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Contract 15
Contract 15
金融学和法学每周有一节课的课表相邻,两个班会分批去机房上课。
知雾有时为了帮舍友占座,在机房还没有开门的时候就会提前到。
刚好上节金融专业的同学刚上完课鱼贯而出,从前后门陆续出来,有好几个男生盯着她看了一眼。
知雾抱着书,有些百无聊赖地抚着手臂候在门外。
目光无意一瞟,一眼就看见了身姿如鹤般静立在人群中的梁圳白。
他真的很高,比周围男生都要高上小半个头,那双丹凤眼中习惯性透着股冷肃,气场总叫人难以接近。
很快,知雾默默地偏移开了眼睛,假装没有看见般往前走。
那天晚上的庆功宴,她也不是全然断了片,更像是借着酒劲将一些想做的事,想问出口的话,一股脑全发泄出来了。
以至于第二天酒醒,记忆逐渐开始浮现时,她的羞耻感瞬间爆了棚,一连几天晚上都没有睡过好觉。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知雾还能够记得梁圳白对她那些胡话的回答,记得他说过拿到奖金就会还钱,还了钱就此就和她毫无瓜葛。
这几天知雾一直在有意地避开和梁圳白见面,生怕他忽然提起这件事,就连那张最佳辩手的奖状都不敢去领。
就当她是一厢情愿,即使被还钱这件事已经注定不能避免,她也发自内心地希望将这份特殊羁绊延续得再久一些。
肩身即将交叠前,知雾把书挡在脸上,佯装不认识一般掩耳盗铃般从梁圳白身侧匆匆掠过,连解正浩咧着嘴和她打招呼也没听见。
“哎,她怎么回事?”解正浩回头不爽皱眉,“圳哥,我就说她这种只是玩玩而已吧,之前还好好的,这么快连队友都不认了!”
梁圳白从她出现开始就一直盯着她,直到她的背影逐渐消失在机房座位中,才默默收了回来。
仔细看,他的脸色并没有比解正浩好看多少,垂下的紧绷小臂上浮着青筋,眼底聚着点不着痕迹的冷鸷,好半天才迈开长腿,嗓音阴郁道:“走了。”
……
知雾那根铂金链被珠宝店修好后以快递的方式邮寄了回来。
吃完晚饭,梁圳白特地绕去了一趟学校驿站,将东西给取了。
解正浩叼根牙签跟在他身后,瞥着他手里拿着的盒子,好奇得要命。
梁圳白这个人物欲低得很,他们俩都当了快两年的室友,也很少见他网购买什么东西。
更何况还是那么大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
两人回到寝室,梁圳白默然坐到位置上,把包装拆开检查,手臂的青筋因用力泛起。
专柜是按照图片一比一修复的,还重新把链子擦拭保养了一遍。
崭新的钻链静静躺在丝绒包装盒里,镶嵌的白贝母泛着清冷的色泽,链条简约,显得贵气而又精致。
眼睛被钻面折射出的璨光灼了下,他盯着确认了一眼就将盒子重新盖了回去,想了想又将维修开的发票拿出来,揉作一团扔进了垃圾桶。
下一秒,一只手伸进桶里飞速将东西捡了回来。
解正浩将手里的单重新展平,仔细瞧上面写着的字,越看到后面眼睛瞪得越大,他颤着手不敢置信地抓着那张单子,质问:“梁圳白,到底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你居然花这么多钱去修一根项链?”
“这东西他妈是谁的?让你宝贝成那样?”
解正浩不由分说地一把将盒子抢了过来,目光落在礼盒上方印着的品牌标志logo上。
女款项链,又是专柜的奢饰品。
他骤然冷笑一声,像是明白了什么。
“董知雾的?”
梁圳白身形静立着没动,没否认,只淡淡加重了语气:“东西还我。”
“先前你不是说好了拿到这笔奖金还了债,就和那女人分道扬镳,”解正浩被他气得双目充血,激动地喘着粗气,“你听没听到外面人都怎么说你,说你是个吃软饭假清高的小白脸!图女人钱的凤凰男!”
“你醒醒吧!你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将来也不会有任何的可能!”
“我知道。”梁圳白将盒子从解正浩手里夺回来,丢回到桌面上,平静地捏了捏眉心。
早就已经不止有一个人,不止一遍地和他提过两人间的差距,甚至连梁圳白自己都这样想。
董知雾拥有着极其优渥的家世背景,背后是有涵养的高知父母,享有顶尖的教育资源倾斜。
从小到大没吃过什么苦,忍过什么脏,洁白干净得像是天边轻软的绒云,和他这种人完全不一样。
梁圳白是在一个偏远落后的农村出生的,八岁的时候父亲修屋顶跌落三脚架,脑袋被钢筋洞穿了,当场死亡,旁边就站着冷眼旁观哼着小曲的母亲。
村子里的人都觉得她精神状态不大正常,每次路过门口见到那双黑漆漆盯着人瞧的眼睛,心里就瘆得慌,于是一齐合计着将她送进了精神病院。
从此以后的日子都是他和吴兰芳两个人过。
“自卑”这个词从上学开始教识字的时候就种埋在他的心底。
上体育课脱胶的发白板鞋、因为身体拔节生长总是不合身的校服还有在同学口中不断被讥笑提起的身世,令他本就不爱说话的性格变得越发孤僻冷漠。
他开始拼了命地念书,除了干活就是没日没夜地做题,疯了般想通过这种方式改变命运。
好不容易才以极其优异的成绩,从那个破旧矮小的、连老师都没几个的附中,一跃考上了市里最顶尖的学府之一,北沂高中。
高中的时候,因为一次救人的意外损伤,他的右耳忽然听不见任何的声音,严重影响了他的日常生活。
由于没钱看病的缘故,他以这种半聋的状态活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最后还是靠着耳朵自个儿争气痊愈了。
尽管如此,那份曾经残障过的知觉,却一直像是把潮湿的雨,黏糊地残留在心头,直到现在也没有消弭殆尽。
直到到了大学,他的境况才算好了点。大家逐渐开始追求个性,追求以实力服人,明白家庭条件并不是评判一个人的唯一标准。
他被高中看不起他的大众追捧着,安上“高岭之花”的标签,推上神坛,颇有种张冠李戴的滑稽感。
可那又怎么样?
梁圳白望向那个白金色的盒子,面上没有情绪,手掌却被无意识捏得咯咯作响。
阶级。
不就是用来跨越才设立的吗?
……
无比安静的晚自修教室。
知雾正刷着一些老师课后布置的基础题,桌面上盖着的手机振动了一下,上浮一条消息框。
紧接着又是好几条。
频率高到连身边仅剩的几个同学都侧目看过来。
她将笔搁下,拿起看了一眼屏幕,随后很快面无表情地搁下,顺便将手机调成了静音模式。
写得差不多了,知雾收了笔和本子,将东西整理好打算回寝。
手机另一端的人似乎不满足于只发消息了,开始改打电话,手机反复振铃,在衣兜里震动。
知雾抚了把额发,终于无奈接了起来:“你到底想干什么?”
