全身僵硬。
仔细算来,姜静行虽然容貌年轻,若是说和他是同龄人,恐怕都会有人信,可实际上,对方的女儿都快及笄了,按照辈分算,自己的确应该叫他一声叔叔。
沉默良久后,陆执徐合拢手中书册,手腕上宽大的雪白衣袖随之轻柔垂地,可再闲散的态度也挡不住他心中的凛然。
就连说话的语调也不复之前的温度:“何出此言?”
陆执徐冷眼看向年鸣英,心里不断猜测他为什么这么问?他知道年鸣英是个观察入微,极其敏锐的人。
而他和姜静行的关系暧昧又复杂,靖国公府暗中扶持自己的事也从未放到明面上,按理来说应该没有人知道才对。
别的不说,现在陆执徐就怕自己这个心腹看出点儿什么来,特别是他对姜静行的心思。
其实经过桃林里一场刺杀,陆执徐也算是认命了,毕竟他在怎样苦苦纠结,也改变不了姜静行的舍身相救,也改变不了自己每日荒诞又滑稽的梦境。
如果说最初是恼怒,之前是震惊和不敢置信,那么如今便是习以为常了。
而他对此接受良好,只能说有武德帝这样一位父皇,他在怎么做,也荒唐不到哪里去。
陆执徐摩挲着手中书卷,虽然面带微笑,可心里却有些迟疑该怎样处理这件事。
还有眼前的人。
他的想法很简单。
无论姜静行和他父皇在往日有什么牵扯,和他自己在来日又会产生怎样的纠葛,但在他没登基之前,他们在外人眼中的身份,都必须只有一个,无外乎是一个权势滔天的臣子,和一个有意储位的皇子。
第87章 年鸣英:好像知道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知道
陆执徐能接受自己对姜静行抱有不伦之念, 却不能忍受二人的名声有任何瑕疵。
不是他不相信年鸣英,只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尤其是在他还未登基之前,一旦传出去, 武德帝会不会对亲子痛下杀手不说, 只说世人的恶意揣测,恐怕来日史书之上,他和姜静行都会被人钉在耻辱柱上。
略显昏暗的纱幕中,陆执徐嘴角含笑, 一如既往的尊贵雅致。
他看着年鸣英, 再次问道:“叔父二字于理不合, 直呼姓名又是不敬, 肃立何出此言?”
而在他从容不迫地注视下, 年鸣英却是心底一沉。
因为陆执徐的反问在某种意义上属于逃避, 便已经很能证明他私下和姜静行有联系。
想到这里, 年鸣英细心留意床榻上的人作何神态, 小心试探道:“殿下何必瞒臣,靖国公愿助殿下一展宏图是好事,只是……殿下还是不要与靖国公联系太深才好。”
听到这话, 陆执徐面露不解,嘴角笑意加深道:“为何?”
年鸣英尚不知自己又在死亡的边缘溜达了一圈,他迟疑一瞬,最后选择将今日发生的事缓缓道来。
身为谋臣幕僚,被君主隐瞒是常事, 但与君主想法背道而驰, 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如果现在埋下君臣不和的隐患, 年鸣英很怕自己将来身首异处,所以他筹谋再三, 还是觉得直言相问比较妥当。
也亏的是他记忆力好,从清晨浣纱女报案开始,一直说到他是如何找上靖国公府,又如何在靖国公府反复试探姜静行,最后还不忘说起姜静行给出的提议。
而随着他的讲述,陆执徐嘴角的笑容也逐渐消失,眼底浮上一层碎冰来。
当年鸣英推测杀人动机时,陆执徐突然打断道:肃立是说你之所以怀疑靖国公,是因为在武安侯房中发现两幅画,而画中人一男一女,所画皆是靖国公。”
年鸣英没有察觉到不对,点头道:“是的。”
陆执徐心中对年鸣英的戒备逐渐消散,一股无名怒火却越发高涨,可偏偏惹他发怒的人还死了。
骤然得知机茗对姜静行的亵渎,陆执徐险些没绷住自己君子如玉的皮囊。
“画中人既是只有一双眼睛,你又是如何看出来的?”