“没什么,只是路过你们学校,想来见见你,不行吗?”纪炜的声音有些吊儿郎当地传来,“上次临走前,你妈妈还特别嘱咐我多和你联络联络感情,我这不就抽时间来了。”
对方吸了一口烟。
“你现在在哪呢?要么你出来见我一面,要么我开车到你宿舍楼下等你,你自己选一个。”
来晚自修自习的人本来就少,大多数人都已经回寝了,楼道空旷到甚至有些回音。
知雾慢慢顺着阶梯往下走,想起上一次不愉快的记忆,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一下,冷声道:“我没空,学校禁止外来车辆进入,你开不进来的。”
纪炜哼笑一声,像逗弄她特有意思似的:“那你就出来呗,怕我拐了你不成,小淑女。”
知雾蹙眉,立刻想要挂掉通话。
对方立马有所察觉,拉长音无赖道:“可别着急着挂电话,小心我和你妈告状。实话说,你其实很怕你妈吧。”
“既然怕,就听我的。”
“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到底出不出来?”
又是这种不着调的混混语气。
她的脸色因为生气泛上红晕,正要说些什么反击时,手背忽然被一只微凉的大掌覆上了,原本放在脸侧的手机,也被顺势带着贴到了另一个人的耳边。
熟悉的呼吸和体温弥漫在身后的不远处距离,烧得人心跳空拍踩空。
知雾背对着他,有些失神,手上差点失去力气。
“她不会出来。”
梁圳白垂着细密的眼睫,眼底快要凝结冻霜,漠然吐字。
纪炜本来都已经胜券在握,猝不及防听到对面换了个人,不由得骂了句脏话:“喂?怎么忽然变成了个男声?你他妈谁啊?”
“你说呢?”
梁圳白的胸腔随着说话声音震动,知雾的手还握着手机,胳膊上的肌肤也跟着发痒。
听到这句反问,知雾有些不明所以地扭头,目光落入那双漠情的丹凤眼中,被迫纠缠对视。
意识恍惚间,恰好听见梁圳白淡淡补上后半句话。
“她男朋友。”
第16章 Contract 16
Contract 16
晚间才刚下过一场夜雨,没有玻璃窗的走廊地面湿漉泛潮,月光也湿淋淋的,黯淡又惨白。
楼道很昏暗,那点发出动静才会亮起的声控灯光甚至都照不清两个人的轮廓。同样的,知雾也看不清梁圳白被压在夜色下的漆黑眼睛。
他不是一个会轻易开玩笑的人。
也不在一个会头脑发热替人出头的年纪。
既然如此,为什么又要说出那句令人误会的话?
通话被掐断黑屏,知雾的手还没被松开,如果没有手机相隔,几乎等同于将掌心抵到了他的侧脸上。
她尝试挣了挣,对方不知道在想什么,有点心不在焉,很轻易放她抽回了手。
冷调的声音响在耳畔,问:“他是谁?”
知雾怀疑是自己听错了,竟然会觉得梁圳白此时的语气,有一种会逼问到底的错觉。
“我妈妈想让我接触的对象。”
她很诚实,也没必要说谎。
梁圳白没说话,就好像只是随口一问,并不打算给予什么回应。
知雾在原地握着手机顿了顿,指关节用力泛着白,硬着头皮打破尴尬继续说:“刚刚谢谢你帮我。”
她低垂下自己的眼皮盯着自己的鞋尖,头一次没有看着他的眼睛说话,只是专注于撇清两人的关系:“我才下自习,没看见你在后面,不是故意让你听到这些话的,你别误会。”
“要是没什么事的话,就不打扰你了,我先走了。”
飞速说完这句话,她如释重负,毫不犹豫地转身要走,仿佛他是什么让人避之不及的洪水猛兽。
梁圳白盯着知雾和以前判若两人的模样,忽然想起解正浩上午说过的那句话,眸光悄然暗了暗。
他的唇角讽然一勾,心里涌上来的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打心底让人烦躁得厉害。
不是压着他的胸口说喜欢他?
不是十分坚决地说想要和他交往?
这才过去了几天,他难道就让人腻味得这么快?
“董知雾。”视野里那道纤弱的影子即将消失的那刻,梁圳白终于开口。
脑子一直告诉自己别停留,可下一秒,知雾的腿却还是不争气地停了下来。
那双干净澄澈的杏眼回头疑惑望向他,被月光映得清亮。
目之所及处,一根闪着银光的细链勾绕在梁圳白修长的指头上,小巧的钻坠旋转垂落在半空中,简直熟悉到惹眼。
遍寻不见的东西以一种意外的形式失而复得,知雾捂着胸口怔怔呢喃出声:“我的链子……”
她三步并作两步跨上台阶,像条被吊钩勾住的鱼,重新游回到他的跟前,惊讶地抬手去够:“我丢了很久,你在哪里找到的?”
指尖即将触碰到的瞬间,东西却忽然在眼前消失。
梁圳白始终沉默地八风不懂立在原地,偏偏在她上前来拿的时候,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手臂忽地后撤,任由知雾站立不稳地栽进他的怀里。
鼻尖很快被一股携带清香的荷尔蒙气息包裹充斥,她的下巴磕在他硬实的胸口,微微发着疼。
知雾很快站稳了身子,从他的怀里挣脱了出来。
她怀疑梁圳白就是故意使坏,因为在她扑空的刹那,极为清晰地听见他喉咙里滚出一声淡淡的轻笑。
像在嘲笑一只张牙舞爪的小猫。
这声笑令知雾本就薄的脸皮瞬间变得透红。
她有些羞怒地抬起头,再开口,终于不是刚刚说话时那种刻意疏远的客气语气:“你什么意思呀梁圳白?”
梁圳白的情绪一放即收,很快将脸上那点笑意敛了个干净:“现在有时间吗?我们谈谈。”
知雾听见自己的心“咯噔”一声往下掉。果然该逃不过的还是逃不过,他要准备开始“算账”了。
她的脸肉眼可见地发白,在他清淡的目光中不知该怎么拒绝,只好僵硬地点了下脑袋。
“我们……去哪里聊?”
……
时间已经不早,临近宿舍楼要熄灯锁门的点,在外头晃荡的人很少。
梁圳白带她去了校内唯一一家还开着门的便利店。
他弯腰在冰柜里抓了盒冰淇淋,去柜台前结账付款。
分量很小的一盒,却要价十五块。
梁圳白眼也不眨地付了钱,默默地将东西推到知雾的跟前:“椰子口味的,能吃吗?”