年鸣英微愣,他没有想到自己主子关注的点在这儿,只好解释道:“臣自幼熟识画技,所以能看出。”
陆执徐看他神色寻常,好似对分桃断袖之事接受良好,不禁轻笑问道:“骤然得知这样的隐秘,本王都是心中惊愕,肃立倒是从容淡定。”
年鸣英的确很淡定:“经臣之手的惨案无数,臣也见过各种千奇百怪的杀人理由。”
不就是风头正盛的武安侯爱慕靖国公,然后被靖国公知道,最后惨遭杀害吗,可比上个月那件儿子爱上小妾,为美人毒杀亲娘的案子平淡多了。
“殿下难以忍受也是常理。”
想了想,年鸣英又加了一句:“不过民间男子结契之风虽不似前朝盛行,却也不在少数。”
“是吗?”陆执徐手指敲敲书卷封页,垂眸淡声道:“你继续。”
“机茗暗中支持安王,如今死的蹊跷,安王恐不会善罢甘休。且入京军候无辜惨死,明日早朝,陛下也会大发雷霆,定会派人严查。”
其实话说到这里,年鸣英也没有什么想说的了。
他也不是个傻子,为官这么多年,也见过不少世态炎凉,他不觉得凭自己一人便能让权势滔天的靖国公伏法,就像他在靖国公府说的,不过是刑部的案综上再添一桩无头案罢了。
但年鸣英迟疑再三,终是不甘,还是将心中怀疑问了出来。
他直视陆执徐双目,起身行礼,肃声问道:“靖国公既说让臣来问殿下,那臣便要问一问,否则臣寝夜难安。”
“你问。”陆执徐放下手中书卷,安然若山地靠在床榻上。
“武安侯之死,殿下可是同谋?”
陆执徐摇头,他只是将靖国公府的暗哨换了一批,算不得什么同谋。
年鸣英沉默,他看不出陆执徐说的是真还是假,但他不愿妄加揣测,便说起另一件事来:“殿下在三法司任职,若是武安侯的案子给不出说法,陛下恐不会满意,怕是要问责于殿下。”
随即担忧道:“若是如此,殿下打算如何处置武安侯的案子。”
听到此话,陆执徐笑的冷淡疏离,他能怎么处置,人死的理所应当,又有什么好处置的。
先不说三法司能不能查到真相,就算查到了又如何。
若真将姜静行的罪证呈到御前,他不用深想都知道皇宫里那位会怎样选,无外乎是杀人封口,将相关知情人调离出京。
现在陆执徐的心情十分复杂,虽然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但他可以断定,人就是在靖国公府死的,可即便知道,他又能如何。
他知道真相,姜静行也知道他知道真相,但还是让年鸣英来,不就是拿准了他不会说出去吗。
床榻旁的青年眼神坚定,曾经是他最得力的心腹,如今却实打实地给他出了个难题。
陆执徐想来想去,实在是不愿折损这位左膀右臂,终究只能是顺了姜静行的打算,不得不替她周全。
“先查着吧,不过不必再去查靖国公了。”
在年鸣英不解的目光下,陆执徐不急不缓道:“其实那一日夜间,靖国公在泰安楼与本王谈话,不可能去杀人。”
这回年鸣英是真的愣住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背后还有这样一层隐秘,可看着陆执徐淡然的眼神,他也只好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不过,年鸣英还是劝了两句:“靖国公是保皇党,亦是陛下心腹,如今殿下在朝中形势大好,又何须冒险拉拢靖国公府?若是被人察觉,恐怕会在这件事上做文章。”
“肃立此言有理,本王会注意的。”陆执徐颔首,轻轻咳了两声。
这时年鸣英也意识到床上的人还是个病患,不由得心生歉意,行礼告退。
陆执徐也没强留,只是撩开纱幕看了看外面天色,吩咐下人给他拿了把油纸伞。
然而年鸣英还未回到刑部,一场滂沱大雨便开始在上京城肆虐起来,直至第二日早朝,才转为淅淅沥沥的小雨。
伴随着殿外的雨声,武德帝果然对三法司大发雷霆,严令三法司彻查武安侯被杀案。
当然,无论朝堂上吵的多厉害,这些都和闭府养伤的姜静行没有关系,刑部的人也再没来过。
几日后,天初初放晴,姜静行的伤口也愈合的差不多了,武德帝一道口谕便将人叫进宫。
姜静行抬手,让姜璇帮她系好腰带。
姜璇将她换下的常服拿在手里,又拿起桌上玉牌,随口问道:“这几日兄长一直都没去上朝,陛下怎么突然传召兄长入宫?”