知雾平时爱吃的冰淇淋牌子价格其实比这个还贵,但看见梁圳白付钱的时候还是心头微颤,打心眼里替他肉疼。
她翻来覆去地捏着那个冰淇淋盒子,闷声道:“以后别破费买了,我又不是一定要吃这个。”
明明不吃也可以的。
她才没有这么娇气。
“我知道,”他不以为意地躬身在她身边坐下来,接过她手里的盒子打开,插上勺子递回去,“但这是我现在能力范围里能买到的最好的。”
“你在我这里,得配最好的。”
知雾看着梁圳白埋头的动作,呼吸一滞,心脏像是被人拧了把般酸涩。
她沉默地舀了勺冰淇淋放进嘴里,冰凉的奶油口感在嘴里化开,却尝不出什么甜味。
一想到这可能是他们俩最后一次呆在一块,胸口装载着的难过瞬间满溢到喉咙口,连下咽都有些困难。
知雾在等着他开口,等着他最后的宣判,好让自己彻底死心。
“你的链子,”梁圳白从口袋里掏出那个装着项链的首饰盒放在她的面前,语气淡淡,“上次你撞到我的时候,掉在地上忘记拿走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如同吃饭喝水般平静。
但知雾直觉有哪里不对,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脑中太快地一闪而过没有抓住。
她接过盒子,打开一看,那根链子完好无缺地静静躺在里面,钻面的光芒甚至比从前都要亮上几分。
可她明明记得那根链子断开了。在梁圳白和她相撞的那一刻,她的耳边就传来一声链条崩断的声响。
知雾不动声色地皱起眉头,又打量了一眼梁圳白。
意外发现他此刻竟是有些紧绷的状态,看似平静如初,实际姿态却有些过于端正地坐着,右手握拳抵在唇边,处处透着股不自然。
不用他开口,知雾心里已然浮现出一个荒诞的念头。
这链子是不是梁圳白替她修好的?
她知道这种专柜购买来的链子,因为市面上找不出一模一样的链条,所以连维修费用都是极为高昂。
少说也要千把块钱。
知雾紧紧抿着有些发白的唇,将链子拿出来,开始动手翻找这个盒子。
发票呢?
只要维修过肯定会有发票。
她就不信找不到。
可对方棋高一着,就像是预料到了她会找,干脆就没将单子放在里面。
“梁圳白,”知雾找到最后有些挫败地放弃了,眼睛开始泛起雾气,红着眼睛看向他,“我知道你修了,你把发票给我。”
他清浅的眸子里掠过一丝不解,还在佯装不知:“什么发票?”
“这链子丢前已经断了,”知雾干脆摊明白直说,“现在看却又是完好的,如果不是你修的,还有谁会修?”
如果她没发现,他是不是就打算直接揭过这事,在背后默默为她担下这笔不菲的维修费用。
知雾发现自己逐渐开始有些看不懂他了。
“好,你不说没关系,”知雾吸了下鼻子,柔软的嗓音都变得有些闷,“我直接去问解正浩,他那么讨厌我,肯定不会对我有隐瞒。”
她手心颤抖地将自己的手机从包里拿出来,说着就要立即打电话给解正浩。
梁圳白按住她的手,脸上终于浮现出了一点狼狈的无奈之色,承认道:“嗯,是我修了。”
心头隐约的猜测在被亲口验证时还是会再颤一遭,知雾盯着他的眼睛,心脏砰砰跳,简直既生气又感动,一时无法形容自己心里的复杂情绪。
辩论赛的奖金一共就没多少,他居然还把钱大部分都拿来替她修链子了。
傻不傻啊?
梁圳白瞧着她的神色,难抑地挑了下唇,没来由地觉得此刻很值得:“不是你和庞哥说,这链子对你来说很重要,要是找不回来的话,会难过到整夜整夜失眠吗?”
“怪不得,”他将脸凑近了,眼眶下那颗小痣也显得格外清晰,仔细端详看了看知雾的脸,评价道,“眼睛是熬红了,像兔子。”
知雾立马反手擦了把眼睛,感觉手背上很潮。
“那奶奶的医药费和住院费怎么办?”她还是替他焦急,“会不会不够?要不我把钱转你吧。”
“够。”梁圳白倦淡地坐直了身子,即使只有一个字,也让人莫名信服。
“只不过有点抱歉,之前说好要把本金加利息还给你的,现在暂时拿不出现金了。”
知雾本来还在胡思乱想着,闻言有些不解地看向他,脑袋有些发懵。
他还要还什么?
修链子的钱,难道不就已经够还这笔债了吗?
“所以,我想请你稍微延期宽限一个月。”
“作为交换条件,我会答应你的交往请求。”
不是说了要还债吗?
那好歹也得赔你一个。
比如我。
第17章 Contract 17
Contract 17
便利店里的灯泡电压不稳地忽灭了一下,又重新亮堂起来,面前的玻璃清晰地倒映两人并排坐着的身影。
知雾手中拿着的那盒冰淇淋都已经不能凝固,完全稀薄地化成了水状。
指尖贴着杯盒,热气都被吸走了,被外壁融化的冰渗得发凉。
她像是个耳目不聪的病人,迟钝地慢半拍抬头,反问:“你——刚刚说什么?”
其实已经听得很清楚,只是想要听梁圳白再亲口确认一遍。
明明在偷偷喜欢他的这五年里,她曾经不止一次地在脑中设想过。
如果他们某天能在一起的话,会是一幅怎样的光景。
奇怪的是,当这件事真正发生时,却并没有如幻想中那么轰烈。
来得那么轻易,那么平淡,甚至可以说是波澜不惊。
高兴吗?其实挺高兴的。
可更多的也再没有了,整个人像是踩在云端上。
越是心心念念许久的东西,最后得到的时候越没有太多实感。
“我们交往,”梁圳白从善如流地复述了一遍,“作为这个月没按时还上你钱的补偿。”
“这不正是你最初所期望的吗?”
“在这个月里,我会负责任地履行你男朋友的义务。你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
他顿了顿,补充一句:“包括被一些莫名其妙的男人骚扰。”
话毕,梁圳白撇过脸盯着知雾的眼睛,企图从里面发现一些高兴的痕迹。
可听了这些话后,对方原本亮起的目光却一寸寸黯淡下去,有些勉强地笑着回应:“好啊,谢谢你。”
原来只是假扮的。
知雾缓慢眨了下眼,心里像是含着团潮气,郁闷至极,继续发泄般搅动着手里的冰淇淋。
这样算什么?
为期一个月的恋爱合约吗?
一旁的梁圳白不着痕迹地乜了眼知雾心不在焉的小动作,眉心轻折,打心底漫上不解。
当初是她想要交往,他现在也答应了她的请求。
为什么她对此却没有预想般那么欣喜,反而是自己过分在意,显得有些计较。
梁圳白收回目光,绷着脸,重新恢复成以前那副生人难近的寡淡模样。
指尖在小臂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着,有些烦躁地心想。
一个月而已,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带个女孩在身边,对于他而言算不上是一件多难的事。
然而梁圳白有些低估了成为一名合格男朋友的麻烦程度。
哪怕只是暂时假扮的。
“你说什么?”
梁圳白半眯起眼睛,那双锋利丹凤眼中透出几分难掩的错愕。
“官、宣,”知雾下巴抵着自己的手机,认真重复,“我想公开我们的关系。”
“拍一张照片就可以了。”
“没有这个必要,很麻烦。”梁圳白第一个反应就是拒绝。
如果公开的话,学校里肯定有不少人会对他们的关系指指点点,他早被这种乱七八糟的话说惯了,没什么感觉。
但知雾一个品学兼优的乖学生,平日甚至没人敢在她面前计较一句重的,万一听到什么不该听的就不好了。
“可是如果这样的话,我来找你岂不是要偷偷摸摸的了,”知雾真心实意地有些为难,“要是不小心被人撞见的话,又该怎么解释呢?”