姜静行接过她手中象征身份的玉牌,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
自然是因为京都接二连三地出事,搞得朝臣们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先是嫡皇子山寺遇袭,紧接着又是功侯沉尸河底,桩桩件件都不是小事,偏偏又都和她有关。
以武德帝所处的位置,即便是不想怀疑她,也少不得帝王多疑猜忌的本性作祟。
这样一想,武德帝能等这么长时间,直到她养好伤才叫进宫问个清楚,已是很难得了。
不过姜静行不欲为武德帝费神,总归一会儿就能见到,至于武德帝会问些什么,那只能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姜静行换好衣服走到门外,门外的羽林卫等候已久。
大约也是遇刺的后遗症,十几个大内高手一路护送着她进入皇宫。
明光殿门口,一见她来,张公公便满脸笑容地迎上来:“国公您可来了,老奴都等您小半个时辰了,您快些进去吧,陛下也等了您有一会儿了。”
姜静行随着他走进明光殿,笑道:“劳烦公公了,只是本公这次伤在肩胛,不好骑马,这才拖沓了一段时间。”
“哎哟,瞧老奴这记性,竟忘了国公有伤在身。”张公公拍拍自己的嘴,面露歉意。
这时二人也走到了武德帝所在的宫室,张公公先示意门口的小太监退下,又转身对姜静行道:“国公请,陛下吩咐过了,您一个人进去便好。”
“有劳公公。”
大雨过后的明光殿明亮湿润,姜静行一入殿,便觉暖香盈鼻,殿中馥郁的香气冲淡了她一走来沾染的水汽,让人身上一轻。
“臣参见陛下。”姜静行弯腰行礼。
“坐。”武德帝手持一枚墨玉棋子,盘腿慵懒地半倚在软榻上,身前是一张小矮桌,桌上还摆有一副残棋。
他抬头看向姜静行,笑道:“你许久没陪朕下棋了,今日陪朕好好下一盘。”
姜静行没有推辞,她直起身,也学武德帝盘腿坐在棋盘另一侧,草草扫过两眼后便落下一子。
殿内一时静谧,只有棋子落下的啪嗒声。
观棋如观人。
武德帝城府深沉,心思诡秘,下棋也是走一步看三步,力求将每颗棋子发挥的作用最大,时不时就要给人挖个坑。
姜静行则与他完全不同,大开大合,看似横冲直撞,实则步步谨慎,偶尔还会在武德帝从未预料的位置扔下一枚棋子。
不过她下棋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她不像其他臣子,会斟酌着给武德帝让子。她在棋盘上向来都是把武德帝往死里杀,根本不会因为他是皇帝就故意输给他。
而武德帝最欢喜也是如此,姜静行输了,他满意,姜静行赢了,看她笑,他也满意。
张公公放轻步子,给软榻上的君臣换上两盏新茶。
棋盘上白子优势明显,姜静行来时白子就快胜了,而她棋艺也不差,如今更是将武德帝逼到了绝境。
姜静行摩挲指尖棋子,心里琢磨着这盘棋。
她本以为今日武德帝会警告她,再不济也要试探试探她,可没想到却是难得的放松,偶尔说一句,也是随口闲聊,说的还竟是些往事。
看起来,今日叫她来,好似只是叙旧闲谈?
姜静行不解,却又能明白几分。
“往事”二字在她舌尖打个转儿,又被她吞回腹中,和武德帝坐在一起回忆往事,难免让人心中郁郁。
看着陷入沉思的武德帝,姜静打趣道:“陛下还要想多久,若是想不出,不如认输吧,也好给臣个彩头。”
武德帝抬头,冷峻的脸上笑意淡淡:“你想的倒是好,每次朕输了,你都不忘讨个彩头。”
他将手中黑子扔回棋罐,无奈道:“说吧,这次看上什么了?”
姜静行双手撑在矮桌上,听到这话,不禁也顺着想了想。
武德帝的私库里全是宝贝,轻易不见人,现在好不容易有机会挑一挑,自然是要挑件好的。
软榻上的矮桌不过小小一张,隔开二人,却也是伸手就能碰到的距离。
武德帝静静地看着她思索,眼前活生生的人,终于让他有种心落到了实处的感受。
在姜静行生死不明的那几个时辰里,那些他认为自己从不会有的慌乱恐惧险些将他淹没,失去姜静行,不亚于让他挖心割肉。
其实自从姜静行在泰安寺遇险以来,武德帝一直都在想,他到底喜爱姜静行什么,想他作为君王,天下美人唾手可得,为何又要在臣子身上苦苦求不得。
他不是不知道姜静行插手自己几个儿子争权夺位,却还是舍不得罚,舍不得骂,怕伤了她,怕世人因此看轻她,也怕她跟自己离心离德。
心神被一人牵动,为他笑,为他愁,为他牵肠挂肚,百般退让。
真是昏君!武德帝自嘲,偏偏这人还不开窍,到头来,倒是自己单相思。
看着姜静行脸上无知无觉的笑容,武德帝心里满是不甘,眼中也翻涌过欲望。
只可惜姜静行是真的无知无觉,她想不出什么想要的,只好笑道:“臣想不出来,陛下看着给件宝贝吧。”
武德帝看着她脸上的笑意,面色淡淡,只是将张公公叫了进来,直接吩咐道:“去朕的私库,将夜阑剑拿来。”
姜静行挑眉,夜阑剑是不可多得的名剑,武德帝倒是大方。
她喝了一口桌上的茶,静候一览名剑的风采。
张公公手脚麻利,很快便将宝剑送来,姜静行接过拔出,听着耳边清脆剑鸣声,她不由得赞叹道:“果然是把好剑!”