梁圳白薄唇微抿,说不上话。
“只是想告诉大家,我们确立了一个正当的关系。”
知雾的眉眼小幅度耷拉下来,声音越来越小:“难道说……这样也不可以吗?”
她下垂的细睫毛轻颤,唇色淡到有点发白,看上去有点莫名可怜。
过了几秒,知雾轻轻吸一口气,率先站起身来,尽量表现得一派轻松:“算了,没关系,我知道,本来也就是假的。”
她拿起一旁的包:“我先回去了。”
话音未落。
一只大掌忽然牢牢攥住了她纤细的腕,他的手心滚烫,轻而易举就令她动弹不得。
“等等。”
梁圳白叫住她,疏冷的嗓音透着微微的哑意。
他从来没有过拍这个的经验,只好摆出一副随她摆弄的架势,无奈至极。
“怎么拍?”
“你教教我。”
……
知雾重新坐回了便利店的座位上。
面前是梁圳白的手。
她不好意思拍太出格的,回忆着在社交圈刷到过的一些动态,伸出自己的右手,放进他摊开的左手中。
皮肤的温度瞬间交融在一起,不知道什么原因,两人的手心都很热。
犹豫了两秒后,知雾将纤细的指节穿插入他修长的五指,正好扣上他的掌心。
也许是经常干各种活的原因,梁圳白的手指相较于同龄人而言更为粗粝,整只手的骨骼也更宽阔。
两厢对比起来,衬得知雾的手更娇小秀气了。
手机的摄像头打开,她牵着他的手对准镜头,耳侧的发丝滑落到脸颊,低着头十分专注地翻来覆去调整角度。
梁圳白跟着配合地微微收紧五指,看似镇定,实际滚动的喉结泄露了他有些紧张的心绪。
这是他第一次牵住一个女孩的手。
她的手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绵软,握着像是没有骨头一般。肌肤光滑细嫩,比他要更白上一圈。
梁圳白甚至不怎么敢用力,怕自己手里的那层薄茧磨疼她。
“好了。”知雾拍完后借着查看照片的工夫多牵了一会儿,感觉时间差不多了,抓紧松开,耳根荡开一圈淡淡的薄红。
手心还有点她残留的淡淡护手霜的香气,他无意识收拢了掌心,理所当然地开口:“照片发我一张。”
知雾原本只打算自己发在动态里,闻言愣了一下。
梁圳白唇角微挑:“公开承认关系,不是两个人的事吗?”
他说得对。
知雾按捺着心跳,有些手忙脚乱地将照片发在两人的对话框。
编辑好图片,知雾简单写了一条文案,更新了动态。
她平时很少发动态,上一条还是两年前高考刚刚毕业,她发了一张图。
只是手机自带的模拟拍立得功能,简单的白底胶片框起了两个人。
一个是穿着高中制服看向镜头的她,另一个是几乎缩聚成一个小小影子,几乎看不清眉眼的梁圳白。
她是刻意合影,他是无意闯入。
一张很简单的照片,一眼明了的关系。
隔了两年再发的动态,让人产生了得偿所愿的错觉。
知雾没敢让梁圳白看见这个,很快就将主页滑了上去。
那条动态一发出,就被疯狂的点赞评论。
知雾加在列表的人不算多,除了自己专业的一些同学之外,就没什么了。
但是梁圳白的列表可比她广泛得多,平时也从来不发动态。
他参加过那么多的比赛,上至主办方老师,下至学生会各个部门的干事、千方百计要到他联系方式的学姐学妹,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刷到了他的这条动态。
也是从发出去的那一刻起,梁圳白的手机消息提示音就没断过。
知雾咬着下唇。
原来他刚刚说的麻烦,没骗她,是真的。
梁圳白轻描淡写地将手机静了音,帮知雾把包拿在了手里:“走吧,时间不早了,送你回寝。”
“再迟的话,估计要锁门了。”
他单手抄着兜,将知雾送到了宿舍楼楼下。
临分别前,她接过包,鼓起勇气希冀地问:“梁圳白,明天我还能来找你吗?”
梁圳白逆着光站在不远处,清隽的身影浸在黑夜里,领口袒露出的那片锁骨冷感而透白。
听完后似乎极淡地勾了下唇角,无声笑了笑。
“当然可以。”
“明天见。”
……
因为这句话。
一整个晚上,知雾都没怎么睡好,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全是发出的那条动态。
她装着心事的时候睡眠会变得很浅,半夜又重新清醒了过来,打开手机将梁圳白发的那条动态又盯着看了好几遍。
也是在这刻,终于对两人的关系有了个模糊的实感,终于能够心安又满足地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天知雾没课,昨天夜里睡得很迟,早上赖了一会儿才起。
几个舍友睡得早,今天上午才看见的这条动态,不由得纷纷表示惊讶。
“上次我说什么来着,他就是对你有意思。”
“我们知雾长得这么好看,会动心也正常啦。”
“学校的论坛转载帖都飘红了,大家都在下面押他们俩什么时候分手,疯了吧?”
知雾将遮挡的窗帘拉开,让光线洒进来,始终一个人背对着这头,没有参与话题。
“嘘嘘,小声点,你怎么这么心直口快还给读出来了?知雾还在呢!”
“我这不是为她抱不平吗?”舍友嘟囔着,“其他人在一起都是被祝福的,怎么到这段就开始劝分了,我觉得他们俩很配啊,顶配,天仙配!”
她的话惹得知雾淡淡展睫笑开,不过也就没几秒钟,很快,那抹弯起的唇线又垮了下去。
她明明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段关系的保质期。
偏偏还要装作不知情的样子,将这个虚假的谎继续撒下去,清醒地看着自己越陷越深。
就在这时,宿舍楼下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躁动。
知雾似有所觉地抬起头,起身往窗外望去。
楼下人来人往,此时都因为一个人放慢了脚步。
知雾下落视线正好被梁圳白那双抬起的冷肃眼捕获。
他毫不顾忌周围女生投来的大批视线,径自站在宿舍楼下等人,目光似雪般平稳深静。
与此同时,知雾放在桌上的手机也振动了两下,浮上新收到的消息。
FIONN:昨天不是说要来找我?