等欣赏完宝剑,姜静行将剑收入鞘,对着武德帝满足道:“臣多谢陛下。”
“你喜欢就好。”武德帝见人笑的眉眼舒展,也跟着笑笑。
棋下完,彩头也拿了,姜静行又陪人用了晚膳,直到夜色降临,她都没弄清楚武德帝今日见她进宫是为了什么。
用完晚膳,武德帝又拉着她谈了谈组建水军的事,而姜静行也早有此意,此时听人主动说起,不由得上心几分,嘴里的话越说越多。
等宫女进来点好灯,姜静行才猛然惊醒,这个时间,宫门都要下匙了,而她还留在明光殿里。
姜静行没有多想,只以为是她和武德帝谈的兴起忘了时间:“陛下恕罪,臣一时忘了时间。”
说着,起身便要告退离宫。
武德帝拉住她手臂,阻止她从软榻上起来,沉声道:“都这时候了,雨后路滑,天色又黑,一会儿朕叫人将偏殿收拾出来,伯屿就在宫里留宿一晚吧。”
闻言,姜静行眼皮跳了跳,冷静道:“臣留宿宫中,怕是于礼不合。”
武德帝起身,站到姜静行面前,他脸上虽然带有笑意,语气却不容置疑:“朕的旨意,无人敢说。”
第88章 姜静行:不装了!
这话让姜静行攥住桌沿的手掌紧了紧, 玩笑道:“陛下可让臣清净两天吧,臣身为外臣,若留宿宫中, 明日张清怕是又要指着臣的鼻子骂。”
她话中的张清不是别人, 正是以直言敢谏为美德的御史中丞张大人。
张大人出身不高,相貌不显,人送外号“莫张嘴”,意思是, 不要让他张嘴。
若是不张嘴, 那张大人就是再低调不过的人, 可一旦张嘴, 那就是一场灾难。他一人之力便能嘴战所有文武, 其言语只犀利, 用词之辛辣, 每每都让人掩面自弃, 只恨自己怎么没多长一张嘴!
不说其他人如何,张大人能坐上御史中丞的位置,那绝对是靠自己的本事。
听她提起张清, 武德帝笑了。
他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软塌上的人,笑道:“不过小事。”
说着,又将手压在姜静行肩上,怀念道:“犹记当年淮安一战,军情紧急, 你与朕常常商讨至深夜, 累的在帐中抵足而眠, 可每日也不过睡上两三时辰。如今想来,竟也过去这么多年了。”
姜静行右眼皮又想跳, 是抵足而眠不假,可当年她是白天打完仗,半夜还要防着敌军偷袭,别说脱衣服,好几次都是穿着软甲睡的。
裹成那副德行,别说是她,就算是天仙都能看成男的!
见人沉默以对,武德帝便当她是默认了,于是吩咐宫人下去收拾偏殿。
姜静行也没有再拒绝,她知道武德帝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再拒绝下去,只会更难收场。
最重要的是,她拿不准武德帝今日叫她入宫的想法,来之前她本做好了二人会剑拔弩张的准备,可谁知武德帝根本没有猜忌她的意思,不说问问她和陆执徐一同遇刺的缘由,反而还大方地送她一把宝剑。
这让姜静行摸不准武德帝的打算,但她觉得还是不要激怒他的好。
夜凉如水,弯月如钩。
明光殿偏殿靠近皇宫西苑,花木繁多,夜里十分幽静。
姜静行从架子上随便抽了本书,倚靠在床榻上打发时间,她眼角扫过角落里的两个小宫女,思考一会儿可能露出的破绽和掩饰的办法。
“你们下去吧。”
屋里的小宫女顺从地退下,空荡的寝宫让她心情不错。
可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殿外又走进来一列宫女,她们手中换洗的里衣让她皱眉。
果然,为首的宫女行礼道:“大人可要沐浴安寝?”
“不必了,本公肩上有伤,不宜入水。”姜静行翻过一页书,随口道:“东西放下,你们都退下吧。”
宫女没有怀疑,放下衣服又退了出去。
等人走后,姜静行干脆也不看书了。
她闭眼捏捏眉心,心情有些烦躁,今天留宿宫中是个意外,陌生的环境实在是让她不能安心入睡,可更不让她安心的是武德帝跟她分开时的情景。
“朕还有些奏章要看,你先别睡,月氏国进贡了些美酒,使节说滋味甚妙,你陪朕喝几杯。”
因为相比以往,说这话时的武德帝,眼中又多了些让她不明所以的柔和。
其实今日下棋的时候,她就觉得武德帝对她的态度有些改变,也没什么实质性的变化,但她就是有种微妙的预感。
殿外的脚步声打断了姜静行的沉思,张公公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国公可是入睡了?”
门外宫女的声音有些朦胧:“未曾,奴婢出来时,大人在看书。”
姜静行起身下床,赶在张公公敲门前打开门。
突然打开的殿门让张公公惊讶,转而又是笑脸:“国公您没睡就好,陛下请您过去,您随奴婢来。”
说着让开路,他身后的宫女每人都提着宫灯,将昏暗的院落照的通明。
姜静行跟在引路的张公公身后,走的从容且淡定,毕竟只是去喝酒,武德帝又不会在她酒里下毒。
入夜后的皇宫静到人心里发慌。
张公公走在她身边,一边走一边说着闲话:“国公难得在宫中留宿,若是缺些什么,只管吩咐小鹿子。”
话落,他身后一个小太监走出来行了个礼,姜静行随意点点头,这人她认识,是张公公的干儿子。
张公公又说起今日的美酒有多难得,姜静行偶尔应和几句,说着说着,便被带到一处她从未来过的宫殿。
见有人过来,门口的宫女打开门。
姜静行在门口驻足,她的右眼皮还是跳了跳。
一处陌生的宫殿不足以让她惊讶,明光殿占地极广,除了武德帝日常休憩的主殿,还有诸多另作他用的偏殿阁楼,真正让她惊讶的是里面蒸腾的热气。
扑面而来的水汽让她沉默,却让系统开始尖叫。
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武德帝居然选了个有温泉的地方喝酒,而张公公还在说个不停。
“这温池极为难得,整个玉堂殿都是温暖如春啊,国公?”张公公见人停步不前,只得提高了声音:“国公!”
姜静行扭头看向老太监,眼中有些冷意:“公公莫不是再骗我,陛下在这喝酒?”
张公公笑容不变,催促道:“奴婢哪敢骗您啊,陛下还等着您呢,您快些进去吧。”
姜静行没有动,她刚想找个借口离开,就听里面传出武德帝的嗓音:“进来吧,难道伯屿还要朕亲自去请不成。”
系统的尖叫声瞬间消失。
姜静行面无表情地将手揣进衣袖里,确保自己的声音能让里面人听清:“臣不敢。”
说完抬步向殿里走去,她冷静地意识到自己没得选了。
毕竟武德帝不是机茗,殿外侍卫重重,五步一岗,不管是从现实上,还是感情上讲,她都不能真的弑君。
事到如今,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毕竟她不下水,武德帝还能杀了她不成,最严重的结果也不过是让两人的关系再次雪上加霜。
宫殿里很安静,玉堂殿内部的构造和其他宫殿大差不差,只是在内里用玉石砌出一个池子,刺绣精美的幔帐在四周垂落,一个姿容出众的宫女温顺地跪在水池旁,正在为武德帝斟酒。
宫女是玉堂殿的侍女,武德帝也只是偶尔来一次,所以她没有想到还会有其他人进来,姜静行的身影让她眼中闪过慌乱。
武德帝没有在意身侧的小宫女,于他而言,宫女和这殿中的摆件无甚差别。
姜静行就更不在意了。
她侧身不去看水中的人,只是淡声道:“参见陛下,臣不知陛下在沐浴,不如臣去偏殿等一等。”
一阵水声响起:“不用,朕特意叫人你过来的,你也下来。”
姜静行又将手揣进袖子里,淡定道:“陛下好雅兴,只是美酒佳人本就醉人,泡在泉水里怕是醉的更快,陛下明日还要上朝,还是早些安寝吧。”
她话中浅淡的嘲讽让跪着的佳人深深低下头,也让水里的人也睁开了眼。
武德帝身着单衣浸在水里,感受着药力慢慢渗入肌肤。