FIONN:我在教室多坐了半个小时也没等到你。
FIONN:下楼。
第18章 Contract 18
Contract 18
知雾几乎是匆忙跑着下楼的,发丝被风掠过往后飘散,心跳跳得很烈。
即将推门的刹那,她的脚步勉强规整下来,对着门口摆着的立镜匆忙照了一眼。
怕梁圳白等得太急,她甚至没来得及化妆,素色开衫和纯白的及膝裙显得腰身特别瘦,袖子是偏长的,下落一截遮到了指尖。原本顺直的发丝在睡梦里被手臂压出了一个弧度,没来得及打理,像是打了卷垂在胸前。
知雾边走边用手指反复拨弄了两下,整理得没那么明显,这才推门。
消息发来的时候正好是早上十点十分,现在已经十点半,梁圳白在门口足足等了有二十分钟。
在这二十分钟里,不断有经过的女生竖着手机对准他偷偷拍,还有几个假意聊天围着不肯走的,三两成群,站在很远的地方偷偷看着他。
而梁圳白像一株白杉般静静伫立原地,洒落在眼睫上的光线如霜般透明,明眸锋锐,淡漠沉冷,抱臂耐心等着,对周围投来的视线丝毫不为所动。
视线里忽然出现了一道杏白的纤细身影,他的眼神终于微动。
知雾飞速地跑过来,没等他开口说话,衣袖下的手忽然一把牵住了他的衣角,攥住人二话不说就往外走。
如此出乎意料的动作令梁圳白眉眼轻怔了一下。
她走得特别快,但好在他腿长步伐大,跟得也算轻松,不一会儿就被她带着走出很远。
直到都快看不见宿舍楼了,知雾才松开手,细细地喘着气,扬起漂亮的眼睛,笑得像只翘尾巴邀宠的猫:“刚刚我可是出手把你解救啦。”
“你不请我吃顿早餐吗?”
梁圳白看着她小小一段路就跑得微红气喘的脸,再看自己压根纹丝不动的气息。
一时分不清究竟是谁解救了谁。
不过他也没计较,不慌不忙地整理了一下刚刚被拉皱的衣角,问:“想吃什么?”
知雾连忙说:“食堂就可以。”
她平时除了家宴和必要的聚餐外,也很少铺张地去外面吃饭。
更何况,学校越好,食堂菜品越丰富便宜,上誉单单是食堂就有五个,性价比很高,大多数时候吃饭都是直接校内解决。
两人上了一食堂的二楼一家米粉店,梁圳白上午有课已经吃过了,替她排队点餐。
知雾挑了个位置坐下来,看着他高大的背影淹没在人堆中,忽然就想起了两人高中的时候。
那个时候北沂的食堂也是像现在这样,很早就开始沿用自助式点餐打饭模式,每个人都用校卡刷钱吃饭。
知雾高一的时候除了日常的学业外还要被老师留下来辅导一会儿,这是晏庄仪给学校捐了栋楼,几个学科老师对她的额外优待。
等到来吃饭的时候,窗口的菜其实被其他的学生挑拣的所剩无几。她看得胃口索然,原本就不爱吃饭,应付着打了几个顺眼的菜端着餐盘坐下。
那个点食堂的人已经少之又少,只有零星几个吃饭速度慢的人还在。
梁圳白每次都是最后一个才来,身上总是带着不知道哪来的伤痕,这一次是伤在眉弓,额角一道浓郁的淤青。整个人虽然清瘦但凌厉,撑出一副不好招惹的模样。
他点菜从不看菜品,一开口总是要最便宜的那个菜,但那个菜往往是一道最素的菜,丁点油荤也看不见。
就算是减脂期的小姑娘都不爱吃,更别说一个平时饭量能吃两碗饭的少年。
没营养,也吃不饱。
但梁圳白也不挑,盛了满满的一大碗免费白米饭独自坐下来,眼也不眨地往嘴里塞。
在他眼里,不论是什么食物,都先以填饱肚子为准。
知雾坐在最边上的角落,将一切看在眼里。
她重新拿了双干净的筷子,将自己餐盘里没动过的菜单独装了一碗。
但是怕梁圳白会因为自尊心和面子拒绝这点好意,知雾一直犹豫到他吃完走了,也没有成功将东西送出去。
那天吃完饭,知雾拿着自己的饭卡来到了梁圳白最常来的那个食堂窗口,礼貌征询道:“阿姨,我能不能再刷一个人的饭钱?”
“麻烦你每餐留一份肉,等到刚刚那个男生来的时候,告诉他那份肉才是今天最便宜的菜。”
“小姑娘,做好事啊?”食堂阿姨收拾着东西,冲着她笑笑挤眼睛。
“没问题,阿姨帮你。我看他都吃了快一个月的素菜了。我儿子和他差不多大,天天吃饭都吵着没肉吃,少补一点就腿抽筋疼,也不知道他的身体怎么吃得消的。”
……
思绪蓦然被面前放下的一碗米线打断,知雾回过神。
这家米线的量大菜多,牛腩的份量给得尤其多,几乎是外面的两倍,铺满了整个碗面。
“我吃不完这么多,”知雾拿起筷子将碗的界限划分出一半,抬眼和梁圳白商量,“你能不能帮我吃掉这些?”
他没多犹豫,重新要了个碗,将大半的米线都装到碗里,将牛腩和小部分米线留给她:“够了吗?”
知雾对这个分配很不满意,紧紧抿着唇,继续将自己碗里的牛腩也夹起来,一块块放到他的碗里。
梁圳白看着她不停地忙活夹菜,眉心轻拧,很浅地无奈叹了口气:“我的胃也不是无底洞。”
知雾的筷子一顿,这才停下,脸颊似火烧。
她吃了两口,很快又有些心不在焉地重新抬起眼睛。
梁圳白正坐在对面,埋头吃着那份多出来的米线。他额前的碎发掉落下来遮住眉眼,肩背宽阔,从这个角度可以看见后颈骨因为动作正凌厉地凸起。
“梁圳白。”
知雾情不自禁地喊了声他的名字。
“嗯。”梁圳白腮颊微动,淡淡展眉回视,征询她。
知雾的目光刹那变得很温柔,心脏酸涩地发胀:“没什么。”
只是忽然想说。
谢谢你一个人,也克服万难,好好地长大了。
……
梁圳白的日常生活比知雾想象中还要更加单调一点。
除了平时上课外,他将大把的时间都花在打工兼职、自学知识和照顾吴兰芳上。
如果不是要将时间分给她,估计忙得连人影都见不到。
吃完饭知雾陪着梁圳白一起去医院照顾吴兰芳。
老太太的精神状态恢复得不错,比起刚动完手术时已经矍铄了不少,看得知雾在心底悄悄松了口气。
只要她病况一天比一天好,梁圳白需要承担的巨额医药费就会少很多,也不会有那么大的压力。
梁圳白正常的夜班时间是傍晚六点到夜里十二点,偶尔经济压力大的时候,他会主动和庞哥申请多加几个小时的班,熬到通宵。
安顿好吴兰芳,也差不多到了今天的上班时间,梁圳白准备把知雾先送回学校。
“我也可以陪你一块去的。”知雾不想今天就这么快结束,想也不想地说道。
“我要去酒吧,”梁圳白捏了捏眉心,“别胡闹。”
知雾被他的严肃吓得咽了下喉咙,很快有些不服气地反问,“你忘记了吗?你第一次见我就是在酒吧。”
梁圳白的眉宇更紧几分。
她怕是不知道当时自己在那个风月场所里有多惹眼,穿着那么保守整矩的裙子,眉目纯粹柔软,干净到简直和周围格格不入。
早在她进门时,他就留意到至少有四五个男人的目光在紧紧跟随着她,偏偏她自己毫无所觉。
也许是那时候正好有空闲,也也许是出自下意识的保护。
他半眯起眼睛,戴上口罩起身跟上了她的脚步。
见梁圳白长久不说话,知雾还以为他有些生气了。
她脑海飞快转着,很快抓住了一个合理的借口:“周筝……周筝今晚也在的,我就是跟过去玩一趟,到时间我就走。”
“我也不会打扰你工作,只在旁边陪着你,”知雾伸出手,忍住羞意轻轻地扯着梁圳白的袖子晃了晃,“好不好嘛?”