身上的燥热让他注视着水池边一动不动的人,有了片刻的沉默。
武德帝再次启唇,嗓音微冷:“水中放了不少药材,对你身上的暗疾有好处。”
武德帝身上的暗疾不少,太医院的御史想了不少法子,但效果都不是很明显,直到最近,才有个太医琢磨出了药浴的方子。
他试过一次,效果不错,这才把喝酒的地方选了玉堂殿,这里的温泉水也是加了药材的。
今日他将姜静行叫来,也是为了她的身体着想,可没想到先被人嘲讽了两句。
武德帝今日被姜静行拒绝了太多次,此时也有些意兴阑珊,说话的语气也难免有了命令的味道,“下来吧,陪朕喝一杯。”
姜静行神色不变:“多谢陛下美意,只是臣伤口还未愈合,大夫嘱咐过,不能碰水。”
闻言武德帝眉头微皱,突然从水中站了起来。
他身旁的宫女愣了一下后很快反应过来,从架子上拿过广袖长袍递上。
武德帝接过披在身上,冷声道:“出去。”
宫女知道这话是对自己说的,不禁身躯微僵,但迟疑一瞬后还是向外走去,只不过在离开前抬头看了一眼姜静行,脸色惨白。
武德帝走向姜静行,偏冷的空气让他清醒了几分,不由得关心道:“怎么还没有愈合,让太医再给你看看。”
他是清楚姜静行的身体是有多强健的,多日过去伤口都未愈合,这明显不正常。
武德帝走到了姜静行身边,眼中有些担忧。
姜静行侧过身,不去看全身湿透的武德帝,再次沉声拒绝道:“不是什么大伤,过几日便好了。”
话音落下,殿中陷入沉默,武德帝的脸色也冷了。
现在他要是还看不出姜静行在抗拒他,他也不用做皇帝了!
见姜静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武德帝只觉心中一阵阵的火气,伸手就去拨她的衣领,“既然如此,让朕看看。”
武德帝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姜静行也冷了脸。
她以为她的意思已经够明显了,武德帝一而再,再而三越轨的举动实在是让她火大。
姜静行脊背挺拔地站在氤氲的水汽中,伸手挡住武德帝伸出的手。
一张恍若神人的脸庞若隐若现,明明气度冷然,可在蒸腾的水汽中,还是不可避免的沾染了几分嫙旎之色。
这副从未在姜静行身上出现过的容色,让武德帝有些失控,竟然直接俯身过去。
这个动作算是彻底激怒了姜静行,让她直接运掌将武德帝打的后退几步。
武德帝站稳,他捂住剧痛的肩膀,眼眸一压,“你明明知道朕对你的心意,为何还要再三推辞!”
姜静行甩袖,冷声道:“陛下醉了,夜色已深,臣先告退。”说完转身便走。
为何?转过身的姜静行冷哼一声。
若是其他人,她倒也不是抗拒,毕竟她也不是什么不爱美色的苦行僧,大不了算是权色交易,她是权,别人是色。
可武德帝是什么人,只会让她麻烦不断!
而姜静行生平最厌恶的,便是无缘无故会给她带来麻烦的人。
看着姜静行离开的背影,武德帝心底涌上一股暴虐的情绪来,若是平常,他必然会意识到自己的情绪不正常。
可姜静行于他而言本就特殊,眼下□□和怒火交织在一起,武德帝干脆遵从了本性,伸手就想将人搂在怀里。
身后贴近的温度让就姜静行侧身躲开,她后退几步,目光沉沉地看向武德帝。
武德帝也看着她,两人对峙,气氛逐渐紧张。
定格一须臾后,姜静行反倒是笑了起来,可很快又变为冷笑。
她看着这位昔日好友,想了很多,她想到章皇后的悲剧,又想到他给姜绾的婚事,还想到了陆筠那些被拦下的书信。
每想一件事,她心中的火气便旺盛几分,最后定格到年少时和武德帝偶尔切磋拳脚的场面。
大约真是怒火焚烧理智,姜静行摆出起手式,干脆也不装了。
她眉眼微寒,不似往日的舒朗洒脱,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乖张和锋利的气质。
“来,陆奕炳,咱们也好多年没有切磋过了!”
话音刚落,直接一个鞭腿踹向武德帝。
怒火中烧的姜静行决定也遵从本性,只能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和武德帝之间的矛盾积累到今日,她早就想揍他了!