梁圳白眼皮下压,看着她抓着自己衣袖的指尖以及泛着淡淡粉红的耳根,心头忽然升起一股奇异的麻痒。
他克制地一把摁住她作祟的手,怕被她看出自己的面色有变,连忙别过脸去,硬邦邦道:“随便你。”
说完落荒般忙不迭先转身走了。
知雾慢半拍收回自己的手,一时分不清梁圳白到底是生气还是没生气。
两人一起坐地铁去了梁圳白工作的地方。
这个点Pinsea还没什么人,多是一些员工在。
趁着梁圳白去换衣服的空档,知雾弯起眼睛和其他人挨个打了个招呼。
Pinsea是轮班制,这批来的员工并不知道知雾就是之前来找过两次项链的人,只是觉得她长得漂亮又好相处,纷纷对她产生了好感。
打完招呼,知雾拿着自己的手机,安静地找了个卡座坐下。
只留下几个小员工还在原地议论纷纷。
“那真是他女朋友啊?他平时都不说话,看着冷淡难相处得很,怎么谈上的?”
“你别光看人家性格啊,就那张脸,指不定每天有多少女的倒追。”
“别的不说,有这么漂亮的女朋友来陪着工作,要是我心都要化了吧。”
一道疏冷的男声忽然破天荒插进了她们的讨论中,带着淡淡的骄傲笑意。
“嗯,是啊,心已经化了。”
第19章 Contract 19
Contract 19
这句话隔得太远,知雾并没有听见,只是隐隐看见几个员工脸色悄然变幻,很快解散议论,到后面工作去了。
店里这样空闲的时刻并没有持续太久,到了八九点钟的时候,就开始逐渐热闹了起来。
知雾就如来前承诺的那样,没有乱跑也没有添乱,而是一直安静坐在梁圳白抬眼就能发现的视线范围内。
耳朵被店里音乐吵得有些发麻,她偷偷捏拳冲他比了个哭哭的表情。
梁圳白绷忍不住,偏头勾唇淡淡轻笑了一声,单手将手边那瓶酒开了,接着拎着那瓶酒转身敲开间隔音包厢。
庞哥就在里面躺着老年椅张着嘴打呼噜睡觉,听到动静下意识擦了擦嘴角的口水痕。
“进,”他有些脑袋发蒙地坐起来,啤酒肚跟着动作颤动,“怎么了?”
“上次你说送我的那个耳塞放哪了?”
庞哥的眼睛明显空白了一瞬,好半天才擦了把脸反应过来:“那东西你当时不是说不需要吗?亏我当时还怕你不适应酒吧这么大声的音乐环境,专门给你买的,你说不要就不要。”
“没良心的臭小子,”他打开自己办公室的抽屉,没好气地冷冷哼声,“我得翻翻。”
“高中的时候耳朵被人打了一拳,忽然就听不见了。现在虽然已经恢复了,但听觉也有点弱,对声音要比别人更钝一些,”听完他说的话,梁圳白忽然淡淡开口解释,“我那时说的是实话。”
一股沉默的安静忽然在两人间蔓延。
庞哥翻动的手明显顿住了,愣了一会儿,才把藏在桌子最里面的那副一看就价格不菲的耳塞掏出来甩在桌上,嘴上低声臭骂着:“……当初不早说,现在倒是废话连篇了。”
嘴上虽这样数落,他那条胖的只剩细缝的眼睛却有点可疑地红了,连忙转移开话题。
“那个时候不要,现在怎么忽然又想起来拿了?”
梁圳白接过东西,低低道了声谢,答非所问道:“对,我女朋友来了。她耳朵比较娇弱,适应不了我们这儿的音量。”
庞哥打了快四十多年的光棍,哪能听不出他话外之音,闻言忍不住抄起边上摆着的茶杯,气急败坏道:“滚出去!”
……
梁圳白拿着耳塞出门时,知雾原本坐着的那号桌已经开台了,一看就是周筝的手笔。
也许是知雾说要组局,她今晚叫的人并不多,都是身边玩得来比较熟悉的几个。
人都差不多到齐了,周筝冲着梁圳白勾了勾手,示意让他过去。
梁圳白没犹豫,带着单子走过去,淡声询问:“现在上酒吗?”
周筝转动着指间戒指,散漫打量他,说话不太客气:“梁圳白,坐下一块玩两局?”
他淡淡瞥过乜她一眼,看见了她眼底的不爽。
知雾拉了拉周筝的衣角,咬着下唇:“你别打扰他了,他还在上班。”
周筝还是没动,以一副“再不来我可保不准会发生什么”的姿态,歪着脑袋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两相较量,最终还是梁圳白先妥协,进座在知雾边上坐下。
“抱歉,我们交往的消息传出得太突然了,周筝她好像有点生气了,”知雾忙不迭和他解释着,语气愧疚,“她现在正在气头上,你等会儿记得,千万别和她对着干……”
知雾专注于和梁圳白说话,没料到他压根没怎么听,而是侧过身来,冰凉的气息下压,伸手轻轻拨开了她遮着耳畔的发丝。
耳朵里被塞进了一个微凉的物体,瞬间四周的嘈杂声都小了许多,他的指腹轻轻摩挲过她小小的白嫩耳垂,细致轻柔地替她将耳塞戴好。
知雾后背都僵硬了,耳朵的那点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遍全身,像是带着细细的电流,酥麻得整个耳朵都红透。
耳塞隔音效果太好,一时间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
她只能看见梁圳白薄唇轻掀,依稀对她说了句“好了”。
周筝玩这种酒桌游戏就没输过,当她想要刻意针对谁的时候,谁都躲不掉。
原本场上还有几个人一块玩,玩了两局后,都察觉到了一些微妙之处,到了最后,就剩下周筝和梁圳白两个人单挑。
两个骰盅分别在两人的手里摇。
梁圳白玩这种游戏经验太少,加上对垒上的人是周筝,几乎没什么胜算,已经被罚了几次酒。
他虽然输得狠,但喝酒也同样爽快,喉结滚动,一杯灌下去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周筝悄然挑了下眉毛,意外道:“酒量还不错啊,够男人。”
知雾眼睁睁看着梁圳白被灌了不少,就连那双清冷的丹凤眼眼尾都被醺出点微红,终于忍不住焦急开口:“周筝,其实我和他是——”
“再来一局。”她的话被梁圳白截下,喝了这么多酒,他的神情强撑着变也未变,依旧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模样。
周筝本意也不是来为难他的,只是看见自己的好朋友忽然闷声不吭地和一个没见过几面的男人在一块了,心里略有些不快而已。
现在这点不快也在梁圳白主动喝的那几杯酒里消散了。
她单手支着脑袋,坏意突生,临时决定更改个惩罚方式。
“这样吧,看着知雾的面上,我们和平点,最后一局就不喝了。”
她笑眯眯的。
“换个别的方式,你亲她一口,怎么样?”
知雾脑袋轰一声炸开,看见梁圳白顿了下身子,紧接着在众人的注视下慢慢地直起了腰,转头看向她的眼睛,询问:“可以吗?”
她不想让他再喝了,怔然点头,话都有点说不清:“可以……”
下一秒,梁圳白那张清冷的脸缓慢靠过来,知雾下意识紧张闭上眼。
感受到额前的刘海被手指掀开。
一个吻轻之又轻地落在了她光洁的额上。
……
因为要送知雾回寝,周筝今天离场走得格外早。
她两手抄兜慢悠悠跟在知雾身侧,偏头望着她到现在还薄红未褪的脸,错愕地挑眉:“可别告诉我,你们今天是第一次亲。”
知雾埋着脸,垂下的目光在风里闪烁了一下,她站住步子,直到现在才有机会将刚刚没说完的话补上:“周筝,刚刚人太多,我还没来得及和你坦白,其实我和梁圳白是——”
话说到一半,一辆开着大灯的汽车忽然从两人身边呼啸擦过,周筝忙拉着她的肩膀往自己这边带了一把,完全错失了注意力。
“你会不会开车啊?”她脾气暴,捋着袖子怒斥。
那辆车自知理亏,立马加速扬长而去。
经过这么一打岔,知雾的话端就堪堪结束在了这里。
周筝把自己另一半边的耳机扯下来,重新问:“没注意听,你刚刚说什么?”
知雾的表达欲只短暂旺盛了一瞬。
随后立刻想到,以周筝的性格,要是被她知道他们两人目前的恋爱是合约模式,保不齐现在就会直接杀回去找人算账。
那可不单单只是灌梁圳白酒那么简单了。
她连忙偏开头自己默默消化了,生硬回道:“没什么。”
回到寝室后,她给梁圳白发了条平安到达的消息,紧接着开始洗漱,冲掉自己身上沾染的烟酒气息。
对方估计是在忙,一直到她将头发都吹干了,也没有等到任何回复。
知雾睡觉时间早,基本晚上十点后就开始犯困,今天还出去了整整一天,精神更加疲累,没法一直守着等下去。
她握着手机,将手放在自己的枕边,很快撑不住先睡着了。
再次醒来已经是夜里的凌晨两点,知雾是被手心里接连的振动声吵醒的。她的睡眠很浅,平时轻微的一点动静都能惊醒。
睁眼的第一反应就是望向自己手里的手机消息。
幽幽亮起的屏幕光线照出知雾此时有些睡眼惺忪的杏眼,她迷瞪地眨了两下眼,驱走了眼底那片白茫。
顿了几秒,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又仔细看了眼。
主页显示,梁圳白给她发了近十几条的信息。
从他们加上微信以来,两人发消息都惜字如金,一共加起来有没有十几条都说不好。
知雾瞬间意识清醒了,连忙扫开面容识别,查看内容。
FIONN:看见消息手头腾不出空,平安到了就好。
FIONN:零点了,还在店里忙。
FIONN:睡了?
FIONN:一点,今天打算早点回去。
FIONN:两点,临时有点忙,还在店里。
FIONN:三点,准备走了。
FIONN:有女客人要号码,没给。
FIONN:小猫探头.jpg
几乎每隔一个小时,梁圳白就会发一条消息过来。
而最后一条消息显示就发在两分钟前,用的还是知雾之前在辩论队四人小群打招呼时用的那个表情包。
知雾怀疑他是今晚被周筝灌得有些醉了,连忙坐起来,有些紧张地敲字反问。
雾:怎么忽然说这个?
雾:你还好吗梁圳白?
在她发出去的下一秒,梁圳白回复的信息迅速地弹出来,隔着屏幕知雾都能想象到他此刻拧起的眉心。
FIONN:这个点还没睡?
知雾认真在对话框里打字:没有,睡眠质量不好,半夜醒了。
这句话还没打完,对方就着她刚刚的疑问,又发了两条讯息过来。
看清字的瞬间,知雾指尖像是触电般微麻,心头压不住地急促狂跳了两声。
FIONN:在外面和女朋友报备一下。
FIONN:不应该吗?
第20章 Contract 20
Contract 20
知雾没想过他会说这些话。
就好像他们是一对真正的情侣一样,需要随时报备和紧密联系,主动和异性的关系界限分明。
她不敢多想,只能把这归咎于梁圳白是个十分看重责任与承诺的人。
既然答应了她,就会认真贯彻执行到底。她不敢开口要的,他会主动补上。
哪怕这只是一段短暂的、虚假的扮演关系。
一切都完美得过了头,两人间相处毫无瑕疵,像是在做梦。
知雾将输入框里的消息一字一句删了,将手机关上,胸口没来由闷闷的,没有回复这句话。
隔日两人的对话框再也没发消息。
知雾知道他忙,也不好天天都缠着他,好像特别粘人。
加上专业课的课业逐渐开始繁忙起来,知雾也不像之前那么空闲。
晏庄仪开学前就给她下过命令,不论期中考还是期末考必须得拿到专业前三的成绩。
能考上上誉的哪个不是全国各地选拔出来的佼佼者,法学专业的竞争更是尤其激烈。
要达到她的目标,知雾只能牺牲掉很多平时的空闲时间,脑中的弦被绷得很紧,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高中即将高考的那段时间。
好在最近宿舍里的桃花运都还不错,继知雾公开后,又有一个舍友和男朋友确定了关系。
和知雾恋爱后每天刻苦学习不同,她在宿舍开着自己的平板,每天不是视频聊天就是定时定点专心致志地跟着博主的教学学习织围巾。
“现在这才几月啊?九月份。暑气都还没消,海市每天三十多度的气温,你居然开着空调在学这个,”另一个室友极其不理解,恨铁不成钢地戳她脑袋,“难不成你想热死你男朋友?”
“我是新手嘛,多预留一点时间总没错,”舍友甜蜜蜜地一笑,“我就算跟着教程,也总是弄错步骤,需要拆了从头再来,等到织好了也差不多到天气凉的时候了。”
知雾听着她们的对话,也不知道被戳到了脑袋里的哪根弦,从自己的课本里安静地抬起头。
她一直想给梁圳白买点东西,但一直找不出合适的借口送。
最想送的其实就是衣服,马上快要到秋冬,也不知道他的那些衣服够不够保不保暖。
但两人经济消费观念太大,她怕梁圳白会嫌价格太贵拒绝。
那如果是自己织的呢?