第89章 武德帝:嘶~
到底是马上皇帝, 武德帝本能地双臂交合拦下姜静行一脚。
然而多年的养尊处优还是让他反应不及,没有躲开,只得匆忙后退几步泄力, 最后径直撞上身后的衣架, 发麻的手臂和脊背上的撞击让他闷哼一声。
但也是这一脚,让武德帝意识到自己身上的异样,钝痛感消退后,下腹的燥热便越发明显。
他看向水池边的酒水。
他后宫女人不少, 以前也出现过宫嫔给他下药的事, 所以此时转念一想, 顿时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但姜静行可不管他有没有被人下药, 她冷脸走近他, 右手成拳, 指骨被捏的吱吱作响。
武德帝咬牙压下身上燥热, 侧身躲过这一拳, “姜静行!”
然而还不等他叫停,姜静行下一拳就紧随跟上:“陛下不是说臣再三推辞吗,那臣今日便不推辞一回。陛下要是能打赢我, 自可为所欲为!”
这话无疑是又给武德帝心中的欲望添了一把火,他抬手硬生生接下这一拳,同时打出一掌,近乎以伤换伤地拉开了二人的距离。
姜静行揉揉被打到的肩头,心中冷哼, 要不是她伤口愈合的不错, 这一掌的力道绝对能让她再养上两个月。
另一边, 武德帝捂住胸口,喉咙涌上一股温热。
体内升腾的药性缓解了他身上的痛感, 久违的血腥气却激起了他身为男人的强势和征服欲。
被宫女下药的事实让武德帝心中的怒火达到顶峰,但还算可控,可姜静行的步步紧逼却像一根火烛,彻底点燃了他的凶性。
他沉声道:“姜伯屿,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回答他的是姜静行挑起的嘴角:“自然是和陛下重温年少时的美好时光!”
“美好时光?”武德帝一顿,俊美的脸上露出笑意,但转瞬即逝,“姜伯屿,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永远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永远都是随心而动,脾气上来,连他都敢打!可偏偏打人的时候还是那么理所当然,就连被打的人也生不出怨恨来。
想到这里,武德帝不禁摇头自嘲,想当年,连他在内,不知道多少人因此将目光流连在一个人身上,只可惜当事人是个全然不觉的傻子,至今还认为身边都是些好兄弟。
姜静行不知武德帝心中的抱怨,换了个方便发力的姿势。
君臣二人都是聪明人,皆知今晚是不能善了了。事情发展到眼下的地步,是进也不得,退也不得,至于这里面的是非对错和阴差阳错,也很难言。
所以两人干脆不再有任何言语上的交流,短暂僵持片刻,近乎同时攻向对方。
姜静行凌厉的拳风和腿法让整个画面充满震撼,可落在武德帝眼中却是又爱又恨,爱她的凛然风姿,恨她的毫不留情和无法无天。
他提膝挡住一脚,姜静行下腰闪过,复又起身,瞬间便对着武德帝挥出三拳,且都是同一位置。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一般,虽不是致命的位置,却是拳拳到肉,绝对让人刻骨铭心。
两个人都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越打火气越大,且相知多年,总能摸到几分对方出手的路数。
武德帝外冷内狠,擅长防御,下手也狠。姜静行虽外柔内刚,可最擅长的却是直取人性命的杀招,所以在狠辣一道上毫不逊色。
就这样你来我往,交手近一炷香的时间。
二人打到最后,尽是衣衫破碎,披头散发不成体统,就连殿中上好的摆件也被毁的一干二净。
随着巨大的山水屏风碎在姜静行手下,武德帝退无可退,然而还未等他站稳,姜静行又是一脚跟上,直击他的腰腹。
身后便是水池,武德帝一时不察,狠狠摔了进去,犹带药香的池水扑向岸边,顿时水花四溅,姜静行挥袖打落飞起的水珠,心中郁气也随之挥散大半。
她上前几步,看着池中不再起身挣扎的武德帝,不禁嗤笑一声,早点认输不好吗,跟她打,自找罪受!
姜静行抹掉嘴角的血痕,站在水池边平息身体里翻涌的气血。
宫殿里一时安静。
屋里连番的异响让门外的人面面相觑,张公公来回踱步转了几圈,却也不敢冒然进去,就怕看见什么不该看的。
可屏风碎裂的巨响让人心中一惊,张公公凑近殿门,高声道:“陛下,可要奴婢进去伺候。”
静候一会,里面没有任何声响传出。
这时张公公也顾不上其他了,直接推门小跑了进去,呼道:“陛下,陛下”
门外的宫女太监也一股脑跟着走了进来,隔着帘幕,张公公看不清水池那边的情况,却也能看清里面只有一道身影。
他心急之下只得对着姜静行试探道:“国公,这是发生了何事,陛下可是无恙?”