这种花费只有时间成本、不能用价格来衡量的东西,他总不能再拒绝了吧。
知雾豁然开朗,撑着椅背,转身去要链接:“你那里有没有教织毛衣的教程,能不能给我发一个?”
她着重申明:“我要好看一点的那种。”
“前有织围巾的,后有织毛衣的,你们小情侣之间的把戏真是丰富多彩。”
“不过梁圳白这种人,看着那么冷淡,私下里真的会穿女朋友织的衣服吗?”舍友有些意外,“知雾,你赶紧织,我有点迫不及待看他收到后穿上时的样子了。”
知雾被这番话浇得清醒了几分。
她甚至连自己能不能织好都不能保证,更不能保证梁圳白一定会给面子穿。
说不定等织好他们的合约都结束了,她也没那个资格送出这份礼物。
到那时候,梁圳白还会收吗?
知雾咬了咬自己的指节,最终还是决定豁出去先织了再说。
大不了他不要,还能改一改给董知霁穿,再怎么样也不会送不出去的。
下午上完课,知雾又独自一人去了一趟图书馆。
比起宿舍,校内图书馆里的学习氛围会令她更加舒适一些。
刚过安检大门就听到前面有几个学生在闲聊,知雾跟在他们身后一块上了电梯。
“……这种级别的竞赛梁圳白也能入围,他真是全能的机器人啊?”
耳朵自动识别到几个关键字,知雾无声地侧过头。
鬓边的发丝顺着动作轻轻垂落到脸边,她将发丝绕到耳后,肌肤在灯光下被衬得冷白细腻。
男生声音带着嘲意:“说是全能,倒不如说他是个精力旺盛的怪胎,正常人谁能一刻不休地同时干这么多事。”
“你不如直说他穷算了,不论是什么竞赛,只要给奖金就去,狗鼻子都没他这么灵光。”
几人嘻嘻哈哈地笑开。
整个电梯里就只有知雾搭在本子上的手越收越紧。
“穷这件事本身并没有什么可嘲笑的,”她遏制住眉心升腾的愠怒,冷然看向他们,“还是你们觉得,梁圳白这样的人真的就会穷一辈子?”
几个男生的笑声骤然停止。
“说不定等他成为了行业领域的佼佼者,你们依旧只有资格站在人家背后说着闲话。”
电梯门开,知雾率先他们一步出门,留下最后一句。
“人才不会被淹没,真正的枭雄,可从来不讲究出身。”
身后的人没再说话,只剩一片寂然。
知雾没有再理会,径直去了自己最常去的那间自习室。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上课的原因,今天来图书馆的人格外少,整片的桌子都是空着的,这间自习室也只有零星的几个人。
知雾将东西放下,准备先去找之后写论文作业的文献。
她走到图书馆的书架旁,抬头细细地看着架上的书目,将书从架子上拿下来时,她无意间通过空隙,看到了门口来了一个十分熟悉的身影。
知雾拿书的手顿颤了颤,两眼瞬间垂下,背过身抵上冰凉的铁艺书架。
她的心跳跳得比任何时候都快,怀疑是自己看差了眼。
借着书本的掩护,知雾又回头确认了一眼。
手上裸露出青黑色的花臂,黝黑发黄的指尖夹着根刚点燃的香烟,他的站姿很不正经,又时不时眯眼往这头瞟,有点吊儿郎当的,指尖夹着一张卡。
那是上誉的校卡,就连图书馆也需要刷校卡才被允许进入。
因为图书馆禁烟,他被图书管理员勒令在外面吸完烟后才能进来,模样有些不耐烦。
知雾呼吸着,胸口起伏,偏眼看书架遮挡外的那张书桌。
她的包和课本都还放在桌上没带,手机也在包里,如果现在出去拿东西,势必会被察觉到。
知雾的手心沁出冷汗,握着书的指关节泛白,目光四处寻找,企图再找到一个掩护体。
外头的乌云已经黑沉沉地压了很久,闪电窜过云层,窗外开始起风,光线没有之前那么敞亮,是即将要下暴雨的前兆。
整个自习室都像是被闷在了枕头里,一时悄然无声。
纪炜在外面抽完烟,用鞋底将烟灰碾灭,整了整领口,终于信步踏了进来。
他像是有目标有预谋一般,笃定了知雾会出现在这里,步子犹如狩猎老鼠的猫,摩擦过地面,故意将声音发的极重。
整个自习室都回荡着他的脚步声,知雾的脸色发颤,透白的唇瓣抿得很紧。
空荡荡的几排书桌上,唯有一张桌面上显眼的摆了东西,纪炜极其自然地往那边走去。
每经过一排书架,他便会骤然探出头,将一整排过道都仔仔细细地看上一遍。
还有几个留在书架前的人被纪炜突兀又恶意的行径吓了一跳,狠狠地剐了他一眼,他却不以为意地笑出声来。
他被光线拉长的强壮影子越来越逼近知雾所在处。
她眼底漫上无助,手指冰凉,心也被攥得越来越紧。
一阵闷闷响起的手机铃声打破了此刻的空寂,纪炜的注意力被吸引,将视线转投到了那处。
桌面上的课本被汹涌刮入的风吹开,第一页的名字写得秀气而工整。
董知雾。
他的眼眸骤然深谙起来,猛地回头,正好捕捉到了一抹悄无声息地往外跑的纤细影子。
纪炜在心里骂了一声脏话,以一种比她更快的速度往那头追去。
……
另一头,梁圳白正将手里借阅的几本厚重的资料书扫码归还。
外头已经开始落雨,风刮得整棵大树枝干都狂晃不止,雨汽逐渐漫上窗户,侵入空气中,呼吸都被沾染上潮湿的气息。
图书馆门口聚集了好多没有带伞想要回去的学生,望着外面下着的特大暴雨,都在等雨停。
有几个女生站到他边上,低低问他能不能撑同一把伞回去。
梁圳白连眼神都吝于施舍一个,直接摆头回绝。
他垂头看了一眼自己手机,已经打了三通电话,一通也未接听,接着拨打了第四通的电话,眉心习惯性地轻轻皱起来。
图书馆的楼梯做的是旋转下沉式的,他边听着电话边下楼,漫不经心的目光忽然集中在了某一处。
知雾胸口剧烈起伏,迈动步子跑得很急,但身后的人速度比她要快上许多,几乎几步就能追上她。
就在手指即将快要触碰到她纤弱的肩膀时,他们面前忽然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知雾不管不顾地撞上去,感受到梁圳白沉稳的心跳,那双有力的胳膊下意识紧紧圈住了她的腰身。
她凉到没什么温度的手紧紧握着他的,像只鹌鹑般悄无声息地躲藏到了他的身后。
被那高大的身形遮掩着,全身连根头发丝都看不见。
刚刚还狂跳不止的心,忽然就奇迹般地安定了下来,像是找到了一座极其安全的靠山。
梁圳白静静盯着知雾被吓得苍白的脸,唇角无声地绷紧了。
再转头,薄凉锐利的目光直直逼入纪炜收势不及的眼睛。
他嗓音低沉,透出股风雨欲来的不善意味。
“你,有事?”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