身后的响动让姜静行转过身,她的发冠不知摔碎在何地,如今披头散发,身上衣衫也是半湿半干,着实狼狈。
她扯下身前破碎的纱幕,冷眼瞧着满地的宫人,身上的煞气让人不寒而栗。
跟进来的宫人被她吓得跪倒在地,满殿鸦雀无声。
张公公满脸惊愕:“靖国公,这”
就在这时,武德帝也从水池中起身,经过这么一通发泄,他体内的药性也散了七七八八。
他不去看姜静行,只冷脸吩咐道:“去将梁同叫来!”
闻言姜静行嘴角微翘,梁同她也认识,不是别人,正是现任太医院的院首,最擅跌打损伤,内伤调养。
要说武德帝的武功其实也不差,且招式精妙,但姜静行不仅武功高出他一头,下手也极狠,其实打到后面,武德帝只有被动防御的份儿,能坚持和人过上百招,也不过是靠着那股不肯认输的自尊撑着。
武德帝自是知道自己输得彻底,他冷脸从水里走出来,还是不去看姜静行,一副完全将人无视的态度。
玉堂殿那张镶满玉石的屏风碎了满地,张公公从地上爬起来,急忙去扶他:“陛下您小心脚下,奴婢这就”
姜静行打断他,语调凉凉道:“既然陛下龙体有恙,臣在宫中留宿恐多有不便,陛下还是下旨让臣回府吧,也省的耽误陛下养病。”
她还没忘记最初的目的,避免在武德帝面前脱衣服。
然而她打赢了,可身上也挂了彩,若是太医给她上药,那她岂不是还要脱衣服吗。
所以,姜静行要出宫的态度很坚决,而武德帝也感知到了她的坚决。
都这时候了,这人竟还不忘出宫回府,武德帝终于抬眼看向她,气笑了:“来人,送靖国公出宫!”
说着又喊道:“将梁同叫去明光殿。”既然想走,那就忍着回去上药!
“多谢陛下。”姜静行潦草地行了一礼。
张公公给身边的干儿子使个眼色,小鹿子心领神会,主动站起来将人引了出去,而随着她的离去,武德帝也甩袖回了主殿。
喝酒演变成打架,实在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初夏的夜风带着凉意,姜静行无视值宿的羽林卫难以置信的目光,站在宫门口叹了一口气。
想她身为权倾朝野的靖国公,如今却只能靠着两条腿走回去。
看着眼神忧郁的宿主,系统有些怜悯:“宿主,咱们回去吧,别站在这吹冷风了。”
姜静行不动,反而抬头对着星空又叹口气,任由身后发丝飘扬。
见此凄凉情景,系统更是同情,只好闭眼违心道:“这不是你的错,怪就怪武德帝他是个花心大萝卜,都有那么多女人了还来肖想你!”
“你说得对,这自然不是我的错,我能有什么错。”姜静行幽幽道,抬步往家里走。
其实她对今日发生的事接受良好。
虽然中间的经历颇为曲折复杂,可最后的结局却还在她的意料之中,不管因何缘由吧,她和武德帝之间的关系,最后还是落了个剑拨弩张。
系统被宿主的厚脸皮震到无语:“那你在这叹什么气?!”
姜静行可惜道:“我忘拿夜阑剑了。”
以她对武德帝的了解,伤没好之前,肯定不会再见她了,而她更不可能主动入宫,所以注定她今日要与宝剑失之交臂了。
姜静行捞起衣摆撕下一条布,随手将头发束起,喟叹道:“宝剑难得啊,仔细想想,今天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什么东西都没捞到不说,还丢了不少东西。”
系统:“没事,等男主做了皇帝,让他给你。”
系统这话其实也是安慰,它猜不透姜静行的心思和真实想法,但它宁愿宿主是个无情无义的人,也不愿她为武德帝伤情。
听到这话,姜静行心情好了几分,突然笑了:“你说的对。”
然后她脚步一转,直接换了条路走。
“这不是去长明街的路。”系统提醒她。
“我知道。”姜静行神色悠闲地走着,此时大街上空无一人,衬得她的身影也有些萧瑟,“今晚不回去了,去借酒消愁。”
羽林卫早已将她留宿皇宫的消息告知靖国公的人,若是她突然回去,准要惊动全府上下,大晚上的,何必呢。
况且以现在她这副衣冠不整的样子回去,少不得要费神解释一番,又是何必呢。
“你还是回去上药吧。”系统劝了一嘴,又叹气道,“你身上带钱了吗?”
姜静行笑了一声:“我喝酒什么时候给过钱,哪次不是有人请。”
系统再次无语:“买东西给钱,天经地义。”
“父债子偿,也是天经地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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